我得了胃癌,只要做手术就能好。
可爸妈却用好心人的捐款给哥哥盖了新房,买新车。
谎称这病根本治不好,还害死了最爱我的奶奶。
「这钱你活着都挣不来,不如死了,当给爸妈尽孝。」
1
我查出癌症的时候,爸爸正在地里劳动。
妈妈打电话告诉他我的病,他就说:「回来吧,在城里住一天要一百呢。」
妈妈也没说话,甚至没问问这病治或不治。
似乎在大家知道我会死的那一刻,心中就已经有答案了。
回到家的那个晚上,妈妈往我碗里夹了一块肉。
哥哥以为是给他的,碗都举起来了,没想到妈妈给了我。
他一下子就生气了。
「她吃肉有什么用?!他是干活还是养家啊?废物也配吃肉。」
爸爸不说话。
妈妈一脸愁容,无奈地劝道:「你妹妹生病了。」
哥哥冷笑:「生病?一天什么都不干还生病?」
爸爸抽了口烟,盯着我碗里那块肉,似想到了什么,也跟着冷笑。
「我想起来我们以前养的那头猪了,眼看能杀了,结果得了猪瘟,恨得老子把它大卸八块,扔的时候心还疼。」
说着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如同宰那只瘟猪时一样的阴冷。
妈妈却没听出他言外之意。
只是顺着他的话惋惜那头猪:「是啊,养了好几年呢,都白吃喝了。」
我知道,在他们眼里,我和那头瘟猪一样。
比那头猪还不中用。
那头猪至少还给了他们些许盼头。
而我在他们眼中,自始至终都是个多余的赔钱货。
2
老人们总说,不该生下的孩子如果生下。
就是孽障。
这是真的。
我本不该出生。
妈妈怀我是个意外,那段时间爸爸在外务工。
虽然怀孕的时间能对得上,但村里还是出了不少闲话。
毕竟爸爸都是一整年才回来一趟。
在大家印象里,他就是个一年不露一次面的人。
这样的人老婆突然怀孕,难免触动那些心怀险恶之人看热闹。
妈妈忍辱负重,每天出门都抬不起头。
她也解释过,可一解释,那些村里的坏男人就会色眯眯地问她什么时候做的。
做了几次啊,能直接怀上。
后来她才明白,那些人就只是想要笑话、逗弄,欺负孤儿寡母。
至于这孩子到底是谁的,根本不重要。
那时候,她就恨透了我。
因为爸爸不在,她还要下地劳动,要照顾才五岁的哥哥。
伺候那个大爷一样的婆婆公公,怀着我,她腰酸背痛。
因为孕吐严重吃不了多少,整个人都面黄肌瘦。
身体的痛苦和生活的压力让她愈发痛恨起我这个累赘。
每天都在捶打自己一天比一天大的肚子,哭诉:「你这个贱种,真是要我的命!」
所以她想都不想就去县医院做人流。
但一打听,做人流要两千块钱,又打了退堂鼓。
为了拿两千块钱给哥哥盖新房,她忍着诸多苦楚,生下了我这个赔钱货。
我出生的那一晚,爸爸抽着烟冷笑。
摸着哥哥的头说:「儿子,有了妹妹,你的新房又要晚盖几年了。」
哥哥那时候尚且懵懂。
可到懂事后,他也就恨上了我。
每次有不如意的地方,就会指责我。
高考失败后,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摁在炕上殴打,说:「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会没钱上大学吗?」
我不服气地还口:「明明是你自己没考上!」
他本就觉得没考上大学没面子,想把责任推卸给我。
把气都撒给我。
这一点所有人都明白的。
可爸爸还是在我还口的那一瞬间,上来给了我一脚。
正中心窝。
他也骂道:「你什么东西,还敢跟你哥哥顶嘴了!」
那一天,他们父子俩一起打了我。
母亲就在一旁坐着,面无表情,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但想的,肯定不是我。
3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某电视台有一档很火的节目。
把城市的孩子换到乡下,体验生活。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他来我们家,换走了哥哥。
