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原形毕露

    苍婪一开始确实以为玉璇玑是在和她开玩笑,但是很快,她就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原本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红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动了起来,它们似乎只听从玉璇玑的调遣,无论苍婪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苍婪心跳加速,整个人似乎坠入冰窟,连心脏都被冻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盯着玉璇玑的脸颊,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开玩笑的意味,结果心脏沉得更深了。

    玉璇玑弯弯唇角,迈着步子走到苍婪身边,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下巴,笑着说:“阿婪,你怎么这么怕我,我只是在和你开玩笑而已。”

    苍婪摇摇头:“不,娘子,你……你怎么感觉变了一个人似的,难不成你被什么鬼怪上身了?可是我却从未察觉到有任何陌生的气息,娘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娘子你说句话啊!”

    玉璇玑用一种无比怜爱的目光注视着苍婪的眼睛,眼神复杂却夹杂着一些令对方看不懂的情绪在里面,她歪了歪头,仿佛一只机警的花豹,在捕猎之前做出的一些盯紧猎物的动作。

    苍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吞了吞口水,试图和玉璇玑表明自己的心迹,却不料被对方只手拎起,然后轻轻地丢在床上。

    完了。明凰没办法,眼前这个小鬼头在床上的花样更多,每一次她主导身体的时候,自己在床上都被变着花样、翻来覆去地弄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看着陆玄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明凰只好说:“嗯,你更乖。”

    瞧着这两个人,不对,确切来说,应该是三个人。

    苍婪摸了摸下巴,目光在她们身上来回扫射着,原本想八卦一下,又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来这里不是为了八卦的,而是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明凰又被缠上了,她无奈地牵着陆玄的手,和她十指相扣,说:“你这次来是问我怎么离开蛮荒的对吧?”

    苍婪点点头,说:“没错,我和娘子昨天夜里商量了许久,她说要亲自为我打开蛮荒大门送我出去,我不允许,和她冷战了一夜,一大早我就跑过来找你,想问问你还有没有其她更好的办法。”

    明凰说:“当然有,不过我需要做一些准备,依旧还是过几日的月圆之夜,这一次我会亲自做法,将我们全部送出去。”

    说完这句话,明凰的目光落在了陆玄身上,笑着说:“阿玄她早就忍受不住蛮荒的生活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她不是能耐得住寂寞的人。”

    苍婪的目光落在老凤凰家的院子里,看到那一株腊梅树下新埋的土,笑着说:“老凤凰,你是不是又偷偷酿酒了?”

    明凰摇摇头:“没有,你看错了。”

    苍婪笑嘻嘻地说:“我不信,我都闻到酒香味儿了,而且……好像还是桂花味儿的,璇玑就爱喝桂花酒,你可不能太自私,毕竟我们可是同一天绳上的蚂蚱。”

    明凰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忍不住说:“我还以为你恢复记忆以后,就不再是现在这个模样了,没想到啊,没想到,算我怕你了,跟我进来吧,我给你拿一坛酒,拿完赶紧走。”

    最好别回来了。

    苍婪跟着明凰和陆玄来到院中,只见桌子上另外放着一坛桂花酒,盖子虽然是密封的,可是苍婪还是能嗅到一股浓郁的酒香味。

    明凰指着这一坛桂花酒,说:“这一坛给你,你说璇玑喜欢喝桂花酒对吗?”

    苍婪点点头,说:“娘子的酒量很好,除了桂花酒,她还喜欢喝果酒,你这里有没有呀?”

    明凰赶紧摇摇头:“没有没有!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拿了这坛酒赶紧回去吧!”

    眼瞧着苍婪又准备耍赖,明凰原本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看见天边出现一道道彩虹,无数只飞鸟在空中盘旋,叽叽喳喳的,似乎是在宣告什么大喜事。

    紧接着,明凰掐指一算,笑着说:“好了,你该回家去了,你娘子现在正在家里等着你呢,而且我敢断定,她肯定要跟你说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苍婪见老凤凰一副神神道道的样子,半信半疑地说:“你可不准坑我啊,要是被我发现你骗我,目的是要把我赶紧骗回家去,我就跟你没完!”

    明凰勾起嘴角,忍俊不禁地说:“我哪敢骗你呀,你现在还不回家?”

    苍婪赶紧把桌子上这一坛桂花酒抱在怀里,一个转身,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玄问:“师尊,到底是什么好消息呀,你我之间还需要卖关子吗?”

    明凰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被陆玄直接扛在肩头,她稍微挣扎了一下,最后又无奈地趴在上面一动不动,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被陆玄按在床上,明凰攥着肩头那一片薄薄的布料,商量着说:“阿玄,这一次轻点好不好,再这样下去,我这一把老骨头就真的要散架了。”

    陆玄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解开腰带,说:“不要,你就喜欢粗暴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她是怎么说的,怎么做的。她有的,我也要有,我还要比她更粗暴,这样你心里就只有我了。”

    最后藏在门口的两个民警一脸不可置信地对视着,叹息说:“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没想到智力有问题,该不会是从哪家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吧?”

    说着,民警队长就联系了市内几家精神病院,可院长都说没有患者离开,更加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苍婪还真以为他们这些人是上来看风景的,于是非常礼貌地让出位置,自己站在边上,伸出手指数了数他们有多少个人。

    “一个、两个、三个……你们人太多了,这里坐不下。”

    女警温柔地笑着说:“是啊,坐不下,不如这样吧,你先过来,我们一起商量一下怎么安排座位。”

    苍婪一脸震惊,想直接甩开这两人逃走,但是人类实在是太脆弱了,苍婪生怕自己稍微一甩手,小人类就变成两截人类,所以她只好乖乖地站在这群人中间,问:“你们抓我干什么?”

    女警说:“姑娘,你放心,我们是警察,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现在请你跟我们下楼,不要待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苍婪看着眼前这些严肃的小人类,总觉得他们认真的样子有一种莫名的可爱,于是弯了弯唇角,笑着说:“好吧。”

    来到楼下的大厅内,苍婪被两名女警禁锢左右手,然后被她们带上警车。

    苍婪一看到这种长得像甲壳虫的车就害怕,她摇摇头停下脚步,说:“我不要坐这个,我晕车。”

    女警弯了弯唇角,说:“好,不坐,我们走去警察局,你看,就在前面不远处,走过一条街对面就是。”

    苍婪跟着女警来到警察局,这里倒是和妖管局长得有几分相似,大厅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熏香,苍婪闻着闻着有些头昏眼花。

    坐在座椅上,苍婪面前围了一堆女警,其中Y市市局林局长走来,她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优雅知性,头发微微有些发白,正一脸温和地看着这个漂亮姑娘。

    苍婪抬起头,问:“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我犯法了吗?”

    林局长笑着问:“你没有犯法,只是今天做的事情非常危险,生命只有一次,不能为了看一场随时都能看的风景,就不要自己的生命了,这样很可惜的。”

    苍婪疑惑了一会儿,看着周围人忧心忡忡的表情,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了,她问:“你们以为我是要自杀?”

    林局长说:“你千万不要这么想。”玉璇玑失神落魄回了屋,这两年夜里都歇在师尊那儿,自个房间已经被用成了书房,她茫然抱膝,缩在角落一张小榻。

    为何师尊会突然这样,分明以前没有过。

    还有根骨,火灵根究竟如何了,师尊不喜欢吗?

    她颤抖伸出手,上面还残留了一丝被师尊勾出来的赤色灵气,大抵是根骨显形。

    思绪纷纷扰扰,愈想愈乱,但大多都离不开那个熟悉的女人——苍婪。

    玉璇玑理不清,就此枯坐许久。才欲同人划清界限,说了些冠冕堂皇而又刻意生分的言语,不成想,没过多久便再度撞上了当事人。

    就好像上一秒才撂了狠话,下一秒却又狭路相逢。

    俗话说“冤家路窄”……可她们究竟也算不得冤家。

    玉璇玑微不可见地眯了一下眼。

    她没接“沾花惹草”那话,礼貌性作了一揖,道:“长公主万安。此来所为何事?”

    “与人相约。大人呢?”

    “下官……亦是与人相约。”

    玉璇玑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虚,毕竟七帝姬只邀了谢瑾而并未邀她。

    长公主似笑非笑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两圈,淡声问:“不璇大人与何人相约?”

    玉璇玑张口就来:“谢将军一时兴起,邀我过来喝饭后茶。”

    “哦?大人朋友也来了?”

    “……正是。”

    “她人呢?”

    “她……”玉璇玑刚想再顺口胡诌几句,余光瞥见掌柜的摇摇下楼,便顺手往楼梯方向一指,“先上去了。”

    “原来如此。”长公主道,“那大人何时也上楼,去同朋友相聚?”

    ……自从饭桌上谢瑾将“夫人”改口为“朋友”后,长公主便似乎很爱拿这个词来称呼她俩。

    若说是揶揄,看她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又着实不像。可若说是一本正经地称呼……

    长公主问完这句话,便往前走了几步,恰同掌柜的打了个照面。

    掌柜的脸上开出了一朵花儿,一叠声说:“七殿下同谢将军已在楼上等着了,殿下快随我来。”

    说罢,她又转向玉璇玑,毕恭毕敬道:“将军也请随我来,七殿下也想同您闲话几句。”

    长公主施施然从玉璇玑身边经过,清冽的雪松味同浅淡的话音一块儿飘来:“大人似是无法同朋友单独喝饭后茶了。”

    玉璇玑:……

    所以她明璇谢瑾要来,此前见自己胡诌却不戳穿,还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堆话……

    长公主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天色已晚,屋里屋外都点了灯。侍子奉上茶,便璇趣地退出了包间,独留谢瑾与七帝姬在屋子里头坐着。

    两人许久未见,彼此都有些拘谨。

    谢瑾上一回见七帝姬还是四年前,当时的七帝姬年方八岁。七帝姬带着人去纯嫔妹妹,即谢瑾亡妻的坟头替纯嫔烧纸,恰巧碰上了谢瑾。

    谢瑾在外征战多年,赶着亡妻的祭日匆匆回京。本想着前段时日连日梅雨,那坟应泡了水,许是破败不堪,却不想亡妻的坟头已然被修葺一新,坟前齐齐整整摆着花。

    那时的七帝姬音色还很稚嫩:“我母妃说,姨君尽管安心在外征战,这儿无需挂念,自有她着人好生看顾。”

    谢瑾许是被风迷了眼,眼眶一湿:“替下官谢过纯嫔娘娘。”

    谢瑾恍然回过神,抿了一口茶,寒暄道:“殿下万安。殿下近来可好?”

    “劳姨君挂心,一切都好。”七帝姬少年老成地说,“我前儿还去了小姨的坟头,着人铲去了杂草,姨君放心。”

    “谢殿下。”谢瑾拱手,又问,“殿下此次找我,可是玉将军遇刺一事有了眉目?”

    “是如此。”七帝姬冲包间门口抬了一下下巴,“我还邀了我小姑姑,算算时辰应是快到了。”

    话音刚落,长公主同玉璇玑一块在门口现身。

    七帝姬眼睛一亮,老气横秋的劲儿登时没了,腾地站起来,扯开了身旁的椅子,雀跃地说:“小姑姑快来,小姑姑坐这儿。”

    围观了一场史诗级川剧变脸的谢瑾:?

    长公主在七帝姬一迭声的召唤中不紧不慢走过去,顺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十二了,也该稳重些。”

    “你怎么同我母妃一样,也学会了念叨我。”七帝姬嘟起了嘴,“一月前,大约是学堂夫子同母妃说我性子调皮好动,自那时起,母妃便时不时在我耳畔念叨两声。怎么现如今小姑姑你也开始了呢?夫子也同你说了么?罢了,且说正事。玉将军请坐。”

    七帝姬叽叽喳喳一大堆,玉璇玑只听清了最后五个字。她转头去瞅谢瑾,指望着七帝姬的姨君能替她解读一下,却发现谢瑾的神情比才出生的婴孩还要懵懂。

    玉璇玑:……

    玉璇玑便明白了,谢瑾恐怕连最后一句都没听清。

    她道谢后归座,听着七帝姬继续叽叽喳喳:

    “事情原是如此,具体我究竟也不甚明白,我只是传达我母妃的意思,我母妃叫我有事便找小姑姑,于是我将小姑姑也拉来了。说起来,我有五日未见小姑姑了,我上回给小姑姑送去了茶叶,小姑姑只遣人来说了声谢,究竟也没亲自来,我失望了好几天呢。”

    “我日日上学,本想着出宫去见小姑姑的,母妃却不许,定要叫我把这几日教的文章背得滚瓜乱熟了,才许我出门。我也曾偷偷摸摸溜出去找小姑姑,但每回都在半路上被逮了回去。若不是玉将军遇刺一事有了眉目,那文章究竟只熟络了半篇,我还不得出宫呢。”

    玉璇玑:……

    坏消息,她仍旧一句没听清。

    好消息,这一通话似乎都是废话,因为她听见了起码有十几声“小姑姑”。

    结合七帝姬说着说着便委屈起来的语气,应当是小孩儿在撒娇。

    长公主接着淡淡地应“嗯”,与七帝姬的长篇大论比起来略显单薄——令玉璇玑怀疑她也没听明白——但七帝姬却肉眼可见地更开心了,再一次开始了叽叽喳喳:

    “小姑姑,你可璇我读的是哪篇文章么?我读的是《道记》,我背熟半篇了,小姑姑你可想听?”

    这回玉璇玑听清了。

    她已经做好半个时辰再进入正题的准备了,却见长公主替七帝姬理了一下衣襟,而后淡然开了腔:“不想。”

    玉璇玑:?如此直接?

    七帝姬却并未气馁:“小姑姑你真不想听么?前半篇我背得可顺了,内官们一个个儿都夸我呢。”

    长公主:“不想。”

    七帝姬噘起了嘴,嘟囔了一声“好吧”:

    “无妨,虽然小姑姑拒绝了我,可小姑姑仍旧是我最爱的小姑姑。我开始传达我母妃的意思了。”

    “我母妃说,秋雁姐姐原是在她宫里的,然不日后被二姐姐讨了去,后来再见时便是在勤政殿了。这中间历经数月,或是二姐姐送与母皇的,或是中途又经手了别人,她让我来问问小姑姑,是否璇晓一二。”

    “秋雁么?”长公主想了一想,摇摇头,“老二未曾与我提及,我也未见她身边多出了眼生的侍子 。”

    七帝姬往椅子上仰躺下去:“我话传完了,此后便是你们大人之事。”

    长公主搭在桌上的指尖轻轻敲了两下桌面,率先发问:“为何要寻一侍子踪迹?”

    七帝姬错愕道:“她刺杀了玉将军,小姑姑你竟不璇?”

    “我为何会璇晓?没人与我说过。”

    七帝姬恍然大悟:“对!我是未同小姑姑说。说起来,玉将军遇刺一事瞒得倒是极好,听到我姨君递进来的信儿时,我们还大吃一惊呢!待璇晓刺客是秋雁后,便更大吃一惊了。”

    玉璇玑垂头吃茶,能感受到三道目光汇聚在了自己身上,夹杂着“你说两句呗”“将军不容易”,与……

    来自长公主的那道眸光浅淡,玉璇玑没琢磨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抬了一下茶盏,想着自己这会儿似乎是该发表一点感想,刚准备开口,忽听长公主平铺直叙地问:

    “大人是回京那日白天遇刺的么?”

    “正是。”玉璇玑道。

    “大人倒未曾与我提及。”

    玉璇玑仍旧不璇道长公主说这话是何意。

    若说是好奇,长公主又实在不像是关心这些事的性子;若说是嗔怪自己没跟她讲……就更不可能了。

    许是礼貌性询问。她想。

    她于是道:“究竟不是什么大事,倒不必为此叨扰殿下,故此没提。”

    长公主微微颔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蓦地再度开了腔:

    “大人此后有事不必瞒着,左右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面都没见几回,话才说了不过几十轮,这就一家人了?

    玉璇玑没明白,错愕地问:“下官何时同殿下是一家人了?”

    她已经做好听一些客套的、诸如“亲如一家”的话的准备了,却不想片刻后,长公主淡漠的声音轻轻巧巧传来:

    “谢将军是小七的姨君,大人作为将军的……朋友,同我自然也算得上一家人。”

    玉璇玑:……

    无懈可击的逻辑。

    都怪谢瑾!

    直到月色缓缓照入窗棂,洒落碎银在她脸上时,玉璇玑眼睫轻颤,猛然想到了什么。

    药理,上清宗这也只有沉青峰上的最晓得了。

    苍婪被体内残存魔气折磨一日,直到夜间,那道作乱的气息才慢慢歇下,徒留她满身黏腻汗水,墨发也润潮了,有几缕沾在面颊上,魂消魄散似的软躺着。

    她缓缓吐出点浊气来,眼角下那颗红痣也软淡了一般,浅了许多,闭目轻慢出声,“贪欢。”

    在旁跪坐候了一夜的贪欢应声起身,将她自床帏间抱起,自屋后去了汤池。

    轻柔将疲软的女人放下,才无声退去。

    苍婪松手解了里衣,露出具纤秾合度的润白身子,赤足慢慢踏进池中,池水自小腿漫上,缓缓浸没她腰间稍陷两处腰窝,才是过了锁骨,汪了一弯透亮的水。

    她疲惫叹出一声软吟,趴在池边歇息。

    腾腾热气在汤池弥漫,朦胧了她昳丽的眉眼,那颗红痣终于是燃起来,重新泛泛出鲜活色彩。

    没想到小徒儿竟是火灵根。

    苍婪心口还在隐痛,她此前也只是觉着样子像,对这孩子观感分外复杂,总对这张脸泛起恍惚,但小徒儿终究是个孩子,还是凡人,区分起来容易。

    结果玉璇玑连灵根也与那人一般无二。

    她忽感到点儿心慌,竟是不想再同这孩子多有牵连。

    墨发女人缓缓松下身子,盘算着过几日把小徒儿丢去学堂算了,眼不见为净。

    可惜她没能放松多久。

    “尊上,药阁传音。”贪欢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灵泉旁,低头道。

    “嗯?找本座何事?”苍婪泡得困顿,懒声问。

    贪欢抬头,那张宣纸上的字逐渐扭曲转为混沌,开口却是慌乱的女声,“仙尊,您的徒儿刚刚坠落山崖,就快,快要不行了!”

    苍婪豁然睁眼,睡意顿时飞至九霄云外,“你说什么?”

    听过这消息,她再顾不得什么形象,手一撑从灵泉里出来,披上贪欢递过来的衣袍,边走边掐诀沥干身上水珠,往西南方飞去。

    沉青峰,药阁内。

    “师尊,小师祖脉象微弱,我就快探查不到了。”商陆收回搭在玉璇玑腕上两指,用灵力护住其心脉,蹙眉喊道。

    向善生没有理会自己的大徒儿,袖子撸起,指尖催生起火苗,弹指丢向炉底,“你先给她喂两颗续骨丸。”

    “她是凡人怎吃得修士修复筋骨之物。”商陆每感她脉象微弱一分,脸色也跟着苍白一分。

    “不吃她就得死。”向善生语气冷下来,她现在正忙着炼制护心丹,实在是没空再和商陆吵架。

    一旁唯唯诺诺的小师妹见师尊神色不虞,以为她又要发飙,赶紧翻箱倒柜找出装续骨丸的玉瓶递给师姐。

    “嗯,没事,你去帮师尊炼丹。”商陆接过药,白着脸对小师妹笑笑。

    小师祖不知从哪里摔下来的,幸好小师妹今日下崖底采珠光菇,路过瞧见了才将人捡回。

    带上峰时这孩子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小师妹不认得她,看衣饰不俗,以为是哪位长老的门生,但也没听说谁收了个凡人,直到商陆来了才知道,这妹妹竟是朝眠峰上的小师祖,两人均是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喊师尊来救人。

    木阁袅袅中药苦气中,两道身影在矮榻前忙活,向善生则是眉头紧锁,凝练药液。

    玉璇玑现下样子实在是惨烈,她手脚皆断,七窍流血,衣袍早已被剐蹭破碎,露出来的地方血肉模糊。整件青衫被血浸如墨色,连银白发丝都难以幸免。

    虽昏死过去,身子却还疼得不住抽搐,亏得用灵气止血,才没继续外流,但也离咽气差不了多远了。

    说实话,商陆一开始都觉着,又不是修士,寻常人摔成这样早该死了,可她偏偏还有气息,那就还有救回来的希望,也幸亏如此,不然就是医术再精湛,也救不回死人。

    那边向善生正巧出丹,药香瞬间冲淡了一些屋内血气,她闪身来到床前,胯一扭撞开商陆,“让开!”

    但看玉璇玑那副模样,她端着丹药皱眉,转头对刚站稳的大徒儿颔首,“你扶一下她。”

    商陆忍不住叹气,认命托起玉璇玑身子,她动作轻柔,唯恐用点力就把这人捏碎了。

    向善生给她服下丹药,才松了口气,“等会你用灵力修复她的伤势,为师会为你护法。”

    她是火灵根,天生是炼丹的料,却没有木灵根的疗愈之力,只能让商陆来。

    商陆闻言点头,伸手结印,一点点修复玉璇玑几近残破的身体,微光飘于她身侧,轻轻浮动。

    玉璇玑伤及根本,不比那些皮外伤,随意修复即可,她这般伤势需得以灵力为引,温养其五脏六腑,消耗的灵力只多不少。

    不多时,小师妹便见大师姐额间冒汗,她寻了块布,想要给师姐擦去,但师尊却抬手制止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于是不敢上前,话也不敢说,比划着动作意思自己去外头候着,蹑手蹑脚离开。

    才出门,一转头,就看见眼前飞来一人,小师妹没看清是谁,怕她闯进去打扰师姐和师尊救人,忙上前拦下。

    “你是何人,此为药阁重地,不得擅闯!”

    苍婪懒答她,只焦急想进入药阁,向善生在里头适时开口,“仙尊且慢,您徒儿并无大碍,我等正为其疗伤,还请仙尊在外等候片刻。”

    一剂定心丸,苍婪这才收回准备推门的手。原先的失态也稍稍冷静下来,住了步子蹙眉。

    小徒儿向来乖巧,往日里又玑静,鲜少出峰,若真是要出去,都会问过自己一声。

    怎的今日不声不响就跑出去了,还摔下山崖?

    苍婪愈想愈生出满脸郁色,蹭蹭上来点儿火气,这才不过没看住她一晚,自家徒儿就能把自己折腾得差点去见阎王。

    忒不省心。

    想到这儿她又有些懊恼。

    说到底还是她把人赶出去了,若留人在屋里待着,可能也不会发生这事,苍婪扶额,在门口来回踱步,心头十分焦躁。

    她今日自己也不大爽利,一大早又听见这种噩耗,烦闷难消。

    苍婪在门口来来回回,晃来晃去,小师妹被晃得眼晕,正想说师尊和大师姐很厉害,仙尊不必担心,但瞅见苍婪难看的脸色。

    终究是不敢开口。

    大抵一炷香过去,向善生终于从屋里出来,她半拉半抱着满脸疲态的商陆,对着苍婪点头算是拜过,“见过仙尊,人在里头,正睡着。”

    苍婪快步走进木阁,只留了个嗯字给她。

    “累死了。”向善生把人扔给小师妹,锤了锤肩,“你把你师姐带回去休息吧,今日的课业就给你们免了。”

    商陆踉跄一下,控制着自己,没砸到小师妹身上,才揽过她,回身朝师尊说,“徒儿先行告退。”

    向善生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小师妹则是因为这巨大的惊喜笑开了花,她跟在商陆身后还小小声地问,“师姐,今日的课业真的不用做了?”

    “再问就让你做完。”她才说完,向善生就在后面幽幽补上一句,小师妹瞬间噤声,捂住嘴对商陆眨巴眨巴眼睛。

    商陆牵了牵嘴角,“不用,若是师尊要你做,你就骂她一把年纪还食言。”

    向善生听这话,气得两手一叉腰就准备要开骂,商陆晓得她要发飙,忙拉着小师妹掐过御风诀就跑,等向善生那口气提起来,她们人影早消失在天际。

    “这两兔崽子!”

    反观屋内,苍婪已坐至玉璇玑身旁,见小徒儿正面色苍白躺在榻上,她不甚放心伸手在人额前探查一番,确是身子康健,只是尚且虚弱仍在沉睡,这才放下心来。

    但……她突然眉头紧锁,刚才小徒儿额前似乎闪过一缕黑气,待她仔细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莫不是她的错觉?

    “仙尊。”向善生这时推门而入,面上严肃。

    苍婪思绪中断,松了眉眼,压下那丝疑虑问,“何事?”

    向善生没有靠她太近,远远停在阶下言,“虽不知小师祖为何落崖,但她身上似乎有异宝相护,心脉并未有太大损伤,又加之这两年您应当让她用了药浴炼体。”

    “才吊着口气等到被人捡回,不过此伤太重,可能还需修养一两年才能完全恢复。”

    异宝?

    苍婪明了什么,往玉璇玑脖颈处看去,果然那块红玉还玑静坠在这孩子颈间,只不过细细观察,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痕。

    她神情一怔,眼底闪过惊骇,但有人在前,苍婪没有多言,只能压下慌乱的心神,点头微应,“本座可带她走了?”

    向善生思索一番并未旁的再要嘱咐,侧身一让,点了头。

    这是何处?

    玉璇玑感到自己浮于一片黑暗之中,略一动弹便浑身发颤,疼出冷汗。

    她不是去沉青峰想问问师尊的病是如何吗?黑暗随着她的思绪变幻,眼前雾气浓重,往外五步已是一片灰蒙,看不清前路何去。

    耳畔好像有人在呼唤她……往前,再往前……

    玉璇玑被摄住心神,双目无神随前去,不知走了多久,胸口的红玉似感不对,微微嗡鸣发亮,这点烫意让玉璇玑神思醒了一瞬,心口猛然一跳,眼底清明过来。

    她想停却已来不及,一脚踩空!

    几乎震碎她的剧烈疼痛瞬间席卷身体。

    “啊——!”玉璇玑猛然起身,惊叫出声,胸口剧烈起伏,眼底还带着惊恐,茫然地向前望去。

    熟悉的女人正坐在她的床边,红衣柔暖,盈出一身檀香,浮于周遭,似曦光拂面,光瞧见这片衣角,便已拉她出了方才那处无望深渊。

    心头渐渐平稳下来了。

    玉璇玑觉着自己不该哭的,但她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轻轻,悄悄,又明目张胆地将自己放进苍婪怀里,发出一声抽泣。

    “师尊,我方才好痛。”

    女人似乎僵了僵,但很快放缓身子,环抱住她,“嗯,现在可还有什么不适?”

    苍婪这话问得轻柔,眸光却凝重,不知在思索什么。

    玉璇玑缓了老半天,才在温暖的怀抱里渐渐放松,摇了摇头不愿再回想刚刚那些经历,艰涩开口,“师尊,水……”

    苍婪终究念着她的惨状,压住火气在空中虚写几字,指尖凝出一水团给小徒儿喂去。

    玉璇玑尚不知一会儿有什么大祸等着她,还乖软靠在女人怀里。

    咕咚咕咚把水团咽下去了。

    “说吧,”等她完全倦怠下来,苍婪冷不丁出声,音色稍愠,颇有一股风雨欲来的意味。

    “你偷跑出去做什么?”

    苍婪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一只手伸进口袋,指尖捏着一张薄薄的黑金卡片,递给林局长,说:“这是我的身份证。”

    林局长结果这张身份证,扶了扶眼镜,看清楚这张身份证的那一瞬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们搞错了,真是抱歉,耽误您看风景了。”

    苍婪收回身份证,笑着说:“这也不怪你们,是本王闲着无事想去楼上看看,没想到竟然被你们当成要跳楼的自杀对象,给你们增加了工作量,真是抱歉。”

    苍婪非常自来熟地和林局长聊上了,对方发现她是不远千里从B市“飞”过来的,好奇地问:“总署长也来到Y市旅游了吗?”

    此话一出,苍婪的脸瞬间就耷拉下来,她垂头丧气地说:“我们两个离婚了。”

    林局长:“……”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走出警察局,苍婪还顺了这群警察们一些果汁软糖和橘子。

    苍婪一边吃一边走,把糖纸和橘子皮扔进垃圾桶,她拿出手机,下意识地就把电话打给了玉璇玑,紧接着在街角咖啡店买了一杯咖啡,站在路边等着对方接听自己的电话,丝毫没有察觉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边传来女人沙哑低沉的嗓音:“喂。”

    苍婪几乎是脱口而出,喊:“娘子,我跟你说,刚才我在天台上看风景,结果有一群警察上来就把我抓住了,还把我逮到了警察局,说我是个精神病……”

    “嗯——”

    脸上是一片片刺目的鲜红,眼睛里却泛着一片又一片的白光。

    玉璇玑哭出血泪,拼尽全身力气在地上用指甲划来划去,拖着身体往前爬。她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似乎是在唤着“阿婪”二字。

    在即将碰到门槛的时候,玉璇玑无力地垂下了头,一只手死死抓着门槛,指甲深深地嵌进去,渐渐没了动静。

    “啊!”

    苍婪惨叫一声,猛地从梦中惊醒,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上下冷汗直流,她哆嗦着嘴唇,连瞳孔都竖成了麦芒形状。

    刚缓了一会儿,苍婪的眼睛渐渐恢复视力,她转头一看,发现黑暗之中,玉璇玑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始终在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的脸颊。

    苍婪一阵毛骨悚然,吓得浑身上下的鳞片都炸开了。

    玉璇玑歪着头问:“阿婪,你做梦了吗?”

    第 82 章 玄铁锁链

    在这个世上,苍婪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可是眼前的玉璇玑却让她感到陌生。

    苍婪时不时地在想,眼前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她接近自己的目的又是什么。

    心中一直笼罩着一道迷雾似的阴影,苍婪的眼睛似乎也蒙上了一层,可是她不愿用手拨开,而是选择无条件地信任玉璇玑。

    也不知道最终是自食恶果,还是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苍婪不想明白,她隐隐约约猜测到了后果,却很想一直这样下去,用温柔乡来麻痹自己的感官,企图逃离眼前的事实。

    苍婪突然觉得自己变得胆小了,她也不知道如今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原本不可一世的蛮荒大王,如今竟然也会有所顾虑,若是传出去,真是让人笑话。

    苍婪觉得她们几个不是坏人,于是把手放了回去,摇摇头说:“不感兴趣。”

    她往前走了一段路,却发现这几个人还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仿佛几只苍蝇转来转去,吵死人了。

    星探说:“不感兴趣也可以慢慢培养嘛,以后一定会成为星光璀璨的大明星的,月入千百万不是问题。”

    星探又不死心地说:“要不这样吧,我们先加个联系方式,以后你要是想拍电影加入女团,直接给我打电话就行了。”

    苍婪无奈,这几个人已经跟着自己跑了两条街了,怎么甩都甩不掉,她只好拿出手机,把微信二维码打开。

    几个星探轮流加了她的好友,完成任务之后,一抬头就发现人不见了。

    此刻,苍婪正在二十层高的顶楼天台上坐着,看着地上这些密密麻麻行走的人,仿佛一只只着急的小蚂蚁。

    正晒着太阳吹着凉风,苍婪察觉到下面的人好像越来越多,而且声音越来越嘈杂,便探出头看了一眼,发现下面全都是人和车。

    也不知道是谁报了警,说XX大楼这边有人要跳楼,一时间警车、消防车还有救护车全部赶来,都停在下面的广场上。

    苍婪仍然还处在状况之外,直到一群消防员和民警顺着梯子爬到天台,苍婪还以为这些人是来看风景的,于是转过头对着她们笑了笑。

    走在前面的一名女消防员说:“你不要冲动,慢慢走过来,不会有事的。”

    苍婪原本坐在天台上,此刻听到女消防员的话慢慢站了起来,看得众人打了个哆嗦,纷纷开口说:“别冲动,你那么年轻,还那么漂亮,有什么想不开的啊!”

    这番话听得苍婪莫名其妙,她转过身,脚跟正好挨着顶楼边缘,将这些救援人员吓得心跳加速,生怕她一个不对劲跳下来。

    女消防员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镇定的轻生者,往日她碰到的不是歇斯底里,就是哀嚎哭泣,可如今眼前这个倒是十分镇定,而且一上来就对着他们微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受了什么刺激。

    苍婪歪了歪头,看着这群一脸警惕的可爱小人类,笑着问:“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救援人员听到这番话胆战心惊,看到女人的笑脸更是一片毛骨悚然。

    女消防员吞了吞口水,解释说:“对,我们是来找你的。”

    苍婪疑惑地问:“你们找我干什么呀?我认识你们吗?”

    女消防员正准备解释,苍婪却笑着说:“我知道了,这里风景好,我才你们是上来陪我一起看风景的对吧?”

    话音一落,所有人以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苍婪,纷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其中一名嗓音温和的女警问:“阁楼的门上锁了,你是怎么来到顶楼的?”

    苍婪笑了笑,解释说:“我是飞上来的。”此插曲悄无声息扎根在了玉璇玑的心底。

    她没有买,但边临似乎挑了不少,玉璇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好奇,“你都买了什么?”

    边临嘿嘿一笑,“小师祖也好奇?”

    玉璇玑早知她不着调,但没想到连这种东西都看过,“你怎么会看这些?”

    她真是被苍婪保护得太好,如今十七八岁的年纪也还是什么都不懂,单纯得在这偌大宗门里像一股清流。

    “你真没看过啊?”边临是真有些惊讶了,拉她回屋,“有何不能看的,我和峰上的许多姊妹都一同讨论呢,干娘也教过我一些有关的东西。”

    “爱欲,人之常情嘛。”

    她说得轻松,好像人生来就该知道了解一般,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让玉璇玑若有所思点头,当真好奇起来,就像是她在学堂里也会对不曾知道的东西有无尽探索欲,如今也是这般,生起了浓厚的学习兴趣。

    好笑她只要不是苍婪教的,就都想学,若苍婪教她,就没什么意思了。

    两人花了一晚凑在床上研读画册,边临选了一本感情纯粹画面清丽些的,绘声绘色同她讲解,填补了玉璇玑关于情爱这一方面极大的空缺。

    她整晚在原是这样,原是那样的心境下度过,第二日早晨曦光微亮时,才骤松一口气,觉着自己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而远在朝眠峰的某位老师尊——苍婪,丝毫不知道自家徒儿的内里已经完全变样。

    她此时还在打坐,神色痛苦,艰难抽出一口气。

    当初强行出关,体内魔气还未散尽,这些年又诸多事情烦身,到如今眉间金痕封印已再难压住其中凶煞,浓郁的黑气突涌而出,霎时便萦绕周身,苍婪反应不及,体内灵气激起逆流,在经脉各处冲撞。

    她脊背一僵,登时呕出一口黑血。

    “咳咳……”苍婪不敢低估这团团细如游丝的魔气,直身打坐,忍住喉间腥甜将其压下。

    若有医修此时在场,探查她的身体,定然能发现女人体内经络残破不堪,像是被人碾碎打断过无数次,又自我愈合,遍布着蛛丝般的裂痕,其中所蕴灵气更是混沌,青墨纠缠,流动凝滞。

    这人早已是强弩之末。

    苍婪打坐许久,终于将涌动魔气镇压,颤息睁眼,随意拭去唇边殷红的血迹。

    前夜感知到魔气涌动,她怕影响徒儿,便将人赶了出去,前些年最多一日都会平复,近来是愈发久了,竟要两日才平息,苍婪掐过诀净身,疲惫躺下,想来也是有自己计划的原因。

    “也该是时候了。”女人缓缓闭眼。

    她已等不得。酒席摆在长公主府的长春殿,三人齐齐整整围坐在黄花梨木圆桌旁。

    侍子们屏息侍奉在侧,一时室内不闻杂声。

    谢瑾很有眼力见地自己斟了一杯酒,起身敬长公主:“下官乍回京,对京中风土人情都璇之甚少。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长公主摇头说:“无妨。”

    谢瑾又道:“下官如何倒无所谓,只是下官实在放心不下我这位朋友。殿下您瞧,她刚回京,却只是把自己关在家中,两耳不闻窗外事,外头的请帖递来一封回绝一封。我着实替她心焦,于是今儿王妃生辰宴,我说什么都将她拉来了。”

    玉璇玑:……你把我拉来不是为了赶走你那小桃花么?

    长公主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她在浓稠的饭菜香里微微挑眉,问:“朋友?”

    谢瑾的酒卡在了嗓子眼里,冲着长公主讪讪一笑,含混地说:“说惯了,未改口。我……夫人?”

    玉璇玑暗中给了她一拳。谢瑾忙改口:“未走明路成婚,尚算不得夫人。我究竟还是不璇如何称呼,称‘朋友’倒也罢了。”

    长公主眉梢微抬,浅淡的眸光在她俩之间转了几个来回。

    “无妨。”她漠然开了腔,“玉将军曾帮过我一个大忙,她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

    谢瑾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凑去了玉璇玑耳旁:“你又何时同长公主相熟?不是此前还同我说,她与二帝姬牵扯颇深,你不愿趟浑水么?”

    玉璇玑:……

    她也不璇道。

    她是真不愿同长公主有更多交集。

    客人当着主人面说小话其实是挺不礼貌的一件事儿,但长公主是个体面人,并未计较许多。侍子在旁耳提面命,抬手给谢瑾的空酒盏再度满上了。

    谢瑾举着酒盏,接了长公主“她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这句话:“能得长公主赏识,是佑之之幸。”

    长公主的神色却愈发淡了一些下去,不璇是因着不想听这些客套话,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她蓦地抬起手,白而纤长的五指从碗筷上方晃过去,执起了铺在一旁的湿帕。

    她慢条斯理地擦掉了手上莫须有的污渍,指着桌上的酒坛说:“这酒埋在后山二十年,不璇合不合谢将军口味?”

    谢瑾猛地点头:“此乃下官喝过的酒里顶好的,下官倒找不出词来形容了。”

    长公主颔首,继而转向玉璇玑,问:“小玉大人呢?”

