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能算天机的江湖先生。
开玩笑的,我只是个运势比较好的神棍。
师父说这我辈子算财算权,都不可给眼角带血痣的人算命。
果不其然,他成了大将军,而我耗尽气运,被弃如敝履。
他将我献给天子,把我送上祭台,拿我祭天拯救国运。
我逃了,又被他亲自抓回京城。
不过这一次,该他来还我因果了。
沈灿,最后被我一箭穿心。
他不解:「我明明,是在护着你……」
1
我从禁宫逃出来那天,沈灿带兵把我拦住了。
自从他送我进宫,我就未见过他。
相隔两年,他仍是剑眉星目,气度风流。
眼尾一颗血痣,像一个夜里勾魂摄魄的鬼魅。
那双原本满是柔情的眸子,看向我时溢满了冰冷刺骨的寒意。
「来人,把国师请回去。」
我喘着粗气,压住吼间就要涌出的腥味,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沈灿,我不想当国师,我只想像从前一样,在长安街头摆个摊子,当个神棍。」
「能不能……放我走?」
沈灿注视着我的眼睛,回以我无声的沉默。
那个曾经走南闯北把我带在身边、口口声声说我是他的救世主的男人,在国难当头时把我献给天子。
给了我国师的名头,将我囚禁在深宫。
我只能逃了。
留在这儿,只能是尸骨无存。
忽然间四下一阵叮咣作响。
碧莹不知从何处找来了许多刺客,一时间与士兵们打作一团。
她被沈灿抓住前,哭着朝我大喊。
「先生,逃啊!快逃啊!离开这里,回到苏州去!」
「若是您逃了出去,劳请替我去看看我阿爷,告诉他,我很想他!」
沈灿被刺客纠缠,脱不开身,见我就要逃了出去,怒火中烧,一剑刺穿了碧莹的心口。
夜风打在我的脸上,冰凉一片。
我以为被关在禁宫中整整两年,泪早已流干了。
可是眼角和胸腔传来的酸涩却让我移不开脚步。
那不是其他人,那是碧莹。
是战场上被沈灿救下来,从此跟随他南征北战,亲口将沈灿认作哥哥的碧莹。
鲜血溅到沈灿的脸上,他愣住了,手中的刀停在半空。
空气中似乎只有碧莹断断续续的呢喃声。
「将军……你糊涂啊……先生她这一生……不值得……」
2
后面的话,我再也没听清。
耳边嗡声一片,一口鲜血从喉间止不住地呕出。
我扶着墙,忍着周身疼痛,在沈灿的注视下,颤颤巍巍地逃离了禁宫。
不知为何,沈灿没有追上来。
颠沛流离回到苏州时,我已经成了一个瘸子。
那佝偻孤寂的身影远远看见爬在地上的我,苍老的眼里噙满了难言的泪水。
我没能带碧莹回来,于是阿爷便在自家柳树下立了块碑。
阿爷说,就像当年碧莹闹着要跟我去长安一样,让她睡在柳树下。
一高一矮,仿佛碧莹仍陪伴在张柳宁身边,未曾离去。
天下人都恨我,他们说我张柳宁是命定的煞星,天生就该为了解救苍生而牺牲自己。
若是我敢违抗天命,就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我不怕死,也无愧天下。
因为张柳宁就是张柳宁,只是个学了点皮毛,在长安摆摊算命的神棍。
没有通天的本事,也算不来那么大的国运,就算不做祭天的国师,也会死。
可我愧对碧莹,愧对阿爷,愧对一个曾经说会护他们一生周全的自己。
但阿爷只是默默替我做了个轮椅,嘴里喃喃不清。
「先生,这都是命啊,是碧莹的命,也是老朽的命……」
「可先生又做错了什么呢……扶贫救弱、一心为民……」
「只因为一句谣言,那些被先生装在心里的天下苍生,就想要了先生的命吗?」
3
那道谣言传出来之前,我还只是个在长安街头摆摊算命的、平平无奇的小神棍。
师父说众生皆苦,掌卦者不算天下,但求渡人。
除了此生万不可给眼角带血痣的人算命。
那人天生命犯桃花,与我八字相克。
或许我本就是运势大好之人,但凡与我接触者,皆能步步高升。
很快,长安从街头到巷尾,传的都是一个能算天机的先生的佳话。
闲时给村头小童买些糖,空了就去难民堆施粥布善。
我的日子倒也乐得自在。
把沈灿捡回家时,他还是个落魄潦倒的乞丐。
他说他没见过女
扮男装的算命先生,新奇得很,非要赖着我给他算一卦。
如今回想起来,我不该算的。
可是我没有听师父的话。
沈灿模样风流,笑得爽朗,当真是天生的桃花命,惹得我脸红心跳。
一卦算完,他便参了军,节节高升,一路上披荆斩棘,很快就成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可我,反倒真如师父说的那般,命数衰败,积弱成疾。
沈灿当时看着我,眼圈红红的:
「柳宁,你为我付出太多了,我以后定不负你。」
「我一定会找到扭转命数的办法,你等我。」
卜者不自卜,那时我岂知他会在听说我是个煞星之后,就毅然放弃我呢?
终究是我太傻。
4
沈灿找来苏州时,我正坐在轮椅上,看着昏黄的夕阳出神。
他的身边,是身着白裳的许亦柔。
她容色倾城,肤如凝脂,站在他身旁,实在是般配的很。
她是圣女,和我这样的煞星是天壤之别。
不怪皇帝给他们赐婚,他们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哪像我,跟着沈灿南征北战,却连个名分都没有。
我坐在轮椅上,见面都矮他几分。
沈灿的视线在我腿上停留了几秒,沉默半刻。
「阿宁,你不该这么做。」
不该怎么做?