哥哥临走前,爸爸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讨好你那个有钱爸爸,留下电话,以后咱家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
转头,他又叮嘱我:「有钱哥哥来了咱家,你可要好好伺候,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饿了,你就给
他做红烧肉。」
结果节目组不让给做红烧肉,说村里的生活,不能太好。
城里的哥哥叫裴沉。
他很不喜欢来到这,但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性格,一切只是默默忍受。
节目组问他感受,他就说:「反正很快就可以回去的。」
我想他一点也不舒服,只是在默默忍耐着,像我一样。
只是,他有一个可回去的地方。
我没有。
在一起录了几天节目,裴沉一直很注意我。
因为在没有镜头的时候,爸爸会像平时一样毫不犹豫地打我,骂我。
有一天晚上,裴沉看着我手上的伤,问我:「你有没有想过逃。」
逃。
这个字好陌生。
我从来没有想过。
但又像另一个不同的世界,一段不同的人生在向我招手。
是啊,我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我的心里燃起了曙光,我怯怯问他:「你会不会帮我?」
他郑重地点点头:「嗯,我让我爸妈供你读书,住校的那种,你自己一个人生活,好好读书,没有人可以再欺负你了。」
那一刻,我仿佛已经如获新生,已经成功逃出。
感激的看他:「谢谢你,裴沉哥哥。」
他腼腆地笑了笑。
掩去了眼神中那不为人知的落寞。
节目一个星期拍摄结束。
裴沉踏上了归途。
裴沉的爸妈来接他,顺便送回了哥哥。
在镜头面前,大家有说有笑。
摄像头一关,裴沉爸妈的脸立刻就冷了。
我们这才知道,原来哥哥在他们家的时候。
企图偷裴沉爸爸价值不菲的手表,被监控拍到。
裴沉爸爸冷冷看着我们。
「看你们家穷,我也不追究你们法律责任了,只是这个孩子你们要好好管教,别以后出去杀人放火,被抓进去了,你们更没指望。」
这一番话说得我爸妈都很害臊,一直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裴沉想要说的话也被这件事堵住了口。
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去跟他父母说。
他去说的时候,他父母都准备离开了。
听完他的话,他母亲震惊地回头看我。
满眼都是那种看老鼠一样的嫌弃和恐怖,甚至还有点隐隐的怨毒。
她搂住裴沉,似乎想把他保护在怀中。
裴沉的爸爸脾气却不是很好。
他碍着外人在一直窝着火。
听了裴沉说要供我读书,他直接气得甩了一巴掌在他的脸上。
但又碍着周围人多,咬牙切齿地指着他的鼻子说。
「等回去老子再收拾你。」
我才知道,为什么裴沉哥哥想要救我。
原来,他跟我一样。
裴沉离开的时候,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
他的脸已经肿得不像样,只剩下一只眼睛能完好地睁开。
只是那眼神,没有一点光了。
4
那家人走后,爸爸责怪哥哥。
「偷东西被人发现那还能叫偷吗?你怎么这点事都做不好?」
哥哥无奈:「我哪知道城里家里面也有监控?」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平淡得就像在说吃饭睡觉一样。
偷窃于他们而言,都成了理所当然,稀松平常。
我想,这就是穷到极点的可悲吧。
没有资格再存留人性,只剩下想要不择手段,活下来的兽性。
可惜的是,我正是这样穷人家的孩子。
爸爸每天在田里劳作,挣的钱刚刚糊口。
别说盖房子,恐怕媳妇都给哥哥娶不到。
于是他就问妈妈:「柳儿到底是不是我的种,不是的话,让她跟咱儿子结婚吧,省了娶媳妇钱了。」
妈妈骂他畜生:「就算不是,那也是一个妈生的!」
爸爸嘿嘿一笑:「不是一个爹就行。」
那时候我既恶心又震惊。
我可以接受他们不爱我。