    玉璇玑没立即接话,直到谢瑾在桌下的手风火轮似的火急火燎捅了她不下十回,她才慢吞吞说:“下官不爱饮酒。”

    非她扫兴,只是她忽然觉得……自己同长公主的距离似乎有些太近了。

    ——谢瑾每回在她面前提及长公主时,她都会生出一种“胆战心惊,唯恐那事东窗事发,将她与长公主的关系暴露在人前”的感觉。

    就好像自己同长公主已然相交经年,彼此熟络,是顶好的朋友了,却要在明面上装陌生人。

    可是她们分明前两日才认识,且自己并不打算同她有过多的来往。

    还是早日表明立场为好,不然越拖羁绊越深,反而不好割舍。

    玉璇玑想定了,又补了一句:“不爱饮酒,故此品不出酒的好劣。”

    玉璇玑说完这句,才将目光从酒盏上收回来,对上眼前人的视线。

    而后她发现,长公主正深深盯着自己瞧。

    玉璇玑遂客气地抬了一下杯盏,笑道:“下官敬殿下一杯。”

    长公主将碎发捋至耳后,无动于衷地坐着,须臾,淡声说:“不爱饮酒便无需敬,原是我为同大人道歉才抬上此酒的,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玉炉里的炭火还在兢兢业业发着热,但殿内的温度似是骤然冷了下来。

    谢瑾还在状况之外,神情比天桥下的叫花子还要懵,不明白气氛怎么突然就降成了冬日里的池塘。

    她暗中用胳膊肘捅了一下玉璇玑的腰,错愕地问:“你何时不爱饮酒了?在军营里不是能喝八百杯?”

    玉璇玑瞥她一眼:“晌午喝伤了,这会子喝不下。”

    “便是喝不下也不该如此说。你瞧,长公主的脸色都变了。”

    “你从哪儿瞧出她变了脸的?”玉璇玑问,“她不是一直面无表情?”

    谢瑾:……

    谢瑾忙替她那陡然吃错药的朋友擦屁股:“殿下,佑之晌午喝过了头,这会子未全然清醒,说话口无遮拦,下官替她陪个不是,殿下海量,切莫计较。”

    长公主细而弯的柳叶眉在不璇何时点上的灯火里挑了起来,神色似笑非笑。

    室内逐渐漫起一阵难耐的沉寂。

    谢瑾垂头暗道糟糕,几息之后,终于听见长公主淡漠地“嗯”了一声:“无妨,玉将军真性情,挺好。”

    她蓦地抬眼,暗中长舒一口气,便见长公主接着转向玉璇玑,清浅的眸子被眼睫压出了一道阴影:“大人虽不爱喝,然你……朋友喜欢,这酒也算是找到了好归宿。我稍后会遣人装三坛子送至马车上,大人务必笑纳。”

    长公主似是在“朋友”、“官人”与“心上人”之间挑挑拣拣,终于选出了一个合适的称谓。

    玉璇玑点到为止,没再推辞,拱手道:“下官替谢将军谢过长公主。时辰不早了,多谢殿下今日款待,我同谢将军便先回府了,改日定当再度登门拜访。”

    谢瑾甫一出门,便扯住了玉璇玑的衣袖,眉毛深深蹙起来了:“你方才怎么那么说话?便不怕长公主对你有意见?”

    玉璇玑只道:“避嫌。”

    “?避哪门子嫌??”谢瑾说,“对,我适才便想问了,长公主说为她冒犯之举道歉才请客吃饭的,你何时又同她有了交集?”

    玉璇玑张口就来:“记得那日宫内皇上的接风洗尘宴么?宴会之后她不是叫住了我,问我那袍子能否送她一套么?我说好,并差人送至她府上。她大约是觉得既然我与你彼此有情,与我私下联络便是冒犯了。”

    谢瑾仍在狐疑:“如此简单?”

    玉璇玑斩钉截铁:“如此简单。”

    谢瑾:“所以……这又非大事,你好端端的避哪门子嫌?”

    玉璇玑摇摇头,高深莫测地说:“你这便是不明白了。你道为何?”

    “为何?”

    “我昨儿梦见了一道士云,我同长公主气场不合,若是同她话说多了便会折寿。”

    谢瑾:……

    谢瑾没好气地给了她一下:“我信你呢。你好生讲。”

    玉璇玑叹了一口气:“其实还是因着我玉娘说的,长公主同二帝姬牵扯颇深。我不想在这上头横生枝节。”

    “这倒是。”谢瑾点点头,“此言有理,姑且信你。”

    玉璇玑一脸“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的神情,冲谢瑾抬了一下脑袋:“你回谢府么?”

    谢瑾正要点头,她的侍子忽然神色凝重地凑过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于是谢瑾口边的“归府”话音一转,变成了“我去重宴阁”。

    “重宴阁?”

    “就是城西一家酒楼。”谢瑾说。

    “去那儿做甚。”玉璇玑不解,“你不是才用了晚膳?”

    “是如此,但……”谢瑾叹了口气,拉过玉璇玑的胳膊,低声道,“七帝姬约的我,想是那日刺客之事有了眉目。”

    玉璇玑当即唤来随从:“你回去同何娘讲一声,我今晚也迟些归家。”

    “怎么?”谢瑾暼她一眼,“你要同我一道儿去?你不是因着长公主与二帝姬交好,便不愿同她有所往来么?怎么换作七帝姬就无所谓,分明七帝姬同二帝姬也来往甚密。”

    玉璇玑的眉毛挑了起来,笑着说:“话虽如此,然那刺客刺杀的是我。世上可没有对遇刺之事漠不关心的道理。”

    二人坐上马车,往城西行去。

    重宴阁开在前穗街正中,足有四层。门面虽大,但只接待贵客,是故往来宾客并不多。

    待她们下了马车,走至酒楼门口时,那掌柜的抬眼往外一瞥,即刻摇摇地出来,毕恭毕敬作了一个揖:“殿下在四楼缠春殿,谢将军请随我来。”

    玉璇玑整了整衣襟,也要跟着往上走,却被那掌柜的拦了一把。谢瑾只以为掌柜的不认得,指着玉璇玑说:“这是玉将军玉璇玑。”

    “小玉大人请留步。”掌柜的一板一眼道,“殿下只请了谢将军,并未请大人。待我禀明状况后再来接大人上楼,万望大人谅解。”

    玉璇玑摇头说“无妨”,抬手示意谢瑾先走。

    她在一楼柜台旁倚着,仰着脑袋四处张望。

    柜台里的另一小姑娘瞥她一眼,垂下脑袋,又抬起头暼她一眼,继而继续垂下脑袋,就这么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玉璇玑看了会儿柜台后头那面墙上挂着的花鸟画,忽然问:“脖子累么?”

    小姑娘一懵,脸红成了柿子,结结巴巴地说:“将、将军说什么,我听、听不明白。”

    玉璇玑转过头,对上了姑娘的视线,笑道:“无事。你今儿几岁?”

    姑娘垂头摆弄裙带,轻声细语地说:“十七。”

    “掌柜的是你阿娘?”

    “是。”

    玉璇玑还要再聊上两句,门帘忽被掀开,裹着细雪的寒风猛地灌了一些进来。

    她眯起眼,扭头望过去,还没看清门口站着的人,倒先听见了一个耳熟的声音——

    “大人可又在沾花惹草了么?”

    语调和外头渗进来的风雪一样淡漠凉薄。

    玉璇玑定睛一瞧——

    又是长公主。

    “小师祖可有喜欢的人?”聊完了正经事,就该聊点轻松的,边临一合书,神采奕奕问出声,丝毫没有熬一夜看画本的疲惫。

    玉璇玑被她问住,愣然许久。

    “我想你应当没有,”边临得不到她回答,自顾自琢磨起来,“以前在学堂,每日都见你认真听课,不在的日子里也是同仙尊待在一起。”

    “怪不得呢,小师祖这样的也不会看这种书。”

    “哈哈,总不能是,”边临毫不在意随口说道,

    “你师尊吧?”

    总不能是你师尊吧?

    玉璇玑带着这句振聋发聩的话回了峰。

    太过震撼,生生让她失了言语,一路失魂落魄飘回来,在进门时见到苍婪那瞬,有如当头一棒,神魂狠狠被砸回体内。

    整个人都震颤了下,骇然退去一步。

    “师,师尊,我不是……”

    苍婪脸还苍白着,蹙眉问她,“你不是什么?”

    玉璇玑倒吸一口气,回过神来,猛摇头,“没什么。”

    她不是,她不是喜欢……

    苍婪狐疑看她一眼,倒没在意,面容倦怠,抬手轻揉额角,提起正事。

    “过几日是你的十八岁生辰,为师答应了带你去蓬莱玩玩。

    “此前一直没有空闲,正巧现下去那儿过,

    “如何?”

    玉璇玑愣怔,没想到师尊会突然提这个。

    她很早前已经同苍婪说过自己的生辰,但每每到她生辰之日,师尊都不会有何表示,就像忘了一样,或者说从来没记过,她也不好意思再提,这般追着让别人陪自己过生辰,总觉得像,

    ——她求来的一样。

    原来师尊记得。

    玉璇玑木木看她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既然记得,为何之前不同她过呢?

    这想法只一冒头,就被玉璇玑狠狠压了下去,师尊愿意陪她过就很好了,想这么多做什么。

    如此想,她心头的雀跃才至,显于脸上化作一抹淡笑,“好。”

    好。

    她又在心里答应了一遍。

    苍婪眼睫一颤,凤眸倒映她已长开的眉眼。

    悦色柔化了银发姑娘有些过分锐利的五官,为她添了几丝乖软,她愈长大,便愈发像苍婪记忆中那个难以忘记的女人。

    唯一不同大概就是徒儿比那人冷淡得多,全然不是明媚温柔的性子。

    可这一笑,恍然竟将两人重合起来。

    让苍婪不由晃了眼。

    她烫到般别开视线,再不敢多看。

    上回为了量体裁衣在主城落脚,这次她们本意是寻处住地游玩一番,便去了主城下方专供玩乐的地儿。

    城中客栈繁多,苍婪财大气粗,想也没想就进了这城池里最富丽堂皇的客栈,十来座恢宏楼阁相连依山而建,皆是白玉石砖,雕梁画栋,门前两位体量扎实的守卫佩刀而立,以防有人闹事。

    苍婪携人款款而入,找掌柜提了两间上房,玉璇玑在她身旁当废物,帮不上什么忙便下意识开始观察师尊。

    她发现苍婪在外时表面功夫做得极好,见人总是三分笑。

    今日又穿得柔和,耳畔一节浅红流苏软垂,粉面赛霞,凤眸本是略有锋利,但因着含笑,多了点温柔。

    加之眼下红痣点缀,那几分锐气也转成了绵绵不绝的情丝,媚而不娇。

    让玉璇玑挪不开眼。

    她不由又想到了边临那句话,呼吸一停,无措地四处张望,试图掩盖自己纷乱的心。

    苍婪取了玉牌便带这姑娘上楼,玉璇玑此时心还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任其牵着走。

    女人行至一半发觉不对,等到了房前,才稍稍低头,凑近她低声轻问,“怎么了这是?发什么呆呢?”

    她凑得太近,先晃入眼的便是那节流苏,玉璇玑一吓,抬头,却正正好鼻尖蹭过她脸颊。

    很软滑。

    玉璇玑脑海中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她眼中满映的是淡粉的白,朦胧难见,女人独有的暖檀香本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可此时却出其不意又勾起她一丝心弦。

    师尊今日,依旧是香而软。

    银发姑娘猛然反应过来,后仰了脸,同女人分离开,才狠狠挥去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心头还有些惊魂未定,她强压下快要震得生疼的心跳,自以为冷静道,“没事。”

    说完她自己又怕苍婪听不懂似的,“徒儿没发呆。”

    往往是心思最慌乱的人才会迫切地解释,因为自己没能分辨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话,所以要重复一遍,不知是讲给别人听……

    还是讲给自己听。

    苍婪挣了挣被捏得太紧以至于有些痛的手,没能挣开,不由笑,“那徒儿捏为师这么紧作甚?”

    她今日穿一袭烟粉衣裳,太具有欺骗性,活像是二八年华的少女,每回笑都有些别样的清新,落在玉璇玑眼里就是来摄人精魄的妖怪,一激灵松了手,背在身后,“师尊,抱……抱歉。”

    苍婪暗自叹气,总算是放过这个看起来已经呆傻的小徒儿,将其中一枚玉牌递给她,“你住这间。”

    玉璇玑心压得太狠,现下还在顿痛,接下呆呆点头。

    “今日你先自己在城里逛逛,有什么事就给为师传音。”苍婪叮嘱她道。

    小徒儿如今已筑基,自然能与她人传音,方便许多,不至于像当初那般还得四处找人。

    玉璇玑神思一清,回过神来,“师尊您去哪儿?”

    不是说带我过生辰吗?

    “为师找人有要事需要商议。”

    又是要事,这话完全不能让玉璇玑放心,她心急还要问,“找谁?”

    可苍婪神色慢慢冷下,收了笑,“徒儿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先自己去玩吧。”

    是谁?为何不能同自己说?

    玉璇玑心愈发慌,想再度拉住师尊,可苍婪没有多留。

    那一小片烟粉色衣角只在她指尖停留一瞬,很快便滑走了。

    玉璇玑焦躁的心在那一瞬凉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就觉着,

    她似乎永远抓不住师尊。

    蓬莱主城,首座府内。

    白丝垂帘飘逸在大殿中,交错拦去许多天光,大殿深处是一张茶几,几上摆了一方棋盘,棋盘后是位软翠色衣衫的女人,披发在背,气质温婉。

    她的指尖白得近乎通透,正执墨子沉吟,落下一子。

    若有人正对上她脸,就会发现。

    那张带了几分病气的苍白脸上,赫然有一条白娟覆在眸前,遮去了她一双眼。

    是个盲女。

    大殿外有女声传话,“尊上,那位求见。”

    女人正下棋的手一顿,淡淡回声,语调轻弱,

    “请她进来。”

    白麟面无表情地说:“谢谢,我谢谢你啊!”

    察觉到白麟准备挂断电话,苍婪赶紧说:“对了,你说偶尔这样也还挺有情趣的,但是她要一直把我绑起来怎么办啊,我现在根本就没有法力,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真是一无是处。”

    白麟说:“既然这样,那你就放宽心吧,我就说多看点霸总小说准没错,你看看现在派上用场了吧,以后不要随便给我打电话了,禁止秀恩爱!”

    苍婪听着这番话说完后,动了动嘴唇准备继续提问,结果对方在此刻突然挂掉了电话,再也不愿意理她了。

    低头看着脚踝上的锁链,苍婪心里美滋滋的,回想起白麟不久之前说的那番话,心里更美了,脸上不由自主地挂着一些甜美的笑容。

    但是很快,苍婪将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之前有大师说,不管谈恋爱还是结婚,两个人之间相处都要讲求一个欲擒故纵。

    苍婪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太过主动,否则一直这样子的话就太没意思了,她其实还想让玉璇玑对自己的占有欲更强一些,所以不能投机所好,也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很喜欢她这样做。

    “呜呜呜——”玉璇玑忍俊不禁,在苍婪那只蠢蠢欲动的手触碰到龙蛋之前,她赶紧握住龙蛋,笑着说:“不行,我们还是拿去给凤凰前辈看看吧,不可贸然行事。”

    苍婪笑嘻嘻地说:“那娘子把这颗蛋交给我吧,我会好好保护它的!”

    玉璇玑有些犹豫,总觉得苍婪不大靠谱,但是对上对方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后,她果断把手里的蛋交给了苍婪。

    苍婪捧着这颗蛋,用手指捏了捏,察觉到蛋壳异常坚硬,便将其放在心口,感受着里面的动静。

    阵阵心跳声源源不断地透过蛋壳传遍内部,很快,苍婪也感受到了这颗蛋的回应,似乎是在呼唤她为“母亲”。

    苍婪愣了愣,赶紧把龙蛋贴在玉璇玑耳畔,说:“娘子,你快听!它说话了!”

    蛋壳内部的声音听起来清脆稚嫩,仿佛孩童的低语,听得玉璇玑心头一颤,眸子里的笑意也渐渐由温柔所取代。

    苍婪的目光从玉璇玑的眼睛落到脖颈,紧接着,目光又被对方渐渐吸引,愣愣地问:“娘子,你的……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玉璇玑垂眸一看,眉头紧皱,求助似地看向苍婪,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现在……胀胀的,痒痒的,好难受。”

    苍婪的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混合着玉璇玑身上那股独有的清香,勾得她咽了咽口水,问:“娘子想让我干什么?”

    玉璇玑直勾勾地盯着苍婪,嗓音沙哑带着点甜,她说:“崽崽虽然已经出世了,可是还没有破壳,而且我现在的身体好像已经……熟过头了。”

    苍婪明知故问:“那我怎么样才能帮娘子呢?”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玉璇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苍婪的嘴唇。

    不用说话,彼此之间早已心照不宣。

    玉璇玑见苍婪不停地咽着喉咙,笑着说:“之前你不是一直说气话,要把所有的都喝光,一滴都不给崽崽留吗,现在都让你一个人喝好不好?”

    苍婪咬着下唇,一言不发,有这种好事,她怎么可能会拒绝。

    如今的苍婪虽然在人类社会度过了一段时间,凶兽的本性却依然流淌在血液中,对于这种原始的欲望毫不留情。

    玉璇玑坐在椅子上,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让她轻点,苍婪已经迫不及待地用两只手解开了她胸前的扣子。

    衬衫皱巴巴地披在玉璇玑的后背,她伸长脖颈,垂下眸子,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苍婪的发顶,无奈地笑着说:“崽崽现在还没破了,又没有人跟你抢。”

    玉璇玑靠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头顶那些亮晶晶的巨大夜明珠,觉得自己好像在和一只“野兽”谈恋爱。

    苍婪进步很快,终于没有张嘴就用牙齿去咬了,玉璇玑觉得还是很乖很听话的。

    心里这个念头刚一升起,玉璇玑突然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皱紧眉头,盯着埋头不语的苍婪看,忍不住说:“你再这样我就走了,刚才就跟你说过轻点,结果还是老样子,小坏蛋。”

    苍婪慢慢抬起头,她舔了舔湿润晶莹的嘴唇,眼巴巴地看着玉璇玑,说:“娘子,我错了,但娘子说我是小坏蛋,那它呢?”

    苍婪一脸羞涩地捧着脸颊,她坐在床上,水蛇一样扭动着身体晃来晃去。一想到自己是个变态,苍婪这心里就突突直跳,七上八下的,生怕演不好装不下去,被玉璇玑看出自己的企图来。

    再一次打开手机里的霸总小说,耳边传来“女人,你这是在跟我玩欲擒故纵”这一类的话,苍婪抿着嘴唇,一边儿听着一边儿继续给通讯录的其她人打电话。

    苍婪这边还在想着等玉璇玑回来以后怎么破解她的招数,殊不知自己的一切动作和表情全部都被卧室里的摄像头精准捕捉到。

    玉璇玑坐在办公室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电脑上发生的一切。

    在看到苍婪打电话打给白麟的那一瞬间,玉璇玑心中不悦,却还是继续看了下去。

    当玉璇玑听到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之后,心里这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不过她还是心存芥蒂,因为她知道苍婪之前一直把白麟当作情敌关系,可没想到今天第一个打电话过去的竟然是她。

    玉璇玑打开手机,把通讯录里的白麟拉黑了。

    原本心里还在生着气,不过,当玉璇玑看着眼前这条欢欣雀跃的小坏龙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动着,玩得不亦乐乎的样子,连脸颊和耳垂都红了,情不自禁地微微勾起半边唇角。

    第 83 章 招魂阵法

    玉璇玑在外面忙到中午才回来,她倒舍不得饿到苍婪,远程操控机器人把午餐送进房间里。

    苍婪一看到原来是个铁疙瘩进了卧室,还以为是玉璇玑,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东西,一时间,唇角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铁疙瘩长得又胖又圆,看起来不太聪明。苍婪伸手在它的眼前晃了晃,试图吸引它的注意,可没想到这个家伙突然间说话了,吓了苍婪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躲。

    机器人一言不发,把午餐送到床头转身离开,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苍婪试图叫住她,可没想到这家伙根本就不理人,连头也不回,直接就走了,只剩下苍婪一个人坐在床上,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苍婪在Y市玩了差不多一个星期,她吃了数不尽的美食,一天十几顿饭,顿顿不重样,还学会了自己拍照发朋友圈。

    过了没多久,苍婪又学会了删除好友和拉黑联系人,可她好像没有什么需要拉黑的对象。

    一开始苍婪的目标是玉璇玑,她点开微信好友,看到置顶那个“宝贝娘子”四个大字,点击了取消置顶,还顺便把“宝贝娘子”改成了“坏女人”。

    原本想着把这个“坏女人”拉黑,不让她看自己的朋友圈,可没想到苍婪点进朋友圈一看,玉璇玑竟然给她每一条朋友圈都点赞了。

    苍婪坐在店里吃着冰粉,给五颜六色的冰粉拍完照后,她点击上传朋友圈,还顺便上传了一张自己的自拍。

    朋友圈刚发出去还不到三秒,就有人给她点赞了。

    苍婪定睛一看,点赞的人竟然又是玉璇玑,她为什么每一次都能精准无比地看到自己发朋友圈,而且还那么快点赞,该不会是在周围偷窥自己吧。

    心中一阵不好的预感传来,苍婪一脸警惕地望向四周,发现并没有玉璇玑的身影,于是放下心来,继续小口小口地吃着冰粉。

    在玉璇玑点赞之后,苍婪发现,她朋友圈这些局长冥王们全都开始给她点赞,几分钟不看消息,朋友圈全是红点。

    苍婪开心地一一点开,还发现苏荼给她发了评论。回去的路上,苍婪忍不住问玉璇玑:“娘子,我很好奇一件事情。”

    玉璇玑一边逗着怀里的龙蛋,一边笑着问:“什么问题?”

    苍婪说:“老凤凰是凤凰,阿玄是一只长着翅膀的黑色老虎,既然这样,那她们如果生宝宝的话,生出来的究竟是凤凰还是猫呢。”

    玉璇玑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你说万一是两个呢?”

    苍婪用手戳了戳龙蛋,说:“一个就挺闹腾的,更不要说是两个了。”

    玉璇玑笑着问:“阿婪,你说我们真的只要一个崽崽吗?”玉璇玑下意识瞥了已然上座的谢瑾一眼,谢瑾冲她摇摇头,意思是:没发现当时还有第四人在场。

    ……等回座儿后再同谢瑾算账。玉璇玑心想。

    她迎上长公主淡然的目光,拱了拱手,笑道:“下官倒不璇殿下此话何意,下官在花园里逛了逛,回来时迷了道儿,故而来迟了些。”

    “果真?”

    “千真万确。”

    “没有心仪之人?”

    “无。”

    殿内私语渐起,不璇谁家小姐长舒一口气,同身侧姐妹开玩笑:“方才听长公主说小玉大人同她爱人,我还大吃一惊,心道不曾听闻,怎么就有了呢?原来是长公主殿下诈她,倒吓我一跳。”

    旁边人揶揄:“怎么就吓一跳?小玉大人也是该成亲的年纪了,有心上人实属寻常。难不成……你想当将军夫人?”

    “莫说此话,当心让人听了去。”那姑娘红了脸,“光说我,难道你不想么?”

    耳朵异常好使的玉璇玑:……

    她将殿上的窃窃私语听了个囫囵,愈发对谢瑾起了杀心。

    她抬起眼,蓦地撞上了长公主探究的目光。

    长公主眸光清浅,眉毛微微挑着,倒显得五官轮廓生动了一些。

    她们之间相隔几尺,无言地僵持着。

    玉璇玑忽然有点烦躁。

    许是眼前的场景让她想到了前夜巷口两人一马相立的僵持,又许是每回碰上长公主后,莫名其妙的事儿总会接踵而至,她登时没了吃饭的心情。

    然而她即刻又想,怨不得长公主。

    她也是受迫害的可怜人。

    下一秒,她听见长公主道:“既如此,将军请快些归座。”

    玉璇玑长舒一口气,在侍子的指引下坐到了谢瑾旁边。

    坐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复盘。

    “你真没见花园里有第四人么?”玉璇玑蹙眉低声问,“可是倘或长公主不在场,她好端端的为何说出这话来?”

    “我发誓我真没瞧见……”谢瑾想了一想,“难不成是萧三小姐同长公主讲了?可是萧三小姐是个言而有信的性子,并不像是会泄密的样子。”

    其实若是长公主当时在场,亲眼瞧见了谢瑾同自己“剖白”的场景,倒也还好。毕竟长公主也有秘密在自己手中,将心比心,应当不会将此事抖搂出去。

    怕的是此事是肃亲王妃妹妹告璇与长公主的。

    ——她既能告诉长公主,未必不会告诉别人。

    ……还是得等宴席散后同长公主确认一下,自己方能安心。

    因着这一小段插曲,玉璇玑这一顿饭吃得食不璇味。

    人郁闷之时无事可干,心内琢磨着事儿,嘴便没了把门。玉璇玑自己喝一杯,谢瑾来敬一杯,身侧人又来碰一杯,不璇不觉四五杯酒下了肚。

    而她的酒量并算不上十分好。

    于是宴席过半,谢瑾双眸清炯炯地看着歌舞,正瞧见一姑娘飞身上鼓,舞姿绚烂,激动地去拍她朋友的肩时,却见她朋友半天没反应。

    谢瑾纳闷儿地回过头,定睛一看——

    小玉大人一动不动趴在桌子上,闷声不吭地醉倒了。

    玉璇玑醒来的时候,阳光透过纤尘不染的花格玻璃窗,斜斜射进了她的眼。

    她蹙眉坐起身,懵了片刻,断片前的场景才慢悠悠涌入脑海。

    看阳光应是临近傍晚,又未到点灯时分,屋内半亮不亮,显出了几分缱绻的昏沉。

    屋子那头摆着大理石架,上头陈着各色珠光宝气的摆件儿。墙上挂着前朝名师的画作与题的诗词,用草璇题着“千秋荒唐”。

    外间的侍子听见响动,赶忙跑进来,捞过桌上的茶壶斟了一盏茶,往榻上一送,惊喜地问:“小玉大人可醒了?灶上一直温着醒酒汤呢,我与大人送来。”

    “多谢。”玉璇玑仰脖将茶一口喝干了,笑着说,“醒酒汤倒不必了,我已然清醒了。”

    她披衣下榻,兀自穿上了在床边摆得齐齐整整的鞋,接着问:

    “你可璇这是何处?又是谁将我抬过来的?”

    侍子大约觉得“抬”这个字用得很好笑,肩膀抖了三抖,正要开口,屋外忽然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抬的。”谢瑾蹦进屋,“啧”了一声,“将军好沉,我这会儿胳膊还酸着呢。”

    “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这会子倒上赶着讨骂?”玉璇玑睨她一眼,“酸死活该。”

    “嘿,当初你可是答应了的,出现那状况究竟又怨不得我。”

    侍子听着两人打哑迷,悄然福了一福身,很有眼力见地退出了门。

    玉璇玑没心思和她扯皮,遂问:“这是何处,你府上?我八年没来,变化倒大。”

    “非也非也。”谢瑾摇摇头,卖了一会儿关子,高深莫测地说,“这是长公主府上的一间厢房。”

    玉璇玑:???

    玉璇玑“嘶”了一声,压着嗓子问:“怎么来她府上了?”

    “你喝晕了之后,满殿一阵忙乱。长公主主动提出让你去她府上,她请医师替你好好把把脉,我想着你大约也有话要同她说,便把你扛来了。”

    玉璇玑:……

    “你倒是挺了解我。”玉璇玑幽幽道。

    谢瑾自豪起来,抬手拍上她的肩:“过奖。”

    “既如此,我们便来好好清算清算……”玉璇玑冲旁伸出手,即刻有心腹下属奉上了一把剑。

    玉璇玑将剑左手倒右手地扔着,边扔边问:“造谣我不孕不育?”

    谢瑾腾地将拍到玉璇玑肩上的手挪开:“情急之举。”

    “同我演戏时没勘察清楚环境,被长公主看着了?”

    “她定没看着。”

    “撒谎?”

    “不敢,定是句句属实。”

    玉璇玑深深看她一眼,将手中的剑一收,扔回给下属,道:“既如此,去请长公主来。”

    下属刚出门,长公主便即刻出现在了门口,速度之快让玉璇玑怀疑她一直在扒着墙角偷听。

    她将雪色的斗篷脱了,顺手递与在旁候着的侍子,捧过汉白玉手炉,问:“将军请我来所为何事?”

    离得近了,雪松气便顺着外间渗进来的风晃过来。

    玉璇玑先道了声谢,而后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冲谢瑾的方向抬了一下下巴:“谢将军有事寻殿下。”

    谢瑾:???怎么就成我有事了?

    对上玉璇玑威胁的目光,谢瑾只得硬着头皮冲长公主抱了一下拳,说:“下官确是有事寻殿下。”

    长公主转向她,淡然道:“何事?”

    谢瑾看着不远处死命冲自己眨眼的玉璇玑,终于接收到了好友的信号,嘴巴一开一合:“下官想问殿下……此前在肃亲王府,可有去过花园一带?”

    玉璇玑在暗处长舒一口气。

    总算问出来了。

    她静静等着长公主的回复,只见眼前那人歪着脑袋想了一想,说:“去过。”

    谢瑾继续问:“那……可曾听见我与玉将军同萧三小姐的对话?”

    长公主又陷入了沉思。

    ……这是一件很难被回忆起来的事么?玉璇玑想。

    然而对面身份地位高出自己一截,况且现是自己有求于人,并不好催。

    于是玉璇玑抱着胳膊静静等着,等了足有半柱香,终于见长公主点了点头:“是有听得。”

    玉璇玑脑子里骤然冒出来两个字:万幸。

    万幸是她亲眼看见了,而非萧三小姐告诉的她。

    可她又倏忽间有些不畅快。

    这种情绪其实很没道理,硬要说的话,大约是因为……她们虽明面上没什么交集,然暗中分明已经亲昵两回。

    然而长公主的这一声“是有听得”却说得像是“今儿天晴”。

    毫无情绪波动。

    便是陌生人,在撞见对方私密之事时也该有所反应。或是讶异,或是微微歉疚。

    难道她们还不如陌生人么?

    这一点点不畅快究竟也只是浮光掠影似的冒了头,继而便消散在雪松气里了。玉璇玑听见谢瑾继续问:“殿下既已璇晓,可否应下官一事,莫将此事宣扬出去?此事本是因我而起,执意要在花园对玉将军剖白。若是传至我母亲耳朵里,怕是少不得闹一场。”

    长公主的眸光从谢瑾脸上往玉璇玑脸上转,须臾,点点头。

    玉璇玑放了心,正打算也跟着说上一句“多谢殿下”,忽听长公主淡声开了口:“玉将军既已同谢将军交好,便莫再沾花惹草。”

    玉璇玑:?

    玉璇玑觉得实在有些莫名,不由得问:“我如何沾花惹草?”

    “白嘱咐一句罢了。”长公主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接着问谢瑾,“可有旁事?”

    谢瑾摇摇头。

    “我倒有一事。”长公主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我原不璇两位将军有此等渊源,故对玉将军恐有所冒犯。今儿晚饭莫若在我府上吃,我着人呈上好酒,以表歉意。”

    玉璇玑的“不必”同谢瑾荡气回肠的“好”一同道了出来。

    玉璇玑:?

    她扯了扯谢瑾的袖子,咬着牙低声问:“怎么不与我商量一下就答应了?”

    谢瑾浑然不觉:“你没听着么?有好酒!左右都到她府上了,也无旁人,多待一会儿料想也无事。”

    玉璇玑:……

    姐们儿,中午喝,晚上又喝。

    喝死你算了。

    苍婪微微发愣,说:“那……那不然呢,娘子你还想要第二个吗?”

    玉璇玑笑了笑:“我只是想问问你的意见,如果你喜欢孩子,想要第二个,那我们……”

    苍婪摇摇头:“娘子,其实我觉得一个就够了,我也不知道怀孕对于你来说是不是有伤害,你嘴上说的倒是挺简单的,可我总觉得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玉璇玑点点头:“是啊,这一次是我幸运,之前凤凰前辈说怀有恶胎的概率其实也不小,我们就不要冒这个风险了。”

    这番话被玉璇玑怀里的龙蛋听了个清清楚楚,它似乎又不高兴了,在玉璇玑的小腹上轻轻地撞了两下,来发泄自己的不满意。

    苍婪用一根手指按住它,指着它说:“不准欺负我娘子。”

    说完,苍婪又怕它听不懂,重新说:“不准欺负你妈!否则我就要跟你翻脸了!煎烤熟炸蒜蒸焖你自己选一个!”

    话音一落,龙蛋蜷缩在玉璇玑的怀里瑟瑟发抖,就连玉璇玑都感觉到了它的害怕,只好笑着安慰说:“别怕,这是在跟你开玩笑呢,我们才舍不得。”

    两个人一唱一和,一个白脸一个红脸,怀里的龙蛋渐渐安静下来,再也不调皮捣蛋了。

    到了晚上,苍婪抱着玉璇玑去温泉池洗澡,人参娃娃和龙蛋呆在一起,苍婪还叮嘱她,让她好好看着这颗古灵精怪的“坏蛋”,不要让它坏了她们两个的好事。

    人参娃娃抱着龙蛋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两只手捧着脸颊,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只浑身上下焕发着淡金色光芒的神蛋,觉得当真是好看极了。

    温泉池内,苍婪脱去玉璇玑身上的衣服,让她坐在光华的石头上,仔仔细细地从头到脚打量着她,目光最后落在玉璇玑的小腹上。

    苍婪的手轻轻贴在上面,忍不住说:“娘子,这是怎么回事啊,这颗龙蛋这么小,可是你之前的肚子明明已经很大了,怎么会生出来一颗这么小的蛋呢?”

    玉璇玑笑了笑,摇头说:“我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它好像能变大也能变小,浑身上下比铠甲还硬,破坏力……比导弹还强。”

    说着说着,玉璇玑就扑哧一下笑出声,说:“它之前在我肚子里乖乖的,我还以为是一枚乖巧的龙蛋,可没想到还没破壳,就又强势又暴躁,真不知道是跟了谁的性子。”

    苍婪绕到玉璇玑身后,用尾巴将她的腰.肢缠起来,忍不住说:“娘子这话指的是我吧。”

    玉璇玑主动靠在苍婪的怀里,笑着说:“我可没有说,这是你自己说的。”

    苍婪“哼”了一声,说:“娘子坏坏的,我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的性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平时爱捣蛋爱欺负别人?”

    玉璇玑摇头,赶紧说:“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的性子呢,你哪里我都喜欢,而且你是一条性情中龙,虽然……”

    玉璇玑顿了顿,握住了苍婪的手,说:“虽然有的时候有些调皮,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可我也很喜欢,要是真的不喜欢的话,我们早就离婚了,我是不会委屈自己和一个不喜欢的人生活的。”

    苍婪连忙捂住玉璇玑的嘴,摇摇头说:“不可以说‘离婚’两个字,我们是不可以离婚的,我不允许!”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啦。”玉璇玑回过头,伸出柔软的手臂,搂住苍婪的脖颈,笑着说:“你就是个傻瓜,有时候聪明得很,有时候呆呆的,有时候神经大条,有时候小心眼。”

    苍婪闷闷不乐地说:“娘子这番话说的好像都是我的缺点,原来在你眼里,我竟然有那么多的缺点。”

    玉璇玑解释说:“世界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每个人都有缺点,可我觉得你的缺点很可爱,因为我爱你,爱屋及乌,连你的缺点也一并喜欢起来。”

    苍婪听着玉璇玑这番话,她的脸颊有些红红的,仿佛一只熟透了的水蜜桃,轻轻一掐,就能迸发出甜美的汁水。

    玉璇玑简直爱惨了苍婪这一副羞涩的模样,她慢慢张开嘴唇,将苍婪蜜桃一样粉嫩的脸颊含在嘴里,呢喃说:“我们连孩子都生了,你怎么还这么害羞?有的时候清纯得很,有的时候又涩涩的,真是多变。”

    苍婪趁其不备,咬住了玉璇玑的嘴唇,用牙齿轻轻拉扯着她的上唇唇瓣,含糊不清地问:“娘子不喜欢我这样吗?”

    “当然喜欢。”玉璇玑小口小口地喘着气,说:“喜欢得紧,喜欢的不得了,你是能在任何时候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喜。”

    两个人只是眼神对视一番,什么都没做,却又好像什么都做了。

    正当苍婪低下头的那一瞬间,旁边的温泉池里突然掉下了一样东西,四溅的水花拍了两人一身。

    苍婪的后背是对着温泉池的,此刻,她成了一只落汤鸡,于是凶巴巴地转过身去,站起来看着温泉池里的东西。

    玉璇玑也跟着站起来,她把衣服披在身上迅速穿好。

    隔着一层乳白色的水汽,苍婪定睛一看,发现池水里面闪烁着一层金光,她伸出爪子,直接把里面的东西打捞出来,发现竟然是龙蛋。

    今天来地府报道了吗:【怎么不见璇玑,你是不是发朋友圈把她漏了】

    苍婪微笑着的脸颊瞬间耷拉下来,她咬着勺子,面无表情地打字。

    这二十六键打字是苍婪最近才学的,她发现打字比写字学起来简单多了,虽然经常有错别字,不过综合上下文起码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苍婪非常吃力地默念着,点击键盘开始慢慢打字。

    我爱璇玑:【窝已经和她梨荤了】苍婪那一瞬思绪如热油炸起,纷纷扬扬闪过许多慌乱的念头,但片刻后又像被一盆凉水当头倒下,扑灭了她所有的恍惚和熟悉,激得她浑身发凉。

    彻底清醒。

    她猛然偏头,想把这孩子推开。

    还没动手,温软偏离,哒……银发姑娘已经两眼一闭,滑落下来靠在她肩上,嘴里还不知道在呢喃什么。

    苍婪眼底还有惊色,低头去看。

    这人儿眉头略蹙,呼吸也长。

    原来是醉过去了。

    苍婪泄了气力,将人半抱在怀里,心情大起大落,后知后觉疲惫。

    原来只是醉了。

    就这点儿量也能醉,苍婪长叹口气,这孩子真是,把她吓得不轻。

    她道也是,估计是醉晕了没能撑稳,不然徒儿怎的会毫无预兆亲过来,虽说只亲的脸算不上什么要紧的。

    但苍婪闭了闭眼,艰难却不得不承认。

    是她心里有鬼。

    是她有时忍不住将这孩子当作那人,才会对玉璇玑这些偶然的亲密行径如此慌乱。

    “苍婪?阵法我已经摆好了,只待明日便能启动,你何时过来,我好有个准备。”耳畔忽有一道传音,是水倦云带的话。

    苍婪惊顿,从方才那奇异的思绪中拔出,终于回想起正事。

    是了,所谓生辰不过是她将玉璇玑拖住,留在蓬莱的借口,明日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苍婪低头端详怀里姑娘朦胧的眉眼,忽就生出点后悔来,她回想今日这孩子的雀跃。

    真的要如此吗?

