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婚纱设计师,那是我第一次遇见这么健谈的顾客,她一口一个舟舟称呼着她的爱人,满口爱意。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她口中的舟舟,是从十八岁起就困住我的人。
1
连着下了三天的雨,一单生意也没有,想到医院这个大碎钞机,我思考着要不要去送一天的外卖,洛一就是这个时候来到我的店里的,她穿着粉色的亮片裙,戴着夸张的耳饰,一脸要步入婚姻殿堂的幸福感。
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羡慕上了她身上的明媚。
她是我见过最健谈的姑娘,来我这里的姑娘都会提供很多和爱人之间的小故事作为设计婚纱的一些元素,洛一简直要把她的恋爱史讲完。
简单来说就是苦追高冷男神,终于抱得美男归,为她高兴的同时,我一一记录下她的爱好。
她看着我桌子上的日历忽然开口,「这怎么是 14 年的日历?」
我心里咯噔一下,来这里的客人这么多,她是第一个发现日历古怪的,或许觉得投缘,我一个话极少的人竟然对陌生人说了实话,「我在等人。」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等到了吗?」
我低下头,「可能永远都等不到了。」
忽然门铃一响,有客人来了,是位男士,身形高大挺拔,一身米白色的休闲服慵懒而又恣意,黑发随意落在额前,视线触及到他的脸时,我只感觉大脑轰的一声,身体快要喘不过气。
我以为那个永远也等不到的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老公,你来了,你怎么这么慢啊!」
我僵硬地转过身,仔细辨别洛一说的话,她在喊他老公。
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形容我的心情,万念俱灰都太轻了。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公何迎州。」她跑到我身边,「噔噔噔,这位就是为我们婚礼挑大梁的礼服设计师,林清歌。」
我怯懦的抬头,对上他礼貌且疏离的目光。
「你好。」他一副见到陌生人的样子,是啊!按照他那嫉恶如仇的性子,他应该早就恨死我了吧!
我脑子一片空白,凭着本能回「你好。」
他很快收回视线,没有在我身上停留一秒。
「老公,你来得太晚,我都量完尺寸了。」
何迎州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的错,一会儿带你吃大餐。」看着他的笑容,听着他熟悉的腔调,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脑子里都是不可一世的少年为了心爱的姑娘一再弯腰。
「清歌,麻烦帮他设计一件衣服,样式随意,但一定要搭配我的派对裙子,可以吗?」
我从未给别的男生做衣服,这么多年,我一直遵守着那个约定,可我这次却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何迎州这才把目光放到我身上,他的眼神看得我发颤,我僵硬地的转头。
柔软的卷尺再一次落到少年身上,时隔七年。
他长得更高了,也更壮了,无论我怎么踮脚也够不到了。
量尺寸不过一分钟,我却好像用尽了这辈子的克制力。量完以后我逃命似的离开,他却忽然开口。
「林清歌,不记得我了吗?被你玩了四年一脚踢开的何迎州。」
2
何迎州。
从 18 岁到现在,这个名字困了我九年,我怎么能不记得。
我看着桌子上的日历,14 年,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何迎州,他是天之骄子,样貌好,家世好,愿意为了我一再弯腰。
不可一世的少年为我弯了两次腰,是我没有珍惜。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喜欢上我的,高中时期的我普通的一抓一大把,普通的脸蛋,永远抬不起的头,更让人致命的是我的家庭……
可就是这样的我,他说他第一次见就喜欢了。
「第一次见有女孩考倒一还那么高兴的,不过,怪可爱的。」
那样热血的少年,对待感情却特别慎重,他并没有跟其他人一样大张旗鼓追人,弄得人尽皆知,他的喜欢更像是春风,细腻温柔,眼睛虽看不到,可早已拂动我心。
印象里,他有两次失态,都是关于我。
高二成人礼的时候,别人都有父母陪伴,我在校门口等了好久,最终失望而归,他注意到了我,拉着他的妈妈坐到了我身边,我还记得他当时的话,「我妈妈借给你,不用还。」