但我无法接受自己的爸爸是这样愚昧无知又心术不正的禽兽。
我不能与禽兽共舞。
迟早,迟早他们都会为了钱卖掉我。
如果穷到极点,让亲兄妹内销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着这种可能性,我越来越害怕。
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走出村子。
离开他们,离开这座人间修罗场。
可还没到我能离开的时候。
我就查出了癌症。
5
我从没指望过他们会救我。
就连那块十几年来第一次夹进我碗里的肉。
我也知道那不
是心疼。
而是他们面对一个死人的最大宽厚。
想着这人都要死了,还没尝过肉的味道,今天就慈悲心肠,给她吃一口。
如果活着,反而是个不配吃肉的废物。
如果不是因为我吐血晕倒。
他们也不会让我去看病。
他们根本不会在乎自己的女儿是不是每天胃痛。
在我痛得抽搐,痛得睡不着觉的时候。
王强狠狠踹了我一脚。
爸爸在睡梦中咒骂:「再叫把你拉去喂猪。」
妈妈只说:「忍忍吧啊,忍忍就好了,家里没药。」
家里是没药。
他们绝不会花钱买药。
所有的钱,都要给哥哥攒着,盖新房,娶媳妇。
「我问了,你这病要治的话,得好十几万,家里拿不出。」
爸爸抽着那一块钱好几支的劣质卷烟,眉头也没皱。
神色里都是冷漠和平静,眼中丝毫没有一点女儿将死的波动。
他这么说,算是通知了我只能等死的结果。
母亲一脸愁容,却不是在担心我,而是在担忧:「到时候埋她又是一笔钱呢,照这样,强强什么时候能娶上媳妇?」
爸爸眉眼中滑过一丝狡黠,冲她挑了挑眉毛。
「别担心,我都想好了。」
6
隔壁省有配阴婚的习俗。
时常有人来我们村子打听有没有死掉的年轻女性。
条件好的,能卖七八万。
在得知我得了胃癌的那天,父亲早就有了这样的谋算。
当晚他就去找过村长,结果被村长伯伯骂回来了。
「人还没死,你就想着拿死人赚钱,你还是人吗!?」
村主任一家都被他的嘴脸气得不轻。
爸爸还嫌人家管的太宽了,骂道:「让你给我个电话你给就行,要你管那么多?死的是我女儿,又不是你女儿,你急什么?」
村长伯伯急了要打他。
他被我哥拉走。
我和母亲站在一旁,周围的人都对我投来新奇又怜悯的目光。
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
母亲沉沉叹了口气,甩开我的手独自转身往回走。
而就在我转身的时候,听到我哥跟爸爸说。
「爸,其实人活着时候死,能赚的钱更多,比如让那种大货车撞死啊,或者去给人顶罪坐牢,实在不行,让她出去卖啊!工地上给工人玩,一天还不挣一千?!」
虽然在这种家庭中我生活得早已麻木。
可是亲耳听到他这样说,我还是难以接受。
我回过头,走到他面前,直直盯着他,问道:「王强,你还是人吗?别说我是你妹妹了,就算是个陌生人,你觉得你做这种打算,算个人吗?」
王强哈哈一笑,耍无赖道:「对啊,我就是坏人啊,怎么了?我是坏人也比你这个白吃饭的废物强!一分钱赚不回来的赔钱货!你这条贱命能赚几个钱,那都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是你唯一能给这个家做的贡献了!」
爸爸也附和:「你哥说得没错,这些钱,你活着也赚不到,如果死能赚到,那你也不枉费我和你妈养你一场,要懂得尽孝啊,小柳。」
我看着他们父子二人如出一辙的冷漠。
仿佛真的只是在探讨如何出卖一头即将要死的瘟猪。
怎么才能把收益最大化。
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把我当一个人看过。
我有种悲从中来的心寒。
我看着王强,又看向爸爸。
我问他。
「爸爸,我死了,你真的会开心吗?拿着用我的命换来的钱去花,你真的能花得心安理得,不会做噩梦吗?!」
王强说了一句我无言以对的话。
「我不拿你去赚钱,你就不用死吗?」
「这是你的命,别搞得好像我们欠你一样!」
7
王强的话点醒了我。
是啊。
难道这个时候有人心疼我,爱我。
不去卖我,我就不用死了吗?