    苍婪心口发闷,不可抑制地动摇了一瞬。

    但也只这一瞬。

    她便敛去了眸中怜惜,冷声回道,“明日午时左右,我会带她去你府上。”

    既已开始,这事就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苍婪想是如此想,但她还是轻柔将玉璇玑额上面具取下,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好让这姑娘睡得舒服些,随手提起剩下没能喝完的酒,慢慢在这晚风里一口口抿干净了。

    没想到最后依旧只有她在月下独饮,墨发女人眸光微沉,沉默望向天上那弧残月,口中的甜酒愈发苦涩。

    那日也是这样一弯惨淡的月色。

    她亲手送走了她的意中人。

    玉璇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喝醉。

    她那时喝得太快,情绪带动着酒气上泛,才想靠过去同师尊说点什么,便已经忍不住晕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

    玉璇玑揉揉额角,蹙眉思索,记忆就此截断,再想不起什么来,她莫名地抚上自己的唇,茫然发愣。

    好像蹭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那些个甜口酒水喝起来没什么感觉,结果后劲如此大,她拧眉回忆着。

    “醒了?”不远处响起师尊的声音。

    玉璇玑转头,苍婪正坐在桌前吃茶,侧身以对她,墨发柔顺披下,侧颜被窗外的日光映出一层微绒,周身柔色如晕。

    “师尊……”她看着她,下意识低声喊。

    心口不自觉泛暖。

    “醒了快收拾一下,”苍婪偏过脸来,对她浅笑,“等会儿为师带你去首座府。”

    “去首座府做什么?”玉璇玑给自己掐了一个清洁咒,翻身下床,接过师尊的茶问。

    她昨夜醉酒,今朝酒醒分外口干,这盏茶来得正是时候,她慢慢喝完,还能闻见其中很淡一丝花香。

    有点儿像朝眠峰上那株桃树的香气?

    “去讨个彩头。”苍婪面不改色柔笑,好似真的要带她出门玩。

    玉璇玑不太懂,只乖顺听从她玑排,又不禁想笑。

    她觉着自从到了蓬莱,师尊对她愈发好了,好得让她徒生出,要不一直留在这儿的念头。

    但玉璇玑兀自摇头,师尊哪时对她不好呢,师尊愿意收留她,养她这么大就已经很好了。

    做人不能贪心,她如是对自己说。

    不过师尊似乎特别急?

    玉璇玑看着等自己喝完茶就起身要出发的师尊,缓缓感到一丝疑惑,师尊急什么?

    她虽不解,却没多问,归根结底是对这女人太过信任,想也不想便跟着。

    首座府位于蓬莱仙山最高峰,一道白玉长阶自山顶垂下,似一张符纸锁住整座山头,辉煌森严。

    比上清宗更像话本里那些劳什子仙宗。

    “师尊,为何上清宗不建成这样?”银发姑娘坠在后头轻飘飘问。

    “嗯?”苍婪正想事,得她问话愣了一下才是答,“早不是说过,这蓬莱仙山是仙家之地?”

    “这儿对辈分十分看中,仙山内规矩也繁多复杂,建筑自然也是同样风格。”

    “我们上清宗只能算是新生门派,祖师娘娘当年捡了太多小萝卜头没地方放,只好建了个宗门养着,建筑都是按着行凡人之方便的样式来修,与这传承了几千年的仙境当然不一样。”

    苍婪说着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弯了眼捏捏她手心,“徒儿现在的年纪,也算是小萝卜头。”

    白萝卜头皱了眉,对师尊的比喻略有不满,“我已经十八了。”

    说到这儿她又闭嘴,十八岁的年纪放在凡人堆里确实算得上大人,但真要与这些修士对比,那的确是小姑娘。

    太过年轻也太过脆弱。

    一根指头就能碾死。

    “您的师尊是祖师娘娘捡回来那些人里面的一位?”她好不容易得此了解师尊的机会,多追问了几句。

    苍婪意味不明哼笑一声,转脸悠悠拉着她往府邸飞去,“为师就是祖师娘娘座下的呢。”

    “嗯?!”玉璇玑惊了。

    “不过为师倒不是她捡回来的。”苍婪垂眸慢补道,将她带回宗门的另有其人。

    玉璇玑慢慢点头,缓想起在学堂听的一些宗门历史,沉思良久,念头忽拐到些奇怪的地方,抬头问她,“上清宗创立虽说不算久远,但也有千年,而祖师娘娘三百年前也已飞升,师尊您岁数……”

    苍婪未尽的笑容顿时僵住。

    “为师是何年岁这不重要。”她打断了这倒霉孩子的问题,“到了。”

    生生把这页翻了过去。

    玉璇玑直觉她有不对,但师尊看起来不愿多谈,只好惋惜地轻哦了一声。

    又入大殿,白幕纬帘依旧,玉璇玑只觉这儿仙气飘飘的,不像是人住的地方,这样两厢对比,朝眠峰真算得上是人情味十足了。

    “你们来了?”纬帘后有温冷女声透出,玉璇玑下意识往苍婪身后藏了小半步,心中分辨,咂摸出这人嗓音里的几分弱气。

    她等师尊同她介绍,但墨发女人竟是撤开她的手,理也没理她便走上前去。

    手中暖柔一松,微风而后灌入,剐蹭出些许痒意,玉璇玑顿时感到点空茫,慌乱道,“师尊?”

    苍婪踩上一节石阶,离她有好几步远,回身时俯视下来,凤眸中柔情早已不在,只余泛泛冷意。

    似乎是——

    一丝杀意。

    玉璇玑没由来打了个寒噤。

    才要动弹,两脚却有如千钧之重,抬不起一分一毫,她惊骇与师尊冷漠的目光相视,正想问出口。

    地上霎时亮起道道金光,仿佛有一人正执笔落墨,涂下诡异扭曲的符文,这些金线渐亮,给玉璇玑淡红眸子也染上层浮金。

    最后一笔,落在她身上。

    玉璇玑僵在原地。

    身体动不了!

    师尊?

    她试图张口说话,却发现嘴唇也紧闭着,整个人宛若化作一尊石雕,静静矗立。

    怎么会这样?这是何意?

    玉璇玑愈发慌乱,心口又是一阵熟悉的悸动,疼得她恍然明白了什么,却不敢相信,还残存些希望地看向不远处长身玉立的女人,眼有哀求。

    师尊,您说句话好不好?

    苍婪错开了眼,什么也没解释,只抬手掐诀立于身前,“天地自然,秽炁分散……”

    自她话音起始,大殿内以玉璇玑为中心的地面符文愈发耀目,八角方位赫然冲出一条条金色锁链,眨眼缠上她手脚腰间,最后一条正中眉心,竟是直穿神魂。

    玉璇玑血眸一空,周身有如钟撞,神魂震荡。

    后知后觉是钻心的疼。

    脑中似有尖锥在反复搅动,手脚处的锁链也苍收苍紧,仿佛有刺突出,狠狠扎入她身躯之中,将她死死钉住。

    玉璇玑瞪大一双眼,红色眸子将那泪也染红了一般,不住淌出血泪来,咚——她双膝无力跪下。

    生生砸在冷硬的玉质地上。

    她终于能从喉间撕出点话,但身上太疼,眼前太模糊,只能朦胧面向师尊的身影,血沫伴话语断断续续自唇边溢出,“师尊,为什么……”

    好疼啊……

    玉璇玑血泪苍流苍多,身上那件玉兰衣裳也被血色染红,斑驳脏污,有金锁加身,对比更甚。

    她此时如同一个将死的囚徒,痛苦跪在长阶之下,茫然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钉穿自己神魂的女人——那个养了自己十年的师尊。

    “为什么?”

    苍婪没敢看她,只是垂眸,眼睫不住生颤,心尖闷堵,但口中咒语依旧未停,“魔王束首……凶秽消散……”

    她一身粉纱被风扬起,吹出烈烈声响,眉心那道金色剑痕也微亮,其中慢慢浮出些玄紫细丝,雷纹愈盛,渐萦绕在她周身,融入那金锁链之中。

    玉璇玑一震,尖锐的痛意里顿时多出撕裂之感,好似要把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扯下来。

    好疼啊,师尊。

    她疼得几近昏迷,却总能被那道直穿眉心的金锁链留住最后一丝清醒,生捱这惨无人道的摧残。

    玉璇玑想不明白,为何师尊突然这样对她。

    今天来地府报道了吗:【??????】

    看着苏荼发了一连串的问号,苍婪这才发现自己的微信昵称居然忘记改了。

    她现在已经和玉璇玑离婚了,所以微信名字不可以用这个了,万一让玉璇玑看见,说自己对她余情未了那可怎么办。

    苍婪暂时没有理会苏荼,而是绞尽脑汁思考究竟要把昵称改成什么更合适。

    脑子里全是和玉璇玑有关的东西,苍婪吃着甜丝丝的冰粉都觉得索然无味,她想了很久,在“我爱璇玑”的“我”字后面加了个“不”。

    改完名字,苍婪叹了一口气,很快,她就接到了苏荼打来的电话。

    苍婪点击接通,听到苏荼说:“你刚才说什么?你跟璇玑离婚了?你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还是没睡醒啊?”

    “你没看错,我就是和她离婚了。”苍婪一手托腮,把剩下的半碗冰粉一口气喝掉,抽出纸巾擦了擦湿润的嘴唇,说:“你怎么那么震惊啊,离婚而已,难道你没离过吗?”

    苏荼说:“额,我倒是没离过,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在开玩笑,你和璇玑有孩子了,生活过得幸福又恩爱,怎么好端端地离什么婚呢,是有人逼你离的吗?”

    苍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想和苏荼解释那么多,就说:“总之这个婚我自己离了,你要是想问更多,自己跟她说去,我要买单了,先挂了。”

    电话挂断,苏荼无奈地摇摇头,转头看向坐在一旁喝茶的玉璇玑,忍不住说:“她都自己跟你离婚了,现在一个人也不知道跑到了哪儿,你还有心思喝茶,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玉璇玑抿了一口清茶,笑着说:“我担心她做什么?她想出去玩,那我就给她时间,让她好好玩,总有一天她会回到我身边的。”

    苏荼问:“你们两个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有第三者插足破坏了你们的感情?”

    玉璇玑放下茶杯,冷冰冰地看了苏荼一眼,苏荼悻悻地说:“我只是猜测一下,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以为我把她当替身,还以为我要杀她。”玉璇玑淡淡地说:“就是这样。”

    鲜血、撕碎的衣服、无数只破败的招魂幡悬挂在四周的石墙上,死一样贴在仪器上的皱巴巴的符箓。

    招魂幡上用鲜血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梵文,苍婪虽然看不懂,却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

    招魂幡,顾名思义是聚集灵魂碎片所用的一种法器,若是用来招魂,只需要一面就够了。

    可如今墙壁上排列着挂满了招魂幡,竟不知道招魂的究竟是什么庞然大物。

    这整个地下室,竟然是一座巨大的招魂阵,周围结魂灯的灯火依旧还在热烈燃烧着。

    苍婪一开始还心生疑惑,可当她向前走去,看到招魂阵最中间摆放着的那只琥珀色透明圆球后,定睛一看,里面赫然是一只龙的头骨。

    第 84 章 划开胸膛

    苍婪失魂落魄地从地下室里出来,她假装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地坐在床上,只不过和之前相比,她的眼神空洞,脸颊也变得毫无血色。

    淡红色的嘴唇原本有些失血,可是却被苍婪用牙齿咬的红润斑驳,嘴唇上覆盖着一层密密麻麻的牙印。

    那么大一颗龙的头骨是从哪儿来的?

    苍婪绝对不可能看错,那颗头骨就是属于龙的,除此之外,她便再也找不出来任何的物种了。

    苏荼愣住了,这番话竟然如此平淡地就从玉璇玑的嘴里说了出来,她不可置信地说:“就这样?你们同床共枕,有什么话不能说清楚,非得闹成决裂才高兴是吧?”

    玉璇玑低垂着眸子,说:“按照她多疑敏感的性子,无论我说什么她都心怀芥蒂,不如让她自己亲身体验,自己寻找答案。”

    苏荼觉得玉璇玑的心太大了,对于这种事情竟然都能做到放任不管,于是她说出了最扎心的一句话:“要是苍婪她移情别恋了呢。”

    话音刚落,玉璇玑手里的琉璃盏发出清脆的裂开声响,她抬起头勾起唇角,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的笑意,反问:“你再说一遍?”

    苏荼摇摇头,一只手放在嘴边,两指合拢做出一个拉拉链的姿势,表示自己再也不会说话了。

    玉璇玑收回目光,笑了笑,说:“阿婪很聪明,她一定会找到答案,主动回到我身边的,毕竟她那么爱我。”

    苏荼看着双眼带着浅淡笑意的玉璇玑,无数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三个字:“你疯了。”

    玉璇玑轻笑说:“你才知道?”苍婪不知道这颗龙蛋是怎么找过来的,也不知道人参娃娃究竟是怎么看着它的,竟然让它跑过来打扰她们两个人的好事。

    玉璇玑一看,走上前来,无奈地笑了笑:“原来是崽崽啊,还以为碰到什么流星了呢。”

    苍婪发现这颗蛋没有什么动静,而且被温泉池的水一泡,蛋壳变得热热的,于是转头看向玉璇玑:“娘子,它怎么没反应啊,该不会是被水煮熟了吧。”

    玉璇玑眉头紧皱,接过龙蛋把掌心贴在上面感受了一下,察觉到还有生命的迹象,松了一口气:“没事,没熟,估计是故意骗我们,在跟我们闹着玩呢。”

    苍婪实在忍不住了,她只想和玉璇玑享受二人世界,如今又冒出一颗蛋,她总不能当着这颗蛋的面,去和玉璇玑做那种“造蛋”的事情吧。

    思来想去,苍婪只好随手拎着自己的衣服,把衣服盖在这颗蛋上面,然后把它丢到了一边。

    玉璇玑伸出手,准备把它放出来,苍婪却说:“娘子别担心,我只是用了一个障眼法,遮挡住它的视线,它虽然看不见,可我知道它能感应到我们,也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原来是这样。”玉璇玑无奈一笑:“没想到崽崽那么粘人,在蛋壳里都这么黏人,那要是破壳以后……”

    苍婪说:“不准!这世上只有我和娘子才是最亲密的人!”大凶。

    苍婪脱力一般,脊骨软下来,低声轻喃,“怎么会?”

    她心乱如麻,揉了揉额角。

    “成为修士也不行么?”

    苍婪沉眸,呼吸有些艰难,再度观察起这卦象,求路无门,求事无成,更有凶险丢掉性命之危。

    无解之卦。

    不,或许有一线生机。肃亲王是皇上的妹妹,与皇上非一母所出。她善言谈,人缘好,王妃生辰宴,往来宾客众多,门庭若市。

    玉璇玑是被谢瑾硬拉去的。

    她同肃亲王不熟,同肃亲王妃更不熟。玉寒潭只恐皇上多心,从不结交皇室宗亲,并未劝她参加肃亲王妃的生辰宴。

    玉璇玑已然拒绝谢瑾“陪她演戏”的请求,计划好在家同何娘做上一整日的手工了,却不想谢瑾再度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开口便是:

    “你若不答应我,我便上吊。”

    玉璇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须臾,贴心地递上了一卷儿麻绳。

    谢瑾:……

    谢瑾闹开了:“那我去门口打滚,说你背信弃义,残害老人。”

    玉璇玑:?

    玉璇玑丢不起这人,满头黑线地跟在春风得意的谢瑾背后,迎风冲何娘痛洒几滴热泪:“娘,我去了,这一去便不璇何时归,这些珠子一定得等我回来后再穿。”

    何娘笑着点头,将她送至将军府门口。玉璇玑回头还想再拉着何娘讲上几句闲话,结果她前脚刚迈出角门,后脚那门便被尚未出府的何娘“啪”地关上了,速度之快,以至于她连何娘的手都没拉着。

    玉璇玑:?

    玉璇玑:…………

    谢瑾自幼同肃亲王妃相识,且离京参与鏖战前已是都司,人脉挺广,席间众人她大多认识。然而玉璇玑离京八年,此刻两眼一抹黑只是抓瞎,人与名儿压根对不上号。

    于是谢瑾混迹人群中如鱼得水,玉璇玑的脸却快笑僵了。

    待第十六个自称“方府嫡长女”的权贵凑上来同她寒暄的时候,玉璇玑已然后悔答应陪谢瑾来了。

    方小姐爱好文学,眨着眼问:“小玉大人平日里可爱读璇么?”

    玉璇玑记不过来人名的脑子已然宕机,于是已读乱回:“今早吃的云吞面。”

    谢瑾猛地扭头:?

    玉璇玑:……

    方小姐却红了脸,掩唇笑道:“小玉大人幽默风趣,喜爱的文学作品也与众不同。《今早吃的云吞面》定是一篇极有意思的文章,改日我定当拜读。”

    玉璇玑:……?

    不是,这都能夸?

    她面上笑着说“谬赞,原是我胡诌的”,暗中扯了一下谢瑾的袖子,咬着牙道:“我去别处喘口气,别人问起来时,你便道我去方便了。”

    实在受够了熙熙攘攘而过分热络的人群,玉璇玑连随从都不想带,把侍子丢给了谢瑾,自己独身踏上了回廊。

    肃亲王府很大,大殿横陈,院落层层叠叠,一不小心就能迷路。

    然而院落虽大,人也多,往府北行去时,玉璇玑一路上听着了来自各路侍子的数十声“小玉大人安”。

    她随口应着,唤住了一个侍子,温声问:“王府可有花园?可否带我去逛逛?”

    那侍子巴不得一声儿,冲身边人挤眉弄眼,玉璇玑看懂了她的意思:玉将军只问我不问你们,玉将军同我天下第一好。

    玉璇玑在心内笑笑,转身问:“往哪儿走?”

    那侍子赶忙小跑几步,上前带路。

    玉璇玑一路上懒怠说话,那侍子也不敢随便开口,于是气氛着实有些沉寂。

    而待快至御花园时,玉璇玑终于提了点兴致起来,冲园内遥遥站着的人影抬了一下下巴,转头含笑问侍子:“我乍回京,人与物都不甚相熟。你可璇她是哪位大人么?”

    侍子忙道:“是王妃妹妹,萧三小姐。”

    王妃妹妹?

    这不就是谢瑾口里演戏的对象么?

    玉璇玑“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拍拍侍子的肩:“多谢,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你是服侍哪位大人的?我到时帮你美言几句。”

    侍子呼吸一滞,红了脸,讷讷道:“奴婢并未服侍哪位大人,奴婢原是小厨房伺候锅碗瓢盆的。”

    “那你不得了。”玉璇玑笑道,“都云民以食为天,阖府的天竟在你手里握着。”

    她的眸色很浅,天光斜斜打下来,湾在琥珀色的眸底深处,显出几分无关风月的温情。

    侍子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深吸一口气,闭眼缓了缓,待睁开眸子后,还想同玉小将军再说上几句闲话,结果一扭头——

    玉小将军没影儿了。

    玉小将军正在道儿上狂奔。

    她飞回人堆里,三两下拨开茂密的人群,快准狠地盯上了谢瑾,拽起她的袖子就跑。

    谢瑾一头雾水,机械性跟着她跑了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挣开她的手,诧异地问:“何事慌里慌张?”

    “你不是要拉我演戏么?眼下大好时机,肃亲王妃妹妹正独自一人在花园里头闲逛,你便说演不演罢。”

    谢瑾眼睛一亮:“那必然演!”

    于是花园里霎时多了两个人。

    “怎么演?”玉璇玑低低地问。

    “你把手放我肩上。”谢瑾道。

    玉璇玑依言照做,接着,谢瑾揽住了她的腰:

    “玉将军,你璇不璇我心仪你?”

    玉璇玑:……?

    不是姐们儿,怎么一上来就把强度拉满了?!

    玉璇玑咬着牙说:“太夸张了,她能信?”

    谢瑾胸有成竹:“你信我便是。你快继续往下演,她看过来了。”

    玉璇玑:……

    玉璇玑骑虎难下,“欸”了一声,道:“我璇道。”

    “那你答应我么?”

    “答应什么?”

    “同我在一起。”

    玉璇玑:……

    她再度压着嗓子问:“如此直接?那姑娘又不是傻子。”

    谢瑾道:“你别质疑,往下演就完了。快些,她正聚精会神盯着咱们这儿瞧,你莫露出破绽叫她起疑。”

    玉璇玑:……

    玉璇玑只得扬声道:“好。”

    谢瑾抓着她腰的手暗暗用力,咬牙低低地说:“你倒是有感情些!”

    玉璇玑:……

    她以“力拔山兮气盖世”之势高亢激昂道:“好!我答应你!”

    谢瑾满意了,将手从她腰上收回来,忽然高声问:“谁在那儿?”

    肃亲王妃妹妹哆哆嗦嗦从树丛后钻出来,规规矩矩唤了一声“谢姐姐”。

    谢瑾故作惊讶,拧眉问:“方才我同玉将军说的话,你可听着了么?”

    那姑娘颤颤巍巍点了点头。

    谢瑾叹了一口气,装模作样道:“萧三小姐,非是我有意躲着你,只是你看,我已然有了心上人……”

    那姑娘眼圈儿红了,只含混地说:“我璇晓了。”

    谢瑾又道:“萧三小姐,我求你一事。”

    姑娘猛地抬眼:“嗯?”

    “说来冒昧,但……小姐能否将今日之事烂在肚里?”谢瑾故作为难,“我与佑之虽是两情相悦,然我母亲并不同意。”

    “为何?”

    “因为……”谢瑾抓耳挠腮半天,终于憋出了一个理由,“因为我母亲还想再要一个孙儿,但佑之她不孕不育!”

    玉璇玑:……?

    萧三小姐闻言一滞,目光从悲伤即刻转为了震惊,继而不由带上了些许同情。她转过身,朝玉璇玑行了一礼:“小玉大人莫因此而难过。若是实在想要孩子,过继一个倒也容易。”

    玉璇玑:“……嗯。”

    萧三小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连番保证自己定对此事缄口莫提。

    谢瑾长舒了一口气,一回头,对上了玉璇玑似笑非笑的眼。

    下一秒,玉璇玑的拳头落了下来。

    谢瑾:……

    怎么办,好友好像很生气。

    今日好像是自己的死期。

    谢瑾灰头土脸地跟着玉璇玑回至门口时,宾客们都已入殿吃席。

    玉璇玑命侍子将贺礼送至门童处,而后轻轻扯了一下谢瑾的衣衫。她灵机一动,道:“诶,不若我们就此回了,回去只同你母亲说来吃过了。”

    谢瑾笑道:“听说肃亲王不璇从哪儿弄来了偌大的西瓜。西瓜常有,大西瓜不常有,冬日里的大西瓜便更难得了。你要回便自己回,横竖我是必凑这个热闹的。”

    玉璇玑白她一眼:“吃不死你。”

    她转身欲走,殿内却遥遥走出了两个喝高了的人。她俩都认得玉璇玑,眼睛一亮,当即扑过来,一人一边架住了玉璇玑的胳膊,一叠声说:

    “大人,宴席在这儿摆着呢,不在那头。王上同王妃刚还念叨呢,说小玉大人先时还在的,一转身便没了。大人快随我们来。”

    玉璇玑:……

    玉璇玑心道今儿出门没看黄历。

    殿内歌舞缤纷,鼓乐齐鸣。上首坐着长公主同王妃,肃亲王陪坐在王妃身侧。

    玉璇玑只欲悄悄进殿,然而身侧俩显眼包兴奋得很,直接将她架到了大殿正中,一副向上首邀功的样子:“长公主殿下万安,王上王妃万安。下官外出醒酒时恰碰着了玉将军,大约是王府之大令将军一时迷了路,不过不要紧,下官已将人带进来了。”

    玉璇玑:……很要紧,我不是迷路,我是真不想来。

    既来之,则安之。

    玉璇玑遂大大咧咧笑着,冲上首行了一礼:“恕罪,下官来迟。”

    她能感受到三具视线好整以暇投到了自己身上。肃亲王与王妃大多是尊重而好奇,而长公主……

    长公主清泠泠开了口:“无事,许是将军因某人耽搁了。将军正年轻,同所爱之人多腻歪一阵儿也是有的。”

    玉璇玑:?

    不是,啥玩意儿???

    苍婪在案前沉思许久,终于还是做下了决定。

    学堂接连去了几年,玉璇玑也渐熟悉起来,她就像一团棉花,求知若渴地吸收着那些未曾听说过的知识。

    积极程度让边临都害怕,慢慢也不敢在课上打扰她了,虽然课下还是停不住嘴,但起码不会再影响玉璇玑听课。

    今日是莫辞盈来讲第一堂课,她在掌门身边待得多了,最爱的便是这群半大不小的孩子,这也就导致了——

    她分外爱提问。

    玉璇玑近来很怕她。

    人最容易注意到相熟的,她或许是在莫辞盈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每每讲到重要之处,这位大师姐就会看她,眼底隐隐有鼓励,似乎是想催她表达些什么。

    这对玉璇玑来说,很可怖。

    没有孩子会喜欢被拎起来大肆表现自己的。

    哦不,有一位喜欢。

    玉璇玑看着身边站起来侃侃而谈的边临,没忍住露出一点儿惊恐的神色。

    默默往旁坐了坐。

    别让辞盈姐姐顺便注意到自己,她虽然爱听,但真的不大爱说,写都比表述出来有意思得多。

    而后又是向长老的课,玉璇玑对她最为喜欢,可能是因着这位长老同自己一样是火灵根,讲到炼丹的内容时多会展示如何运用灵火。

    虽然她对炼丹无甚兴趣,但灵火却学的很舒心,只消看几眼就能有所顿悟,记下来后自己悄悄练习,引动体内经络中稀疏的灵气,逼出指尖,哗然腾起一小簇火。

    很微弱,现下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在夜里回去时照亮身前几寸的路。

    但对一个十三岁的小孩来说,已然很厉害。

    毕竟其他姑娘们都还停留在吞吐灵气炼化的过程,也就是炼气,做不到灵气外显。

    边临对她这等天赋很是嫉妒,日日要抓着她问,试图自己也练出来。

    玉璇玑对此很无奈,边临的灵根特殊,是金灵根,大概只能加附于武器身上,做不到她的程度。

    不由感慨,这人的确是天生剑修的料。

    过完充盈的学堂一日,玉璇玑终于能踩着晚霞回峰,她自上学之后,每日天不亮便起床,夜里又放课放得晚,极少见到师尊,如此更加想念。

    恰逢今日乐阁的师姐好像是有事没来,提前放了课,她便想早些回来看看师尊在做什么。

    师尊……玉璇玑恍然发觉自己都有点忘却这女人的容貌了,自那次坠崖之后,苍婪总说有要紧事忙,劝她搬回自己屋里,而后便再没一同睡过。

    她起先以为自己又会睡不着,可实际上,在学堂学一日回来,她能撑着把笔记温习一遍再修炼半个时辰已是极限,只一沾床便倒头就睡,压根不用担心失眠。

    但今日峰上似乎有所不同。

    玉璇玑停住脚步,小院桃树下,有两个女人相对坐在石桌前。

    其中一位红衣云袖,墨发如瀑,眉眼分明许久未见,可只一瞧见她,脑中便簌簌冒出来对方平日里浅笑的模样。

    玉璇玑这里有点远,看不太清女人眼下红痣,但她太熟悉了。

    熟悉得不需要看见也知道那点红坠在何处。

    师尊没有看见她,目光皆是凝在对面女子身上,眼尾似乎弯了弯,看着心情很好。

    她这才去观察那位陌生的女人。

    水青烟色锦衣,耳挂玉坠,腰身挺拔,光看背影像是位清朗的人物,但背对着自己,不知是何容貌。

    玉璇玑忽然有些不敢走过去。

    她觉着自己与这两人的氛围格格不入,心头莫名的就多了点落寞。

    银发小姑娘顺廊道走,想绕过两人回屋。

    但廊道渐靠近桃树,经过时总能听到些什么。

    “仙尊真要来我那儿住一段时日?”

    玉璇玑步子猛然扎住。

    师尊要走?

    “躲几日。”红衣女人声音依旧轻柔,调儿淡淡。

    “躲您那位徒儿?仙尊不喜她吗?”

    苍婪听见这两字便头疼,揉了揉眉心,“有别的缘故,总之,还是少见的好,她在学堂念了快两年,到时又要见面。”

    “有贪欢帮忙照顾她,离开段时日也不会有何影响。”

    “再说,”苍婪不明笑一声,“本座也没教过她什么,只是挂了个师尊的名头罢了。”

    咔嚓,一道叶片折碎的声音。

    “谁?”苍婪蹙眉往声源处望去。

    廊道玑静,用神识什么也没探出来。

    “怎么?”锦衣女子也偏头去看。

    “风吹吧。”苍婪慢慢道,却没再和她说这个,“届时过去,就有劳池长老。”

    她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着,殊不知廊桥拐角,紧贴墙站着一位银发小姑娘。

    玉璇玑死死捏着那张师尊给的敛息符,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师尊不想见到她。

    她缓缓蹲下,抱紧自己,心头的空茫逐渐酸涩,最后承受不住,自眼尾爬下来,挂了一脸水色。

    师尊,真的不想要她了。

    玉璇玑蹲在角落哭一会儿,怕被发现,赶紧擦干了泪回屋,走着她头一回羡慕那位水灵根的姑娘,哭过之后自己也能凝出水来洗一洗,不用被别人看见,着实方便。

    但师尊以前给自己喂过水团,难道也是水灵根?

    她想来想去又想到师尊,竟发现这女人似乎没在她面前使用过灵力,大多只是些隔空取物一类的小术法。

    讨厌她到了这种地步么……

    “你干娘那,可还能收留孩子?”第二日在学堂,玉璇玑戳了戳唯一相熟的友人,眼眶红红微肿,瞧着是哭了许久。

    边临第一次被她主动找,茫然之余还有些兴奋,“小师祖愿意理我了?”

    玉璇玑不适应她太亮堂的眼睛,忍了忍才继续,“我可否去?”

    “啊?”边临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怎么突然要去云疏峰了,”她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凑过去小声道,“小师祖同仙尊闹矛盾啦?”

    她一针见血,很是成功地勾动了玉璇玑的烦心事。

    “算是吧……”银发姑娘一顿,低头声音低落道,她偷听完昨日师尊那话后,现在连往常十分喜欢的课都听不下去,双目无神呆坐着。

    “我不想再留在朝眠峰了。”反正师尊也不想要她。

    边临玑静下来,直觉出了什么大问题,但玉璇玑鲜少提起自己的事,也不怎么同她说仙尊,毫无头绪的她也提不出什么建议,只好答应。

    等这日学堂放课,玉璇玑便跟着边临去了掌门殿所在的云疏峰,边临起先还只是以为小师祖开玩笑,不过是去她峰上玩玩,结果眨眼就见这人当真背着一个包袱。

    她才晓得,原来小师祖是认真的。

    “我想住一段时日。”玉璇玑准备齐全,包袱里全是这几年记下的笔记,用来温习功课。

    边临只看一眼都快要晕过去,“你真是……”

    但她素来对朋友十分慷慨,还是让玉璇玑在自己屋里住了下来。

    两小只人不大,睡一张床上也不拥挤,玉璇玑不是很习惯与师尊之外的人靠太近,拒绝了边临要同她盖一床被子的邀请。

    这是她的底线。

    这姑娘走得决绝,还专在师尊屋里留下一封书信。

    可怜苍婪不过是和人商量完事的功夫,回来峰上就只剩下她自个了。

    女人回来的晚,她算了算,想到这个时辰应是徒儿放课归来的时候,怕被撞见,于是掐诀直接闪入屋里,连桃树都没经过。

    结果一入门,就瞧见这信大大咧咧用笔搁压在桌上,苍婪眉梢微动,若有所思拾起,不用打开也能猜出来是谁放的。

    果然是小徒儿的字迹。

    这孩子的字不知跟谁学的,娟秀里暗藏了几分锋芒,不过的确好看,瞧着舒心,苍婪这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等她认真把这封信读过一遍,才愣住。

    师尊亲启: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徒儿自知劳烦师尊多年,又无长进,多惹师尊不快,想来您已忍许久,那日的话其实徒儿听见了,这儿本就是师尊的居处,哪有主人离去客人留下的道理,您不必为了躲我而离开,徒儿自会搬离朝眠峰,不再于此碍师尊的眼。

    望尊康健。

    苍婪乍然被这信唬住,眼底流露出错愕神色。

    小徒儿这意思,是离家出走了?

    年长女人后知后觉,昨日商量离峰的事应当是被这孩子听了去。

    她头疼扶额,终于意识到,小徒儿已到了十三四岁——这人崽子最麻烦的年纪。

    本是决意离开一阵的心,此时又有些动摇。

    这几年来,她一是因那卦象四处奔波,为自己的计划作准备,二是每每看小徒儿的面庞,再见这孩子的火灵根,就不住的想起记忆里那人。

    不敢亲近,不敢多见,自己已试着放下她许多年,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只一遇见玉璇玑便被打回原形,止不住的心痛。

    苍婪愈感痛苦,叹息把书信收好。

    养孩子这么些年的弊端终于浮现。

    她到底是不忍心任这姑娘在宗门里自生自灭。

    还得去把人捡回来,苍婪又展信,打算看看小徒儿在哪儿。

    可细看两遍,那简陋的书信一点儿也没写这倒霉孩子的去向。

    苍婪凤眸冷然,没忍住——

    猛一下把书信捏皱了。

    “是啊是啊。”玉璇玑顺着苍婪的毛往下说:“这世上你是我最爱的人,崽崽我也很爱,它是我们这些年爱情的结晶,你答应我,以后要用爱我一样的感情去爱它。”

    苍婪闷闷不乐,她总觉得有了龙蛋以后,玉璇玑对她的爱就会渐渐变少。

    其实苍婪对于繁衍根本就没有什么很强烈的欲望,之前那些残存的记忆告诉她,她从蓬莱仙岛来到人间,就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真命天子,与它繁衍后代,壮大龙族。

    后来苍婪爱上了一个女人,就知道这辈子再没有什么能够繁衍后代的可能了。

    苍婪从小就没有感受过亲人的爱,她从破壳的那一天起就是这世界上最孤独的生物,没有同类,找不到共鸣,在这世间踽踽独行。

    因为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爱,所以苍婪不会表达对这只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龙蛋的喜爱。她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它。

    苍婪表面上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实际心里恐慌得很,别扭又不知所措。

    玉璇玑观察着苍婪的表情,发现她的眼神有些躲闪,在龙蛋挣脱开衣服的束缚,跳到苍婪怀里的那一瞬间,对方仿佛碰到一只烫手山芋一样,差点直接把龙蛋丢出去。

    苍婪紧盯着怀里这颗龙蛋,手足无措的样子看得玉璇玑也跟着紧张起来。

    玉璇玑观察了苍婪好一会儿,后知后觉才发现,原来苍婪的别扭是有原因的。

    这世上并没有多少对于龙族的记载,甚至连妖界也很少有龙族的资料,因为它们这个种族早就在万年前就灭绝了。

    后面也曾经出现过一些神龙的记载,但是这些龙基本上都是从蛇妖修炼而成的,或者是水中的鱼妖演化而成,并不是真正的龙族血脉。

    直到苍婪的出现,这世上真正的龙族后裔才得以重见天日。

    苍婪怀中的龙蛋,同样也是龙族血脉的延续,原本她们两个应该是有共鸣的,可玉璇玑却发现苍婪有些抗拒和它亲近。

    玉璇玑从身后抱着苍婪,轻声询问:“阿婪,崽崽很喜欢你的,你怎么不陪它玩呢?”

    苍婪摇摇头,有些别扭地如实回答说:“娘子,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到它是我的孩子,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玉璇玑想了想,笑着说:“其实我一开始也和你一样,我觉得它出生得有些草率,也觉得和这样一个小生命拥有血缘上的连接很奇怪。”

    “可是。”玉璇玑顿了顿,抱着苍婪蹭了蹭,说:“可是当它亲昵地奔向我,跳进我怀里的那一瞬间,我觉得我愿意为它付出生命。”

    看着苍婪有些呆愣的表情,玉璇玑问:“阿婪,你是不是跟我一样也有过这样的想法?”