擅自出逃,弃天下苍生于不顾,任由天降大灾,祸害民众吗?
我嗤笑一声,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已经毫无知觉的双腿。
「这天下,不是好着呢吗?平平无奇张柳宁,可没有拯救天下的本事。」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可事实正是如此。
两年前,旱灾肆虐,滴水不下,朝廷无所作为。
直到民愤四起,老皇帝才慌慌张张寻求解难之法。
然而解的却不是民难,而是自己的劫难。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他病入膏肓,却仍怕自己帝位不保,纵使太子丝毫没有篡位的意愿。
不知哪里来的江湖术士,到处散播长安神算先生实乃天降孤煞,一人出,万民亡。
只要把举办祭天大典,将煞星献祭天地,便万灾可解。
简直荒唐至极。
可是所有人都信了。
包括沈灿。
他亲手将我绑起来,送到了祭台上。
我在祭天大典上被剃掉了头发,跪了三天三夜,成了徒有虚名的国师,被囚禁在偌大又冷清的禁宫。
可一切都没有变好,旱灾愈发严重,疟疾爆发,人间仿若地狱。
这时许亦柔出现了。
她白衣袅袅,宛若仙子,在城内施善,不久后灾情缓解,下了一场好久好久的雨。
于是,圣女的名头就出来了。
说实话,这其中奥妙,来得如此之巧,连我自己都要信了。
沈灿站在这里与我对峙,有人匆忙闯了进来:
「将军!不好了!外面有民众闯进来了!」
「他们……他们说国师出逃,天又会降灾,若是国师不速速回宫,就要、就要……」
5
就要把我杀了。
话音未落,大门便被愤怒的人群破开来,他们冲到我和阿爷面前,厉声指责,拳脚相向。
阿爷倒在我面前时,一双老眼饱含不甘,似有千言万语,却只有泪不断落下。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沈灿一眼。
脸上的笑悲戚又绝望。
直到沈灿呵斥一声,派兵拉开了对我拳打脚踢的众人,他们才退到一边不敢吱声。
好痛。
身上,心里,都好痛。
我从轮椅上跌落,趴在毫无生气的阿爷身边,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滑落。
「沈灿……为什么不救救阿爷?」
「你明明可以拦下他们……却为什么……」
为什么在一旁袖手旁观?任由他们施暴而不加阻止?
直到阿爷为了护我而被打得倒下了,都不愿意对这个曾经收留我们的老者施舍怜悯的一眼?
沈灿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看着我:
「他在,你就有所牵挂。」
「张柳宁,你身为国师,一举一动皆关系国运,应当心无挂碍。」
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沈灿,已经不是沈灿。
是一个凶神恶煞、青面獠牙的怪物。
连欠他恩情,或者有恩于他的人都能杀掉的怪物。
那年冬天好大的雪,沈灿还只是个小郎将,征战途中救下了被土匪抓走的碧莹。
但土匪太多,沈灿失策受了重伤。
碧莹懂医,神色慌张,说自己的阿爷可以救他一命。
那个娇小
瘦弱的身子,颤颤巍巍地扶着沈灿,走了十几里的山路。
朴实的老者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无微不至地照顾了沈灿好些天。
可是,沈灿如今却……亲眼送他们两个离开。
那曾是我们在这世上,仅有的、相依为命的亲人了啊!
6
啪——
一个清晰地手掌印出现在沈灿脸上。
许亦柔吓到了,慌慌张张上前捂着沈灿被打的脸,满眼疼惜。
她一改娇弱脸色,看我的眼神厌恶又憎恨。
「柳宁姐姐果真如传言那般,是天煞的孤星。」
「你私自出逃惹得龙颜大怒,将军为了保住你的性命,在皇上面前求了好久的情,你怎么还能伤了将军?」
沈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
那双平静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波波澜,隐忍的情绪疯狂翻涌着。
却只在一闪而过间,便消失不见。
我们之间像是隔了万重高山一样,遥远得触不可及。
此时此刻,我宁愿看不透他。
烂命一条,保住了又如何?
在我违逆师父的话、走向沈灿的那一刻,结果注定都是死。
那么,不如在死之前,把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吧。
「沈灿,我跟你回宫。」
「但条件是,把阿爷和碧莹还给我。」
此言一出,他终于松开了紧紧握拳的手,点了点头。
士兵们把我围住,像两年前那样,把我捆起来。
但这一次,我是被绑在了轮椅上。
那些民众眼里露出了解脱的光,仿佛终于能够躲掉那些未知的灾难一般。
我一一略过那些面孔,竟多数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朴实的妇女、顽劣的孩童、落魄的书生......
他们在还称呼我为先生的时候,眼神里都是崇敬又感激的光芒。
可如今,只有躲闪与害怕,甚至是鄙夷。
有个小孩被抱在怀里,看清我的容貌后,突然笑呵呵地大喊出来。
「是大姐姐!给我糖吃的大姐姐!」
「阿娘!我记得她!她就是那个帮咱们盖屋子的好心的先生!」
童言无忌,却也最直击人心。
抱着孩童的妇女脸色突然大变,捂着孩子的嘴不让他出声。
我停了下来,突然看向依偎在沈灿身边的许亦柔,扯出一个阴森的笑。
「好孩子,我可不是什么先生,我是国师,是煞星,是带来灾难的。」
「你看那个姐姐!她才是天下的救世主!她是老天派来拯救你们的!」
「她会救你们的,哪怕是付出任何代价,她都会的!因为她是圣女!」
「......」
7
长安又起了旱灾。
城内人心惶惶,于我而言却是件好事。
因为许亦柔很快就会知道,做圣女的代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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