比起人情冷漠,我所面临的,是生命的终点啊。
我忽然就释怀了。
因为人苦恼,总是想着还会有以后,总在想以后该如何。
可我没几天好活了,我也不用再想以后。
我去了奶奶家,想在生命弥留之际,再多看看她。
我生病的事,还不知道。
她年纪大了,每天没什么事做,就只是拄着拐棍在老房门前溜达。
然后不断向村口张望。
今日,她的视线里,一直等待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她兴奋得连拐棍都举起来了,高声地冲我招手:「小柳,小柳儿!」
我在她的呼唤声中笑出了声,一路小跑
,扑到了她的怀中。
她的怀里都是我熟悉的味道,闯进去的那一刻,我泪如雨下。
但还是很快都忍住了,偷偷伏在她的肩膀擦干净,给她露出一个璀璨的笑容。
「奶奶,你知道我要来吗?怎么在这里等我?」
奶奶轻轻笑了笑,摸我的脸颊。
「奶奶每天都在这里等你啊。」
「可是坏小柳,总不来呐。」
我闻言泪如雨下,因为不知某个时刻,她就再也等不到她的小柳了。
我擦干眼泪,紧紧抱着她。
「对不起,奶奶,是小柳不好。」
她有点吓到,不断地拍着我的肩膀,将我搂在怀中。
「小柳啊,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哭?是王强那个混蛋欺负你了吗?」
「你等着,等奶奶治他,不哭了啊,乖小柳。」
我带着奶奶回了家,给她做了她最爱吃的枣花糕。
奶奶甜出一脸笑,看着手中的枣花糕说道:「我的小柳手真巧,咱们家枣花糕的秘方,不会失传了。」
说着她就充满慈爱地看向我,一双带笑的眼睛憧憬着。
「不知道以后是哪家小子这么有福,能娶到我家小柳。」
她这样说,我的眼睛又酸了。
在这世界上,我是这样渺小。
在我的父母和哥哥眼中,我是那么一无是处。
可唯独在她的眼中,我灿烂又美好,娶到我的人是有福。
在她看来,我是福,不是祸。
我将眼泪擦掉,伏在她膝前,将脸埋在手中。
「奶奶,谢谢你爱小柳,谢谢你对小柳好。」
一辈子,能得到一份这样的爱,其实已经足够了。
我从不敢奢望别的。
只希望奶奶能好。
奶奶神神秘秘地拉起我,在我耳边说道:「小柳一定要好好读书,你上大学的钱,奶奶都已经给你攒下啦!」
她握住我的肩膀,半语重心长,半劝慰地说道。
「长大了,离开这,找一个城市里的好孩子,老实孩子,不用很好的家境,只要人品过得去就行,你们一起在城市打拼生活,落脚,再也别回到这儿。」
奶奶,我也想。
我也想啊……
可是我,不行了。
「王柳!」
泪水落下的刹那,门口传来了踹门的声音。
王强横冲直撞地进了屋子,提溜起我就往外走。
「谁让你乱跑?!跟我回家!」
奶奶一看王强这样粗鲁,立刻举起拐棍打他。
「混账!谁让你这样对你妹妹的!放手!」
「哎哟!」
王强吃痛地叫了一声,发狠地看向奶奶。
但到底顾虑着她是老人家,没敢发作,只是冷言冷语道:「我爸让我叫小柳回家,家里还有活等她干呢!」
奶奶将我护在身后呵斥道:「她是你们家的奴才吗!啊?!」
「一个娘生的,有活你就不能干一点,全指望着她们娘儿俩!」
王强不说话。
奶奶直接拽起我的手往外走。
「走!我跟你爹说!」
8
王林为人冷漠,可对奶奶却很是恭敬。
不为别的,只因为奶奶还有老房子和存款在手上。
王林害怕大伯分房,所以在奶奶面前装得孝顺极了。
看着奶奶带我一同回来,王林立马上前点头哈腰地扶奶奶的手。
「哎哟,妈,您怎么来了,这大热天的,小心中暑。」
奶奶甩开他的手:「你别给我装,我问你,你们父子俩为什么要欺负小柳?我之前把她交给你们的时候,怎么嘱咐的?都忘了?!」
王林瞥了我一眼,笑呵呵道:「哎哟,妈,我哪敢欺负她啊,怎么,她跟您说什么了?」
奶奶维护我道:「小柳没有告状,但我看出来了!她不高兴!」
王强那个没脑子地听奶奶这么说,直接上前嚷嚷。
「她不高兴那是因为她生病快死了!跟我们俩有什么关系啊!」
王林想要喝住,却已经晚了。
奶奶的手在我手指间僵了一下,整个人愣住。
愣愣地问道:「你说什么?」
妈妈在一边哭了,装得很有人情味的模样。
王林也把眼睛揉红,叹息道:「妈,既然这样,也不瞒你了,小柳得了绝症,治不了。」
奶奶震惊得有些站不住,腿软得险些就要跌倒。
他们几个上来将她扶住,扶着她坐在一旁。