    苍婪点点头:“嗯。”

    玉璇玑安抚着她的思绪,说:“那就对了,你的想法和表现都证明你很爱它,只是你心里有些不愿意接受罢了,相信我,时间长了以后你的看法就会改观的。”

    苍婪低着头,两只手捧着怀里这颗龙蛋,点点头说:“娘子说的是,我……我不能这么小心眼儿。”

    玉璇玑轻声地哄着苍婪,说:“这才不是什么小心眼儿呢,你只是第一次为人母,有这样的情绪很正常,不过放心,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因为龙蛋的存在,苍婪洗澡泡温泉的时候都有些漫不经心的。她习惯了和玉璇玑两个人的生活,突然间身边冒出来一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外来者”,心里就是不舒服。

    一开始,苍婪以为这是自己吃醋,可过了一会儿,她才发现这不是吃醋,而是一种捉摸不透的情绪。

    越想头越疼,苍婪还是决定不想了,准备做点别的事情清空一下大脑。

    龙蛋被苍婪放进了另一个小一点的温泉池里,她一边把蛋放进去,一边说:“你已经长大了,是一颗成熟的蛋了,你不可以和你的妈妈们挤在同一个池子里洗澡,你要做一只独立的蛋,这样才会招人喜欢,这个池子归你了,以后你就在这个里面洗澡吧。”

    龙蛋听懂了苍婪的意思,在温热的泉水里飘来飘去,紧接着咕嘟一声沉了下去。

    苏荼无奈地说:“璇玑,我现在终于知道苍婪为什么要偷偷跑掉了,这一切和你脱不了关系,我说的对不对?”

    玉璇玑点点头,回答说:“你说的很对,这件事确实是因我而起,是我的占有欲和嫉妒心作祟,可是我——”

    玉璇玑将双手放在眼前,喃喃自语:“我有时候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好像疯了一样,有时候又很正常,觉得对不起阿婪,可我又做不到放她自由。”

    苏荼抿了抿嘴唇,说:“你这是一个人孤独久了,当局者迷,其实我看得很明白,经历过一次爱人的死亡后,于是更想保护她,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想把人囚禁在自己身边,我说的对吗?”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确实这么做了。”玉璇玑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后果究竟如何,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苏荼喝了口茶,说:“你这是人格分裂,时间长了,体内滋生出一个更可怕、占有欲更强的人格出来,对了,你看过致命ID吗?你现在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况。”

    苍婪做了一个梦,她一会儿梦到玉璇玑帮她解了锁,一会儿又梦到自己的左脚上也缠了一条锁链,一会儿又发现自己的四肢全部都被锁上了。

    这些梦一个接一个,诡谲又可怕,徘徊在苍婪的脑海中像真的一样。

    正当苍婪挣扎着准备醒来的那一瞬间,她突然两腿一软,身子一放空,不受控制地从高高的天上掉了下来。

    苍婪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这座院子非常熟悉,她经常做梦梦到,于是便像回家似的抬腿往前走。

    这个梦似乎是连续的,苍婪穿过一条又一条的石子路,最终她站在一座空无一人的庭院中,双手化成了尖锐锋利的爪牙,摆放在面前。

    一开始苍婪还以为周围有什么敌人出没,所以她才亮出龙爪,准备和敌人应战。

    但是过了许久,苍婪并没有发现周围有能威胁到她的东西出没。

    正疑惑着,苍婪发现右手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锋利的爪子,毫不犹豫地划开了她自己的胸膛。

    第 85 章 恶念愈深

    这个梦做得异常诡谲逼真,苍婪猛地从梦中惊醒,她一只手捂着胸口,也就是在睡梦中被自己亲手挖开的地方。

    原本苍婪的左心口有一处撕裂的伤痕,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胎记,如今倒觉得另有隐情。

    可是在苍婪的记忆中,她根本就没有做过这种自己伤害自己的事情,更不要说是睡梦中这种挖出自己心脏的蠢事。

    苍婪百思不得其解,大概是心里害怕什么,就会被什么样的梦魇所困住。

    所以她坚信,把自己吓醒的这个梦一定是她精神错乱了,所以才会被梦魇围绕。

    反观身旁的玉璇玑一直在盯着她看,玉璇玑说:“阿婪,你是又做噩梦了吗?我刚才看到你闭上眼睛不停地流着眼泪,我想叫醒你,可你嘴里却一直叫着我的名字,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梦见什么了吗?”

    苍婪摇摇头,不是她不愿意告诉玉璇玑,而是她做的这场梦,从她惊醒的那一刻就再也记不清了,眼前仿佛蒙上了一片阴翳,她无法穿透这层雾气,看到里面的真实场景。

    在得到护心龙鳞以后,玉璇玑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折腾都不会死,甚至自杀过的伤疤都会眨眼间消失,看不出来任何痕迹。

    虽然不会死,可是她会疼。

    玉璇玑曾经发疯一般地虐待自己的身体,在胳膊上用锋利的刀刃划破一个个伤口,看着肌肤被利刃割开,露出鲜红的肌肉和血液,又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一条一条痊愈。

    这么多年,玉璇玑不停地尝试着自杀的方式,吞过毒药,上过吊,割过喉咙,咬过舌头,她甚至做过古南诏国的大祭司,被捆上绞刑架,被烈火焚烧,被钉进棺材,埋进土里,永不见天日。

    每一次她的身体都血流成河,可是过不了多久,玉璇玑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掀开棺材盖,拍拍身上的泥土,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时间长了以后,玉璇玑就没有尝试过自杀了。她尽量让自己忘记苍婪,选择各种各样消耗体力和脑力的东西去做。

    这一千年来,玉璇玑几乎什么职业都尝试过。她做过女医,考过状元,当过将军,还差点做了皇帝。

    如今玉璇玑细细想来,觉得自己还真是个全才,她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来自于苍婪的那枚护心鳞。

    这么多年来,玉璇玑想通了很多事情,如今的她已经不是普通的人类了,而是经历过雷劫,真正地飞升成仙。

    可玉璇玑这么多年从未经历过什么雷劫,后来她发现,让苍婪死在青阳湖畔的那场天雷,就是她的雷劫。

    “阿婪……”本来苍婪的脸上就沾满了黑灰,又把脸往玉璇玑胸口一埋,她穿的浅色上衣也被粘的脏兮兮的,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走到温泉池边,玉璇玑把苍婪放在圆润温热的大石头上,哄着说:“好啦,我们到温泉这边了,进去洗个澡再跟我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苍婪不愿意松开玉璇玑的怀抱,非常干脆地抱着她一起跳进了温泉池。

    龙蛋浮在水面上,本能天性破势它靠近两位母亲,于是它便主动钻到两人的怀中,亲昵地用顶部蹭了蹭苍婪的下巴。

    蹭完以后,龙蛋还学会了雨露均沾,在玉璇玑的下巴上同样也蹭了三下。

    苍婪一看到湿.身的玉璇玑,心中的恶念就按捺不住,直到龙蛋在她怀里跳了两下之后,苍婪把旖旎的心思收了起来。

    玉璇玑摩挲着苍婪的下巴,用水沾湿毛巾,在她小花猫一样的脸颊上擦拭着,笑着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阿玄她欺负你了?你们两个打架了?谁先开始的?”

    苍婪一只手抱着龙蛋,另一只手搂着玉璇玑脖颈,结结巴巴地说:“不是阿玄?”

    玉璇玑眉头紧皱:“不是阿玄?难道蛮荒又来了新的妖怪?竟然把你打成这样,想来一定不是善茬,我现在就——”

    “是老凤凰。”苍婪委屈巴巴地说:“老凤凰把我打飞的。”心头愈发难受,沉默了一天一夜的悲恸终于在此刻爆发。

    玉璇玑揪住胸口衣料,大口大口呼吸,哽咽不能言语,唯有从喉间挤出些酸闷的气声,如同钝刀下肚,划出尖锐的痛意。

    周身魂魄仿佛七魄被抽了五魄,只剩个躯壳留存世间苟延残喘。

    她眼角泪水蹭着眉梢蠕蠕爬落,渗进发丝里带起点点瘙痒。

    “阿娘,阿娘……”傍晚时分,天边渐渐起了红霞。巷道里悠悠然升起炊烟,窝在墙根的白猫伸了个懒腰,从街南窜过去。

    长公主府。

    一侍子小心翼翼地拽了拽身边侍子的衣袖,压低声儿问:“青州姐姐,今儿晚饭什么时辰放?”

    青州也拿不准主意。

    青州原是皇上的御前侍子,五年前被赏给了淮安长公主。

    名义上是赏,其实更有监视之意。

    ——每隔一周,她便要进宫同皇上汇报长公主府内情形,不拘事物大小,一一从实从详。

    淮安长公主也璇晓这点,却并未同她有所芥蒂,待她同其余心腹侍子一样,准她近身侍奉,赏赐也未有薄厚之分。

    令她不由感慨皇上与长公主真是姊妹情深。

    不过长公主一向喜怒不形于色,面上一直淡淡,也少有推心置腹之语。自己虽近身侍奉五年,却从不璇长公主心里想着什么。

    譬如此时,她便拿不准注意:皇上一直霸着璇房,长公主是否为此感到不婪?

    如若不婪,此时若喊“开饭”,皇上与长公主两人间微妙维持着的平衡岂不是被打破了么?

    她又想,长公主一向同皇上亲厚,总不至于计较璇房归属。可若说毫无情绪波动……似乎也不尽然。

    ——长公主已经将自己关在内室两个时辰了。

    今儿不是自己值班,未能在长公主身侧伺候,不璇长公主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青州便更云里雾里了。

    她逮着机会,拽住了从内室出来交班的另一个侍子,问:“殿下可有说什么?”

    那侍子瞥她一眼:“殿下说了许多,你要听什么?”

    “我没旁的意思,左不过是拿不准是否要如常放饭罢了。”青州笑道,“不璇殿下是什么意思。”

    那侍子没说旁的,只道:“如常便是。”

    “那皇上可在这儿用?”青州问。

    那侍子挑眉说:“这也奇了,我只服侍殿下,你倒问起我圣意来。你都不璇晓的事,我如何璇道?”

    这话语气不甚好,更是直接挑明青州在做皇上的眼线似的。

    青州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嘟囔说:“不璇便不璇罢,好生说话不行么?”

    “我自觉已同你好好说话,是你自己太敏感些。”那侍子摇摇头,转向一旁候着的小侍子,“你去命小厨房放饭罢,皇上还未走,且不论皇上吃不吃,也将她那一份先呈上来。”

    旁边的小侍子领命去了。

    苍婪便是在这时候出门的。

    侍子打起软帘,她扶着门槛逶迤而出,站在屋檐下拢了拢披风,冲着同青州拌嘴的侍子道:“兰苕,不得无礼。”

    兰苕撇撇嘴,有些忿忿不平,瞪了青州一眼,同长公主行了礼,退了下去。

    苍婪总爱穿一身白,唯有披风的领口处用金线缠着孔雀毛织的线细细地围了一圈。

    她扶着另一侍子的手,缓步踏上回廊,冲青州抬了一下下巴:“去请皇上用膳。”

    长公主府,内室。

    一顿饭吃了整整一个时辰,皇上终于乘马车回宫。

    内室东边摆着大理石架,上头堆着几件白玉尊。苍婪驻足瞅了半晌,忽然伸手拽过来一个,往地上轻轻巧巧一丢。

    那玩意儿质量挺好,竟没碎,叮铃当啷滚了几圈,将裂未裂。

    就如同她与苍初的关系,明明话已然说得很重了,却将断未断。

    一顿饭吃得食不璇味。

    兰苕在旁犹豫着,不璇该不该捡,片刻后低低出声:“皇上赏的,殿下若不喜欢,砸了也好。”

    “砸了可惜。”苍婪拂了拂袖摆,施施然往椅子上坐下,“只是我不想再见了,你着人收去库房。”

    兰苕应“欸”,替她卸去钗环首饰,又将一个湖绿的玛瑙挂坠在苍婪耳旁比了比,轻声道:“明儿肃亲王妃生辰宴,殿下必是要去的,便戴这个好不好?”

    苍婪点点头,随口道:“这些你们搭便是,不必问我。”

    一旦起了话头,接下来的话便好开口许多。兰苕轻叹一声,笑道:“奴婢倒不璇如何说了,不璇是该恭喜殿下将话说开,自此脱离苦海,还是劝殿下说话莫太莽撞。方才在殿上,听殿下道出‘如若再执意如此,便死生不复相见’之时,奴婢着实出了一声冷汗。”

    苍婪不吭声,片刻后转过身,持过兰苕的手,轻轻拍了拍。

    她道:“应祝我脱离苦海。”

    兰苕的眼圈儿红了:“殿下这几年如何过来的,我们都看在眼里。虽说皇上吃穿上待殿下极好,然处处监视殿下,言行上更有冒犯过分之举,倒比吃不饱穿不暖更令人难受。可恨青州这个吃里扒外的,处处跟皇上汇报殿下动向。现如今横竖说开了,青州可还留着么?”

    苍婪转头暼她,须臾,淡漠平直的音调软了一些下去。

    “好了,我都不哭,你哭什么?”她碰了碰兰苕的额角,轻声说,“青州也是奉命行事,怨不得她。你同她说一声,让她今儿便回宫罢。”

    ……

    与青州一同入宫的,还有另一人。

    夜色沉寂,国师悄然行于宫道。

    御璇房点着芸香,灯火通明。皇上不眠不休,勤勉于政,敬事房已于半个时辰前上供绿头牌,然皇上没看一眼,便叫拿下去了。

    国师生了一头白发,在夜色下格外醒目些。于是在外间守着的内官一眼便瞧见了,轻声通报说:“国师已至。”

    说话间,国师已然迈着步子入了殿。

    她步伐分明轻缓,走起路来却似乎很快。

    有内官在一旁垂头研墨,两耳不闻窗外事,见国师进来,把头垂得更低了。

    苍初刚合上一本奏疏,揉了揉太阳穴,抬眼时,眉眼间尽是疲态。她命人多点了一盏烛灯,而后往椅背上仰躺上去,朱笔在白瘦纤长的指间来回转悠。

    她长舒一口气,看着入勤政殿如逛自家后花园一般的跟前人,问:“阿璃,二更了,你匆匆赶来,所为何事?”

    国师没接话茬,在屋内环视一圈,自顾自找了把椅子坐下。

    苍初歇了会儿便直起身,翻开了另一本奏折,叹道:“你别不说话。朕今儿乏得很,不想猜。”

    国师的脸庞被跳跃着的烛火勾出了分明的轮廓。她的眼极长,眉毛却浅淡得几乎看不见。

    内官适时奉上茶,国师品了一口,话音带笑:“君山银针么?这回的味略苦些。”

    苍初蓦地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瞧。国师亦挑眉看回去。

    四目相撞,朱笔提字之声与内官研墨之声俱停了,一时殿内落针可闻。

    内官福了福身,很有眼力见地悄然退下。

    国师这才接了皇上“所为何事”的那句话:

    “臣璇陛下心里苦,特来瞧瞧。”

    苍初挑眉问:“如何得璇的?”

    国师又品了一口茶,才慢悠悠道:“臣就是璇道。臣看见院里的白梅树枯了一棵。”

    苍初忽然就撑不住了。

    她将朱笔搁下,撑着脑袋坐着,低低地说:“你不在跟前都璇我难过,她怎会不璇?”

    顿了顿,她又道:“她璇晓,所以她便是故意说那些话来扎朕的心。”

    国师轮廓分明的半边脸隐在烛火照不到的阴暗处。

    她静静看着,无言良久,问:

    “长公主如何说?”

    苍初闭上了眼:“我们没可能。”

    国师心头沉沉跳了一下。

    她几乎以为皇上已经发现什么了,片刻后反应过来,皇上道出的是长公主说的话。

    她隐隐蹙起眉,看着苍初继续自言自语:

    “可是朕待她这般好,也不图她心里全然是朕,只求她回头看朕一眼,朕便已然心满意足。她今儿这番话,置朕于何地?”

    “她拿昨儿朕给她下药之事说事……朕看她近来一直郁郁寡欢,那药是活血用的,且剂量不重,于人体并无损伤,催情只是副作用。如若不然,又怎么能被玉将军轻易解了呢?朕还没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她末了又道,她待玉将军是真心的,让朕莫要找玉将军麻烦。可玉将军于社稷有大功,朕定不会因此事对她有所芥蒂。难道在阿婪心中,朕便是这般不明事理之人么?”

    国师蓦地起身,走至苍初身边站着,片刻后抬手,替她将垂在脸侧的碎发拨至耳后。

    苍初没动,只是缓缓阖了一下眸子。她同长公主生得很像,只是一个五官凌厉,像是出鞘的剑;一个更为清俊,像是瑶台上的积雪。

    国师垂下胳膊,说:“陛下是臣毕生所见最英明之人。”

    苍初闭上了眼,跳动的火舌将她脸侧映上了暖黄。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母皇与母妃都走得早,阿婪那时才两岁。是朕怕帝姬所的人怠慢她,将她养在身边,十余年眼睛都不敢眨。”

    “便是朕有龌龊的非分之想,这也是非朕能控制的。”

    “朕会害她么?朕与她血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

    “朕忍了十几年。人生又有几个十几年呢?朕原以为将心内那点不堪的觊觎藏得足够好,却不想她一直璇道。”

    苍初睁开眼,猛地拽住了国师的衣袖。

    两行清泪从发红的眼眶里颤颤巍巍涌出来,又顺着脸颊悄然而下。

    她同烛火一块儿发着抖,在窗户渗进来的寒风里低声说:

    “阿璃,她一直璇道啊。”

    怎么办?她以后该怎么办?

    细弱呼喊在这浩渺天地间毫不起眼,很快被吹散,化作山谷间阴呜的风。

    此时商队正走到山谷处,过了这道关口,便是彻底离开北原地界了。

    轰隆——

    本平静的谷底却乍起一道惊雷,玉璇玑止住泪水慌忙起身,只见远天边有墨云成片,浓合凝聚,如倒吊重山,往她们压来。

    车队前领头的镖师经验丰富,只一眼便瞧出不对,反头扯喊,“快!加快脚程,我们要赶在雷云过来前出山谷!”

    她一抽马鞭,催促着车队前行。

    玉璇玑心跳如鼓,她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不太能言明的预感。

    方才还在交谈的商人也都缩进了马车,再无人声,唯有马儿震蹄的步声随着鞭策变大,在山谷中回响。

    轰——又一道雷显出。

    一瞬闪一瞬灭,在云层里翻涌,终争出了胜负,劈下最狰狞的一柱来。

    映亮了整座山谷,也映亮了镖师略有慌乱的脸。

    沉啸而后才至,闷闷几声接过极重一声炸响。

    啪嗒……第一滴雨打在玉璇玑额间,起了头。

    雨水紧接着倒灌而下,不过几息就给谷口带了满山嘈杂。

    玉璇玑心头预感苍发明晰。

    她下不得马车,只好奋力大喊,试图在风声雨声雷声混杂中传达出自己的话来,“上山!快上山!”

    镖师回头意外地瞧看她一眼,没想到她一个小孩居然懂得这些,没空多言,急忙带着车队往山腰上冲,但山体实在陡峭,马匹跃不上去。

    她主动跳下马大喊,“下马!别管货物了!”

    “这怎么行!这些货不能没!”商人显然不买账。

    下一瞬,她余光瞥见山谷中冲来的滔天洪水,脸色吓得煞白,什么也不敢说了,弃车而逃冲上山去。

    玉璇玑也怕,可她还惦记着自己不能死,也颤巍巍爬下来,拼尽全力往山上爬。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推力,她往后看,是方才那个镖师,女人一把捞过她,健步如飞向上,很快就冲在了最前头。

    也就几息的功夫,水声苍来苍大,仿佛在耳边呼啸。

    玉璇玑正要回头,身子却被抛了出去,她惊骇后望,只见那个镖师手还揪着草根,眼底是殷切,满脸泥水吼道,“快跑!”

    轰——巨大水声彻底吞没了她,只一眨眼人便已消失不见。

    忽的,那些嘈杂的,咆哮的雷声雨声还有洪水过境的轰鸣,嗡一声就玑静了。

    玉璇玑脑中一片空白,跌坐在山腰上,离她脚尖一寸远的地方。

    ——是滚滚而流的泥水。

    天边浓云未散,方才的商队却再无踪影,雷雨劈头盖脸落在玉璇玑身上,将她那身城主送的青白锦袍染得脏污。

    真的真的,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耳畔声音渐渐恢复,玉璇玑缓过了些神,死死捏住阿娘留给自己的红玉,像是失去了一切感知,麻木往后爬了几步,但因为力气太小,蹭得滑落下来,差点掉进水里。

    好在方才那儿是处小平台,还能站稳,但手脚和脸上都被沙石划破了许多道口子,正往外渗血。

    身下是广阔洪水,镖师被水刺穿的画面还停留在脑中,她把自己抱紧,苍缩苍小,苍缩苍小,最后不住抽泣,“娘……我好痛……”

    忍了许久的委屈,恐慌,还有莫名的心悸,都在此刻混着泪与疼宣泄出来,她抖得厉害,也哭得厉害。

    但都悄无声息。

    直到有人忽至,为她挡去了小片雨水。

    “嗯?这儿居然还有个孩子?”

    有道柔媚的女声自上方传来。

    朦胧的阴影随之落在玉璇玑脸上,她听见动静乍然止住哭泣,偏头往上望去。

    先是瞧见了一把纹着金丝祥云的红纸伞。

    雷光闪烁中,红得并不刺目,反倒挡去了大半光线,也让她得以看清伞下——

    墨发披肩,眉间一抹金纹的女人。

    纵然如此大风大雨,也没能沾湿她一缕发丝,同自己这一身狼狈差别实在明显。

    女人稍稍低了头,一双懒散美目半垂,随意打量她几眼,在玉璇玑那头少有的银发处多停了一会,但很快便默不作声移开了目光。

    “你怎跑到这儿山洪边上来的?”

    玉璇玑愣愣看着她,疼好像都缓了些,脑中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

    索性便闭嘴了。

    “怎的不说话?”见人呆愣愣的,女人眉梢扬了一丝,撑着伞蹲下来,浅红绫纱如水般垂下,落在玉璇玑手边。

    红伞将两人拢在一处狭小空间,宛若结界一般,引得周遭噪声忽止。

    玉璇玑心神免不了都集中在她身上,视线不由自主落于她眼尾。

    那儿有一颗极小的红痣。

    不太重,也不太轻,浓得恰到好处,正正巧滴在眼尾下方,有如美人在她眼角啄了一吻,还残存了点胭脂红未拭净,只随她眼微弯一带——

    鲜活生动的颜色便柔柔满溢出来了。

    女人半天不得她回应,叹了口气,挥手也不知用的什么仙法,把人提溜了起来,“且带你先离开这个地方吧。”

    玉璇玑便这样被一个未曾见过的执伞女人带走了。

    她们倒也没去多远,只翻过了几个山头,最后落在一处小山尖上,此山青竹广布,葱翠竹林间有一座小竹屋,被栅栏围起,像处隐居之地。

    落了地,玉璇玑还在迷茫,但看着身旁女人如画的眉眼,又抿了抿唇。

    她本也无处可去,好过在那儿等死。

    女人正收伞,手一翻那把红伞便消失在掌心中,好不神奇。

    “您……是仙子吗?”这等神通,玉璇玑只能想到娘亲所说那些志怪故事里出现的仙人。

    “原来不是哑巴?”红衣女人闻言转过头来,好玩似的捏了捏她的面颊,凤眼半弯,笑得柔和,吐出的话却是没多客气。

    “不,不是嘶……”玉璇玑含糊开腔,才说几个字就被她碰到脸上擦伤处,冷不丁痛呼出声。

    “真是可怜。”女人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却是没再说什么打趣她的话,指尖在她脸上轻轻扫过,泛起点细微的暖意。

    她们如今挨得近,玉璇玑又忍不住瞧女人眼角那颗小痣,仿佛能见有淡香自红痣扬出来,悄然拂过脸庞……不,她好像的确是闻到了点若有似无的檀香。

    玉璇玑小心翼翼嗅了嗅。

    那点子檀香轻轻浅浅,稍稍压下来,落在鼻尖,起初还不太引人瞩目,等真正发觉时,香气已然是裹住自己满身。

    玉璇玑鲜少闻香,也只有在娘亲身上有嗅到过一点特有的温馨香气。

    与现下缠紧她的檀香大不相同。

    她有些慌乱,只晓得屏住呼吸。

    “憋气作甚?”女人屈指敲在她脑门上,好笑道。

    不痛,痒痒的,玉璇玑被她敲回神,才敢小小呼吸,再抬手去碰了碰眼角。

    那点子一碰便疼的破皮擦伤已经消失了。

    “谢谢……”虽是小伤,但她还是忍着身上痛意开口道谢。

    “嗯?”女人没收手,而是往她身上滑去,慢道,“谢早了。”

    她指尖光芒亮起,而后玉璇玑便能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疼皆是慢慢消失了,也就几息,伤势好全,女人停了手,目光对上她,慵懒笑笑,

    “现在还要再谢一声。”

    玉璇玑又呆住了,往日在城里多见旁人都是谦虚拒绝答谢,一时没料想到女人会这样说。

    但她还是仰首顺从道,“谢谢您。”

    “挺乖。”女人满意笑了笑,似乎是想抬手揉揉她脑袋,但是见着她发丝沾那点泥水,又把手放下了,回身往竹屋里走,“先随本座来吧。”

    玉璇玑连忙跟上。

    她如今身上无伤,才有闲心去观察身旁这个陌生女人。

    仰首看过去,依稀可见这人浅红绫纱下软柔的身段,腰间挂了只巴掌大小的玄色雷纹葫芦,另只手因着撑伞,袖口柔顺滑落下来,露出那戴着墨色玉镯的半节皓腕。

    玄红相配,单看一身行头,不像是什么仙人,倒像是一城之主。

    玉璇玑没见过仙人,只从娘亲口中听过什么仙风道骨,清风朗月一派,可惜也没瞧见过真的。

    她胡乱想着,目光已往上移到女人的眉心。

    那抹金纹凌厉一竖,似剑痕刻在其上,有铿锵锐意,好似还含了些别的什么气息,但玉璇玑瞧得眼睛疼,没敢再细看。

    “好看吗?”女人突然开口。

    玉璇玑一惊,心头生出被人抓住偷窥的羞耻感来,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说话了,“我,仙子……”

    女人哼笑,斜睨她一眼,“这么紧张作甚,本座又不是什么杀人如麻的修士,想看便看吧。”

    可惜经此一遭玉璇玑再没那个胆子,垂着头随她进了竹屋。

    想了想,她轻轻拉了拉女人的衣角,见人回头才略带讨好道,“谢谢。”

    女人莫名受了她一声谢,看着心情不错,“你这小孩,话倒是挺会说,叫什么名字?”

    “玉璇玑。”

    “玉璇……玑,倒是个好名字。”

    玉璇玑见她问了,也没想过什么仙人名讳不能为外人所道,毫无顾忌反问她,“仙子又叫什么?”

    女人沉默了会,瞧她一眼轻悠道,“苍婪。”说着牵过她手心写过一遍。

    “记住了?”

    玉璇玑蜷了蜷指尖,点头。

    苍婪,玉璇玑默念了一遍。

    ……苍婪,她又默念了一遍。

    奇怪,明明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怎么——

    玉璇玑的话音戛然而止,一脸不可思议地问:“是凤凰前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凤凰前辈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打你?”

    如果换做是别人的话,玉璇玑觉得肯定是两人发生了口角,如果是明凰的话,玉璇玑觉得肯定是苍婪做的太过分了,或者是这么多年来心中积累的怨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所以才一尾巴把苍婪拍飞。

    除此之外,玉璇玑想不到其它更确切的理由了。

    见苍婪流着眼泪向她诉苦,玉璇玑只好心疼地哄着说:“人没事就好,凤凰前辈说不定是……想和你玩个飞天游戏呢,你想想她平日里多么温柔善解人意。”

    苍婪虽然心眼多得很,可是在玉璇玑身边就是个傻黄甜,无条件信任她说的所有话,所以只需要耐着性子多哄一会儿就好了。

    玉璇玑哄着哄着,发现苍婪有些昏昏欲睡,于是便抱着她轻柔地低声呢喃:“起那么大早没睡好觉,还受了点轻伤,在我怀里多睡一会儿吧。”

    苍婪闭上眼睛,和玉璇玑共同漂浮在温泉池水当中,而龙蛋也高高兴兴地贴了上来,睡在苍婪柔软的小肚子上。

    原本是如此温馨的时刻,玉璇玑即将把苍婪哄睡着,正在此刻,耳畔却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裂开了。

    玉璇玑警惕地看向四周,还以为是温泉池周围的山洞要塌陷,于是赶紧喊醒苍婪,准备带着她离开这里。

    苍婪睁开眼睛,察觉到肚子上这颗蛋热热的,甚至还有些灼烧肌肤,便伸手戳了戳它。

    正在此时,玉璇玑察觉到那阵裂开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顺着声音,玉璇玑的目光落在苍婪肚子上地这只龙蛋上了,两个人纷纷看过去,只见黑金色的龙蛋从中间横着裂开。

    苍婪紧紧地抓住玉璇玑的手,震惊地说:“娘子,是要破壳了吗?”

    玉璇玑眉头紧皱,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沙哑着声音说:“应该是吧。”

    蛋壳从左到右缓缓裂开,裂缝中渗透着点点金光。

    随着最后一声轻微的细响传来,刹那间万道金光浮现,一阵高亢的龙吟声响彻蛮荒大地。

    两人看着盘桓在温泉池上空的这条浑身上下黑金斑驳的小小龙,慢慢在水中站直。

    玉璇玑满脸都是惊喜之色,差点忘了两个人此刻一.丝.不.挂,赶紧抓着苍婪的手来到岸上,以飞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定定地看着盘桓在空中的小小龙。

    小龙在空中绕了一会儿,金色的眼睛迅速锁定站在岸上的两人,朝着她们飞快驶来,两只粗壮有力的龙爪抱住玉璇玑,镶嵌着淡金色纹路的尾巴缠住了苍婪的腰。

    苍婪还没来得及开口,小小龙就缠着两人直接顺着头顶的天窗飞了出去。

    玉璇玑坐在地上,两只手抱着头,低声呢喃着:“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年没有嘴馋吃那块团圆饼,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话音刚落,玉璇玑的眼神渐渐变得凌厉起来,她说:“你还是不够了解阿婪,就算没有那块有毒的团圆饼,我们照样会生老病死,阿婪还是会挖出护心鳞。”

    玉璇玑摇摇头,对着镜子里那张冰冷的脸颊说:“不会的,很久以前我就和她说了,让她陪着我一起变老,亲手把我的棺材埋在花树底下,她答应过我的。”

    镜子里的脸冷笑说:“可笑,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无论是死是活,阿婪还是会把护心鳞给我们,你不了解她,我了解。”

    “你住口。”玉璇玑一掌拍碎了镜子,锋利的碎片四散开来,擦过玉璇玑裸,露在外的脸颊和脖颈肌肤,划出了一道道伤口。

    碎掉镜子里的那张脸越来越多,她安慰说:“好吧,你了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继续在家里等着,还是直接过去把阿婪带回来?”

    玉璇玑僵硬地摇摇头:“不行,我不能再伤害她了,我相信她一定会回来的。”

    镜子里的人说:“你太天真了,万一她在外面时间长了,把我们和孩子给忘了——”

    “不会的!”玉璇玑着急地说:“你刚才还说你了解她,她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她不可能忘了我另寻新欢。”

    镜子里的人突然笑出声音,说:“既然你这么信任她,为什么眼睛一直盯着她的消费记录和出入地点,碰到一些按摩养生的馆子就坐不住了。”

    “你住嘴!”玉璇玑整张脸都红了,耳朵和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一大片,朝着锁骨往下的位置蔓延出淡粉色,她辩驳说:“我只是担心她,我……我没有想那么多。”

    镜子里的女人“哦”了一声,笑得有些不坏好意。

    玉璇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朝着卧室走去,把门从里面反锁上了。

    和苍婪在一起的时候,玉璇玑身心都比往常没有怀孕要敏感得多,有苍婪帮她纾解,玉璇玑倒是轻松得很。

    自从苍婪离开家之后,玉璇玑就迫不及待地寻找苍婪穿过的衣服,将这些衣服堆到床上,学着之前在蛮荒,苍婪发情期用来筑巢的方式,自己给自己造了一个“巢穴”。

    全身上下都笼罩着苍婪的气息,玉璇玑这才有一丝的安全感,她举起右臂,苍婪那片漆黑漂亮的鳞片已经和她的血肉长在了一起。

    玉璇玑痴迷地用嘴唇亲吻着手腕上的这片龙鳞,用牙齿轻轻厮磨,仿佛嘴里是苍婪那截调皮捣蛋的漂亮尾巴。

    玉璇玑每次都用一种很崇拜的眼神看她,苍婪沾沾自喜,并不知道那眼神其实是看傻子的。

    咬尾巴归咬尾巴,不过苍婪还是决定让玉璇玑继续掉眼泪,她喜欢眼泪的味道,仿佛玉露一样香甜可口。

    女人太坏,嘴上说着要顾着崽崽,害怕伤害到崽崽,实际上骨子里却比谁都坏。

    一边说龙蛋可怜,一边又说龙蛋绝非凡物,而且有弹壳保护,再重一点其实也没关系。

    苍婪再三取舍之下,决定用尾巴堵着玉璇玑的嘴,让她除了抽泣之外,就再也发不出其它声音干扰自己,然后再掌握绝对的主导权。

    玉璇玑侧躺在床上,苍兰贴着他亲吻,说:“娘子,觉得我今天表现如何?”

    第 86 章 痛不欲生

    苍婪心里唯一的愿望彻底被玉璇玑的这样一番话击碎,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一定要对她这样做。

    有什么危险吗?没有。

    有什么情敌吗?也没有。

    苍婪的情敌倒是不少,掰着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像娘子这样优秀的成功女人,在自己之前,追她的人肯定已经从这里排到法国了。

    脑子里天马行空,苍婪一会儿想的是锁链,一会儿想的是招魂阵,一会儿又冒出来一堆男男女女按次序排队,结果真的排到了法国。

    苍婪虽然不知道法国是什么地方,却知道那里离玉璇玑的庄园很远。

    汀兰看着如此胆大包天的苍婪和纵容宠溺的玉璇玑,心说,妖怪不可以在城市中胡乱使用法术,这条规则还是玉璇玑当年做总署长的时候亲自颁布的,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妖怪敢在城市内随便使用法术,没想到这条规则原来是因人而异呀。

    回家之后,苍婪背着玉璇玑把人放在沙发上,然后脱掉她的鞋子和袜子,轻轻的按摩揉捏着她的脚踝和脚心,亲昵地说:“娘子这两天在船上辛苦了,我来给娘子捏捏脚揉揉肩。”

    苍婪说完,用摸过脚的手去按玉璇玑的肩头,却被对方灵活地躲了过去,玉璇玑笑着说:“我的肩膀不酸,不用捏了,你帮我捏捏脚和小腿就行了,最近感觉身子越来越重,走起路来脚心都有些疼。”

    一听到玉璇玑说自己身子不舒服,苍婪浑身上下杀气十足,她恶狠狠地盯着玉璇玑微微鼓起的腹部,说:“都怪它!要是没有它娘子也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苍婪刚说完,玉璇玑就发现自己腹中的那颗龙蛋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她伸出手,尽量安抚着这颗脾气暴躁的龙蛋,笑着说:“崽崽乖,阿婪是在跟你开玩笑呢,不要闹了,在我肚子里乖乖的,不准捣蛋。”

    隔着一层薄薄的腹部,一条龙和一颗龙蛋死磕上了。

    龙蛋还没破壳,甚至连母体都没有出来,倒是凶性十足,和苍婪简直一模一样,玉璇玑光是用手摸一摸就能察觉到它并非善类,看来以后教育小小龙的路还很长。

    两个都不省心,一个好几千岁了,还像个孩子一样胡乱捣蛋,另一个还是一颗未成熟的蛋,也胡乱捣腾起来,果然和苍婪是亲母女。

    为什么要说是母女呢?因为这颗蛋越来越大,玉璇玑发现里面这条小龙的身体构造和苍婪一模一样,所以说里面的小龙也是一个雌性。

    玉璇玑原本想要一个安静点的崽崽,可是没想到在龙蛋里都这么活泼爱捣蛋,也不知道出世之后究竟是怎样的性格。

    对此,玉璇玑开始祈祷,希望这个崽崽在肚子里调皮,出生之后安安静静的,像自己,不要像苍婪,这样就万事大吉了。

    玉璇玑其实每天睡觉前都在想,若是真的生出来一个缩小版的苍婪,恐怕这个世界就要乱套了吧。

    想到未来即将发生的这种可能,玉璇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脚底踩在了苍婪的小腿上。

    苍婪勾起唇角:“娘子怎么又在勾?刚才在飞机上难道我还没有满足娘子吗?真是我的过错,怎么能让娘子不满足呢?”

    玉璇玑直接用脚踩在苍婪的肩头,笑着说:“又乱说,飞机上全方位无死角的摄像头,我可是一直挡着脸捂着嘴,还说让你悠着点,可你就是不听我的话一意孤行,要是被人家发现了,我们两个名节都不保。”

    苍婪据理力争地说:“摄像头算什么?要是惹得娘子不开心,我动动手指头就让它们灰飞烟灭!”

    天色已晚,苍婪的肚子饿得咕咕叫。

    原本玉璇玑是想和她一起出去吃饭的,可是苍婪却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于是牵着玉璇玑的手坐在床上,拿出手机点开黄色的美团软件,笑嘻嘻地说:“娘子!我们今天吃外卖吧!”

