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健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一点朱砂痣,几许白月光 > 第 41 节 宫闱望杏

     我是殉葬的朝天女。

我把皇上赐我的白绫挂断了。

皇上:「……入宫,封为答应。」

后来我知道,那根断裂的白绫不属于我。

他想救她,却救了我。

所以他恨我。

1

我跪在未央宫外已经一个时辰了。

我抬头,挤出个讨好的笑来。

「李公公,皇上说,我跪一个时辰就能起来了。」

李怀恩同情地看着我:

「褚答应,江南发水患了。」

我:「……。」

所以呢?

「皇上心情不好,让您再跪一个时辰。」

我叹了口气。

来给皇上送甜汤的皇后娘娘也叹了口气。

她是将门虎女,眼里揉不得沙子。

「杏杏,坚持一阵,我找他去!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可怜巴巴地点头。

皇后娘娘更生气了,骂骂咧咧,险些把汤洒了。

「杏杏,你等着!我跟他说!」

她扔下我进了大殿。

我叫褚杏子,是家中的第三个女儿。

爹娘不识字,我出生时,院里一株杏树结了果,他们便叫我「杏子」。

杏,音同幸。

我也不知道自己幸不幸运。

我六岁那年,娘生了弟弟。

娘整日抱着弟弟长吁短叹,不时觑我一眼。

大姐已经嫁人,换得几只鸡和一袋米;二姐只有十岁,砍柴、做饭、缝补样样行,是重要的劳动力。

只有我,本该无忧无虑的幺女,是家里唯一一张只吃饭不干活的嘴。

于是,八岁那年,我进宫做了宫女。

低等宫女的日子不好过。

洒扫、浣衣、刺绣,被嬷嬷责骂更是家常便饭。

但我终于能填饱肚子了。

我十四岁那一年,风云突变,太后娘娘去世了。

我被选为殉葬的朝天女。

我死后,家人会被封为「朝天女户」,获得丰厚的财物。

爹娘欣喜若狂:特地花了十文钱请村头的秀才给我写了一封信,大意是:我能为皇家殉葬,是家族至高无上的荣耀。

那个晚上,阿妙和我依偎在一起,一字一句读完这封信。

我记得她看我的眼睛。

明亮又悲悯,像天上的星子。

「杏杏。」

她紧紧地拉着我的手。

「你不能死,要活下去。」

我无言。

她和我同为朝天女,皇上要我们死,能有什么法子?

「我有法子。」

阿妙说。

「只要你听我的,你就能活下去。」

殉葬当天,她将自己的白绫换给了我。

后来我知道,那根断裂的白绫不属于我。

皇上想救她,却救了我。

所以他恨我。

2

未央宫走出一个人。

他由远及近、走到我面前。

鼻端传来淡淡的龙涎香。

我把头垂得更低了。

「皇后求情,那你也别跪着了。」

那人说。

他的声音像山巅的雪,又像醇厚的酒。

清冷低沉、极为悦耳。

「回你的地方去吧,禁足三月。」

我大喜过望,脸上却不敢显出来。

禁足?

禁足好啊。

这意味着我三个月都不用看他这张脸了。

他长得不难看。

长身玉立、修眉俊眼,是不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但是这些女子里不包括我。

见我诺诺谢恩,他似乎更烦躁了,一拂袖:

「赶紧滚,朕见了你心烦。」

我回到披香殿时,贵妃娘娘正倚门等我。

贵妃姓周,单名一个「妙」字。

她本名周好。

皇上道是「中平为好,上上为妙」,为她改了一个「妙」字。

有了这个字,贵妃在宫中横行无忌,由七品官的庶女得封贵妃。

她从不知道自己肖似一个人。

3

「杏杏!」

贵妃美目流盼,满面不忿之色。

「狗皇帝又折腾你了?」

侍书姑姑一个踉跄,就要给她跪下。

「主子,老奴求您了!有些话关起门来说就罢了,宫里的眼睛和舌头多得很!您只当心疼老奴……」

贵妃冷笑一声:

「我说错了?杏杏怎么他了?他一个大男人,成日里折腾一个弱女子,这是人干的事儿?」

侍书姑姑嗫嚅道:「主子,您……」

贵妃不理她,亲热


     地携了我的手:

「杏杏,咱们吃饭去,小厨房做了红枣枸杞炖鹧鸪……」

皇上的后宫原本只有皇后和贵妃两个人。

而我是他即位后新封的第一人。

她们以前不喜欢我。

然而,皇上今日叫我罚跪、明日叫我掌烛、后日叫我捧香……

当皇后第一百八十多回在未央宫前见到罚跪的我时,她来到我身边,眼里满是同情:

「我说,你把他怎么了?」

那之后,她们对我的态度就变了。

贵妃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这么折腾你,我们不得不怀疑他是个变态,如果我们嫁了个心理变态的男人,那可惨了……」

多亏她们的庇护,我才能在宫中一日日地熬下去。

入夜,掌灯了。

檐下无数盏灯火在夜风里摇曳,像明灭的眼。

李怀恩尖细的声音拖得老长:

「皇上口谕,传褚答应侍寝!」

我在地上撑了一把,歪歪扭扭地站定:

「李公公,是不是弄错了,我尚在禁足……」

「皇上口谕,解了您的禁足。」

我笑得比哭还难看:

「臣妾谢皇上恩典……」

我被凤鸾春恩车接走的时候,听见贵妃大骂:

「狗皇帝出尔反尔、不知所谓!杏杏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不是,他到底是不是心理变态啊他?」

侍书姑姑在哄她:

「嗳哟,主子!快别说了,老奴求您了……」

我凄怆地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幕,放下了轿帘。

4

寝帐中还残留着云雨之欢的气息。

皇上折辱我,在房事上,他却是一反常态的温柔。

我不知道,他是在看我,还是在透过我……看着她。

同贵妃一样,我长得也有几分像阿妙。

这可能就是我活到今天的原因。

我撑着身体坐起来。

几缕发丝从我光裸的肩头滑过,凉丝丝的。

宫中侍寝的规矩:宫妃须得披散头发、卸去珠翠、不着一丝半缕、以锦被裹身,由太监抬往未央宫侍奉皇上。

休说刺刀、匕首,就是一支簪子也带不进去。

我举起一只手,细细打量指甲上嫣红的蔻丹。

如果它能刺进他的脖颈,会不会流血?而这鲜血,会不会和我指上的蔻丹是同样的颜色?

我想得入神。

他恨我。

他不知道,其实我也恨他。

他想为阿妙报仇。

他不知道,其实我也想为她报仇。

阿妙是沈国公的女儿,闺名沈妙仪。

国公府的门第,任谁听了,都得道一句稀罕。

若不是沈家人烧错了灶……

先皇早立太子,并不是如今的皇上。

当年他只不过是个郁郁不得志的王爷。

他即位后,斥废太子一党的沈家「结党连群」,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煊赫百年的沈国公府如烟云散尽。

阿妙就是在那个时候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入宫的。

她入宫时不是一个人,还带着八岁的小妹沈妙仙。

嬷嬷欺负她们,把最苦最累的活儿都派给她们,我看不过眼,经常偷偷帮衬。

那个冬天,妙仙死了。

她烧得浑身滚烫,嘴里嘟囔着:「大姐姐,疼。」

阿妙的眼里也像烧起了一把火。

她把人塞给我:「杏杏,劳你照看,我去去就回。」

我知道她想去请大夫,但我们这样的低等宫人命如草芥,怎么会有大夫愿意来呢?

我没想到的是大夫真来了,来得还不少。

他们进进出出,只是摇头:

「太迟了。」

我端着水盆出门,竟一眼看见窗下立着一个人。

他制止了我的惊呼:「别出声。」见我想行礼,又道:「免了。」

我站在原地,忍不住觑他的衣角。

这繁复精致的龙纹,是全天下独一份的尊贵……

「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快死了。」我如实回答。

他沉默片刻,扔下一句:

「照顾好她。」

我琢磨了半日,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是指阿妙。

阿妙已经不哭了。

她抱着小妹渐渐冰冷的身体,满是爱怜地哼着歌谣。

我说:「阿妙,你和皇上……」

听到这个称谓,她激灵灵一颤,抬眸看我。

我被她眼里雪亮的恨意惊得呆了。

「杏杏。」

阿妙说。

「你想不想学认字?」

说是认字,可阿妙不止教我认字。




        她教我调香品茗、教我行动举止、教我一颦一笑。

「你真像我小妹,也像我。」

阿妙轻轻地说。

「她的小字是『小仙儿』,取得不好,仙子在这么污浊的地方是活不长的。」

见我担忧的神情,她反而笑,来抚我的手。

「杏杏,你放心。」

她对我有再造之恩,又救了我的命。

然而……

「你在想什么?」

皇上背对我,忽然冷冰冰地道。

我一惊,勉强道:

「臣妾、臣妾在嗅这个香……」

他「哼」地一声冷笑。

我立即翻身下床,跪在地下。

才罚跪过的膝盖疼得钻心。

我咬牙忍着。

「鼻子倒灵,这香是朕新调的。」他说,「嗅到些什么?说来听听。」

我按捺住慌乱的心跳,仔细分辨:

「丁香、安息香、沉香、檀香,还有……」

「还有什么?」他嘲讽地一挑眉。

我稍迟疑,很快说:

「栀子花香。」

皇上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他笑,不辨喜怒:

「朕的褚答应倒是个知情识趣的人。」

我不敢接话,只在肚里大骂。

人都死了,你调她喜欢的香有什么用?

这个变态!

天明时分,我回到披香殿。

贵妃见我眼下两团乌青,破口大骂:「这个变态!」

英雄所见略同,我深以为然。

贵妃说:「皇后娘娘打发人说,今日不必去请安,她知道你累着了。」

我感动得眼泪汪汪。

贵妃又冲我挤眼:「但她也说了,御膳房的菜吃絮了,想烦你开小灶。」

我点头。

做饭而已,小事一桩。

「大皇子来吗?」

大皇子是宫中唯一的孩子,更是尊贵的嫡长子。

但是,在我心里,他不过是个粉雕玉琢的胖娃娃罢了。

提起大皇子,贵妃也笑了:

「他怎么可能不来啊?他上次吃了你做的乳糖圆子,念叨了一个多月!」

我和贵妃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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