奶奶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眼睛里都是责怪我为什么不说实话。
我不敢看她,心如刀绞。
「她病了,你们一个个在家,没一个人来告诉我,没一个人带她去看看吗!」
王林解释:「秀芬带她去看了,医生说治不了。」
「放屁!」
奶奶气得手抖:「再要命的病,也没听说过不能治的!」
王强哼了一声:「要治也得有钱呐。」
王林也意味深长:「是啊妈,咱们家那点钱,哪够她霍霍。」
奶奶不说话了。
她浑浊的眼睛一直盯着地面,盯了很久。
然后道:「你跟我来,去拿存折,里头有二十万,是你爹死时候留的钱,还有你大哥这些年陆陆续续给的,我存起来,本来是给小柳上大学的,现在拿出来,给她治病吧。」
我本想要阻止,却被梁秀芬一把掐住了手。
她狠狠瞪着我,一副我胆敢阻止,就大家一起同归于尽的模样。
我没有管她,直接甩开她的手,求道:「奶奶!钱不能给他!他不会往我身上用!只会给王强!你别给他!」
话音未落,我的脸上狠狠挨了一记耳光。
是王林打的。
他也想装的,却装不住了,因为我挡了他的财路。
他打完我,站在原地,在奶奶震惊且生气的目光下局促。
然后很快急中生智,一把抱住我。
「小柳!爸爸不准你再说这样的浑话!以前咱们家穷,没法救,现在你奶奶愿意给你出钱了!怎么可能不管你呢!」
梁秀芬这会儿脑子倒是转得快了。
也跟着王林表演了一出,上来狠狠掐着我的胳膊,说道:「是啊小柳,你爸这个人,就嘴硬,他的心是软的,他很疼你的,自己的女儿,怎么舍得白白死掉呢!」
我摇着头,奋力想要挣开王林,告诉奶奶真相。
王林却狠狠地将我控制在自己怀中,在我耳边低声警告。
「逼急了,谁也别想活。」
他用了十分的力道,我的骨头几乎都被他掐碎了。
他的声音阴冷得像鬼一样。
而我知道,为了钱,他什么都做得出。
最令我绝望的是,奶奶信了。
得知我患有绝症,她早已神志不清,只剩下伤心和慌张。
她过来牵住我的手哭道:「小柳儿,别傻了,奶奶知道你是为家里着想,为奶奶着想,可是奶奶不能失去你啊,我的乖小柳……」
她伏在我怀中,哭得泣不成声。
我冷冷地看着站在一旁奸计得逞的一家三口。
此刻若有一把刀,我好想将他们都了结在这。
好想。
可是我不能。
我不能当着奶奶的面,杀她的孩子。
我不能让奶奶失去所有。
9
王林跟着奶奶去拿了存折。
他百般承诺,一定会想办法把我治好。
就算治不好,也会让我接受治疗,活得更久。
为此,他甚至拖家带口,全家出动地带上我进了城。
假装去了医院,实际上找了一个便宜脏乱的小旅馆住着。
白天的时候,他就带着我去医院拍照片,给奶奶的邻居大妈发过去,说:「我带着小柳在医院做检查呢,让我妈放心吧。」
奶奶上了当,以为他真的带我在医院。
百般嘱咐我别怕花钱,好好看病。
我有口难说,每次当我想要告诉她真相的时候。
王强就会把我拖去安全通道,狠狠打我的肚子。
「胃癌?胃疼?是吗?来哥哥给你揉揉。」
他毫不留情地一拳一拳砸在我的胃部。
我已然麻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泪水从眼角滑下。
王强捏住我的下巴,狠狠捏着,咬牙切齿地说。
「王柳,你怎么这么恶毒?啊?你都要死了,都不想让我好过!啊?!」
「你都在阎王地里签了到了!你还要挡哥哥我的财路啊!」
「我过的不好,对你有什么好处!?」
说完,他就狠狠地打我。
这一次,他没有能控制得住力度,直接打断了我的肋骨。
我开始呕吐,吐出来的全都是血腥的味道。
王强吓到了,慌忙去找了王林和梁秀芬过来。
王林看他闹过头,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小柳,能站得起来吗?」
梁秀芬尖叫:「她都吐血了!」
王林烦躁地挠头:「不行,她还不能死啊,还有用。」
「那怎么办?」
「先住院吧。」
无可奈何之下,他们把我交给了医生。
医生当然看得出我是遭受了家暴。
在把他们支出去的时候,医生问我。
「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我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
话。
我好无助。
我该报警吗?我该向谁求助?我能向谁求助?