    玉璇玑笑着问:“你还会点外卖啦?”蓝溪见苍婪吃惊的表情,嘿嘿一笑,说道:“少将军,属下就说,女子跟女子也是可以的。而且属下坚信,李姑娘就是这样的人。”

    怎么说呢,这方面来看,蓝溪算是苍婪身边最见多识广的人。

    更何况这些时日蓝溪与玉璇玑之间的交流,李璇璇总是能把原本话本中的一对拆掉,然后再给原本就光芒过人的女主匹配另一个一心为之的姑娘。

    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所以上次蓝溪就说,这李璇璇留在“土匪窝”定是图人!而且就在她们四个当中。

    她和紫莹大概率可以排除,那么怀疑对象就只剩下苏昭云和少将军。

    至于是二人其中的谁,蓝溪也摸不准。

    虽然关于《木兰记》来看,两个人物的原型很像少将军和李姑娘,但在此之前,李姑娘也曾将医女与受伤的孤女凑成一对。

    当然,这段内容是苍婪不知道的。

    她惊愕地愣在那,待反应过来,低落在雪浪纸上的墨痕已经干涸。原本平整的纸张,围着墨痕的地方变得皱皱巴巴。

    一如她波涛汹涌的内心。

    当婪,难得地,苍婪敲响了玉璇玑的房门。

    玉璇玑应了一声,开门后看见苍婪时,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缓缓沉下了脸。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苍婪,却也没把门关上。

    就这样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两人隔着一道门板,仿若一道界限,将二人划分得轻轻楚楚。

    还是玉璇玑先开口。毕竟放风筝的道理她是懂得,她还想再在这营寨里继续生活下去,总晾着沈三娘,万一对方把自己赶出门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沈三娘不会再随意让她做什么针织女红,所以这波也不算亏。

    “马上就要天黑了,当家的何事?”玉璇玑语气冷冷地,还装着一副没有消气的模样。

    “前段时间没睡好,最近总是眼睛疼,可做不得什么女红编织,若是当家为此而来,便请回吧。”

    想到对方在自己不在的时间里没睡好,苍婪的心又软了几分,态度也和善了些。

    “今日芒种节,芙蓉城中会有夜市。”

    玉璇玑缓缓回头:哦豁!这是要带她去玩吗!

    可她很快又把脸撇开:“当家不会趁机再讹我一笔吧,璇璇身上的银钱已经让当家搜刮得差不多了。连买糖块都不够。”

    言外之意,我没钱,去夜市也没意思,倒不如好好在房里补觉。

    其实玉璇玑很想出去玩。但那可是芙蓉城,是郑家的地盘,当年庶母要把她送去的地方。

    虽然此时郑家或许已经被爱慕男主的女配料理,但想到芙蓉城三个字,玉璇玑心中总还是堵得慌。

    除非——是啊。十一年了。玉璇玑恍然想。

    那年她十一岁,谢瑾二十。

    十一年前仲春的某个傍晚,阿娘们遣她去街上买炊饼。途径小巷一座民居,她看见有人坐在门前哭。

    那人哭得很奇怪。分明已然是肝肠寸断的样子,却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拼命将袖子往脸上擦。

    玉璇玑立在原地,看着夕阳挤近窄窄的墙缝,照在那人顺滑而泛着光的衣摆上,映出了浅黄的斑纹。

    玉璇玑想,那人穿得起蚕云锦,她为什么哭呢?自己刚分了一个炊饼给路边的小乞丐,小乞丐笑得比中举的人还开心。

    玉璇玑没想明白,但她自小儿行事大方。她蓦地上前一步,递上了一个烤得焦黄酥脆的烧饼,问:“你吃不吃?”

    她的动作太快了,后头跟着的侍子没拉住。她们于是眼睁睁看着坐在石阶上的那人抬起脑袋,望了过来。

    四目相撞,一时谁都没出声。

    玉璇玑又把烧饼往前送了送:“你吃不吃?半刻钟前刚出炉的,外酥里嫩,油皮焦香,我还没舍得吃呢。”

    那人抹了一把脸,没说旁的话,只是伸手接过了烧饼,道了声谢。

    嗓子哑得很,被她梗着脖子清了两下。

    侍子在身后轻声提醒:“璇姐儿,该去了。再不归家,夫人们都该急了。”

    不想惹阿娘们着急的玉璇玑颇有些遗憾,因为她仍旧不璇道那人为什么哭。她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往旁边走了两步,正要背手离开,忽然听见石阶上那人开了腔。

    “可否同你们小主子再聊两句?”她从衣袖里掏出块腰牌,递与那俩侍子瞧,“你们莫若先遣一人回去复命,就说路遇校尉谢瑾,邀小主子讲上几句闲话。”

    一侍子领命去了。

    玉璇玑好奇地盯着谢瑾泪痕斑驳的脸看,措了会儿词,忽然问:“校尉眼下不再哭了么?”

    “嗯?……嗯。”

    “那校尉方才为什么哭呢?”

    谢瑾坐在夕阳里,垂下脑袋,看着沾上了些微青泥的布鞋,想了想,哂笑了一下:“因为我没参透。”

    “什么是‘没参透’?”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我却为此难过了大半个春秋。也许过世之人已转世投胎,早已忘了自己生前姓甚名谁,但我仍旧耿耿于怀。我去寻仙问道,道长说我慧根不足,没参透。”

    玉璇玑低头踢了踢路上的青石子,嘟囔说:“我也是。”

    “嗯?”

    “我养的兔子死了三个月,我还是每天都在为它伤心。所以……我也没参透么?”

    谢瑾往旁边挪了一点,玉璇玑拍拍屁股朝石阶上坐。

    谢瑾转头看她:“不,你慧根比我足。也许你明天就不伤心了。”

    “我阿娘也这么说。”玉璇玑道,“她说,也许我今夜会梦到兔子,兔子同我说她转世后过得很好,我听了便不再难过。”

    “嗯。”

    “所以校尉。”玉璇玑扬起脑袋,“也许你今夜也会梦到那个令你伤心的人,她同你说了好多话,你便没那么悲伤。”

    “承你吉言。不过我其实日日梦见她。”

    “她是谁?”

    “我已逝的夫人。”

    ……

    思绪归拢,玉璇玑揽上了谢瑾的肩,笑着说:“咱俩因你夫人相识,这事既牵扯到了嫂子曾经的贴身侍子,我定不能坐视不理。”

    谢瑾搓了搓胳膊,绷着脸道:“你这话也够煽情的。”

    玉璇玑挑起了眉:“……这还煽情?若是我说‘相识十一年已为亲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岂不是要背过气去。”

    谢瑾想了一想:“还真是。”

    玉璇玑收了笑,正色道:“话说回来,纯嫔诞有一女,正是七帝姬。七帝姬又与二帝姬走得近。”

    “正是了,若要查起来,定是牵扯颇深。”谢瑾叹了一口气,“先查着罢,查到哪儿算哪儿。”

    谢瑾邀玉璇玑去街上逛逛,然玉璇玑提不起兴致,随口找了个理由将其送出了门。

    并非她存心扫兴,只是……因着昨日之事,她实在对“上街逛逛”有了心理阴影。

    玉璇玑在家中闲坐了会儿,只感觉没劲。她欲起身走走,于是从府南走到府北,脑子里不禁又想起了一个时辰前,那位长公主在树荫下同她说的话——

    “能否再来一回。”

    玉璇玑:??

    再来一回什么???

    她当时严重怀疑这一切都是针对自己布下的陷阱,只为让自己稀里糊涂往里钻。

    不然怎么解释淮安长公主这句过分莫名其妙的话?

    于是自己问:“为何?”

    长公主道:“很舒服。”

    玉璇玑:??????

    她和长公主两人间至少疯一个。

    长公主此时说话的声音无论如何也算不上轻。

    虽然她们离宫道很远,但宫车过往频,四周随时可能有人踏足。

    然而垂下来的枝干虚虚隔开了一小块空间,于是这点不那么彻底的私密感忽然就变得暧昧起来。

    换言之……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刺激感令她心跳快了半分。

    玉璇玑正不璇道怎么接,忽见长公主往前凑了一点,抬头撞上她的眼。

    她在玉璇玑诧异的眸光里启唇,轻声说:“再帮我一回,陪我演一演,多谢。”

    话音极低而极快,更近似于耳语,低沉缱绻地响在耳畔,与前两句那坦然的语气截然相反。

    ……什么叫“陪我演一演”?

    再思及她此前刻意放响的音量……难不成她之前说的那两句话是在做戏与人瞧?

    玉璇玑眯了一下眼,面色如常,只是声音也压低了:“有人在注视着我们,是不是?”

    长公主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玉璇玑问:“是谁?”

    长公主压着嗓子道:“不能说。”

    “此前也是她给你下药?”

    “嗯。”

    “你想请我配合你演一出戏,与你故作亲昵,好歇了她的心?”

    “是。”

    玉璇玑眯起眼,心中有了数。

    既如此……便再帮一回罢。

    总不能当面得罪长公主。

    玉璇玑抬起胳膊,探出袖子的五指粗粝而修长。

    那只手往前伸,拂过长公主的鬓角。

    西北独有的雪松味渡来,似有若无地在空气里浮着。

    令玉璇玑恍然了一瞬。

    她定神,微微侧了一点头,扬声道:“有朵白梅花瓣,下官替殿下摘了。”

    长公主将碎发捋至耳后,说:“多谢。”

    身后不远处传来窸窣之声,像是躲在暗处窥视之人闹出的动静。

    “继续演么?”玉璇玑低低地问。

    “再靠近一些,她还未走。”长公主灵光一现,忽然道,“你唤我阿婪。”

    “阿婪?”

    “嗯,苍婪,我的名。”

    “然后呢?我说什么?”

    “你只需这么唤我,此后的事交由我便好。”

    玉璇玑瞬间入戏,抬手揽上了面前那人的肩,唤道:“阿婪。”

    苍婪蓦地抬起眼,原本淡漠的眸色染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问:“三月前给你寄去的花茶可有收到?”

    雀跃的声音圆润而饱满,喜意深深,含情脉脉。

    瞧不出半点做戏之态。

    ……面前这位演技还真是了得。玉璇玑心想。

    玉璇玑刚要张口回答,忽见长公主往后退了一步,恢复了往日里淡漠而面无表情的模样。

    玉璇玑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她走了?”

    “嗯。”长公主道,“她听不得别人唤我阿婪。”

    “原是如此。”玉璇玑没往下细问。

    “今日之事再度谢过将军。”长公主道,“我今儿便同那人清算清楚,保证此后不会因此事再麻烦将军。”

    “能帮上殿下是下官之幸。”玉璇玑抱拳拱手,“殿下不必言谢,此后若有其余之事需要下官出手的,下官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长公主款款颔首,没急着往外走,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望着斑驳的雪地出神。

    ……她似乎总出神。

    分明在南安国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竟也有那么多事无法称心如意,以致心事重重么?

    玉璇玑心心念念同谢瑾回府辨认刺客身份,并未细想,遂道:“殿下,若无旁事,我先行一步。”

    长公主缓缓抬眼,“啊”了一声:“再等等。”

    “嗯?等什么?”

    长公主道:“她应当还未走远。”

    ……罢了,送佛送到西。

    玉璇玑只得将迈出半步的脚收回来。

    半大不大的空间再度一片死寂。而安静的环境很容易令人开始回味过往——

    过往……雪夜。

    雪夜……惊马。

    惊马……打住!

    冲着树干面壁思过的玉璇玑开始疯狂搜罗话题来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安静。她没话找话:

    “殿下……天赋异禀,方才演得实在逼真。”

    “也并非都是演的。”长公主淡声接了话茬。

    “嗯?”

    长公主顿了顿,道:“我昨儿确实挺舒服。”

    玉璇玑:???

    这话是说得的?????

    玉璇玑被惊得卡了一下,头一回觉得有人比自己还敢言语,脑子一时宕了机:“殿、殿下谬赞?”

    长公主没回这话,瞥她一眼,转身提步,声音同人一块儿往外飘:“她走远了。我且归府了,将军请自便。”

    白色的身影施施然远去,逐渐与雪堆融为一体。

    ……

    玉璇玑满头黑线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跑去将军府西北角挖雪,边挖边想,这都是什么事??!

    ……大约是昨儿没有陪何娘一块儿用晚膳,而是非得跑去街上瞎逛的报应。

    只愿长公主口中的“我今儿便同那人清算清楚”是真的,“不再为此事麻烦将军”也是真的。

    她委实不想再同皇室之人扯上任何瓜葛了!

    “我给你买如何?”苍婪沉声说道:“今婪的糖,我包了。”

    妈妈!看我出息了!我居然能让土匪为我花钱了!

    玉璇玑心中雀跃着,可面上仍端着淡然,淡淡回眸,疑惑道:“当家这又是在打璇璇的什么主意,不会是想趁机给璇璇便卖了吧,我娘教过,给个糖块就要带你走的人可不是好人!”

    苍婪没想到这小丫头居然这般难糊弄,于是便沉声说道:“过几天是苏昭云的生辰,想你帮我,为她挑一件贺礼。”

    生辰礼,这理由倒是真实许多。想来沈三娘这种每日舞刀弄剑的,挑武器应该才是最在行的。

    下山的路上,蓝溪驾着马车,车内,苍婪和玉璇玑对立而坐。

    几次苍婪想主动搭话,都被玉璇玑掀开锦帘从窗口向外张望的动作打断。

    苍婪终于忍无可忍:“别瞧了,还没进芙蓉城,你什么都看不见。”

    夜色浓稠,她们走在山林之间,外面连盏灯都没有,只能看见满目漆黑。这也是为什么,苍婪带玉璇玑出来时,没有选择蒙住她眼睛的理由。

    若是白日,为了防止她记住自己营寨的藏身处,一定会做万全的准备。

    当然,此刻苍婪自然也看得出,李璇璇是在故意躲着她。即使转回身,也故意撇开脸,不敢来直视她的眼睛。

    不过这也没关系,苍婪心想。小姑娘嘛,被宠在深闺中自然都会有些小性子,对于那道所谓的“长命绦”,自己那般揣测她的心意,她心中不高兴也是自然。

    想到这,苍婪的眼神柔和了几分,说道:“一会你都想去哪里?”

    送礼这事当然是投其所好了。如果普通的小姑娘,玉璇玑大概会去首饰铺子为对方挑选一件首饰,亦或是裁一身衣裳。

    但她想,苏昭云应当不喜欢那些。苏昭云的发饰很简单,将头发编成辫子,再用一根发带将其挽起,盘在脑后,应当是为了出入方便才那样做。

    她每日都要看医书,摆弄自己的那些药材,其余的,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玉璇玑突然想到什么,眼眸一亮:“你们这里,买刀具都去哪啊?”

    从铁匠铺出来,玉璇玑像是解决了一桩大事一般轻松。外面夜市上动火通明,路边两侧小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街上人头攒动。

    好不热闹。

    她深深呼吸,感受着这久违的烟火气。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一直被拘束于自己的小院中,已经好久没体会过这样热闹的场景了。

    路上不乏有杂耍表演。人群围绕着,时不时发出阵阵喝彩掌声。

    玉璇玑瞧着新鲜,也跟着凑过去。

    挤了个缝隙钻到前排,脸戴油彩面具的人,正在表演喷火。

    周围再次泛起掌声,玉璇玑也跟着激动地跳起来:“哇,好棒!”

    像这种现场体会杂耍,玉璇玑还是第一次,双目亮晶晶地,津津有味地盯着表演者。

    苍婪见她四处跑也不加阻拦,只默默地跟在她身边。

    玉璇玑看得正高兴,激动之时甚至跳起来鼓掌。此刻又不忘转脸对苍婪,笑着问她:“三娘觉得好看吗?”

    心情一好,称呼都跟着变了。

    苍婪抿唇,没答。而当她看向那位表演者的时候,对方也朝她们这边靠过来。

    原本空荡的手,红稠掩盖过后,便赫然出现一朵小花。

    表演者将花朵递给玉璇玑后,端着锣盘的小童立刻靠过来。

    苍婪将一枚银锭子放上去,小童立刻连连道谢打赏。

    玉璇玑愣住了。那银锭子看起来不小,在此之前,罗盘上的都是指甲盖大小的碎银以及散碎铜钱——沈三娘出手这么大方!

    为何从不对她如此,反而再三搜刮她身上值钱的物件!

    自己还不比那张油彩面具长得好看。虽然她不会喷火,也不会凭空变花,可是她能教对方读书写字啊!

    知识是无价的!

    一时间,玉璇玑的眼神变得幽怨起来,面对眼前的戏法顿时觉得没了兴致,转身往别出去瞧。

    前面卖糖果的小贩叫卖得最欢。经过刚刚那刺激性的一幕,玉璇玑决定宰这土匪一顿。

    她转身,看向身后的沈三娘,眼神示意对方:你答应过请我吃糖的。

    苍婪抬眸,看着摊位上琳琅满目的糖果,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于是带着人上前。

    小贩热情招呼:“我这的糖都是每日新制的,姑娘尝尝,觉得喜欢再买,不好吃不要钱!”

    玉璇玑也不客气,每样都试吃了一颗。随后看向身边的苍婪:“果然老板没骗人,每样都很好吃!”

    苍婪叹了口气:“那边每样都来一包吧。”

    “等一下!”玉璇玑补了一句:“牛乳糖跟梅子糖要两包!”

    “得嘞!”老板开了一张大单,满脸堆着笑。心想,若是今婪的每位客人都这般大方,那他就可以早点收摊回家了!

    玉璇玑把所有糖都塞进苍婪手里,唯独抱着一袋牛乳糖边走边吃。

    奶香四溢,带着满满的甜蜜,就算连着吃了半袋也不觉得腻。

    只是回去的路上,玉璇玑时不时总会去抓手臂上的皮肤。苍婪看出端倪,扯过对方的手腕,袖口掀开竟是一片红疹。

    待苏昭云看过后,叹了口气:“李姑娘似乎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不该吃的东西……

    她检查过那些糖块后,拿起见了底的那包牛乳糖:“李姑娘就是因为这个,才起了红疹。”

    苏昭云开了一张药单子,随后嘱咐玉璇玑:“这几日李姑娘的饮食还是要以清淡为主,待红疹退去便可不必忌口了。”

    说完,便去抓药了。 苍婪坐在床边,看玉璇玑躲在被子下的手,时不时还在抓身上的皮肤,蹙眉道:“多大的人了,即不能食牛乳还贪嘴!”

    玉璇玑低着头,她哪知道原主会过敏。好在疹子只在身上,脸上和脖颈处并不多。

    不过见玉璇玑难受得厉害,也没有多说,而是出门打了一盆水来。

    苏昭云说,说是红疹瘙痒难耐,可用清水轻轻擦拭。

    苍婪揽过玉璇玑的手腕,将袖口向上推,原本莹润的皮肤上,几道刺目的抓痕在上面,足以见这疹子有多难受。

    苍婪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到底是咽了下去,只是默默地,一点一点将她的皮肤沾湿。

    果然如苏昭云所说,擦拭过的地方痒意退去很多。

    只是棉帕碰到抓痕处,玉璇玑的身子却是猛地一抖。

    苍婪抬眸,难得地语气里染上几分柔和,询问:“我弄疼你了吗?”

    苍婪一脸骄傲地说:“那可不,这是我自己学的,我还发现好几个软件都可以这样呢。”

    玉璇玑问:“比如呢?”苍婪处在状况之外,她抓着玉璇玑的手,试探着说:“娘子,我们两个是被它绑架了吧?”

    玉璇玑忍俊不禁,也不知道这条小龙的脑子里究竟还有什么清新脱俗的想法。

    神龙破壳而出,天边泛起五彩云霞,传来丝丝缕缕的异香。

    苍婪和玉璇玑被小小龙带往天边,她抬头看着巨大如山的黑龙,欣慰地笑了笑,说:“不愧我们的孩子,这么大的体型、这么粗的龙爪、这么有力的尾巴、这么漆黑漂亮的鳞片,真棒、真漂亮。”

    玉璇玑坐在龙脊背上,伸手抚摸着小龙稚嫩却坚硬的鳞片,欣慰地勾起嘴角。

    苍婪站在龙头上,转过头问:“娘子,我们还没有给崽崽起名字呢。”

    神龙一听,似乎有些不大高兴地晃了晃尾巴,在天边掀起一阵阵金光,似乎流淌着融化了的金。

    玉璇玑思索片刻,鼻尖突然浸润着一股奇香,便笑着说:“叫伽罗吧。”

    苍婪疑惑地问:“叫伽罗?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神龙听完以后扭过头,玉璇玑对上它的目光,笑着解释说:“千年前我曾在寺院修行,院内有一棵巨大的沉香木,名为伽罗,它幽幽地散发着异香,便是你破壳而出之时我们所闻到的香味,仔细想来也是有缘。”

    话音一落,神龙发出一声高亢的龙吟,欢快地摆动着尾巴,朝着东边太阳落下的方向飞去,看样子非常喜欢这个名字。

    龙吟声将无数蛮荒妖物震出,它们一开始还以为是黑龙大王发疯,后来听着声音觉得不对,这阵龙吟听起来虽然吓坏了无数小妖,不过和黑龙大王相比还是过于稚嫩了。

    明凰在院内坐着喝茶,看到不远处一道流淌着金光的黑色身影眨眼间跃入云层当中,笑着叹了一口气。

    直到月亮升起,伽罗才停在蛮荒最边缘的一座荒山上。

    初生的小龙精力无限,苍婪站在它的头顶,两只手抓住它的龙角,紧急叫停:“不能再飞了,等会儿就飞到月亮上了。”

    伽罗乖乖停下来,蛰伏着巨大的身躯匍匐在地。

    苍婪揉揉它的脑袋,说:“变小一点,太大了。”

    伽罗乖乖听话,变小之后迅速缠住了苍婪的腰,还用龙爪依依不舍地勾着玉璇玑的手腕,把真丝睡衣丝线都勾出来了。

    玉璇玑和苍婪对视一笑,揉着这只小龙宝宝的脑袋,贴上去亲了亲它的额头,笑着说:“我就说吧,肯定是黑金色的,你还非要说是一条小白龙。”

    苍婪笑了笑,在玉璇玑的手腕上轻轻地掐了一下,小声说:“娘子不高兴吗?”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伽罗也凑了上去,亲昵地蹭着它的两位母亲。眨眼间,一条更为巨大的黑龙伏趴在地,眨着那双金色的眼睛,温柔地看着玉璇玑和伽罗。

    此刻伽罗正缠在玉璇玑的手腕上,看着眼前比自己更厉害、身体更为庞大的母亲,两只金色的龙眼炯炯有神,满眼憧憬地看着黑龙,幻想着有一天能和她一样厉害。

    大龙小龙在外面炫耀了一天,苍婪恨不得将孩子出世的好消息奔走相告,蛮荒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恨不得让它们知晓如此天大的喜事。

    回到龙潭上方,苍婪将身形变小落在地上,玉璇玑抱着怀里的伽罗站在地面。

    苍婪定睛一看,伽罗已经从小小龙变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

    伽罗约莫两三岁的模样,脸颊圆圆的,白里透着粉,正趴在玉璇玑肩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苍婪瞧,张嘴喊了一声:“妈妈。”

    这一声叫得苍婪心头一颤,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快步走上前,伸出一只手抚摸着伽罗的脸。

    伽罗用两只粉白色的小肉手抓住苍婪的手掌,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瞧,张开粉嘟嘟的嘴喊:“妈妈。”

    今日之后,蛮荒出了两条龙,一大一小。

    整个蛮荒只有玉璇玑一个人高兴,其它妖怪根本高兴不起来,因为它们发现,这条刚出生的幼龙是第二个苍婪,同样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魔王。

    回到龙潭之内,苍婪抱着玉璇玑,脖子里还缠着一条细细的小小龙。

    小小龙黏人得很,缠在苍婪身上不肯松开,还用嫩嫩的龙爪勾着玉璇玑的手腕。

    苍婪有些郁闷,难道以后就要三个人睡在一起吗,要真是这样,那每天夜里她还怎么和玉璇玑亲近啊。

    想到这里,苍婪朝着玉璇玑使了个颜色,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娘子,我们重新给伽罗弄个巢穴吧,孩子大了总要自力更生的。”

    玉璇玑看着怀里这个已经变成奶娃娃,正在咬着自己的手傻乎乎笑的伽罗,不是非常赞同苍婪最后一句话。

    但是看着苍婪一脸焦急的模样,玉璇玑只好说:“阿婪,伽罗还小,连话都说不好,一个人睡太危险了,不如这样吧,等她什么时候会说话了,就让她自己单独睡,你觉得怎么样?”

    苍婪也只好点点头:“一切都听娘子的。”

    小伽罗不会说话,却能凭着两个人交流时候发出的声音咿呀学语,自己发出一些简短的音调。

    苍婪见她还挺聪明,便用水球变出来一个酷似小猫的造型,放在床上让它陪伽罗玩。

    玉璇玑靠在苍婪怀里,看着眼前这样一幕挺欣慰的,满眼都是幸福。

    不管是什么形态,龙的生长速度都极为迅速。

    玉璇玑发现,一开始伽罗在她的怀里,还是一个睁不开眼睛的小婴儿,但是眨眼之间她就长出了头发和牙齿,再接着往后,就变成了一个两三岁左右的儿童。

    如此神奇的一幕,玉璇玑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拿手机把伽罗的变化记录下来。

    苍婪和伽罗玩得不亦乐乎,伽罗在那一颗飞在半空中的水球后面跟着,眼瞧着水球越飞越快,伽罗着急起来,竟然直接说起了话:“妈妈妈妈!帮我抓住它!”

    玉璇玑和苍婪对视一笑,一个靠在床头微微一笑,另一个则跟在伽罗身后,轻而易举地把那一支水球控在手中,笑着说:“伽罗,来妈妈这里。”

    伽罗玩着玩着就玩累了,她两腿一软直接坐在床上,苍婪见状笑了笑,说:“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就玩儿累了?”

    玉璇玑把伽罗抱在怀里,轻声笑着说:“她还是个孩子,有的孩子玩着玩着就睡着了,我们伽罗好歹还睁着眼睛坚持着,真棒。”

    伽罗听不懂什么是夸奖,可是她从音色和语调上听出来,玉璇玑说的这番话就是对自己的一种奖励,于是便开心地笑出了声。

    夜深了,伽罗在床中间睡得很熟。

    苍婪睡在左边,玉璇玑睡在右边,两个人中间仿佛隔了一道楚河汉界,又像是多了一道银河在中间挡着。

    玉璇玑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伽罗的后背,抬起眼眸深深地看了一眼苍婪。

    苍婪对上玉璇玑的眼睛,不用说话她都知道对方的意思,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光着脚下床以后,蹑手蹑脚地踩在地毯上。

    玉璇玑也从来没有这么“鬼鬼祟祟”过,她和苍婪的动作几乎是如出一辙。

    两个人好不容易走到门外,结果当苍婪准备关门的那一刻,伽罗翻了个身,用清亮的眼睛看着这两个做贼一样溜出门的大人。

    苍婪说:“那个什么宝,还有什么东,这两个软件还挺好用的,我只要看到什么想要的东西,就直接点进去,按右边的那个按钮就好了,然后能直接送到家里,真是太方便啦!”

    玉璇玑没想到短短几天内,苍婪就学会点外卖了,果然她适应的很快,都不需要自己教学,她一个人慢慢摸索就学得很快。

    玉璇玑揉揉苍婪的脑袋,笑着说:“阿婪真棒,这么快就学会点外卖了。”

    苍婪被玉璇玑夸的昏头转向,她扑进对方的怀里,笑盈盈地说:“那是,我可是天底下最聪明的龙,点外卖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可能难得到我?我不仅会点外卖,我还会网购呢!”

    苍婪的手机绑定了玉璇玑的卡,那张卡是无限额的,她想怎么刷就怎么刷,不需要任何顾虑,而且那张卡永远也不会刷爆。

    虽然里面的钱用不完,可是玉璇玑还是跟苍婪说让她不要乱买东西,尤其是网上那些直播间的保健品。她还特意叮嘱苍婪,只要看到这种骗人的直播间就划走。

    两人正在看晚饭吃什么,玉璇玑倒是没什么特别想吃的,苍婪被这些美食看得眼花缭乱,不停地用手指滑动手机屏幕,实在不知道该吃些什么,纠结到躺在床上胡乱翻滚。

    与此同时,玉璇玑的手机响了,她点开一看发现是苏荼打来的电话,就笑着捏了捏苍婪的鼻尖,说:“冥王给我打电话了,你想吃什么自己点,不用问我,我什么都吃。”

    等到玉璇玑走后,苍婪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她不停地用手指指滑动着手机屏幕,终于找到了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好东西。

    这个东西长得圆圆的胖胖的,面饼上还撒着一些颜色很漂亮的蔬菜,苍婪一眼就爱上了,于是直接点了进去。

    苍婪虽然不认识上面的字,可是稍微操作了一会儿,差不多就明白应该怎么下单了。她的手指点了一下那款超级至尊披萨的右边加号,发现她只要点一下那个符号,前面的数字就会变,觉得还挺好玩的,就测试了一下自己的速度,用指尖在那个符号上戳来戳去。

    过了一会儿,玉璇玑打完电话走了过来,见苍婪抱着手机正玩的起劲,笑着问:“点好了吗?”

    苍婪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点了个下单,手机是免密支付的,也不需要输入密码,直接就把钱付了过去。

    订单发过去之后,苍婪小心翼翼地把手机倒过来,盖在被子上不让玉璇玑看。

    刚才点外卖的时候,苍婪玩了好久,也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意思,眼瞧着数字变得越来越大,她一阵子心虚直接就付款了,万一买回来的东西不好吃,玉璇玑不喜欢该怎么办?

    下完订单的三分钟内,玉璇玑发现苍婪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她一会儿舔舔嘴唇,一会儿又用手指戳一戳手机,就是不敢去看玉璇玑的眼睛。

    正当苍婪绞尽脑汁地想,究竟该怎么组织语言,才能起到最好的效果,却发现过了很久,身边的玉璇玑也没有说话。

    苍婪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向玉璇玑,吓得瞳孔骤缩:“娘子!”

    玉璇玑的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死一样的惨白,她双目无神地看向前方,任凭苍婪怎么叫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苍婪被吓坏了,她赶紧摸着玉璇玑的手腕,察觉到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便松了一口气,轻轻地说:“娘子,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脸色突然变得那么白?”

    见玉璇玑摇摇头不说话,似乎藏在肉.体中的灵魂还未停止颤栗,她小心翼翼地问:“娘子,是不是我把鳞片给了别人,你生气了啊?”

    苍婪继续说:“可是只是摘一片鳞而已,我又不疼。而且……鳞片是我的,既然能救一个可怜的人,那我一定要试试能不能行。”

    玉璇玑的手在苍婪修长的脖颈上抚摸着,手掌缓缓地落在她的胸口。

    紧接着,那只冰凉的手拨开苍婪柔软的家居服,贴在了那层覆盖着一条狰狞伤疤的胸口上,喃喃道:“疼。”

    第 87 章 逃离庄园

    苍婪原本以为玉璇玑会因为这件事而继续往下追查,可没想到当天晚上,玉璇玑就把追捕令撤掉了。

    这件事倒是办得令苍婪无比满意,晚餐的时候,她准备亲手给玉璇玑做菜,好好犒劳一下辛苦的娘子,可玉璇玑却把厨房的门从外面锁上了,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无奈之下,苍婪只好抱着手机点外卖。

    看着点外卖的苍婪,玉璇玑松了一口气,打开手机,又收到了白麟发来的消息。

    白麟:【人究竟是死了还是被你藏起来了】

    玉璇玑匆匆忙忙瞥了一眼,不想理会,就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很快,白麟的一通电话直接打了过来,玉璇玑不想接,苍婪一看到来电人的名字是“白麟”两个字,拿过手机接通了。

    苍婪的声音率先从听筒里传出:“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打电话给我娘子作甚?”

    白麟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她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再次定睛一看,玉璇玑怀里这个弱柳扶风的小娇龙是谁?

    她一直以为玉璇玑是下面那个,所以才会怀有身孕,可现在看来,倒是推翻了白麟心中的刻板印象。

    短短几秒钟,白麟心中闪过几百种可能,最后终于锁定了自认为比较准确的猜想。

    肯定是玉璇玑心疼这条恶龙,怕她疼,所以才决定自己生。

    想到这里,白麟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玉璇玑。

    玉璇玑冷冷地看了白麟一眼,转身就走。

    苍婪用余光看到白麟的身影,赶紧把脸埋进玉璇玑胸口,藏得更深了,她用手捏了捏玉璇玑的耳垂,示意她赶紧走。

    白麟心说,你藏有什么用,谁不知道玉璇玑怀里抱着的人是你啊!

    原本从放映厅到楼上的卧室直接坐电梯就行了,可玉璇玑并没有直接去电梯那边,而是在这一层餐厅附近人多的地方转悠了一圈。

    这群带薪休假的教授们坐在一起聊天欣赏风景,远远地瞧见玉璇玑怀里抱了个人走过来,纷纷朝着她们两个投向好奇的目光。

    玉璇玑倒是面无表情,可她怀里的苍婪这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她慢慢地掀开眼皮,发现玉璇玑抱着她穿过人群,走到拐角的时候,苍婪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娘子,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啊?”

    玉璇玑面不改色地回答说:“这是回卧室的必经之路,我们只能从这里走。”

    苍婪半信半疑,还是点点头,看着久违的阳光松了一口气:“娘子,我以后再也不要看恐怖片了,那个叫什么美姨的女人简直太可怕了,她那张嘴比我的嘴还大,黑不隆咚的像个黑洞。”

    玉璇玑笑着问:“原来你还知道黑洞呀?”

    苍婪虽然被玉璇玑抱着走到了外面,可她仍旧还是心有余悸,两条腿现在还在发着软,甚至不敢下地走路。

    玉璇玑抱着她走上电梯,苍婪看着打开的电梯门,再一次瘪着嘴一言不发,等到电梯上去之后,她才从玉璇玑怀里跳了下来,委屈巴巴地说:“娘子,我现在已经不怕了,不需要你抱了。”

    玉璇玑笑着问:“真的吗?真的不怕了?”原本昨日叫李璇璇来就是想习字的,后来闹出中毒这档子事,今天又赶早去处理钱奎,只苍着散去身上的血腥气,苍婪哪里还能想得起这个来?

    她手握成拳轻咳了咳:“我知你脚上有伤,便不着急,想着待你伤势好些在习也不迟。”

    玉璇玑狡邪的眼眸眯了眯,她自然看得出,对方是真的将这事彻底抛诸脑后。毕竟昨日发生了那样大的事,即便是忘记了也是情理之中。

    但玉璇玑此番前来的真正目的在于,想要探听一下关于中毒事件的进展如何了。昨日这土匪把所有她屋里做杏仁酪的东西都拿走了,此人思绪跳脱,万一一个不注意又把怀疑对象落在自己头上,自己还得早些知晓,也好替自己辩解一番。

    不过看现在的形式,还能关心起自己脚踝的伤势,想来在对方心中,自己的嫌疑已经完全被洗清。

    思及此,玉璇玑不由得舒了口气,连脸上的笑容都跟着明媚几分。

    而她这微弱的变化,全部落入对面苍婪的眼眸里。

    不过是一句话,这李璇璇为何这般高兴,眉眼弯弯,喜不自胜。

    为什么?因为自己问起她的伤势吗?

    再看对方刚刚看见自己后,这几步的距离,都走得歪歪扭扭,可想而知,她从自己的住处来到这,一路上是何种艰难?

    真的是为了……习字吗?室内歌舞声停,满座不闻喧哗之声,所有人皆默契地闭了嘴,将目光挪至大厅正中长身玉立之人身上。

    须臾,有将领开始交头接耳。坐谢瑾身后的那位碰了碰谢瑾的肩,压着嗓子问:“玉将军芳龄几何,你可璇晓?”

    谢瑾礼貌性地笑笑,朝她摇摇头。

    这话旁人没听着,然玉璇玑耳朵尖,一听一个准。

    ……这关年纪什么事?二十多岁就得成家么?她想。

    她又想,自己其实并非排斥婚姻,只是无拘无束惯了,懒得同人磨合。

    玉璇玑于是朝上首拱手道:“臣倒无心上人,若得陛下赐婚定是偌大恩典。只是臣尚想多在家孝敬孝敬双亲。”

    这话出口的时候,她的余光瞥见了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淮安长公主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皇上毫无所查,乐呵呵笑着说:“也是,你八年未归,玉尚璇自然想你想得紧。只是我看今儿淮安也在场,倘或你俩凑一对儿,倒是一桩美事。”

    ……美事?怕不是美逝。

    皇上究竟是真心的,还是假意说这话来试探自己同长公主的关系?

    难不成……昨夜的事儿被第三人璇晓了么?

    玉璇玑被热气熏得并不十分清明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思绪,蓦地抬起头,飞速撞了一下那道冷淡的目光。

    长公主神色清浅,面不改色地从她身上挪开视线,继而转向皇上,漠然道:“皇姐,臣妹尚没有成家之意,还想多陪陪您。”

    这一通话听起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淡漠得像是随口扯出来的幌子,但皇上就是听得很高兴。

    她端着白玉酒盏,遥遥冲长公主举了举杯:“难得淮安有这份心。”

    所以……这一篇章算是翻过去了么?

    玉璇玑不动声色地长舒一口气,拱手说:“陛下怜爱体恤幼妹,臣等感动不已。”

    却不料皇上并未放下酒杯,话音一转,冲着席间笑道:“众位爱卿族中可有适龄姑娘?便是不以成家为由,介绍与玉将军认识认识也好。”

    玉璇玑:?

    怎么还没完了?

    她咬了咬后槽牙,自暴自弃地想,罢了,横竖死不了。

    席间复又热闹起来,有将领跃跃欲试地想要开口。她蹭地站起,刚吐了一个“臣”字,忽见上首那眸光淡漠之人掩唇咳了两下,蓦地开口说:

    “皇姐您瞧,玉将军似是不胜酒力,面色不大好呢。”

    谢瑾瞪着眼将大殿正中杵着的玉璇玑上下打量了好几圈,也站起来回话:“陛下,玉将军酒量一向不佳,怕是今儿高兴,多饮了几杯,不是有意的。陛下海纳百川,定不会同一介臣子计较。”

    皇上却没答言。

    她甚至都没分给“醉酒”的玉璇玑一个眼神,而是似笑非笑地盯着长公主看,若有所思。

    大殿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寂。那方才还跃跃欲试想要说亲的将领缩着脖子坐了回去。

    不璇过了多久,久到殿旁炉子里一整根芸香都燃尽了,皇上才点点头,冲在大殿正中罚站的玉璇玑道:“既如此,爱卿归家后便好好歇息,待半月后养足精神,再上朝不迟。”

    她说罢,又冲着店内大臣们点点头:“朕有些困乏了,便先行一步。爱卿们莫拘着,务必吃饱喝足。”

    垂下眸子,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长公主,扶着内官的手,拂袖而去。

    长公主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好像周遭风云皆与其无关。

    令玉璇玑想起了一个词:喜怒不形于色。

    但她似乎能感受到长公主的兴致跌了一点下去,像是幼时家养的猫迷了道儿,三更半夜还未归家。

    她继而想,许是方才的氛围太凝滞了,以至于自己生出了这种错觉。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没解释清:长公主方才的那一番话分明是在替她解围。

    她为何如此?是为了还自己的人情么?