他很好,他的妈妈也很好,那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束鲜花,淡粉色的小苍兰还带着清香,我喜欢的爱不释手,阿姨偷偷告诉我,那是何迎州在花店选了好久才选中的。
成人礼的最后一个环节是拥抱家人,我没想到他会突然拥抱我,后来想想,那时,他就认定我会成为他的家人,而且还是他亲手挑选的家人。
那不过是一个很轻很轻的拥抱,可青涩的少年心跳如鼓,身体都在颤抖,我听到他说,「我知道你有大事要做,但请你不要甩开我,
好吗?」
我怯弱胆小了十八年,唯一豁出去的只有那次。
「好。」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我,脸上表情喜得要疯,双手紧握,幼稚地对着空气打了好几拳,高声喊着,「Yes!」
高考结束后,班长带我们去挖当年埋下的愿望瓶,小小的玻璃瓶承载了我一生的追求,当初埋下它的时候我是那么坚定,坚定自己的愿望一定会成真,当写着林清歌的小玻璃瓶递到我手里的时候,我的心被扎了一下。
我的愿望那么简单,却实现不了。
忽然一片阴影印下来,何迎州穿着蓝色的衬衣凑到我眼前,好看的桃花眼摄人心魄,笑嘻嘻地看着我,「愿望都实现了吗?」
我摇摇头。
他忽然凑近,带着手表的右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林清歌,你再等我三年,我给你实现全部愿望。」
他那笃定的语气和胸有成竹的表情让我恍惚,「何迎州,我……」
何迎州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林清歌,我用一秒钟的时间确定我喜欢你,又用三年时间向你确定,我这辈子非你不可。」
他说的那样不假思索,眼睛里全是我看得懂的爱意。
「要不是怕影响你的大业,我早要求给我个名分了,现在高考都结束了。」他不怀好意地看着我,尾音上翘,「是不是得给我正名了啊,嗯?女朋友?」
我以为何迎州永远对任何事情都势在必得,可他那时紧张的眼睛眨个不停,嘴唇都在发抖,握着愿望瓶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我想,这样赤诚的少年应该没人会拒绝。
可我拒绝了。
3
高中时父亲下肢瘫痪,生活不能自理,母亲经营着小小的裁缝店,家里还有个小妹,生活拮据,母亲喜欢我干活,不喜欢我学习好,她总害怕我出了林城,不再为家里当牛做马,也不再受她摆弄,所以她经常不让我上学,让我在店里干活。
我从小就知道守愚,每次考试都费尽心思考倒一,大家都说我脑子不灵光,母亲却很高兴,可他们不知道我夜里在被窝拿手电筒学习到凌晨,白天在学校手不离书,笔不离手,我有想去的地方,也有想爱的人,我自以为伪装得很好。
高考前天晚上,母亲难得地给我做了一顿饭,可那顿饭的后果太大了,大到我现在都弥补不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高考已经过去一天了,我给母亲发毒誓,下跪,磕头,额头磕出血印子也没换来母亲的怜悯,她说「你翅膀硬了想跑?没门!这辈子你都甩不开老娘!这都是你造的孽!你得还!」
最终是父亲看不下去,转动着轮椅给我开了门,我急冲冲地跑去考场,可一切都来不及了,我规划了七年的人生在那一刻分崩离析,连带着我唯一可以和少年并肩的机会,也永远失去了。
我去了本地的一所大专,学服装设计行业,都是母亲做的主,她折断我的翅膀,把我攥在手心里。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专业最后成了我谋生的主要手段。
白天我在学校里过得浑浑噩噩的,晚上睡觉抱着张明信片和摩挲了上百遍的南京师范的招生简章,哭的枕头都要发霉,第二天一如行尸走肉般的按部就班,可九月的一天,体育场里有人告白,音响里放着高中时唱了无数遍的《因为爱情》,那人穿着哆啦 A 梦的衣服,走近的时候忽然从大口袋里掏出一束鲜花,那是一束小苍兰。
当时我的三魂七魄瞬间归位,我直直的看着朝我走来的男生,眼泪落了满脸也不知道,我愣愣地看着他,想要透过玩偶服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三步,两步,一步…就在我以为我无限接近幸福的时候,他却从我身边走过去了,我僵硬地转头,看到他奔向另一个女生,不过幸好,他不是何迎州。
那天晚上的我哭得站都站不起来,眼前一切漆黑,梦想和爱情双双破碎的钝痛一点一点凌迟着我。
我也曾经拥有过一个哆啦 A 梦,他的万能口袋是我的课桌,他会变出盛夏的冷饮,隆冬的暖宝宝,以及我买不起的高考资料……我最喜欢他变出的那张南京的明信片。
梧桐树下的南京城,那是我的心之所向。
明信片背后有一行字,字体苍劲有力。
与君共赴金陵城。
他懂我!他懂我的志向,懂我的梦想!