我不知道,只是摇头。
医生叹了口气,大约也不想多管闲事了。
查出我患有胃癌之后,医生来问家属是否要进行治疗。
王林和梁秀芬在一旁唉声叹气地,表示没钱可以治疗。
这时候旁边病床上的一个大妈上前提议道:「你们不知道那个 APP 吗?可以众筹医药费的,我家儿子胃癌,就是在那上头众筹了三十万治好的。」
说着她还安慰梁秀芬:「别怕,现在社会上的好心人很多!」
而她这一番话,算是给王林一家打开了新的财路。
王林眼睛都亮了。
在旁人看来,仿佛是一个父亲得知女儿终于能得救的感动。
岂知,他只是在高兴发现了一条更大的财路。
10
当天晚上,王林就在大妈的指导下注册完成。
拍了我住院的照片和病例发在了网上。
一开始他们还不知道这东西的影响力有多大。
一家三口紧张地坐在医院过道,盯着手机看了一晚上。
就在快要失望的时候,王强大叫了一声。
「我草!」
梁秀芬也跟着跳起来大叫。
王林激动得捧着手机,像中了彩票一样。
一个晚上,他们就筹了五十万之多的数额。
邻床的大妈羡慕道:「都是你们家女儿长得乖巧,又这么可怜这么瘦,惹人同情呀。」
王强捧着手机开心道:「遇到土豪了,有个人直接捐了四十万!」
邻床大妈双手合十:「真是恩人呐,你们可好好谢谢人家。」
王林却嘀咕了一句:「真有傻子。」
医生得知我们筹到了医药费,来再次询问王林是否对我进行治疗。
王林支支吾吾,说要去省城更好的医院治疗。
医生道:「行,那我帮你们办转院?」
王林支支吾吾地说:「不用了,办出院就行。」
11
手里一口气拿了七十万,APP 还有源源不断的捐款进账。
王林也有野心了。
他没有回家,而是在县城出首付给王强买了一套房子。
买了一辆十多万的车。
又和梁秀芬筹谋着开个什么样的小店子做生意。
一家三口规划着美好的生活。
我被他们囚禁在家中,不准和外面联络。
而他们则是一天天地带着王强出去相亲,想找个县城的媳妇。
就在他们出门的时候,我想办法撬开了卧室的锁。
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却身无分文,哪都去不了。
情急之下,我打通了那位医生的电话。
他给过我电话,告诉我,如果我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去求助他。
我没有报警,是因为我知道警察帮不了我。
我是一个要死的人了。
我不想给奶奶的余生造成更大的不幸,让她更加痛苦,脸上无光。
但我也不能放任王林和王强父子就这样得逞。
「喂,林医生,是我。」
「你能帮我个忙吗?」
12
我问林医生借了两百块钱,回到了奶奶家。
他本想给我更多,我却摇摇头,推辞了。
「林医生,我知道你想帮我,但连老天都不想让我活,难道警察和这多出来的钱,就能让我活吗,谢谢你了,但是真的不用。」
林医生说,他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
哪怕是面对躺在手术台上的癌症病人,他也心怀一丝期望。
可是当王林决心要给我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
他就连心底那一丝希望也不见了。
他眼睛红红的,看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捏了捏我的手,说:「再见了,王柳。」
奶奶在家等我。
看我进来的时候,她有点害怕。
她揉了揉眼,想站起来,却站不住。
短短一个月,她苍老了许多,比之前还老。
她很害怕我,却一遍遍地问:「小柳,是你吗?」
她不敢碰我,怕抓不到,怕抓到的是空气,是幻象。
我握住她颤抖的手,告诉她:「奶奶,是我,我回来了。」
她泣不成声,抚摸着我的额头,我的碎发。
「你好了吗?怎么你一个人来了,你爸他……」
「他不是我爸。」
我打断她。
严肃地告诉她。
「他们一家都是禽兽,奶奶,你要相信我,什么都不要给他们了。」
「他们有钱,他们只是不想让我活,我对他们而言不重要,唯一的作
用就是给他们打开财路,他们现在有钱了,巴不得我赶紧死掉。」
「求求你了,别再信他们一句话,什么都不要……」
话音未落,忽然有一只手从身后抓住了我的头发。
我吃痛地叫了一声,就被摔在了地上。
王林像修罗鬼煞一样地红着眼睛,一脚一脚地踢在我身上。
奶奶上前推他:「你住手!不许伤害我的小柳!」
王林却完全丧失了理智,用力一把将奶奶推走。
奶奶一个不慎,跌倒在地上,头磕在了灶台的一角。
鲜血如泉水般从她的太阳穴喷涌。
「不……不要——!」
我大叫着想要去找她。
可王林却像在拖着一只狗一样地拖着我。
把我拖到门口,想拿棍子打我。
他完全都没有看到奶奶出事了,只是想要我的命!