    玉璇玑想半日没想明白,索性不想了,背手晃悠悠往席间走。

    既然长公主与谢瑾替她撒了谎,那自己需得把这个谎圆好。玉璇玑于是归了座,撑着脑袋坐着,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

    谢瑾在旁高声道:“玉将军可还受得住?”

    玉璇玑璇其意,配合着摇摇头。

    “既如此,我陪将军先行一步,将她送回府。”谢瑾冲席间其余人拱手道,“众位自便,恕我等不能奉陪了。”

    屋外的太阳不甚暖,没能烤化一地积雪。不怕冷的麻雀骑着雪花从枝头蹦下来,埋头寻找吃食。

    刚走出殿,玉璇玑便将胳膊从谢瑾脖子上取下来,顺手锤了一下她的肩:“多谢。”

    “小事。”谢瑾揉了揉被锤的地儿,“嘶”了一声,“你劲儿可真够大的。”

    说罢,她又乜斜着眼往玉璇玑脸上瞧,笑着问:“你这就不演了?”

    “不演了。”玉璇玑伸了个懒腰,“意思意思得了,席间那些人精个个儿门清。”

    两人的侍子在她俩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小心地捧着皇上亲赏的锦盒,轻轻说着小话。

    一个问:“姐姐今儿多大?”

    另一个答:“十六。你呢?”

    “我十八。”

    “那该是我唤你姐姐。”

    “咱们主子那么要好,咱们也不必生分,直接‘你’‘我’相称就完了。”

    “这怎么行呢?这坏了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左右都是一家人。诶,我怎么感觉后头有人?”

    俩人一同刹住脚,又一同扭头看。

    还真有人。

    来人披着月白羽纱的斗篷,走路不疾不徐,不声不响,顺手接了一片飘摇而下的白梅瓣。

    侍子赶忙追上主子们,迅速而低声道:“长公主殿下在身后。”

    于是刹住脚的从两人变成了四人。

    谢瑾拽着玉璇玑转过身,遥遥冲长公主行了一礼。

    玉璇玑被袖子盖住的手无意识攥成了拳。

    长公主走路步频轻缓,速度却不慢,呼吸间已然走至二人身前。

    飘然而至的,还有一股极淡的清气。

    令玉璇玑想到了三年前在西北途径的雪松林。

    玉璇玑扪心自问,此时此刻其实并不十分愿意同她打交道。

    ——虽说那场意外已被她俩默契地封锁进尘埃,可她看着长公主眼尾的浅痣,总能思及昨日那雪夜里的客栈厢房。

    急促而难抑的呼吸如在耳畔。

    然而即便再不情愿,礼数仍得做足。

    于是玉璇玑作了一揖,恭敬感与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殿下万安。多谢殿下方才帮着解围。”

    长公主双手交叠,直腰立于宫道上,神色淡淡:“解什么围?”

    玉璇玑:?

    难不成还能是自己自作多情?

    谢瑾暗中拽了下玉璇玑的大衣,上前一步,朗声笑道:“不瞒您说,玉将军她其实尚无成家之意。殿下道玉将军‘面色不好’,使得圣上没有再往下与她牵线搭桥,倒是无形中帮衬了一把。”

    长公主轻轻颔首:“是么?我当时确是看玉将军脸色不好,顺口一提,不必言谢。”

    谢瑾还要再客套几句,话音未出便被打断。长公主蓦地抬手拢了拢斗篷,而后转向玉璇玑,淡声问:“将军可否随我来?我有事问将军。”

    玉璇玑沉默一阵,道:“殿下请带路。”

    谢瑾:?我就这么被抛下了?

    谢瑾没看懂两人突如其来而略微莫名其妙的行为,站在原地,眼瞅着玉璇玑被带去了稍远处的梅花树下。

    树枝浓密,玉璇玑的身子被遮住了半边,而长公主则整个人都被卷了进去。

    离得远,那边的声音一丝一毫也透不过来。而待半柱香后,两人终于结束交谈,从树枝下钻出来之时,谢瑾却眼尖地瞅见了她那好友的脸……似乎有些红?

    谢瑾:??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猛地眨眨眼,再度看去时,却见玉璇玑神色如常,同长公主抱拳告别。

    ……所以果然是自己的错觉。

    谢瑾快走几步,揽上了玉璇玑的肩,好奇地问:“她寻你何事?”

    “无大事。”玉璇玑摸了摸鼻子,“她说我的袍子看着不错,穿着应当挺舒服,问我能否送她一套。”

    谢瑾:???

    将军府。

    谢瑾蹙眉看着躺在地砖上、脸色发青的那具尸体,轻轻“啊”了一声:“原来是她。”

    “是谁?”玉璇玑问。

    谢瑾说:“我亡妻曾经的贴身侍子,秋雁。”

    她缓声道:“我夫人离世后,我原是想放服侍她的那一批侍子出去的,然秋雁倒不愿走。我夫人同宫内的那位纯嫔娘娘原是姊妹,秋雁便被纯嫔接了去,大约几经辗转又从纯嫔宫中出来,被内务府挑中,赏给了你。”

    “怪道有谢府的腰牌。”玉璇玑点点头。

    “只是怪了……”谢瑾抱着胳膊沉思,“她为何要来刺杀你?还满口说什么‘谢瑾指使我’。”

    玉璇玑猜测道:“约莫命脉被幕后之人捏住了,比如……拿她家人之命相要挟?”

    “这幕后之人也忒莫名其妙,派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来,刺杀是万万不可能成的,到底图什么呢?”谢瑾只觉一头雾水,“难不成只是想挑拨我俩关系?然这招数也过于幼稚,你指定不能信。”

    玉璇玑亦觉得有些过于荒唐。

    她抬手唤人进来,命人将秋雁的尸体收敛好,转身倚上了桌台,问:“你待如何行事?”

    “先往下查着罢。”谢瑾道,“只怕此事终是不了了之。”

    玉璇玑沉声说:“怎么查?往宫中查?”

    “我稍后递信儿与纯嫔。”谢瑾拍拍玉璇玑的肩,“你也别太操心了,这件事大约与你无关,刺杀你只是个幌子。”

    玉璇玑定定瞅她一阵,眯了眯眼,忽然笑着挂上了她的肩:

    “我问你,枝余,咱们认识多少年岁?”

    枝余是谢瑾的字。

    谢瑾装模作样思索片刻,沉吟道:“不记得。”

    “你放屁。”玉璇玑笑骂着给了她一拳,“别装,我不是要煽情,你好生讲。”

    谢瑾拍着胸脯,大松一口气:“那敢情好,我谢瑾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煽情。”

    “所以多少年岁?”

    “容我想想……若是认真算起来,大约十一年?”

    这边,玉璇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趁着午后阳光正好,赶紧回到她小院的葡萄架下再补一觉。毕竟昨日花费了那样大的体力,不好好养一养怎么行?

    “既然姐姐这样想,那我就不打扰姐姐了。”说完,玉璇玑便要告退。

    天气渐渐暖和了,一会午睡找个薄一点的毯子搭一下就好了。玉璇玑一边迈步,一边想着哪件毯子合适。

    绿色那件有点厚,红色的上面绣着鸳鸯,她看着就会想到自己被算计嫁人,也不好。

    宝蓝色,宝蓝色那条正合适!

    刚做出选择,原本站在身后的人突然转过来,叫住了她。

    “既然来了,那便从今日开始吧。”

    “?”玉璇玑讶异回头。

    苍婪直了直脊背,装作一本正经:“择日不如撞日,况且读书这事自然是赶早不赶婪。”

    原本一场甜美的午觉梦被破碎,玉璇玑也只敢暗自腹诽对方出尔反尔,并不敢真的如何。

    不过对方倒是很为她着想,见她脚伤不方便,将自己的八仙椅让给她坐,反而自己搬了一张圆凳来,放在八仙椅旁边。

    “从哪里开始?”

    “那就从名字开始吧。”苍婪托着脸颊,瞥了一眼玉璇玑面前的白纸:“教我写你的名字。”

    行吧。玉璇玑握起毛笔,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下“李璇璇”。

    苍婪看着纸上娟秀的字迹——璇。

    她原本以为对方的名讳是“明月”的“月”,亦或是“愉悦”的“悦”。

    “璇?”苍婪拿起那张宣纸,悠悠说道:“这左半边的‘王’我认得,右半边的……”

    玉璇玑放下毛笔,耐心解释:“右半边的月,是月亮的月。”

    “哦?那这个与月亮有何不同?”

    “当然不一样了。这个璇字是古代传说中的神珠,当宝贝讲。”玉璇玑答。

    神珠,宝贝……既然名讳都是掌上明珠,为何还要在我这土匪窝里屈尊?

    不等苍婪问出来,玉璇玑再次拿起毛笔:“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苍婪放下手中的宣纸,沉吟回答:“三娘。沈三娘。”

    沈,是苍婪娘亲的姓氏,在京城中不算名望大族。至于三娘,不过是上次苍泽曾经当着对方的面喊过自己“老三”。

    “三娘……”玉璇玑蜷着舌尖,喃喃在口中重复了一遍后,在方才那张纸上,自己的名字旁边,写下对方的名讳。

    随后将那张纸放到前面,另取一张铺在桌案上,双手捏着笔杆将笔递给苍婪:“那今天就从三娘的名讳开始吧。”

    苍婪笨拙地接过笔,故意用握剑的姿势,在新纸上,极其潦草地画了三道横线,又照猫画虎,在旁边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娘”字。

    然后一脸得意的看向身边的人,似乎在等着对方的夸赞。

    不得不承认,这是苍婪自打记事起,写过最难看的两个字。她师出名家,想要摒弃这么多年来的书法习惯,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玉璇玑见状,还以为对方因为常年打家劫舍,所以没上过什么学。但这也不能算她的错。出身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如果有的选,哪个姑娘家不想安安稳稳地待在闺阁中享受父母的疼爱,谁又愿意每日在刀尖上讨生活呢?

    想到这,玉璇玑觉得对方那扭曲的字迹和粗狂的握笔都不是一件值得嘲笑的事情。她轻轻掰开对方的手指,将里面的毛笔取出来,随后挽起袖管,以正确地姿势为对方讲解:“笔是这样握的,看明白了吗?”

    苍婪表面上点头,可笔一到手里,又故意使坏起来。

    下一刻,柔软的掌心贴上她的手背,那个李璇璇,起身站起,直接握住她的手,来替她纠正正确的姿势。

    顶级的狼毫在蘸取砚台里的墨汁,将多余的扫去后,玉璇玑借着刚刚的姿势,握着对方的手,在纸面上缓缓移动着。

    一个娟秀的“沈”字赫然落下。

    “别太用力,随着我的手感受就好。”玉璇玑站在苍婪的身边,呵气如兰,身上盈盈香气在空气中散发出来。

    似乎是玫瑰。昨日她提过玫瑰露,应当就是那个东西。

    玫瑰的花瓣是苦涩的,花朵的香气全部来源于最中间的花蕊。而玉璇玑用过的玫瑰露,是将整朵的玫瑰清洗干净后,捣碎过筛,渗出的汁水熬制成凝露。所以她身上并非刺鼻浓郁的气味,是淡雅的馨香。

    一如窗明媚的春光透过窗纸,映射在二人的衣袍上。和煦的温暖洒在二人周围,惬意又温柔。

    苍婪的手背上,少女的掌心柔柔软软地,从外侧包裹着她的拳,舒缓的力道带动着她的手臂,对方力度不算大,但却刚好足以推动她的胳膊。

    都说女儿家容易体寒,或许这个李璇璇也是这样。上次在悬崖边,苍婪就记得,对方的手腕是凉的。当时还以为是因为害怕,而此刻,站在阳光下,她的手竟还是比自己的要凉许多。

    所谓冰肌玉骨,或许描述得就是这样娇弱的人吧。苍婪想。

    沈三娘三个字落下,玉璇玑这才松开对方的手,笑着说:“你看,这样慢慢写,你也能写好的。”

    也能……刚刚那支笔何曾听过苍婪的指挥。

    只是,手背上的触感突然离去,苍婪觉得皮肤莫名有些发痒。

    “刚刚我还有一处不是很明白,你可不可以再教我一次。”苍婪指着“娘”字的右半边,说道:“这个是先写横还是先写竖来的?”

    玉璇玑脾气很好,再次攥上对方的手,提笔蘸墨。眼看笔触就要落到纸上,蓝溪的敲门声响起。

    “当家的,苏姑娘来了。”

    听见有人来,玉璇玑倏地松开了苍婪的手,并不经意地朝旁边迈了一小步。

    沈三娘作为土匪窝里的老大,应该不喜人看见她被拿着手写字的模样,玉璇玑想。

    “你做什么突然靠那么远?”苍婪放下笔,没急着让人进来,而是先问身边的玉璇玑。

    午后阳光温暖,这屋里又关着窗户。玉璇玑热得脸颊微微泛红,可落到苍婪眼里,怎么看怎么像是——被捉奸的模样。

    哦,还能是为什么,因为人家的心上人来了嘛。

    苍婪把桌上写着两人名字的纸压在下面,这才让人进来。

    苏昭云原本以为苍婪是自己在屋内,所以看见玉璇玑的瞬间,眼里闪过意外。不过有正事在身,没纠结那些。

    她朝苍婪微微欠身,然后看向她身边的玉璇玑。

    玉璇玑意识到苏昭云应当是有事要与当家的说,不方便让自己在这,所以主动告退。路过苏昭云之余,不忘跟对方打了个招呼,顺便询问了一番身体恢复如何。

    “多谢李姑娘挂心,我好多了。”苏昭云托举双臂,朝玉璇玑作了一个揖。

    那是文人极其正式的礼仪方式,代表最崇高的敬意。

    “昨日身子多有不适,今日这一礼,给李姑娘补上。多谢李姑娘的救命之恩,昭云没齿难忘。”

    玉璇玑赶紧将其扶起,随后笑着出了书房的门。

    这边,门板刚被阖上,苍婪坐在书案后,手撑着脸颊,指尖有节奏地一下下敲击着桌面:“怎地不见苏姑娘对我行如此大礼。”

    苏昭云笑笑:“你我自小相熟,还以为不必如此。你若想要,我也给你鞠一躬,多谢少将军相救。”

    说罢,真的就抬起手来。被苍婪“嗤”地一声打断:“罢了,既不是主动的,得了也没趣。”

    苏昭云把话题扯回正事上:“你让我看钱奎的尸体,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苍婪应了声好,跟对方说完容妃的事后,吩咐苏昭云:“明日我要进宫,你陪我一起去一趟。”

    “你是怀疑,有人要害容妃娘娘?”

    苍婪笑着摇头。

    这位表妹可是个厉害角儿。能背地里算计到沈蓉头上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呢。

    苍婪点点头:“没错,刚才只是因为那里面太黑了,所以我才会觉得有些害怕,现在青天白日的,外面还有那么大的太阳,我一点都不怕,再来十个楚人美都不是我的对手。”

    玉璇玑说:“这样最好,我还以为你被吓坏了呢。”

    山村老尸给苍婪带来的影响倒是没有什么,这是她自以为的,以为离开了放映厅,看到了久违的太阳就不害怕了。

    当夜幕降临时,苍婪一个人来到卫生间洗漱,看到眼前的镜子之后,没来由地吓得一个哆嗦,手指一用力,把一管牙膏全部挤了出来,噗哧一声,全都挤在了镜子上。

    苍婪手忙脚乱地用手去擦,结果越擦越花,整个镜子上都糊了一片白花花的牙膏,她又赶紧打开水龙头,捧着水洒在上面清洗,害怕被玉璇玑看到自己的窘状。

    目光一转,苍婪的眼睛落在不远处的那只马桶上,马桶盖子是打开的。

    一时间,苍婪的脑海中涌现出无数个今天看过的电影片段,她总觉得这只马桶里会伸出来一只长着尖长指甲的手,然后猛地抓住她的大腿。

    苍婪一个哆嗦,走到马桶边把马桶盖放下来,心有余悸地准备放些热水洗澡。

    玉璇玑正在外面研究着苍婪从龙宫中带出来的一些碎片,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比较有价值的东西,所以她让苍婪先去洗澡。

    此时,苍婪面不改色地从浴室里走出来,她站在玉璇玑面前,说:“娘子,你先别看了,陪我一起洗澡好不好嘛?”

    玉璇玑瞧着苍婪一副眼巴巴的模样,知道她不是想要,而是今天看了恐怖片害怕了,所以才邀请自己一起去洗澡。

    看清楚苍婪的套路之后,玉璇玑笑了笑,说:“可是我还有一些东西没有研究清楚,要不你先去洗,等会儿我弄完了再过来陪你,怎么样?”

    苍婪直接把玉璇玑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拉着她的手站起来,轻轻解开她的扣子,把脱掉的衣服丢到一边,抱着她走到浴室里,然后轻轻地放入水中。

    做完这一切之后,苍婪才说:“不要,我就要你现在跟我一起洗,现在你已经在水里了,哪儿都不准去,好好陪我洗澡!”

    玉璇玑一摊手,无奈地弯弯唇角:“我这不是已经躺在浴缸里了吗?”

    苍婪拿出沐浴露和洗发水,鼻尖贴在上面轻轻地嗅了嗅。她觉得味道还不错,是一股淡淡的柑橘香味,就挤出来一些,在手上搓了搓,搓出绵密雪白的泡沫之后,均匀地涂抹在玉璇玑的后背上。

    玉璇玑趴在浴缸里,享受着睡前的温存,笑着说:“今天的影片好看吗?”

    不提影片还好,这一提,苍婪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吞吞吐吐地说:“一点都不好看,那个鬼长得太丑了,若是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要把它打的魂飞魄散,让她不能出来危害人间。”

    苍婪给玉璇玑搓着背,搓着搓着就有些心不在焉,她小声地问:“娘子,那电影里面说喝了河里的水就能看见女鬼,究竟是不是真的?”

    玉璇玑笑了笑,知道苍婪心里还在想着这件事,就安慰说:“是假的,只不过是一种令人害怕的表现手法罢了,河水是流动的,若是真的因为丧命,诅咒了一条河,那这座大海中罹难的人岂不是更多,你喝了海水却还好好的,有没有看到过其她不相干的鬼魂呢?”

    苍婪嘴上说着不怕了,实际上从洗澡到洗漱,从头到尾都跟在玉璇玑身后,紧紧地贴着她不放,嘴上还信誓旦旦地说是要保护她。

    玉璇玑知道她是害怕,不过却没有揭穿苍婪的谎言,而是笑着说:“阿婪,你今天怎么跟我跟的这么紧?”

    苍婪随口编了瞎话:“这艘船摇摇晃晃的,走起路来也是,我怕娘子走着走着摔倒了,所以才要紧紧地跟在娘子身后,防止这件事的发生。”

    听着苍婪据理力争的这番话,玉璇玑也只好笑笑说:“也是,今天的浪确实很大,明天我们启程回去,你想呆在龙宫还是跟我一起走呢?”

    苍婪不假思索地说:“我要跟娘子一起走,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有娘子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玉璇玑听到这番话愣在原地,嘴角的笑容也渐渐凝固了,她低垂着眸子说:“阿婪,其实这么多年我也没有家,自从有了你,我才明白了家的定义。”

    一只柔软修长的手抚摸着小腹,玉璇玑甚至能察觉到肚子里那一颗小小龙蛋的存在,她抬起头盯着苍婪的眼睛,说:“阿婪,等我们的孩子出世以后,你说给她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苍婪张大嘴巴,咬着下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玉璇玑的问题了。她胸无点墨目不识丁,连自己的名字都练了好几个月才学会,如今碰到名字这样的难事,竟然不知道该从何想起。

    苍婪说:“娘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就好了,我没什么文化,怕给娘子闹笑话。”

    玉璇玑说:“你也是孩子的母亲呀,总不能让我自己一个人想吧,我想让孩子跟你的姓氏。”

    苍婪摇摇头:“娘子怀孕辛苦了,这孩子是从娘子的肚子里长大的,要是起名字也要跟娘子的姓才对,而且娘子的姓那么好听,我也想跟娘子姓。”

    玉璇玑笑得肚子疼,小腹也跟着她的动作起起伏伏:“你有名字,为何要跟我的姓?”

    苍婪趴在玉璇玑的小腹,侧着耳朵倾听着里面的动静,又将掌心贴在上面,抚摸着对方微微隆起的腹部,疑惑地问:“娘子,我刚才用灵力探查了一番,我发现这颗蛋长得挺小的,但是为何娘子的肚子变得那么大呢,我现在都害怕让你一个人走路,生怕磕着碰着了。”

    玉璇玑笑着说:“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怀你的孩子和怀正常人的孩子是不一样的,有时候我在梦里能感觉到崽崽跟我说话,她和你一样,也是一条小黑龙,不过额头却有一块红色的胎记,比我们的耳钉还要红,也不知道出世以后会不会像我梦里的一样。”

    苍婪闷闷不乐地说:“她也是小黑龙啊?觉得是我长得好看,还是她长得好看?”

    玉璇玑没想到苍婪会因为这个吃醋,在她其中一只圆乎乎的龙角上揉了揉,决定一碗水端平:“你们两个都好看,一个是我的爱人,一个是我的孩子,都是势均力敌的美人胚子。”

    苍婪摇摇头,凶巴巴地盯着玉璇玑隆起的小腹,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不行,娘子必须得说谁最好看,我是她妈,所以我才是最好看的!她是个丑八怪!”

    玉璇玑无奈一笑,只好说:“嗯,你是最好看的。”

    万籁俱寂,庄园内安静极了。

    一轮弦月挂在天际,苍婪修长的背影显得十分落寞。

    不知道是解脱还是不舍。

    苍婪静静地站在墙头,她蓦然回首,那双淡金色的眼睛异常平静,回望着二楼紧闭的卧室窗户。

    深深一眼过后,苍婪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浓重的夜色当中。

    第 88 章 黏稠梦境

    窗外雨疏风骤,不久后便炸响阵阵惊雷。庭院中风声呼啸,可院内的花树却并未泛起一丝一毫的波澜,甚至连一片叶子都未被吹落在地。

    玉璇玑躺在榻上,耳畔响起阵阵风声,她缓缓睁开眼睛,原本深黑色的眼珠,在睁眼的那一瞬间,从瞳孔绽放出一朵金莲。

    金莲的花瓣流淌着浅金色的光芒,绽放完毕后,花瓣迅速收进玉璇玑的瞳孔之中。

    玉璇玑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房梁上,透过一层厚厚的木板,看见里面有一条虫在啃噬着内部。

    转头看向窗外,玉璇玑又隔着窗户,听到了外面传来大雨过后,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

    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玉璇玑从床上坐起来,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甚至能清楚地看见肌肤下跳动的血管,以及奔流不息、绵延不绝的血液。

    玉璇玑看着即将开始播放的影片,弯了弯唇角:“你不和我坐一起那你坐哪儿?这个片子还挺吓人的。”

    苍婪自顾自地坐在最前排,翘着二郎腿一动不动,执拗地说:“我不要,我不怕,我就要坐在最前面。”

    玉璇玑抿着上扬的嘴角,只好安静地坐在后面,目光落在她倔强的后脑勺上,说:“好吧,要是害怕了就回头看看我。”

    苍婪的声音比以前要大了不少:“我才不怕。”

    整个放映厅漆黑一片,眼前突然一亮,影片开始了,听着耳边凄凉的戏腔,苍婪不由自主地开始毛骨悚然起来。

    身上仿佛传来阵阵冷意,苍婪搓了搓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咬着牙下意识地往身后看。

    头刚转过去,苍婪就猛地转回去,心说她才不能一上来就让玉璇玑看自己的笑话呢,只是区区恐怖片罢了,她是龙王,怎么可能会被吓到,简直是天方夜谭。

    苍婪在心中撂下狠话,两只手紧紧地抓着大腿,目光却有些闪躲。

    玉璇玑在身后静静地看着苍婪的反应,发现她的小动作渐渐多了起来,就知道一定是被开头的片段给吓到了,于是弯了弯唇角,无奈地摇摇头。

    前半截还好,从苍婪的背影看,她似乎没有被吓到。

    当本剧女主角楚人美彻底出现在大银幕上后,玉璇玑见苍婪猛地站了起来,僵硬着身体朝着自己走来。

    苍婪径直走到玉璇玑身边,直接坐在她的大腿上,顺势自然地用手臂环着她的脖颈,哆嗦着嗓子说:“娘子,这个片子其实没有那么可怕,我是害怕你被吓到,所以才特意过来抱着你,有我在,什么妖魔鬼怪通通离开。”

    玉璇玑勾着苍婪的下巴,故意做出一副自己也被吓到的模样,说:“是啊,确实挺吓人的,连我都被吓到了,阿婪你可要好好保护我。”

    看着两人如今的体位,玉璇玑不动如山地坐着,苍婪像个被吓到的小媳妇儿蜷缩在她怀里,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保护谁。

    楚人美那张狰狞的面孔猛地出现在眼前,苍婪大叫一声,猛地把脸埋进玉璇玑的脖颈,抱着她瑟瑟发抖,咬着下唇,低低地哀嚎着。

    玉璇玑哄着她,轻声说:“阿婪,你怎么啦?”玉璇玑叹了一口气,对上明凰那一双笑盈盈的眼睛,说:“怪我,没有早跟阿婪说让她不要乱喂伽罗吃东西,孩子还小,就算是神龙也不能乱吃,肚子会疼的。”

    明凰欣然同意玉璇玑的说法,看着苍婪那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苦口婆心地说:“是啊,璇玑说得对,伽罗还小,你现在可是个做母亲的,要对孩子的安全负责任,尽早收收心。”

    苍婪说:“我记住啦,我和娘子第一次生孩子,当然觉得新奇有意思了,等再过一段时间伽罗长大了,我就不用再玩她了。”

    玉璇玑和明凰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笑。迎着苍婪的眼神看过去,冰冷的漆眸引得玉璇玑连连后退。显然,对方怀疑是自己下毒,要害这些人——这其中也包括这位土匪头子本人。

    “不是我。在自己做的点心里动手脚,这种实名制下毒也太傻了!”玉璇玑试图为自己辩解,但对方的面色没有丝毫的缓和。

    苍婪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得救人。无怪乎玉璇玑没认出那姑娘的身份。

    虽然那一身打扮不俗,可到底并不算十分招摇,头上更是只有一只白玉簪,并没有更多其余的装饰。

    加之长公主日常出行应是一堆人侍奉左右,实在不应该出现落单且落魄的景况。

    玉璇玑到嘴边的“好”话音一转,变成了“改日罢,今儿家中有事,须得速回”。

    说着,她在马背上拱拱手,又补了一句:“下官原不璇殿下为长公主,此前之事多有得罪,望殿下海涵。”

    长公主已然下了马,正往台阶上走,听闻玉璇玑的话,步子一顿,又转了回来。

    她缓步走到马匹身边,摇摇头,银辉下的神色淡淡,情绪似有若无:“将军实在不必如此多礼。说来,今日之事我得多谢将军。万望将军将此事守口如瓶。”

    ……守口如瓶么?

    玉璇玑微微眯起眼,撞上马下那人清冷的目光。

    守口如瓶,倒是……正合我意。她想。

    她遂瞥了一眼那人眼尾的痣,笑道:“还请殿下放心,今日事你璇我璇,再无第三人璇晓。殿下若是碰上什么麻烦事儿,不好亲自动手的,也可差人璇会我一声儿。夜深了,露寒霜重的,殿下快请回罢。若是冻出什么好歹来,倒是下官的不是了。”

    长公主微微颔首,转身而去。

    玉璇玑看着她施施然上台阶,走至大门前叩门。

    门口一阵骚动,离得远,玉璇玑并听不真切。有丫鬟急急跑出来,慌里慌张地将长公主往里接。

    而后大门掩上,再多的画面她也看不着了。

    玉璇玑夜色下的眸色渐深。

    说起来,长公主中药这一事就很荒唐——南安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儿,谁有这个胆子给人下套?

    若是想害人,行刺一下也就罢了,何故干下药这等费力不讨好,且未必能派上什么用场的事儿呢?

    再回想长公主先时说的——“此刻我说不得太多,唯有告诉你有人要加害于我”……

    玉璇玑摇摇头,打算回去问问玉寒潭。

    待她回至将军府时,夜色已然完全黑透了。

    玉璇玑略有些疲乏地叩了门,在侍子们一叠声”将军回来了“的话音里随口应着,唤了其中一个侍子往上跟。

    侍子红着脸说:“夫人急得心慌。”

    “是我的不是。”玉璇玑脱了大氅,往旁轻轻巧巧一递,“着实不该晚归,平白惹何娘担忧。”

    侍子垂了脑袋,讷讷道:“莫说夫人,便是我们也担心得很。”

    玉璇玑挑了一下眉,信口接话:“那下回你同我一块儿上街可好?”

    侍子的脸熟透了。

    玉璇玑同侍子侃了会儿大山,余光瞥见从厅内婷婷袅袅行出的何夫人,赶忙大步流星上前掺了一把,口内笑道:“这露浓霜重的,娘别出门了,仔细着了风。”

    何夫人问:“怎么去了那么久?可是在玉宅那儿绊住了脚?”

    “非也,我连玉宅的门都没进呢,到门口晃了一圈就往回赶,只是路上遇着了……故人,耽搁了一些时辰。”

    “故人”两字出口的时候,玉璇玑眼前莫名晃过了月光与灯火下那颗浅淡的痣,与那双不近人情的眼。

    令她晃了片刻神。

    何夫人却不买账,“啧”了一声:“你八年没回京,离京时才十四岁,你倒是说说,能有什么故人让你遇着?”

    “就是说呢。”从厅内逶迤而出的玉寒潭揽上何夫人的肩,好整以暇地煽风点火,“怕是她有事却不同我们讲。孩子大了,有想法咯,现如今就能这么对我们娘俩,若是将来成了亲,还不璇能怎样呢。”

    玉璇玑:……

    玉璇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玉寒潭揶揄她。

    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直想冲上去捂她玉娘的嘴。

    侍子弯腰屏息,于前头打着玻璃绣球灯。

    玉璇玑等三人并排晃进了烛火通明的花厅。

    心腹下属不璇何时入了厅,杵在桌旁抱着胳膊听墙角,边听边呲着大牙乐,看热闹的目光追着玉璇玑由远及近。

    玉璇玑把腰上佩着的剑解了,往下属的方向一扔:“别傻乐了,进厅来所为何事?可是白日里那刺客审出了什么名堂?”

    “正是。”下属长臂一伸,“啪”地接了剑,随后双手抱拳,回禀说,“她身上挂着的腰牌确属谢府所有,我已将其收好,只等着明日亲自去一趟谢府辨别其真伪。她倒是什么都不肯招,一口咬死是谢瑾谢将军遣她来此,说是谢将军嫉妒您年纪轻轻便越过她的头上。”

    “这理由未免太荒唐些。”玉璇玑笑道,“且不论谢将军一向与我交好,便是不与我交好,存心想除掉我,也不会派这么个身手一般、张口闭口‘谢瑾’的人来。她现居于何处?我亲自审审。”

    下属摇摇头,有些羞惭:“死了。”

    “嗯?”

    “看样子是事先已然服了毒的,毒性在一段时间后会慢慢发力。我们审了没一会子功夫,她便口吐白沫了。”

    “所以……她此行抱着必死的决心?”

    “是。”

    ……求生是人的本能,若非走投无路,谁会拼死替人做事呢?

    玉璇玑这么想着,转头瞅向玉寒潭:“尚璇大人如何看?”

    玉尚璇接过了自家闺女踢来的蹴鞠,冲那下属抬了抬脑袋:“你明儿先去谢府辨一辨这腰牌的真伪,而后顺着往下查,头一个要紧的是揪出那人身份,倒不用纠结腰牌如何到了那人手上。我这儿再拨两个人助你。具体如何查,应当不用我教?”

    下属冲玉寒潭抱拳道:“属下明白,多谢尚璇。”

    下属领命去了,走到门口时逗弄了一下树枝上睡着的麻雀。

    玉璇玑在深夜突如其来的的鸟鸣里歪了歪脑袋,往大厅侧边的椅子里懒洋洋瘫进去。

    “你倒是没个正形。”玉寒潭睨她一眼,轻轻搁下茶盏,“明儿皇上跟前可得拘着些,不能这么坐没坐相。”

    玉璇玑两眼一闭,双腿一蹬,生嚎道:“娘啊,你不璇道,在外头漂泊的日子苦哇。”

    “确是瘦了。”何夫人点点头,心疼地说。

    “倒是瘦了好。”玉寒潭插嘴,“十四岁时那脸胖嘟嘟,挂了足有三斤肉。若是这会儿还那么着,岂非惹人笑?”

    何夫人:……

    何夫人瞪她一眼,横眉立目地问:“璇儿究竟是不是你亲生?怎么你半点儿不见心疼?”

    玉寒潭又笑了:“瞧夫人这话说的,我今儿不是还替她推了一桩麻烦事儿?”

    “什么麻烦事儿?”玉璇玑有些好奇。

    “国师两个时辰前递信儿至将军府,说明儿午后想见你,我说玉家的规矩,明儿散席后须得赶着去扫墓,恐不得见。”

    “为何推说不见?”

    “你乍回京,许多事不清楚,平日里家璇中也不好同你说。”玉寒潭忽然压低了声线,“国师此人很玄,同她走得近的都没好下场。你幼时应当也听得一些传闻的,说国师活了三百多年,身负诅咒,命煞孤星,还是离远些的好。”

    玉璇玑“哦”了一下。

    她将视线从玉寒潭脸上挪开,把碎发往耳边捋了捋,看着乖巧听劝,下一秒张口时却转了性儿:

    “我不,我偏要去会会。”

    玉寒潭:……

    玉寒潭拽着何夫人诉苦:“夫人你瞅瞅,俗话说得好,女大不由娘。现在我俩说什么都不管用了是不是?”

    “您说您的,别扯上何娘。”玉璇玑道,“何娘可与你不同,她心疼我。她说话我自然听,您说话我却只得听一半儿。”

    玉寒潭睨她一眼:“……你还真是有个性。”

    “彼此彼此。”

    “要不你给我当娘?”

    玉璇玑来了兴致,跃跃欲试:“未尝不可。”

    玉寒潭:……

    何夫人把衣带从玉寒潭手里抽回来,笑着杵了约有半柱香,终于觉得自己光看热闹有些不厚道,遂问:“璇儿何故一定要去见国师?为娘也觉得不见的好,传闻虽不一定真,然同国师扯上关系的都不得好死却是实打实的。”

    “我有分寸,自然不会同她交好。”玉璇玑道,“只是此次回京发生了太多事,我倒是不介意再添上几桩,让水更浑些。阿娘您瞧,回京第一日,皇上赏来的侍子里头便出了刺客,加之长公主……”

    玉璇玑蓦地一顿。

    “长公主如何?”玉寒潭问。

    “无事。”玉璇玑笑道,“我今儿远远在街上看着了一人,倒像是淮安长公主的模样。”

    “你认得她?”

    玉璇玑说:“曾见过画像。”

    ……见过个屁。

    玉璇玑说得坦然,却一面言语,一面在心里反驳。

    军营里哪来的长公主画像?若真见过画像,认得人,对那拦路的姑娘出手相帮之前她定会多思虑些,也不至于草草答应。

    玉寒潭道:“那就好。最好也莫同淮安长公主扯上关系。”

    玉璇玑眉眼稍动:“此话怎讲?她这人也玄?”

    “这倒不是。”玉寒潭说,“朝中局势动荡,一时间各类繁复的关系也难同你说清。我现简单一说,你略听听。朝中帝姬间现分三股大势力,大帝姬为一股,二帝姬为一股,三、四帝姬都没养大,五帝姬又为一股,余下的帝姬形容尚小难成势。”

    “二帝姬与长公主走得极近,许多人都将长公主划为二帝姬党。咱们玉家效忠皇上,还是莫沾上关系为好,以免惹皇上猜忌。”

    玉璇玑:……

    娘,你说晚了。

    床都上过了。

    好在今夜之事都在暗中进行,未被人瞧见,且长公主亦是持有不愿为人所璇、最好能佯装此事未发生之意。

    此后碰着淮安长公主,估摸着也就是桥归桥,路归路。

    此外……再无交集。

    苏昭云已经倒下,这军中就这么一个医官,即便是知晓因何中毒,众人也是束手无策,更何况此时一点苗头都找不见。

    不论此时是不是这个李璇璇所为,苍婪都得靠自己想办法。

    很简单,她若有意下毒,必然不会交出解药。若毒物并非她所为,那威胁她也没有意义。

    解毒——苍婪突然想到一味药材。

    她吩咐蓝溪一个人守在这,随后寻了一根绳索,转身出了门。

    玉璇玑看见,那个女土匪沉着脸,出去之前脸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也没说是信是不信。

    也是,即便把她放在对方的位置上,也很难全然相信自己。

    玉璇玑看着苍婪离开的方向,思索一瞬,转身出门,一并追了上去。

    通往后山的路不好走,中间有一片密林,杂草众生的土壤湿漉漉的,还要躲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的树木的根茎。若是一不小心,没准就会整个人被绊倒,随后摔进泥地里。

    好容易出了密林,便是满地碎石的石子路。上次苏昭云给她讲过,大雨冲刷山上的岩石,掉落的碎块便会滚落至此,日子一久,原本顺畅的路变得崎岖,来的人少了,到现在满地都是碎石砾。

    苍婪身高腿长,再加上心里着急,步伐很是迅速。待玉璇玑追过去,脚上的一双绣鞋和裙角都被泥污染了一圈褐色,鞋面还被刮破了两个洞。

    “我喊你,你怎么不等等我。”玉璇玑跑的急,在那扶着腰喘着粗气。

    苍婪没有理会她,而是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

    她先将绳子的一头系在自己腰间,随后环苍一圈,将视线锁定在周围体型巨大的石头上。上前踹了两脚,确定相对稳定后,这才将绳索的一头环了上去。

    玉璇玑却直接拦住她的动作。

    苍婪压着胸中的怒火,咬牙道:“放开。”

    事关紧急,她没时间去研究到底是谁下的毒,她只知道救人要紧。

    紫莹自小跟着她,苏昭云是她最可靠的伙伴,这两个人都对她很重要。她不能接受这两个人就在她面前离开。

    不,她们不会离开,她一定可以救下她们。

    而对面,玉璇玑接过绳索的一端,直接环上自己的腰际。

    “我知道,你是要爬下悬崖去摘那支秋海棠,系在石头上并不牢靠,最保险的办法是,我下去,你用绳子拉着我。”

    苏昭云曾经说过,秋海棠貌美异常,入药可解百毒,只是终年生长于峭壁之巅,若是想要取之,须得爬上万丈悬崖。

    过来的一路上玉璇玑都在想一个问题,苏昭云和紫莹所受的毒,到底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因为她这个穿书者创造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而带来的反噬?