可我终究被生活困在这方寸之地,腐烂度日。
清脆的门铃声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出来,我看着眼前去而复返的人,他的身影逐渐和我的少年重合。
4
那年的 10 月 20 日,我生日那天,我以为一辈子都老死不相往来的何迎州,和现在一样,毫无征兆地的出现在我面前……
他左手抱着鲜花,右手提着蛋糕,头发凌乱,像极了异地恋为女友准备惊喜而匆匆赶来的男友,他见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他说,「抱歉,我来迟了。」
他明明什么
都没有做错,抛弃少年真心一走了之的人是我!他才是那个受了天大委屈的人,可他居然在给我道歉。
我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发红。
他冲我张开怀抱,「胆小鬼,我当什么大事呢!没考好而已,能有我重要啊!」
我瑟缩着不敢动,他无奈地看着我,一副自甘认输的模样,「好了,这次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不过,没有下一次了。」
我在他的怀里哭到窒息,装淡定的少年终究红了眼眶,双臂紧紧环绕着我,声音哽咽,放下了所有骄傲,「林清歌,再也再也不要抛弃我了…」
那是少年第一次弯腰。
那天的蛋糕是草莓味的,鲜花依旧是小苍兰,那时的我不知道,当时发生的一切竟然支撑了我五年。
我看着眼前的人,他脚步虚浮,眼神迷离,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虽然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可我知道他喝醉了,要不是喝醉,可能他到死都不会再来找我。
他站在离我三米远的位置,脸上是我看得到的痛苦,他轻笑了几声忽又捂着脸转了过去,再开口,嗓子哑到不像话,「林…林清歌!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你知道我用了多久才变回正常人吗?」
我别过脸不去看他,多看他一秒,我都怕自己心软,我快速抹了下脸,「你放心,我永远不会让你的未婚妻知道我们的过去,你可以…可以放心结婚。」
他冷笑了两声,情绪忽然爆发,「你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说把我丢掉就把我丢掉,我在你眼里就是个玩物,你从未喜欢过我,对不对?」
我拼命摇头,看着他像一滩烂泥一样靠在墙上,脸上的痛苦快要溢出来,他死死盯着我,盯得眼眶发红,声音因过度气愤而发抖,
「为什么!为什么我当年那样求你,你还是把我丢掉了,为什么啊?林清歌,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因为我……」
我泣不成声,差点就要说出答案的时候,门铃再一次响起,我看向门口,那就是令何迎州耿耿于怀了多年的答案。
5
「你个小贱蹄子,竟敢不让我回家,我养了你十多年,你就应该给我养老!!躲着不见我是吧!我让你躲!我……」
我看着那个叫嚣不停的人,她是我的母亲,每当我挣扎着在水里抬起头时,她总是毫不留情的把我溺死在生活的水里,一次又一次。
第一次溺死了我的人生,第二次溺死了我的爱情。
「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啊!不管老的了啊!你爸爸瘫了以后,家里里里外外都是我撑起来的,我供你吃供你穿,还供你上学,把你当心肝,我对你有恩,你不能忘本啊!」
我把她堵在门口,冷冷看着眼前的人,「把我当心肝?可惜我不是你亲生的,没享受过这待遇。」
「你……你怎么知道!是不是那个老不死的告诉你的!」
多讽刺啊!这个家用血脉亲情困住了我,可到头来,我却跟他们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看到我的态度,撒泼的母亲豁出去一般,用力撞开我跑进店里,「你虽不是我亲生的,可是我把你养大的,你就应该给我养老!给我钱!不给我钱,我今天把你的店都给砸了!」
癫狂的母亲在店里乱砸乱搬,仿佛世界末日一般。
我遮掩了这么多年的不堪,还是让何迎州看到了,羞愧愤怒和不安充斥着我的神经,我猛地转身,抓住了母亲胡乱挥舞的棍子。
「放下!我让你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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