我眼睛浑浊,被泪水模糊,什么都看不到。
只是看着奶奶的方向,大声嘶吼,声音喑哑。
所有的悲伤,怒火连同着无助一同奔涌。
「不要……不要,不要啊……」
我痛苦地嘶吼,一脚踹在王林的小腹上。
王林吃痛地退了两步。
我爬起来,跑到奶奶的身边。
可是她,一动不动。
「奶奶……」
我推了推她,她不说话。
她的眼睛睁着,里面还有怜惜和愤怒。
可是她不动。
我坐在原地,痛苦像野兽一样四面八方地撕咬着我。
王林冲上来,再次想要撕扯我的头发。
我拿起躺在一旁的柴刀,毫不犹豫地刺向了他的胸口。
他冲来的动作有多凶猛,柴刀扎进去的力道,就有多大。
他猛地停住,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开了一道口。
流出来血,浓黑,恶臭,洒满了我的胳膊。
13
天快要黑的时候,王强和梁秀芬来了。
王强趴在窗户上往里瞧。
可里面黑漆漆的,他什么都看不到。
于是他焦躁地敲门:「王柳,你开门!我知道你在里头,你跑不了!」
我站在门后,拉开了门锁。
门开了。
他有点害怕,向内探了探头,然后往进走。
我站在他身后,用柴刀刺穿了他。
梁秀芬等在远处的大门口,还什么都不知道,只听见王强闷哼了一声。
我走到门前,冲她招手。
「妈,你过来一下,奶奶叫你呢。」
「哦。」
她应了一声,毫无防备地往这边走。
快要靠近的时候,她闻到了血的味道。
就在脚步迟疑的时候,我上前,捅了她五刀。
她痛苦地想要叫,我用早就准备好的水桶套上了她的头。
她倒下,连头带桶发出了滚动的声音,在黑夜里突兀,惹出几声狗叫。
我抬头,看了一眼月亮。
好干净啊。
连星空都是不曾见过的澄澈与明亮。
晚风吹过,我异常轻松,只是身上的血,实在恶臭。
14
我把自己洗干净,坐上早班车,回到了县城。
我去他们买的新房找到了那张存着钱的卡。
然后头也不回地去了派出所。
值班的民警叔叔看到我脸色太憔悴,还给我倒了一杯热水。
扶着我坐下,问我需要什么帮助。
我把卡摆在桌上,淡淡道:「我杀人了。」
15
刑警队很快出动去封锁调查现场。
经过勘察,一切与我描述基本相符。
而这个过程却很漫长,一直到天黑,又天亮。
我一直坐在审讯室的凳子上,双手被铐得发麻。
女警姐姐分给我一个她的汉堡,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惜与探察。
她似乎不懂,为什么这样一个还没成年的女孩子,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而大多数人,看我的目光,像看魔鬼一样。
直到那位姓陈的刑警队长回来。
他把茶杯放在桌上,直接道:「把手铐打开吧。」
旁边的警察有点迟疑,多看了他一眼。
他只是点头示意。
他告诉我,他姓陈。
陈警官翻看着我的病历,而我在走廊处看到了林医生正离开的身影。
他们已经调查清了我的底细。
「胃癌。」
他肯定地确认了我的病情,然后问:「为什么?」
我低眸,淡淡地说着。
「人活着,总要为自己做些什么,哪怕是要死了。」
「只
可惜,这个道理我明白得太晚了。」
如果我能早一点明白。
如果我能早一点动这刀子。
「你还后悔你杀人杀晚了,是不是?」
陈警官气愤地质问。
我抬眼,沉默地看了他须臾。
然后撩起衣服,给他看我身上的伤痕。
我平素,从不爱给人看自己的伤痕。
但现在我认为,我应该给他们看。
不是为了讨得他们的可怜,而是让他们清晰地看到恶人的恶行。
「他们从来没有把我当一个人看待,从小到大,非打即骂,我的肋骨不止断过一次,但这次,是我第一次入院医治。」
我轻笑:「而且,理由是他们怕我死,怕我的死赚不到钱,我是一只瘟猪,在死前卖个好价钱,是我唯一的价值。」
陈警官沉默了。
看到我身上的伤痕,他有些烦躁地点了一根烟,不发一语。
我缓缓地道出了所有真相,不为清白。
只为在弥留之际,能让人知道,他王强父子,是恶人。
他们该死!