    如果说祸根在于自己的尝试,那玉璇玑势必不能坐视不理。因她而起如今又要枉苍他人性命,她怎能全然袖手旁观?

    她将绳子环在自己身上,打上一个绳结,沉声说道:“我自知,若是你在这石壁上出了意外,我没把握能保你全身而退,而你不同。让我下去,你在上面拉着我,便是眼下最稳妥的法子了。”

    玉璇玑抬起眼睫,露出一对亮晶晶的眸子,唇角弯起轻松的弧度:“我相信,姐姐一定会拉我上来的吧!”

    玉璇玑心想,这女人肯为了那两个人爬悬崖,若是自己出了意外,拿不到秋海棠,苏大夫她们也活不成,所以在关于悬崖的问题上,玉璇玑可以百分之百地相信对方。

    正是这番言论,让苍婪倍感意外。苍婪实在没有想到,这李璇璇平时看似娇滴滴的,鞋子沾到泥都要回去换,此刻竟然肯如此涉险,甚至不惜把命交到她手上?

    或许下毒一事,的确需要从长计议。

    苍婪看着对方系上的绳结,上前一步,将原本不牢靠的扣子解开,重新系成稳固的模样。随后说道:“你放心,另一边系在我自己的腰间。只要我在,必能让你平安而归。”

    玉璇玑轻轻点头,一步步靠近悬崖的边缘,远远地看见那朵秋海棠。上次去后山,苏昭云曾远远地给她指过,当时蓝溪打趣她,会不会为了这土匪爬悬崖,没想到眼下竟就成了真。

    目测距离不算远,约么两三层楼的高度。

    她仔细观察沿途的石壁,很快为自己规划出一条相对顺畅的道路。做足了心里建设后,叹了口气,面向石壁,缓缓迈出了第一步。

    只刚迈出这一步,玉璇玑就后悔了。

    她在学校的时候八百米都要了老命,现在居然在这极限求生!

    也不知为什么,随着她的脚步迈出去,周围狂风肆起,裙摆随着风飘动,猎猎作响。

    稳定心神后,她缓缓迈出第二步,第三步……

    毕竟是下行再加上有苍婪在上面用绳子拽着她,后面的几步相对顺畅,玉璇玑心中隐隐泛起一种错觉——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按照刚刚选择的路径,她手抓着上面,脚踩着石壁的凸起,很快便朝着目标一点点靠近。

    随着她来到那株秋海棠附近,玉璇玑的视线不经意朝下划过,脑海中瞬间一阵翁鸣,连手脚都不听使唤。

    真的好高,好似踩在云层上方,而云层之下若隐约现地潺潺水声,如一股股冰冷的浪潮拍打着她那根最脆弱的神经。

    “别往下看!”上面,苍婪一边拽着绳子,一边朝玉璇玑喊道。

    玉璇玑抽出腰间,苍婪刚刚交给她的匕首,利落地隔断花茎,保留了植物的根茎。

    只要根茎还在,就还有再次生长的可能,或许能再救人性命也未可知,玉璇玑想。

    随后她将整支秋海棠收进衣襟内,一切都处理妥帖后,开始返回的路程。

    顺着原路,一点点向上靠近。

    向上攀爬更费体力,但好在目标就在视线可及的前方,每前进一步,就更加安全一分。另一边,苍婪也在用力拉扯二人腰间的绳索,在上面为玉璇玑借力。

    眼看着距离那悬崖的边缘越来越近,再有两步,她就可以回到安全的地带。然而在此刻,原本踩踏的位置,支出的石棱突然生出一道裂缝,接着瞬间粉碎开来。玉璇玑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向下坠了好几尺。

    少女的尖叫回荡在山谷之间,由于下坠,裙摆如花朵般层层叠叠散开,好似娇弱的花枝在枝头摇摇欲坠,仍不肯深陷污泥的模样。

    万幸的是,上面的苍婪及时拉住了绳索,环在腰际的力道护住了玉璇玑的身子,将她从半空中扯住。

    只是坠落之间,腰间的匕首跟随者脚下的碎石一并掉落下去,隐约撞击了几下石壁,奈何此处高耸入云,根本听不见物体坠地的声响。

    玉璇玑赶紧抓住最近的石壁,任凭指尖磨出了血,仍旧一丝都不肯放松,脚踝处似乎被石壁尖锐的凸起划伤,袜缕裹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但玉璇玑此刻并未感觉到痛,她的脸色已经吓得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酸涩充盈整个眼眶。

    原本她打算自己下来,正是因为怕发生这样的事,对方有能力救下自己。可是她忘了,即便救下来,她是不是还有力气再次往上走?

    万丈高空,从出来的一瞬间,她的小腿就一直在颤抖。随着时间推移,脚踝上的痛觉渐渐明显起来。

    “怎么样!”苍婪向下看,确认没事后,手指向右侧的一块凸起:“你往那边走,踩上那块石头,我就能把你拉上来了。”

    玉璇玑缓和了一下,看向苍婪手指的方向。

    那块石头在二人中间的位置,离她不算远,但需要她平移过去。

    有了刚刚那一遭,玉璇玑变得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挪动身体,最终踩上那块石头的时候,右腿似乎已经没了知觉。

    她抬头看向上方,苍婪就在她的不远处,已经探出半个身子,拼尽全力朝她伸手——要把她拉上去。

    可……她真的已经没力气了。

    玉璇玑将手摸向衣襟,再次伸出手臂时,递上了那朵秋海棠。

    “这花你先收好,若是我遭遇不测,也请你一定要将这解药带回去。”玉璇玑说完后,像是完成了一项大任务,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我、我真的没有要害她们的意思……”

    玉璇玑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直接哽咽起来。此刻的她,再不见之前的从容,莹亮的眸子被泪水染红,软糯的声音带着委屈,好似要哭出来。

    “姐姐……”

    “我划伤了,脚踝好痛。”

    “我、我真的没力气了……”

    这时,苍婪伸出的手刚好触摸到她。对方没有选择先接过那朵秋海棠,而是再次向下,直接攥住她的手腕。

    常年习武,苍婪的手掌内带着一层薄茧,与玉璇玑的冰凉不同,她的掌心滚烫,在接触的一瞬,一股暖流顺着皮肤渡进来。

    顺着那股温暖,玉璇玑抬眸望上去。那个与她毫不相干的土匪,已经从悬崖边缘,探出半个身子,只为了抓住她。

    “我会死在这吗?”不知为何,玉璇玑脑海中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没有思考就直接问了出来。

    而在她上面,昔日仪表堂堂的土匪,此刻因为手上的力道,渗出汗珠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咬牙道:

    “闭嘴!”

    午饭是陆玄做的,两个灵魂虽然时不时打架,不过做菜这一方面各自有自己的见解。

    比如西红柿炒鸡蛋,一个喜欢甜口,一个又觉得咸口是正宗的,结果因为双方各持己见,两个灵魂又差点打起来,最后为了公平起见,还是各自做了两种不同口味的。

    苍婪带的饭盒没派上用场,她还有些欲盖弥彰地把饭盒藏了起来,结果却被明凰看了个正着,笑着问:“阿婪,你在藏什么?”

    “没……没什么呀。”苍婪偷偷把饭盒放起来,说:“真没什么,好啦好啦,要开饭了,好久没吃阿玄做的饭,我还真是想念得很。”

    苍婪在前面走着,身后的玉璇玑和明凰相识一笑,明凰忍不住说:“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刚才我就看她偷偷地藏些什么,看样子好像是饭盒。”

    玉璇玑忍俊不禁地说:“饭盒?估计是过来蹭饭的,带饭盒是想装些食物回去给我吃。”

    两人都很了解苍婪,不过明凰还是觉得,玉璇玑对于苍婪的了解早就已经出神入化了,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苍婪坐在餐桌旁,朝着玉璇玑勾勾手指,说:“娘子,快过来跟我坐在一起!”

    玉璇玑笑了笑,坐在苍婪身边,怀里抱着伽罗,还顺手捏了捏她柔软的小脸蛋。

    玉璇玑瞧着陆玄的表情似乎不大高兴,左边是笑脸,右边的眼睛里毫无表情,似乎还带着点怨愤,看起来应该是两个灵魂同时出现了。

    等到明凰入座之后,玉璇玑从乾坤袋里抱出了一坛酒,放在桌面上,说:“这是我之前酿的葡萄酒,放到现在应该可以喝了,所以就挖出了一坛,让前辈也尝尝鲜。”

    “葡萄酒?”明凰笑了笑,她对葡萄酒还是挺感兴趣的,于是转头吩咐陆玄,说:“有句诗叫做‘葡萄美酒夜光杯’,你去我的藏品库里找一找有没有水晶杯,这种杯子用来喝葡萄酒别有一番风味。”

    苍婪听不懂,但是她知道,等会儿就有美酒喝了。

    玉璇玑见她盯着这坛葡萄酒垂涎三尺的模样,贴着她的耳朵说:“葡萄酒也是酒,你半杯就倒,等会儿少喝一点,要不然吃完饭我还得抱你回去。”

    当着明凰的面,苍婪直接依偎在玉璇玑的怀里,伸出两条手臂环绕在她的脖颈上,得意地说:“娘子放心吧,我听白麟说过,葡萄酒度数低得很,喝一点不会醉的。”

    玉璇玑脸色耷拉下来,问:“这是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你们两个现在还有联系?”

    苍婪听到玉璇玑这番话愣了一下,实话实说:“娘子,我们之前偶尔有联系,我问她知不知道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跟她闲聊过一句话,你要相信我。”

    玉璇玑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可是明凰隐隐约约感受到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于是她笑着说:“这个阿玄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该不会是踩到酒瓶子摔倒了吧,你们随意,我去看看。”

    明凰“逃走”之后,大厅内就剩下苍婪一家三口。

    苍婪朝着明凰伸出尔康手求救,结果对方却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开了这里,她最后的救星也没了。

    玉璇玑抱着伽罗穷追不舍地问:“只是随便聊聊吗?你有那么多朋友,为什么只找她一个人?”

    苍婪小心翼翼地说:“我……我……我除了她哪里还有什么其她的朋友啊?”

    玉璇玑皮笑肉不笑地问:“那岸芷汀兰她们呢?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给她们两个发消息?”

    苍婪实话实说:“我当时不是逃跑嘛,岸芷汀兰又是你的心腹,我要是真的给她们两个发了消息,那我的行踪岂不是暴露了,说不定前面刚发完消息,后面你就找到我的位置,把我抓回去。”

    话越说越多,苍婪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到最后声音小到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

    说完这一番话之后,苍婪没有听到玉璇玑传来任何的动静,心里暗道不好,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却对上了玉璇玑那双皮笑肉不笑的眼眸。

    玉璇玑说:“说的很好,其实我根本不需要用这种方法来找到你的位置,你这个跑路的手段一点都不高明。”

    苍婪闷闷不乐地说:“你就是故意的,故意遛我,你就像钓鱼那样,一直拖着钓竿,看样子是把我放了,其实等到即将松手的那一刻,你又把杆子收了回去,到最后我还是老老实实的被你钓了上去。”

    玉璇玑忍俊不禁:“是啊,阿婪真聪明。”

    伽罗听不太懂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其实她到现在连讲话都还口齿不清,却还是认认真真地听着两个人的“聊骚”。

    过了一会儿,明凰和陆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陆玄手中端着水晶杯,看起来倒是和人间的玻璃杯长得挺像,只不过这杯子是天然形成的水晶雕刻而成的。

    明凰还拿了一只更小更精致的透明小酒杯,苍婪一看,笑着说:“这杯子是给我的吗?”

    苍婪双眼紧闭,仿佛楚人美那张黑色的血盆大口似乎就在眼前,她哭着说:“娘子,我……我……我怕……”

    耳边传来楚人美唱戏的声音,苍婪紧紧地捂着耳朵,吓得龙角都噌的一下钻出来了,那条黑乎乎的龙尾也紧紧缠着她的腰不放。

    玉璇玑弯弯唇角,问:“刚才是谁说不害怕的?”

    苍婪猛地点点头:“是我是我!”

    玉璇玑又问:“刚才是谁说不愿意和我坐在一起,要好好表现一下自己的龙胆的?”

    苍婪又是一阵点头:“还是我!娘子你别说了,你带我出去,我不看了!不看了!”

    玉璇玑勾起唇角,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不看了,我们出去,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苍婪摇摇头,死活不愿意从玉璇玑身上下来:“我不要,我一下来就有一只鬼手抓我的脚,我害怕!”

    撒泼都这么理直气壮,刚才明明是她自己要看的,还信誓旦旦地说都是些小儿科的东西,没想到现在被吓的连路都不敢走。

    玉璇玑就着两人的这个姿势,她慢慢站起来,将苍婪公主抱起,顺势上下颠了两下,笑着说:“走吧。”

    白麟端着一杯红酒从放映厅门前走过,正好看见玉璇玑公主抱着苍婪从里面走出来。

    苍婪瑟瑟发抖,蜷缩在玉璇玑怀里,两条手臂搂着她的脖颈,肩头微微耸动。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走出警察局,苍婪还顺了这群警察们一些果汁软糖和橘子。

    苍婪一边吃一边走,把糖纸和橘子皮扔进垃圾桶,她拿出手机,下意识地就把电话打给了玉璇玑,紧接着在街角咖啡店买了一杯咖啡,站在路边等着对方接听自己的电话,丝毫没有察觉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边传来女人沙哑低沉的嗓音:“喂。”

    苍婪几乎是脱口而出,喊:“娘子,我跟你说,刚才我在天台上看风景,结果有一群警察上来就把我抓住了,还把我逮到了警察局,说我是个精神病……”

    “嗯——”

    耳畔传来一阵沙哑的声音,似乎是从女人的鼻腔里溢出来的。

    苍婪的话戛然而止,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机屏幕上“娘子”那个大大的备注,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玉璇玑打过去了。

    当听到那一阵声音后,苍婪后知后觉发现玉璇玑好像在做一些难以言喻的事情,她的脸霎那间就变红了,捂着手机警惕地看向四周。

    幸好,周围没人。

    苍婪原本想直接挂断电话,可是奈何两只手不受控制,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结果却听到听筒那边还传来了自己的名字。

    女人正低沉地呢喃着:“阿婪……阿婪……你怎么知道我正在想你……你这个混蛋,等我抓到你,看我不把你……”

    第 89 章 戒断反应

    街道上人来人往,手机听筒里断断续续地发出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苍婪警惕地看向四周,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整张脸红得几乎要熟透了,面颊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粉色。

    玉璇玑这个不知羞的坏女人!

    两个人都离婚了,她竟然还念着自己的名字做这种事。

    电话那头的玉璇玑已经停下了动作,却故意压低嗓子,嘴唇贴着听筒,笑着说:“你那边怎么这么吵?我都听不见你的声音了。”

    这句话说完,那边就猛地挂断了电话。

    玉璇玑勾起唇角,面带微笑地看着手机上的通话时长。

    此刻,正在甲板上吹风的白麟打了个喷嚏。

    玉璇玑皱了皱眉:“她真的是这么说我的?”郑家虽是芙蓉城人士,因着家里的生意做到京城,即使将军府也不再话下。

    更何况,将军府嫡长子“杀人”的证据在他们手里,这腰杆子自然硬气。左右将军府丢不起这个人,只要拿捏住这一点,他们便可肆无忌惮。

    更莫说,他们要的,不过一个庶女罢了。

    虽说相貌生得是一等一的好,但只要庶出的名头落在身上,到头来顶多做个妾。

    “我们倒是无所谓,不过大公子日后的仕途嘛,啧啧啧……”说到这,郑家管家摇着头,一脸惋惜的模样:“没关系,玉家家底丰厚,玉老将军对当今圣上忠贞不二,想来大公子纵使从牢里头出来,也不会缺吃短喝的!”

    玉念宗被对方一句话戳了脊梁骨,尤其是想到,若是让自己那个将军父亲知道他成日逛花楼,还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定会拿着那红缨长枪直接把他捅个对穿!

    “别、别激动,那玉璇玑一早我们就给人送出去了,现在人没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信你问他们,整个玉家都可以作证的!人真的走了,可能是半路上被劫也未可知呢!”

    说罢,玉念宗无助地转头,看向卫氏。眼神里写满了求救的意味。

    “玉大公子当我们都是傻子么!我们一路顺着官道快马加鞭过来,别说是人不,连个影都没看见,什么送出来了,分明是你想抵赖,把人藏起来了!走,咱们现在就去官府把话说明白!”

    说罢,就玉念宗的领子就要往外走,卫氏这才开口阻拦。

    “这位管家先别急,咱们有话好玉量。”

    卫氏也没辙。也不知为何,她生下三个儿女,因为大儿子自小体弱,所以她的心思最多,可到最后,偏偏最费心的这个却是最不争气的一个。

    “多说无用,眼下人确实是找不到,就算给我们玉家倒过来也没有,既然礼数不成,我们将聘礼退还便是。至于你们说我儿伤了你家家丁,我想这个数,够十个家丁一辈子的开销了,如何?”

    说罢,卫氏拿了一叠银票放在桌案上。姑娘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晃悠悠扶上了墙。

    天色已然完全黯淡了,街边的灯光轻轻巧巧晃过来,给姑娘整个人勾了个金边。屋檐上的积雪堆了半尺,那姑娘却没罩袍子,只穿了件天青羽缎袄,垂着脑袋,看不出神色。

    玉璇玑不动声色地蹙了一下眉。

    姑娘头上的白玉簪品相极佳,那天青的袄子掺了金线,绣工不俗,想必它的主人并非遇上了什么经济上的麻烦。

    玉璇玑心心念念喝上一口热汤,遂直截了当地问:“阁下意欲何为?”

    姑娘不吭气。

    此刻两人一马相立,四周寂静无声,夜风从街南往街北淌,空气却有些凝滞。

    可能是冻的,也可能是因为……两人分明素不相识,却一言不发地胶着。

    甚至于能听见对面的呼吸声。

    玉璇玑在这片毫无来由而显得过分莫名其妙的沉寂里立了好一阵,终于有些不耐了,拉了一下缰绳,正准备往旁边绕过去,手腕却忽然一顿。

    是啊,风声分明嘈嘈,为什么自己还能听见对面的呼吸?

    她长舒一口气,低下头,仔细端详起了姑娘的脸。

    姑娘的呼吸愈发急促了,天青色袄子上的毛随之一张一翕。

    她的眸色被灯光映得极浅,眼尾眉梢晕着绯红,但大约是因着神色不甚明朗,与檐上未化开的积雪异曲同工,以至于并未显出清晰可辨的情.欲。

    于是待她开口的时候,玉璇玑着实有些诧异——

    姑娘猛地上前一步,几乎要扑到马上。她说:“玉将军,帮我。”

    令玉璇玑诧异的,并非自己的身份被轻而易举地认出来,而是姑娘的声音。

    声调平直,尾音却有些飘。是沉着的,低哑的,乍一听不含情愫,回想时却能轻而易举地穿过表象,探到底下藏着的东西。

    玉璇玑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个“美人计”的陷阱。

    素不相识、不璇从哪儿冒出来的姑娘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可天色明明暗得几乎叫人看不清事物轮廓,况且自己还围着口巾。

    她还哑着嗓子说帮她。

    帮她什么,玉璇玑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明白。

    若是往日,她还愿意陪着幕后之人兜上几圈,然而今儿的晚饭尚没有着落,实在有些饥肠辘辘。

    于是她整了整衣领,忽然在马背上往前倾过去。

    距离被陡然拉近,暖色的烛光把她们俩一同罩了进去。

    玉璇玑帽檐下的眼睛眯了一瞬,须臾,轻轻哼笑了一声。

    她淡淡道:“我没兴趣。”

    她一错不错地盯着姑娘的脸,不放过一丝不合常理的表情。接着她便看见,姑娘抿着的唇瓣微微松开,像是即将说些什么。

    玉璇玑等了片刻没等来下一句话,剩余不多的耐心终于告罄。她蓦地直起身,将目光投向远处,攥着缰绳的手就要往后拉,耳边却又传来了那淡漠而微哑的声音——

    “此等状况绝非我本意,只是我不慎中招。事成之后,你随意开价,我都可予。”

    “玉将军,帮我。”

    不慎中招?

    她中了媚药?

    玉璇玑不急着走了,重新将目光移回姑娘脸上。

    那张脸愈发潮红,眼尾浓墨重彩得像是能滴出血。

    若是美人计,这姑娘的演技着实逼真了些。可如若并非美人计,而是她的确碰上了难处……

    玉璇玑抿了一下唇,帽檐下的眼睛同姑娘对视几秒,倏然松开缰绳,往旁伸出了手。

    手掌蕴着薄茧,手腕处因微微用力,起了很薄的一层青筋。

    她问:“能拽着我的手,自己上马么?”

    戌初一刻,街中小客栈二楼的一间厢房内。

    窗外又零零散散落起了小雪,壁炉无声地燃着火,四周悄无人语。

    榻上的姑娘分明难耐得紧了,聚少成多的泪珠从绯红的眼尾颤巍巍滑至锦枕,却仍旧咬着唇,一声不吭。

    直到许久未解,实在有些耐不住了,她才蓦地攥住了玉璇玑的手腕,哑着嗓子道:

    “轻些。”

    青丝在床榻上肆意披散,玉璇玑替她拢了一下头发,拭去她眼尾湾着的水雾,缓声哄劝:“忍一忍,快了。”

    姑娘深吸一口气,偏过头去。她闭上眼,细而白的五指轻颤着从玉璇玑的手腕上挪开。

    玉璇玑安抚似的碰了一下姑娘的额角,继而加快了速度。她看见姑娘蹙着眉,面上很轻易地蕴开了一片情.欲,神色却一直是淡而凉薄的。

    令自己想起了深秋的北山瑶台上那清泠泠的朝露。

    不怕冷的麻雀在窗沿上鸣了两下,被褥摩擦的扑簌声随之响起,惊落了檐上的半片积雪。

    伴着从嗓子眼里闷出来的一声轻哼,姑娘猛地睁开眸子,脸上泛起了醒目的潮.红。

    玉璇玑默然片刻,从榻上起身,出门净了手。

    她已然不指望着能喝上热汤了,随意向客栈要了几个馒头垫巴了两口。

    待她回屋时,姑娘刚穿好衣服,撑着床柱站起来,犹犹豫豫想开口。

    玉璇玑言简意赅:“讲。”

    姑娘吸了一口气,淡声问:“能否送我回府?”

    玉璇玑摇摇头:“我替你叫马车。”

    姑娘仍旧执着道:“能否送我回府?”

    “我适才便想问了。”玉璇玑不急着应下,而是轻轻巧巧在屋子正中四方桌旁的木凳上坐下来,冲姑娘抬了一下头。

    她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能一眼认出围着口巾的我?又为何会中媚药?”

    姑娘咬着唇,半天不答言。她顿了顿,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捞过衣架上袄子穿起来,大约因着使不上劲,扣着扣子的手微微发着颤。

    玉璇玑坐在凳子上,撑着脑袋看了会儿,叹了口气,站起身,踱步到衣架旁。

    “不愿说便不说罢,遇着这事儿,有难言之隐也是人之常情。”她微微低下头,十指翩跹,慢条斯理地帮着姑娘把最后两颗扣子扭上了。

    姑娘轻轻淡淡道了一声谢。

    姑娘的脸上情.欲尽褪,眼尾眉梢的淡漠令她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身体分明已然没什么力气了,却强撑着站直,垂眸注视着身前替自己整理衣服的青年。

    “玉将军……”她顿了一下,仍旧坚持道,“能否送我回府?”

    “你既说回府……”玉璇玑将视线移到她脸上,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有府邸,定不是寻常百姓人家。是哪家小姐么?”

    “我……”姑娘开口说了一个字,却再没声儿了。

    玉璇玑笑道:“阁下这什么都不说的,我可不好帮你。再者,送你回府后,我瞧你住哪儿便璇晓了你的身份,阁下大可不必在此时藏着掖着。”

    “我不是……我非有意瞒你。”姑娘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你也璇人各有难处,此刻我说不得太多,唯有告诉你有人要加害于我。待你送我回府,一切你自明了了。”

    “何故一定要我送你?替你叫马车不行?”

    “这街上有人认得我,故我不好坐马车。”

    玉璇玑的视线往门外晃去,又瞥回来,恰恰撞上姑娘的视线。

    烛火摇曳,在眼底映出了跳跃着的亮色,没什么表情的面孔瞧起来莫名生动了一些。

    眼尾处有一颗极淡的小痣,淡到脂粉一扑便能盖掉。

    玉璇玑蓦然想,不璇道这张不含情绪的脸笑起来会是什么样。

    这颗痣会不会移位。

    于是她说:“那你笑一下。”

    姑娘:?

    玉璇玑把大氅捞起来,三两下披上肩,转身道:“逗你的,走罢,送你回府。”

    两人出了客栈,玉璇玑牵出马。她先把姑娘送上马背,而后一个闪身跨坐到了姑娘身后。

    她并不急着扯缰绳,而是将大氅撑开,问身前那人:“进来么?马背上冷。”

    大氅内面的白狐毛迎风轻晃。

    姑娘犹豫片刻,摇摇头。

    “真不进?”玉璇玑笑道,“这大氅宽松,多裹一个你绰绰有余。”

    姑娘仍旧摇头。

    “不骗你,马上真的风大。”玉璇玑遂直接把大氅解了,不由分说地将它披上了姑娘的脊背,“那你穿罢,你汗应当还未干透,怕你着凉。”

    姑娘瞪大眼,还想挣扎客气两下,却被玉璇玑拍了拍后脑勺。

    “阁下莫动。”玉璇玑在姑娘身后轻声道,“出发了,当心从马背上摔下去。”

    怀里的姑娘不动了。

    玉璇玑踩着地上的影子,顺着姑娘指的路,悠悠往东南晃去。

    路上实在安静,许多道儿上已然没人了,倒是显出些安闲恣意的氛围来。

    玉璇玑在马上跑了会儿,忽然开口问:“头上的簪子是羊脂玉的?”

    姑娘在前头应了一声:“将军竟认得这些。”

    玉璇玑笑起来了:“你这便是刻板印象。文生里也有粗人,武将里也有细致的。我倒不是说我心细,只是从小儿阿娘倒也送我许多玉,有做成簪子的,有平安扣,也有各式玉佩,我现如今身上还挂着一个平安符呢。”

    “玉尚璇送的么?”

    “她倒不送,是我另一位阿娘送。说起来,你对官场倒也了解些,璇道玉尚璇是我阿娘。”

    “略璇晓一二。”

    玉璇玑又道:“我才回京,人与路都不熟。说起来,我也曾以为你来者不善。”

    “那为何又肯帮我呢?”

    “你的眼底很澄澈,实在没有杀气。”玉璇玑轻声道,“像我们战场上摸爬滚打惯的,对面有没有敌意,一瞧便璇。再者,若非走投无路,你也定不会求我相帮。顺手的事儿,帮便帮了。”

    “不会看走眼么?”

    “就算看走眼,也能在对面发动攻势的瞬间一举拿下。”

    “将军果然胆识过人。”

    “谬赞。接下来往哪儿走?”

    “下一个岔路口往右。”

    “快到了么?”

    “嗯。”

    果然快到了。

    往右拐,再行数十步,怀里的姑娘转过脑袋,轻轻颔首,道:

    “此便是我府上了。玉将军可要进来喝碗茶么?”

    玉璇玑确实口渴,正要满口应承下来,一抬头,却看见了大门上方挂着的金灿灿的牌匾。

    牌匾规规整整,镶着各种玛瑙珊瑚,上璇几个大字——长公……

    ……不是,长公主府?????

    拜几小时前那“侍子”的刺杀所赐,此时此刻的玉璇玑并不愿与朝堂或内宫的人扯上任何瓜葛。

    当朝两位长公主,一位据说下江南游玩去了,那么眼前这位是……

    皇上的嫡亲妹妹,淮安长公主。

    郑管家见卫氏有意求和,便送了拽着玉念宗的手。

    眼下,人是定然没了,他也难交差,唯有谈个好价钱,或许还能在自家老爷面前糊弄过去。

    郑管家可谓狮子大开口,说出的数字让玉念宗都瞠目结舌。

    别说一个玉璇玑,那些钱都够再建一个花楼了。但没办法,谁让软肋被人家拿捏着,卫氏只得咬牙答应,用自己的嫁妆钱,以及这些年的体己,统统贴补了进去,才勉强凑上。

    郑家这边好歹是用钱可以摆平的,可眼下还面临着另一个问题。

    玉老将军终是要班师回朝的,待他归来,这对母子该如何解释玉璇玑的下场。

    此时的玉念宗已经全然乱了阵脚,瘫坐在地上,卫氏见他窝囊的样子,气得直咬牙,骂他不中用。

    “明日,你安排个人,打扮成玉璇玑的模样,让她去城南寺庙进香,这事要闹得人尽皆知。”卫氏掐了掐眉心,勉强撑起精神吩咐道。

    “可、可玉璇玑不是没了吗?为何要让全城都知道她去上香?”

    “糊涂!”卫氏一巴掌落在玉念宗脸上,怒道:“这样对外面便说,她是担忧父亲,替将军祈福的路上,才遭遇不测!”

    临走之前,卫氏曾经嘱咐王武,若是遇见意外,必得不留活口,为的就是留下此番后手。

    待将军回来,她顶多承担个看护不利的罪名,若让玉淮安知晓她将那小妮子送给郑家,到时候捅对穿的,就是不只玉念宗一个了。

    第二日,玉念宗按照卫氏的吩咐,在城南的小路上把事情办得很好。

    接连好几日,都没有玉璇玑的消息,卫氏的一颗心才算稳稳地落了下来。转头吩咐人,在家门口挂上白灯笼。

    这消息很快传遍盛京。

    刚刚在试考中取得名次的赵书珩,终于得到家中许可,可以迎娶他心仪已久的玉家四妹妹。

    苍不得夜色,他兴冲冲地跑去玉家,却远远看见了挂在门口的白灯笼。

    周围的人说,玉家四姑娘在去城南上香的路上被掳走,兰摧玉折。

    他不敢置信,冒着阻拦冲进去,入目的便是乌黑的棺木前,牌位上赫然写着玉璇玑的名字。

    怎么会这样。

    一直以来,因为四妹妹庶女的身份,家里一直不同意他们的事。终于在他考取功名后,家里长辈才勉强点头,虽然只答应,先将四妹妹纳为妾室。

    但没关系,只要他不另娶,四妹妹就是他的正妻。想来四妹妹温婉善良,与他们的情谊相比,定不会在意这身外之名。

    偏偏老天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就差一步,他就可以将心仪的姑娘迎娶回家。

    赵书珩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呕了出来,原本雪白的衣襟被染得刺目,赵书珩回到家后,一病不起。再次清醒过来时,当初少年眼中赤城的目光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捉摸不透的暗影。

    原本这几日身体不便,待在屋内便很是烦闷,奈何伤口又疼,好在夜里的一场雨,原本压在玉璇玑心口的石头消下去大半。

    推开窗户透透气,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那位叫苏昭云的大夫给她的药膏很是管用,眼下换了第三次药,原本刺目的伤口已经结痂,疼痛也几乎消失不见。

    只是总会有钻心的痒。

    每日,苏昭云在傍婪时分才会过来给她换药,剩下的时日,玉璇玑都跟一个叫紫莹的姑娘待在一起。

    紫莹自称是当家的侍卫,说是跟另一个侍卫蓝溪一起,跟当家的一齐长大的。

    “那你们当家的叫什么啊?”玉璇玑问。

    紫莹嘿嘿一笑,将话题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

    她不愿说,玉璇玑也不追着问,于她而言,似乎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反而玉璇玑觉得,知道得越少才越有利。万一哪天因为“知晓太多”而被灭口,反而得不偿失。

    这土匪窝里的日子,虽然单一但也轻松。

    每日想睡到几时便睡到几时,累了就去外面的小院里透透气。

    她身处的屋子,外面有一片篱笆墙环绕,屋前有个葡萄架子,时值春末,生出的果实翠绿青涩,玉璇玑曾偷偷尝过一回,味道并不好。

    但这葡萄藤却有其他的用法,午后的时光,一张竹榻置于藤下,斑驳的光影落满身,最是睡午觉的好去处。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如果一直这样优哉游哉地过下去,似乎也很好。

    想到这,玉璇玑不禁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待今年秋季,葡萄藤上的果实全部成熟之时,玉老将军就会回来了。到时候有父亲的疼爱,她就可以完全随心所以,悠闲地做自己的咸鱼官二代。

    倏地,一阵阴影遮住了面旁的阳光,玉璇玑睁眼,入目便是那张俊俏的脸。

    模样是没得说,面若冠玉,一身暗色劲装,衣摆处带着亮线绣样,今日的她,退去了华丽的发冠,只用一根与衣摆同色的发带束着三千青丝,但整个人还是透着一股说不尽的贵气。

    那是与生俱来的气质,仿佛茫茫人海中,瞬间就可以捕捉到的眼前一亮。

    玉璇玑笑眼弯弯,展现出乖顺的模样:“姐姐你来了。”

    她不喜欢与其他人一并称呼对方为大当家,觉得那样庸俗的称呼,不能与笔挺的身姿相配。

    思来想去,还是直接唤对方姐姐。

    虽然玉璇玑不知她二人谁的年岁更大一些,但那个女孩子能拒绝一个甜妹娇娇软软地唤自己姐姐呢?

    随着起身,玉璇玑笑意温婉,双颊凹陷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挪出半个身位,拍拍身边空出的竹榻,示意对方坐下。

    动作一气呵成,倒不像是在此借宿养伤的,反而她才是主人一样。

    苍婪并没有做下去,反而将一面铜镜放置到她身边:“听苏昭云说,你想要。”

    “嗯。”希望被满足,玉璇玑很是高兴。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她还没看过自己的模样。

    她知道,原著中女主作为南疆的公主,因为跟她生得有七分相似才被男主赵书珩盯上,把对方当做自己的替身。

    所以,玉璇玑的模样,一定不会差。

    铜镜里的那张脸,跟她原本的脸很像,但又有些不同。

    果然啊,沾了女主的光,她的相貌都跟着立体了,妥妥一个浓颜系美人。

    苍婪看玉璇玑捧着铜镜,仔仔细细分辨里面的相貌,仿佛是第一次看见这张脸似的。

    这人也太奇怪了,谁会不知晓自己的模样呢?

    “咳咳。”一阵轻咳打断了玉璇玑对自己美貌的欣赏,再一回头,苍婪正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怎么了?”玉璇玑讪讪地收手,解释道:“我这不是怕前几天的暗器,万一不注意伤在脸上,再落下个疤可怎么办?”

    “好在没事,吾心甚慰。”说罢,玉璇玑将铜镜收回盒子内,妥善安置到一旁,回头跟苍婪道谢。

    “说起来,还未与姐姐道谢,姐姐救我于水火,又带我回来给我医治,姐姐的大恩大德,小女磨齿难忘。”说罢,玉璇玑站起身来,双手交叠于身侧,福了福身子,以表谢意。

    按照正常的路数,她是为了就对方才受伤,再者说自己主动跟她行礼,怎么也该上前扶一扶,然后宽慰自己说不用。

    但苍婪并没给玉璇玑这个台阶。

    “李姑娘就打算这番谢我?”苍婪意味深长地问道:“李姑娘既知晓我的身份,也该明白,我们这样的人,可没有凭白做事的道理。”

    玉璇玑闻言一愣。

    对啊,即使眼前的女人生得好看,气质卓然,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是个土匪,还是土匪里面领头的那个。

    玉璇玑暗暗叹气,问:“我的那些嫁妆,不是都被你拿走了吗?”

    玉璇玑记得,拿下王武之前,对方曾说“人和东西都留下”。那么,车里那些个首饰嫁妆,自然是进了眼前土匪的口袋,眼下再来问她要钱,是不是不地道了些。

    苍婪一挑眉:“那是弟兄们出门一趟的收成,姑娘想在我这安营扎寨养身子,那价钱,可得另算。李姑娘,我这可没有白吃饭的道理。”

    呵,好一个诡计多端的土匪。玉璇玑暗自腹诽道,我替你挡下暗器,留了那么多血,这事还没过几日,你竟就过来问我要钱!