「他们从来没想过要治我的病,他们利用我的病情诈捐,骗了奶奶的钱。我已经快要死了,本不想再挣扎,可他……他杀了奶奶,他杀了奶奶!」
想到奶奶救我时焦灼和连死去都藏在眼里的疼惜。
我痛不欲生,我那正在糜烂死去的器官,都从未让我这样痛过!
从头到尾,陈警官都没有说一句话。
他把我送往监狱的时候,给了我一个拥抱。
他拥抱住我的头,护在胸口,仿佛想将我与世界隔绝掉。
他说:「我这一辈子见过很多的恶魔,很多时候,我都想亲手结果了他们。可是我不能。」
「我是法律的捍卫者,杀人,是犯法。」
我轻轻点头,泪水垂落,璀璨一笑。
「我知道。」
15
我进女子监狱的第二个月,吐了血。
监狱方为我申请了保外就医。
我又见到了林医生。
他面对我的时候,总是死气沉沉,脸上带着一股不可言说的沉痛和悲伤。
但他不敢看我,就好像他亏欠了我。
我轻笑,安抚道:「林医生,我为什么对我那么歉疚?你又没什么错。」
他红了眼眶,不说话。
却在所有护士们离开之后,说道:「我应该报警的。」
我笑着安抚他。
「林医生,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报警吗?」
「因为我知道,警察没法拯救我,谁都不能拯救我。」
「我从来没有对抗过命运,但在最后,我想亲手为我的命运,画上句号。」
16
我入院的第二天,医院来了一个男护士。
他经常来看我。
每天默默地把早餐摆在我的桌上,默默地打扫卫生。
默默地将热水灌满我的水壶,再摆上一束新鲜的花朵。
每一天都这么做。
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护士。
可久了之后,我知道这不应该是一个护士每天做的工作。
我看着他的面孔,有点苍白,清瘦,咖啡色的眼眸里带着深不见底的落寞。
那眼神,再熟悉不过。
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中。
「是你吗,裴沉哥哥?」
他不慎将手里的杯子打落,就像个小偷突然被人发现了一样的局促。
他想要逃,被我唤住。
「裴沉哥哥。」
他停下脚步,不敢面对地回头, 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小柳, 都怪我……」
我感到好笑,半哄半开玩笑地上前,为他擦眼泪。
「为什么要责怪自己啊?我要死,是上天的安排, 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他看着我,眼中充满了自责。
「如果那时候我能带你走,如果我能带你离开那,如果我早点大学毕业,工作,有自己的钱, 能自己做主的话, 你就不会死了, 我可以把那四十万亲自交到你手上, 我可以带着你去接受治疗, 我……」
原来,那四十万是他给的。
好傻啊。
好傻。
「裴沉哥哥, 你为什么要管我呢,你明知道, 他们不会用那笔钱救我。」
裴沉哭了, 哭的很无助。
「可我想救你啊,小柳。」
17
我死了。
在与裴沉哥哥相认的那个晚上。
那天晚上, 他在病床旁, 握着我的手。
他说:「小柳,渴了就捏捏我的手。」
然后, 我就在那种安逸与幸福
中睡着。
再也没有醒过。
睡梦中,我回到了小时候。
奶奶站在院子里, 带着我一起数小鸡。
我跑啊跑,大声地笑。
可是一回头。
只剩空空的院落。
还有月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