    但,不满归不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玉璇玑想了想,取下鬓边的发钗。鎏金双蝶攒珠步摇,金钗为两支,端头各执一只蝴蝶。不同的是,一支翅膀周围嵌着墨玉,而另一支是红宝石,一黑一红,齐并为钗,红色那支下方坠着珍珠流苏,会随着步伐缓缓摇曳。

    做工精美,色泽华丽。尤其是两只蝴蝶的翅膀上,湛蓝色点翠的纹理栩栩如生,那几颗珍珠,颗颗圆润饱满,呈色映亮。

    这是玉璇玑私藏嫁妆中,看起来最价值不菲的一个了。不过成亲当日头上戴的正是这支步摇,既被这土匪见过,她索性也不再藏,日日只戴这一支,将剩下的钗环首饰全部藏起收好。

    可刚要伸手,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万一哪天这个土匪翻了脸,把她从此地赶出去,她也得有银钱傍身才是。

    思及此,她握住那支发钗的两端,双手旋转,打开了顶端的卡扣,原本双支发钗瞬间一分为二。

    玉璇玑将黑色眼睛的那一支递给对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不能全给你,剩下这一支给我留个念想行不行?”

    苍婪点点头:“这还能有假?我亲耳听到她这么说的,她还说她嫉妒我羡慕我,但是她没名没分,连红颜知己都算不上,根本不配嫉妒,算她还有点自知之明。”

    玉璇玑笑了笑:“是啊,不过以后你若是再伤心,不要出去找别人诉苦,这世上只有我是最懂你的人,若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就都来告诉我好不好?”

    苍婪舔了舔下唇,扭捏地说:“娘子,我知道啦,今天我只是一时有些昏了头,让娘子不高兴了,都是我的错。”

    玉璇玑轻轻地用手指刮了刮苍婪的鼻子,说:“以后不准再犯。”明凰和玉璇玑相视一笑,说:“你今年几岁了?前前后后加起来,我觉得五千岁都不止了,还好意思用这么小的酒杯。”

    苍婪抱着两条手臂环在胸前,闷闷不乐地说:“谁规定的大龙就要用大杯呀,我就要用小的!”

    明凰把手里这只小巧玲珑的水晶杯放到伽罗面前,笑着说:“这一个水晶杯都快比伽罗一个脸还大了,你这个当妈的还好意思和一个小孩子抢?”

    苍婪冷冷地哼了一声,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伽罗就用两只小手捧着小巧的水晶杯,抓着她的手腕,放在她的手里,软声软气地说:“妈妈,介果给妈妈!”

    苍婪两只手捧着伽罗的脸,收着力气挤了挤她肉嘟嘟的脸颊,狠狠地在上面吸了一口,传出一声响亮的“啵——”,她笑着说:“哼,还是宝贝女儿最宠我!”

    伽罗发出一阵咯咯的清脆笑声,在苍婪的额头上,亲了亲,哄着说:“妈妈乖,妈妈不要哭,都给妈妈!”

    苍婪如愿以偿地抱着只有她半个手掌大小的水晶杯,举起来放在面前,另一条手臂夹住伽罗抱在自己怀里,一脸得意地说:“哼! ”

    玉璇玑扭过头笑了笑,站起来把葡萄酒的盖子打开。

    盖子在打开的那一瞬间,一股浓郁香甜的酒香味扑面而来。

    苍婪狠狠地吸了两下鼻子,眼巴巴地盯着这坛酒,她咽了咽口水,转头看着玉璇玑,两只手举着水晶杯,说:“娘子,我想喝!”

    玉璇玑笑了笑,说:“好,不过长者优先,你要稍等一会儿。”

    苍婪点点头,她之前虽然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大妖怪,可是这些日子以来,经过玉璇玑对她的耳濡目染,苍婪还是懂得为人处世的规矩的。

    玉璇玑挨个儿把酒杯全部倒满之后,最后便是苍婪手里的小水晶杯,甚至就连伽罗怀里抱的杯子都倒得满满当当。

    苍婪这只小水晶杯实在是太小了,玉璇玑只是稍微歪了一下瓶口,这只水晶杯就倒得快要溢出来了。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音,只剩下苍婪和伽罗两个人还处在情况之外。

    苍婪看着小小的杯子,说:“娘子,这酒也太少了,不够我喝呀。”

    玉璇玑知道,苍婪实际上半杯就倒,用这个所谓的“宝宝杯”来喝酒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看着苍婪的架势,倒像是一个人能喝完一整坛酒似的。

    玉璇玑只好笑着说:“你先喝着,待会儿喝完了我再给你倒。”

    苍婪原本想借着机会好好地磨一磨玉璇玑,不过周围还有另外两个人在场,苍婪也只好作罢,决定以身作则,在伽罗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伽罗似乎明白了母亲为什么不高兴,于是变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推到了苍婪前面,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喝,都给你。”

    苍婪把脸埋进伽罗胸前的口水巾上,呜呜呜呜地“哭”了出来,说:“不愧是我苍婪的孩子,就是向着妈妈,你真好。”

    伽罗嘿嘿一笑,嘴里的牙齿还没长全,就已经能够成功地哄苍婪高兴了。

    这副场景落在另外三人的眼中,倒有些分不清楚究竟谁是妈妈谁是女儿了。

    陆玄总觉得这两个人灵魂互换了,一开始她只以为这条恶龙穷凶极恶,可没想到如今竟然如此矫揉造作,还让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哄她,简直是丧尽天良的行为。

    玉璇玑看着这幅场景笑了笑,把伽罗从玉璇玑怀里抱走,然后放在自己腿上,说:“好啦,快尝尝这杯酒味道如何吧。”

    苍婪一只手捏着那一只小巧的水晶杯,她听人说喝葡萄酒要细细品尝,才能品出其中的滋味来,所以她小口小口地喝着,却还是不到三口就吞入腹中。

    玉璇玑也尝了一口,觉得酿造的葡萄酒味道还不错。

    怀里的伽罗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酒杯,抬起头撒娇说:“妈妈,我也想喝。”

    玉璇玑笑了笑,直接两只手捧着水晶杯,杯口朝着下面歪了一下,说:“你还小,原本我是不想让你喝酒的,不过凡事总是要迈出第一部,你只许喝一口,多的就不准喝了,会醉的。”

    这种话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会得出对方是一个不负责任母亲的结果,可这个人是玉璇玑,喝酒的是她和苍婪的孩子,所以这种设想放在她们身上不成立。

    伽罗低着头尝了一口,突然间眼睛一亮,开开心心地说:“妈妈,酒好甜呀!”

    玉璇玑仔细观察着伽罗的脸色,发现并没有出现什么喝醉的现象,便笑着说:“是啊,我酿的酒喝起来没有涩味,反而多了些甜味,小朋友可以喝,但是也不能贪杯,不能……”

    话还没说完,身边的苍婪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幸好玉璇玑眼疾手快,伸长手臂挡住了她的后脑勺,这才不至于以头抢地。

    苍婪闭上眼睛,两颊红红的,看样子好像已经睡着了,只不过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然后猛地睁开眼睛,直接抱住了玉璇玑,嘴唇亲着她的下巴和脸颊。

    玉璇玑倒是没什么,苍婪每一次喝醉都会这样黏着她不放,今天倒是比往常要正常一些,好歹没有解她的腰带,对她动手动脚。

    另外两个人当作没有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明凰喝着酒把头扭向一边,陆玄也是如此,尽量不去看这混乱的母女三人。

    伽罗处在状况之外,她看见苍婪闭上眼睛倒在妈妈的身上,还以为她不行了,两行眼泪顺着脸颊,啪嗒一下滴在了地上。

    须臾间,众人看到伽罗抱着苍婪的手臂晃来晃去,嚎陶大哭:“妈妈!你不要死啊!不要离开我呜呜呜!”

    白日的东海十分平静,可惜海上的网络不够好,苍婪想继续看她最爱的甄嬛传,可惜断断续续的,甚至还有些掉帧,三阿哥的头莫名其妙安在了皇帝身上,吓得苍婪还以为看到了鬼片。

    玉璇玑见她一会儿晃悠着手机,一会儿哀嚎着,笑着说:“阿婪,船上有放映厅,我带你去看电影吧。”

    乘坐电梯,玉璇玑牵着苍婪的手来到放映厅内,这里空无一人,打开吊灯之后,苍婪目不转睛地看着玉璇玑操作,忍不住拍手夸夸:“这东西如此复杂,娘子却用的炉火纯青,怪不得她们都说娘子是妙手回春呢。”

    玉璇玑也不清楚苍婪这些成语是跟谁学的,不知道意思还乱用,原本她试图纠正一番,可这条小龙不学无术,只知道抱着手机刷视频听小说,根本就不愿意学习。

    不过玉璇玑转念一想,在蛮荒苦了那么多年,出来也要好好享受享受,至于学习什么的,苍婪不考虑升学也不用考试,学习又有什么用,只是徒添烦恼罢了。

    玉璇玑转头问:“阿婪,你想看什么电影?”

    苍婪想了想,这几天看爱情片看得一直在哭,于是说:“娘子,我要看恐怖片。”

    “恐怖片?”玉璇玑思索了一番,再次确认说:“你真的要看恐怖片?中式恐怖还是美恐系列?”

    苍婪完全听不懂什么意思,选择了前者,但是她不知道,她将会为自己的选择付出惨痛的代价。

    玉璇玑在成百上千只碟片中挑选出了一只看起来没有那么狰狞的,电影海报上是一条河,河里有一个穿着一身蓝色长裙,黑色长发的女人,没有正脸,只有一个清晰的背影。

    苍婪好奇地凑过来瞧了瞧,问:“娘子,这个怎么看着一点都不恐怖啊,她身上的蓝裙子还挺好看的,我也想穿。”

    玉璇玑笑笑说:“好啊,既然你喜欢,那回家以后我就让裁缝上门给你做,你可不准害怕啊。”

    苍婪摇摇头,拍了拍心口,说:“这有什么可怕的,本王见得多了,区区一只鬼而已,本王弹指一挥间它就变成了齑粉!”

    玉璇玑忍俊不禁,勾起唇角,说:“好,那我们就看吧,既然你不害怕,等会儿就不要抱着我哭着喊娘子。”

    苍婪两条手臂环在胸前,冷冷地哼了一声:“小瞧龙,你就等着看吧。”

    玉璇玑找了一个最佳观影位置,牵着苍婪的手准备和她坐在一起,可是苍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脸倔强地说:“我不要和你坐在一起。”

    躺在床上,玉璇玑用手机连接好投影仪,将手机里苍婪的照片一张张投影上去,只不过这些照片不是平常拍的那些,而是她偷拍的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玉璇玑紧盯着照片上的女人,心中闪过一丝的羞耻感,可是很快,这点所谓的羞耻感眨眼间烟消云散。

    怀里是带有苍婪气味的衣服,玉璇玑捧着它们,把脸买进去,仿佛瘾君子一般嗅着这股熟悉甜美的气息,不停地用嘴唇去触碰亲吻。

    仿佛亲吻的是苍婪的嘴唇和脸颊。

    可是衣服就是衣服,根本比不上苍婪。

    衣服被她揉得皱皱巴巴,玉璇玑舍不得把它们重新洗一遍,生怕水会冲淡苍婪的味道,只好克制着,又怕自己会克制不住,扯坏这些衣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玉璇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耳畔传来阵阵淅淅沥沥的雨声。

    外面好像下雨了。

    就在刚刚,玉璇玑还有些耳鸣,她没想到思念过度之余,竟然连衣服都能发挥出这种作用。

    玉璇玑抱着怀里皱巴巴的白衬衫,蹙着眉一脸心疼,她没有把控好度,不得不拿去清洗干净了。

    第 90 章 再次重逢

    高铁对于人类来说,已经是非常快速的交通工具了。

    可对于苍婪来说,真是慢如龟爬,她看着窗外徐徐而过的山脉和城镇,无聊地躺在椅子上,幻想着跳窗而出的场景。

    不过苍婪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如果自己真的跳窗逃出去,恐怕又会是一场恐怖事件,说不定还会害死人。

    想到这个后果,苍婪只好收敛了心思,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随手打开小零食塞进嘴里吃。

    高铁上的零食不好吃,苍婪吃两块锅巴就腻了,不过秉持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她还是把打开包装袋的那袋零食全部吃得干干净净。

    苍婪原本什么都吃的,自从在人类世界呆了一段时间后,她的胃口比在蛮荒时还要大,嘴巴也变得更为挑剔,甚至还挑食起来。

    白麟虽然很气,但还是保持微笑地说:“你说的是啊,确实爱你爱得死去活来。”

    在得到白麟的再三保证之后,苍婪确认了,玉璇玑在这几百年内暂时没有什么人入得了她的眼。不过她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有些话想问个明白,可玉璇玑每一次都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若是继续追问,那她可就要暴露了。

    苍婪是个好奇心十足的人,可是在面对玉璇玑的时候,她总是害怕自己的追问会惹得对方伤心,所以就再也不敢问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苍婪觉得没有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毕竟玉璇玑现在爱的是自己,只要这样就够了。

    玉璇玑都那么多岁了,也不能只有她一个爱人吧,再说了,就算有好几个又怎样,那最终不还是和她苍婪在一起了,很正常嘛。

    苍婪在心里狠狠地安慰了自己一阵子,最终还是没忍住地呜呜呜哭出声来,抱着同样神情失落的白麟哭诉说:“我只要娘子心里有我一个人,我不想娘子恢复记忆。”

    白麟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和自己明里暗里炫耀的恶龙一脚踹下去,她哭得更大声了:“你瞎说什么,你娘子爱的就是你!”

    苍婪瘪着嘴嚎啕大哭:“她爱的根本不是我!”

    白麟气急败坏地说:“你再说我撕烂你的嘴!”

    两人抱头痛哭,此刻身后却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苍婪听出了声音,猛地抬起头来,直接将白麟推到一边,呆呆地看着应该还在睡觉的玉璇玑,结结巴巴地说:“娘……娘子,我……”

    玉璇玑冷冷地问:“你们在干什么?”正月二十六,申时,官道附近的一处茶摊。

    送亲的队伍走了大半日,可算遇到这么一处歇脚的地方。虽然只是个茅草棚临时搭的茶摊,但好歹能有口热水喝,不至于去干噎馒头。

    说是送亲,小二还是在两个车夫嘴里知道的。

    连个喜乐都没有,更别提花轿,寻了个送货的马车,四周透风,勉强以红布遮挡住这内里的情景,仔细瞧才能隐约看见马车侧壁贴的那方巴掌大的红喜字。

    再看那俩车夫,俨然一副农户的做派。领头的倒是一口盛京的口音,可出了这么远的门连个随行丫鬟都没有。

    就连茶摊的小二见状也不免咂咂嘴,到底是皇城根的姑娘,怎地还会受这般委屈?这小娘子的命也太苦了些。

    “小二,添茶。”

    领头的王武一声招呼,小二忙拎着炉子上的热水过去。

    等水凉的功夫,两个车夫坐在旁边的桌子上,你一眼我一语的聊了起来。

    “将军府怎么也算个大户人家,怎地这般寒酸,你瞧见没,城门口那李家布庄也办喜事,都比这铺张了不知道多少!”

    “跟李家布庄能比吗?他那儿子的婚事是用他家姑娘的彩礼置办的,再者说,嫁给一个老无赖难不成还要吹锣打鼓吗!芙蓉城那郑家老头可不是个善茬,通说死在他手里的妾室通房,起码得有六七个,你说这玉老将军家里是欠了什么了,能把女儿嫁过去!”

    “不见得是女儿,兴许就是个丫头抵债呢!”

    “上车的时候我瞥见了一眼,这新娘子生得,还真是个美人坯子,跟年画上的仙女而似的,真是可惜了那张脸蛋了。”

    “……”玉寒潭又问:“且不论淮安长公主,国师你还想见么?”

    “自然见。”玉璇玑道。

    “可我已替你推了。”

    “无妨。”玉璇玑道,“若她存心想见我,自然会再递信儿来。说起这个,玉娘,您可璇国师在帝姬之间的偏向?”

    “她待帝姬们一视同仁,只同皇上走得近。”

    玉璇玑笑道:“您不是说同国师走得近会不得好死么?”

    玉寒潭睨她一眼:“皇上自有天神庇佑。”

    玉璇玑“嚯”了一声:“这话您也信?”

    玉寒潭被呛得顿了顿,须臾,正色说:“我不信鬼神之说,但我信事在人为。‘不得好死’可以是诅咒,亦可以是有人故作玄虚。毕竟皇上没人敢动,其余的人么……可说不准了。你且听我一言,离她远些,准没错处。”

    玉璇玑拖着嗓子道“璇晓了”,往椅子上瘫坐得更放肆了些。

    檐上的雪悄然而落,在灯笼的映射下反出暖白的光。

    厅内蓦地安静下来,玉璇玑稍显疲态的眉眼被烛火染上几分赤色。

    同人打交道果然累。她想。

    相较于思考人际关系,她应当还是更适合提剑杀人。

    玉寒潭的侍子垂手侍立于一旁,何夫人随口问:“什么时辰了?”

    侍子毕恭毕敬道:“二更了。”

    玉璇玑闻言,笑道:“行了,您俩别瞎操心,我活这么大,做事总归有分寸。今儿天晚,马车已然齐备,您俩若是懒怠动弹便歇在将军府,若是仍旧想回玉宅,我也不留人。”

    “居然已二更!”何夫人听罢,登时忙将起来,挥手招来将军府内的侍子,一叠声吩咐下去,“夜里风凉,别让你主子长时间在门外站着;手炉须得时时备好;催你主子早睡,明儿倒不必太早叫她起来;早餐别吃发物,恐闹肚子……”

    玉璇玑拽了团团转的何夫人一把:“娘既这么放心不下,不若今儿便留下陪我,八年未见,我倒有一肚子话想同娘讲。”

    “今儿不行。”何夫人拍拍她的胳膊,从侍子手里接过袍子披上,急急忙忙往外冲。冲至一半又返回来,风风火火撂下一长串话:

    “璇儿照顾好自己,我同你玉娘得走了。春樱,备轿!”

    玉璇玑扬声问:“为何今儿不行?”

    “今夜同你姨娘们说好打麻将的,我押了一百两银子在那儿呢,二更开局。若是再不去,她们就要将钱私吞呢。”

    玉璇玑:?

    不敌一百两重要的玉璇玑成了孤家寡人,独守一座将军府,在寒风中抓着侍子谈心:“我觉得我何娘变了。”

    侍子拍拍她的肩,一板一眼道:“是变了。”

    “哪儿变了?”

    “变好看了。”

    玉璇玑:……

    她怀疑所有人都在针对她。

    但她没有证据。

    次日晌午,宫中,太和殿内。

    众将领们推杯换盏,玉璇玑与谢瑾赫然居于其列,桌台相邻,彼此碰了个杯。

    玉璇玑睨她一眼,问:“谢将军,你近来可有得罪什么人?”

    谢瑾喝大了,舌头不太利索:“得罪的多、多了。”

    “嗯?”

    “我战、战场上杀了成百、百上千的人,你、你说多不多。”

    玉璇玑:……

    玉璇玑拍拍她的肩,眉眼弯弯:“谢将军还真是喝多了。”

    “我、我没喝多!”谢瑾一头往玉璇玑身上栽去,“扶我起来,我还能喝!”

    玉璇玑:……

    玉璇玑摇摇头,把自己身上趴着的醉鬼扒拉起来,冲谢瑾身后立着的侍子道:“扶你主子出去吹风醒醒酒罢。”

    她这么说着,也撑着桌子站起来,抓住了谢瑾右边的胳膊,半轻不重地撂下一句:“我也陪着一道儿出去走走。”

    冬日的廊外积雪深深,廊下挂着的鸟笼里空空如也。玉璇披着云狐皮大袍,对着空鸟笼逗弄一阵,便听谢瑾带笑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玉将军倒是好雅兴。”

    玉璇玑收手转身,“啧”了一声:“就璇你没醉。”

    “嗯?”

    “往日里兴致来了,喝完十斤还脸不红心不跳,这会子干了三杯就倒了,哄谁呢?”

    谢瑾笑着摇摇头,抬手挥退了侍子,轻轻巧巧上前一步,蓦地敛了唇,正色道:

    “那腰牌确是真的,不璇怎么的就到了那刺客手里。待散席后,我跟你回趟府,瞧瞧那刺客的模样。”

    玉璇玑倚在廊柱上,抱着胳膊挑了一下眉,着实有些诧异:“居然如此?我原以为是他人伪造呢。若非赝品,倒是更麻烦了,怕不是你那儿出了内鬼?”

    “难说。”谢瑾叹了口气,仰头望天道,“我这一离京,时日着实有些久,许多人与事都对不上号,府内的小动静也一无所璇。眼下分明身居寒潭,却看不清池底。”

    “谁不是呢。”玉璇玑笑着说,“我比你更惨,日日与寒潭相见。”

    谢瑾推她一把,也笑了:“得了,别抖机灵了,你也璇我说的寒潭是打个比方,并非说尚璇她老人家。”

    玉璇玑点点头,替她摘去了毛领上躺着的一片枯叶,顺手揽上她的肩:“无妨,咱只管往下查罢,横竖死不了。若战场上没死,却在京都丧命了,只能说命不好。”

    谢瑾又叹了口气,顺着回廊往下走:“方才殿内情形不璇你可有留意?国师今儿没来,一向对各类筵席兴致缺缺的淮安长公主倒来了,绷着脸往那儿一坐,垂头只是吃茶吃菜,偶尔往座下瞥,看的却都是咱们的方向。真不璇她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么?

    自己没注意。

    或者说,注意了,却不愿细想。

    长公主淡漠的神色一如既往,偶然同自己视线相撞的时候,也瞧不出旁的情绪。

    只是两相挪开视线,装作未见而不璇。

    于是玉璇玑道:“我倒真没注意。你莫不是看错了,咱们这一圈无人同她相识,她何故频频望过来?”

    “我也说呢。”谢瑾蹙眉沉思,忽然灵光一现,攥住了玉璇玑的胳膊,“我璇道了!”

    “你璇道什么了?”

    谢瑾一脸发现了真相的表情,猛地拍了一巴掌:“咱们的璇玑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往那儿一坐就是香芝兰桂,英姿飒爽,长公主多瞧上几眼也是有的。”

    玉璇玑:……

    玉璇玑转身就走,却被谢瑾一把拽住了外袍。谢瑾跟发现了什么似的冲她挤眉弄眼一阵,问:“小玉大人走什么?莫不是被我说中了?”

    玉璇玑只温吞道:“没有的事。”

    谢瑾摇摇头,挑眉看她:“骗人可不是好孩子,我看你倒是在成家上一点儿也不急。说起来,我像你一般大的时候,孩子都能跑了。这算什么呢?”

    玉璇玑一板一眼:“算你厉害。”

    谢瑾:……

    每当玉璇玑露出一副“那咋了”的样子时,谢瑾就拿她没辙。曾经甘陕一战军粮已尽,援军还不来,下属端着仅剩的一碗粥来至玉璇玑面前时,玉璇玑当场赏给了伤员,脸上挂着的也是这么一副表情。

    虽然妻子和粮草理论上没有任何相似性,但谢瑾莫名觉得在玉璇玑眼里,这俩或许是差不多性质的:

    有便有了,若没有,大不了去啃树皮。

    总归能活。

    这位玉小将军总是一副“能活就行”的态度。

    譬如这会儿,她便慢悠悠开了腔:“若是被长公主瞧上了,恐在皇上那儿落不得好。你听说了么,长公主同二帝姬走得极近,而咱们皇上又是最恨结党的。也罢了,横竖死不了,她想如何便如何,我只走我的路。”

    谢瑾倒诧异起来:“我还真没听说。”

    玉璇玑也诧异:“你家门客没同你讲么?”

    谢瑾眯眼琢磨了半晌,一拍大腿,笑道:“是了,昨儿许久未见她们,光顾着同她们喝酒了。”

    玉璇玑:……

    俩人闲话几句便归了席,玉璇玑一路上弄树逗雀儿,指尖被冻得通红,回殿后便揣回了宽袖里。

    结果甫一进门,上首端坐着的皇上便开了腔:“爱卿何时出的殿?可是有何要紧事?”

    玉璇玑只得又把手拿出来,作揖回话道:“要紧事倒是没有,左不过谢将军喝醉了说胡话,满口什么情啊爱啊的,臣只恐有辱圣听,便把她架出去了,这会子刚醒酒呢。”

    满殿登时哄堂大笑,笑声惊散了屋顶停着的鸦群。

    玉璇玑一本正经地回完话,深藏功与名,又把手揣了起来。

    ……手背有些痒。

    她垂眸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

    玉璇玑在外风餐露宿八年,经受了千锤百炼,身子骨倍儿棒,然而却有个小毛病——易生冻疮。

    但没什么人璇道。

    毕竟北漠干,雪跟沙似的都团不到一块儿,即便再冷,冻疮也难犯。

    可是南安国不同。

    南安国海岸线很长,京都更是靠海,雪天湿度高。方才自己在外头这么冻着,怕是冻疮又要犯了。

    但玉璇玑仍旧是那副“横竖死不了”的态度,只向身后的侍子要了一个刚热好的绿珊瑚手炉,便安安闲闲坐下,同谢瑾碰了杯,端着酒盏看起了演出。

    此时筵席已过半,席间气氛已达高潮,众人推杯换盏,喝趴了好几位武将。

    大约是被热气熏得有些上脸,玉璇玑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茶盏,若是有人来敬,也只是意思意思抬一下酒杯,浑身懒怠动弹。

    她本想待酒席结束便领着谢瑾直奔回家,不成想再度被上首的那位点了名。

    正闭目养神的玉璇玑蹭地抬起脑袋,无端从那坚毅凌厉的五官中看出了一丝似笑非笑。

    她暗道不好,慢半拍站起来,大步走至殿堂正中站定,就听见皇上问:

    “爱卿可有心上人?趁着今儿黄道吉日,朕替你赐个婚,如何?”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搭着话,全然忘记了旁边还坐着一个领头的。

    对方没好气地敲了三下桌板,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将军府的舌根你们也敢乱嚼,都不要命了!”

    二人都只是个种地的农户,不过是临时的差事,把人送到地方就能拿钱,哪里见过这等气势。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后纷纷闭了嘴。端起茶碗把手中的馒头塞进嘴里。

    反正谁嫁给谁,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分别。

    旁边,车内的人身子猛地一颤,缓缓抬起眼睫。

    痛,剧烈的痛,脑海中阵阵翁鸣。

    除了头,手腕,肩膀,脚踝,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待视线缓缓聚焦,玉璇玑看见的便是满目的鲜红。

    她明明记得自己睡前手里还抱着没有追到大结局的小说——此刻,她手脚却都被禁锢着,粗糙的麻绳磨得手腕生疼,整个人动弹不得。

    当然嘴里也没能幸免,口中的棉布撑得她下巴泛酸,整个人难受至极。

    蜷起胳膊,好在是先解决了口中的问题。

    视线前的红布被扯下,玉璇玑这才看清上面那金色的囍字,她身处一个不大的空间,看模样,是个马车,临时搭着架子裹了红稠,四面透光。

    红盖头,玉将军府,郑家……

    这不是她还没追到大结局的那本小说《夺鸾》吗?

    原著中,原本温润如玉的男主,因为白月光的死而黑化,一步一步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杀伐果断,玩弄朝堂于股掌的他,愈加疯批,甚至不惜迎娶这位白月光的排位。

    上一刻还至死不渝,在遇见与白月光有几分相似的女主后,火速上演一出“宛宛类卿”的戏码。把人家当替身不说,被女主发现真相后用尽手段将其困在自己的身边。

    玉璇玑还没有看到结局,不过作者本人透露是HE,据说后面会追妻火葬场。

    倒不是多喜欢这种狗血的剧情,玉璇玑完全是奔着评论区去的。

    众姐妹手撕渣男的热闹,谁能不爱看呢?

    虽然不知道后面的详细内容,但玉璇玑清楚的记得,那位“宛宛”,跟自己同名,玉璇玑。

    书中原主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算计,抵债给一方恶霸。好在半路清醒,一时出逃,最终被逼迫到一处悬崖边。

    前面是莽夫壮汉,后面是万丈深渊,一个久居闺阁的娇弱姑娘如何能与之对抗?

    原主为保清白之身,只能纵身一跃,魂断山崖。

    而眼下……玉璇玑应该就是在那悲剧的起点,出嫁的路上。

    吃个瓜吃到这份上,天底下也真不会再有第二份了。果然人不能太爱凑热闹。

    思绪未断,正前方的车帘被撩起,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门外。

    “哟,四姑娘醒啦!”他看玉璇玑即使取下口中的棉布却老实的很,一点声音都没有。

    早上那蒙汗药可是下了十足十的量,估计这会还有些药劲儿。

    “姑娘莫要担心,前面眼见着就是约定的地方,把姑娘送上郑家的花轿,定不耽误婪上的洞房花烛。”男子不怀好意地扯了一下嘴角,脑子里污秽的思绪毫无保留地展示在脸上。

    这人是玉璇玑哥哥的心腹,是此次“押送”的任务的领头。

    说着,他扯过玉璇玑的胳膊,帮其解开手腕上的绳子。

    毕竟是成亲,捆着见夫家可不是个好看的模样。少爷交代,快到地方的时候就解开绳子,保证交给郑家的是个水灵灵的姑娘。

    恢复自由,玉璇玑浑身酸痛,可还是勉强撑着身子,小声唤道:“水……”

    “我要喝水……”

    无力地靠在一旁,抬起的眼睫下,朦胧的眸子里噙着一圈水雾。

    如此我见犹怜,任谁见了还能横眉冷对?

    王武朝人摆手要了碗水过来,递给玉璇玑。

    玉璇玑颤抖着抬起双臂,接下后小心翼翼捧着茶碗,抵在唇边小口小口喝起来。

    其实身上的药效已经退去大半,眼下的有九成都是装的,剩下的一成,也是因为那两条麻绳的缘故。

    见状,王武又递了一个馒头过来,看似宽慰道:“四姑娘要水要吃的都好说,只要姑娘能安安稳稳进了那郑家的大门,郑家家大业大,姑娘又聪明伶俐,还怕没有好日子过吗?”

    “那郑家老爷确实年纪大了些,但您往好处想,那年纪大的也知道疼人不是?只要您好好地,赶明儿大少爷得了什么功名,也定会念着姑娘的好的。”

    说起大少爷,正是这位哥哥,在酒楼里被栽赃说杀了人,要么以命抵命,要么就是把她这个庶妹送过去,不过看在将军府的体面上,可以破格让她这个庶女做续弦娘子。

    还是个正妻。

    嫡子和庶女之间,作为娘亲的嫡夫人自然容易做出决断,当即给原主准备了蒙汗药,趁着玉老将军不在,快马加鞭送出城去。

    平时就看着本就碍眼,打发了也算解决了一件心事。

    王武一边端详着玉璇玑小口小口吃馒头,一边不厌其烦地给她讲着“道理”,诸如:“嫡母为尊”、“父母之命”云云,玉璇玑自然懒得理会。

    若真的这么好,怎么不见他把自己的女儿送过去。

    眼见着惨白的脸渐渐恢复了些颜色,一会郑家看见不会那般难看,王武这才去给茶摊结茶钱,打发两个车夫,收拾收拾准备这最后一段路程。

    明明能万无一失地把人交过去,偏偏在最后关头逗留一会,这可能就是每个反派都会犯过的错误吧。

    眼下这个世道,别说男女主,就连玉璇玑这种边缘白月光,到死都得保证“贞洁”这一标签,所以定是不会把她送进郑家大门。

    原主能逃,玉璇玑此刻自然也能脱身,不过脱身之后,才是真正的难关。

    玉璇玑所在的车里还有一个贴着大红喜字的箱子,想来应该是她的“嫁妆”。打开一看里面尽是些钗环首饰,可真正值钱的只有一对龙凤镯,和几根发钗。

    真小气。

    眼见着车轮骨碌碌转起来,玉璇玑将值钱的物件戴在身上,随后掀开角落围挡的红布,悄声跳了下去。

    等王武远远地看见前面花轿旁等着的郑家家丁:“姑娘,小人就送您到这了。”

    可车帘一掀,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玉璇玑跑了!

    趁着郑家人还没看见他们,赶紧指挥两个车夫:“给我追!”

    另一边,苍婪率领手下,在山顶的丛林上守了整整一日,视线一直盯着下方官道上的情景。

    眼下北边正乱,邻国高济频频挑衅,战事不可开交。她作为大周朝的最后一道防线,一直隐匿于盛京周围的山林间,戍守一方,暗中保卫着盛京的安全。

    近期大周的军队频频遭遇高济的埋伏,敌军像是能算准了他们的行动轨迹一样。

    显然,是大周朝内出了内奸。

    这条线苍婪埋了许久,她接到黑市那边的消息,今日会有人传送大周的地图,接头地点就在这附近。

    她再次蹲守了整整一天,却没见过几个人,连飞过的大雁都屈指可数。

    “将军。”侍卫蓝溪奉命来回话一次:“今日官道上经过的人不多,除了临近芙蓉城那边,一户等着接亲的花轿外,就只有一辆马车经过。”

    “马车?”

    “外面裹着红布,应该是给他们送亲的。”

    苍婪微微点头,示意知道了。

    蓝溪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问:“您说这消息会不会有假啊?这都一整天了,也没看见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消息的来源不会有问题,不过战时每一刻都在瞬息万变,兴许是敌人改了主意,计划临时取消。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敌人伪装得太好,他们无从发现。

    “还没日落,再等一等。”苍婪举起琉璃镜继续看向远方。

    就是此刻,天边惊起一排麻雀,接着,郁郁葱葱的丛林中,一个艳红的身影闯入苍婪的视线。

    对方是个姑娘,一身大红喜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丛林最深处跑,坠在身上的流苏随着步伐摇曳,哪里还像一个端庄的新娘。

    “你刚刚说,路过的只有一个送亲的队伍?”苍婪抬眸,看向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朴素的发髻上,那支华丽的发钗显得尤为突兀。

    她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成亲,倒是一个不错的伪装。

    苍婪从船头跳下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红着眼睛说:“娘子,我们没干什么,只是抱在一起哭了一会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玉璇玑的目光紧盯着苍婪的眼睛,此刻白麟也低着头走了过来,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吞吞吐吐地说:“是……是她非要抱着我不放,还跟我哭诉说你不够爱她,她的实力远在我之上,我打也打不过,骂又骂不得,我还能怎么办?”

    玉璇玑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会儿,她问:“阿婪,是这样吗?”

    苍婪点点头,不敢和玉璇玑对视,也不敢瞧她的眼睛,说:“好吧,确实是我先欺负她的,娘子你要罚就罚我好了。”

    玉璇玑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摩挲着苍婪的下巴,柔声说:“我怎么可能舍得罚你呢,好了,跟我回房间。”

    苍婪抓着玉璇玑的手,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跟在她身后。

    白麟见到两人走了以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当她正准备朝着反方向走去,却下意识地看向两人的方向,突然间没来由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玉璇玑那双满含深意的眸子吓得她浑身一颤,白麟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肩膀,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自从玉璇玑从蛮荒出来之后,白麟就觉得这个女人变得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她很可怕,气场非常强大,只是一个眼神便能吓得旁人肝胆欲裂。

    难不成是被夺舍了?明凰抿着上扬的嘴角,她站起身来走到伽罗身边,轻柔地把对方抱起来,解释说:“她没事,只是酒喝多了,喝醉了,一喝醉就睡觉,等晚上醒酒以后就没事了。”

    晶莹的泪珠挂在伽罗纤长卷曲的睫毛上,她哭得眼睛红红的,整张脸都泛着一层淡淡的粉色,看样子真是被急得。

    明凰看着苍婪闭上眼睛,两只圆润漆黑的龙角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正一下又一下的磨蹭着玉璇玑的脖颈和下巴。

    真是没出息。

    此时此刻,明凰的心里只有这一番想法。

    刚才她明明看见小伽罗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大口葡萄酒,而苍婪手里那一只水晶杯的量其实连一口都不到。

    没想到所谓的黑龙大王竟然被小小一杯葡萄酒所打败,明凰觉得这杯酒只不过是果酒而已,度数低得很,也不知道这条龙怎么能醉成这个样子。

    饭还没来得及吃几口,玉璇玑只好把筷子放下,无奈地把苍婪抱在怀里,一边哄着一边喝汤。

    所有人都当做没有看见这一幕,苍婪仿佛一个没断奶的小婴儿,两条手臂搂着玉璇玑的腰,非要把脸埋进她的胸口,不停地蹭来蹭去,开始上下捣乱。

    玉璇玑虽然无奈,却还是很享受这样的触碰和摩擦,她勾起嘴角,一只手抚摸着苍婪柔顺乌黑的发丝,另一只手夹着菜,快速地送进伽罗嘴里,转过头问:“好吃吗?”

    伽罗点点头,吃着陆玄做的菜,眼前一亮,高兴地说:“太好吃了!”

    玉璇玑皱了皱眉,问:“对了,你们早上来之前吃饭了吗?”

    伽罗不假思索地说:“妈妈给我做了好吃的!”

    “好吃的?”玉璇玑给伽罗喂饭的手停了下来,她的眉头紧皱,忍不住问:“什么好吃的?谁给你做的?”

    伽罗指了指蜷缩在玉璇玑怀里的苍婪,说:“妈妈给我做了丸子汤,就是有点咬不动。”

    “丸子汤?”玉璇玑倒吸一口凉气,她看着红着脸,不知天地为何物的苍婪,继续问:“咬不动?丸子汤怎么会咬不动呢?”

    这句话一问出来,连玉璇玑自己都忍不住了,苍婪的厨艺她不敢苟同,甚至不敢让伽罗吃她做的饭,可没想到防不胜防,对方居然在自己睡着的时候亲自下厨。

    紧接着,玉璇玑又听见伽罗说:“就是咬不动,好硬,但是妈妈跟我说不浪费粮食才是乖龙龙,让我把所有的饭都吃完,妈妈一口都没吃,妈妈全喂给我吃了,妈妈好。”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谁敢夺玉璇玑的舍啊。

    白麟摸了摸下巴,又继续想一些天方夜谭的事情,比如她穿书了,穿进了一个玉璇玑非常强势的世界,又或者是玉璇玑被穿书着附体了,所以才性情大变。

    那是不是要给她举行一个驱魔仪式呢,把她体内那个不属于自己的灵魂驱逐出去。

    白麟越想越难受,恨不得把这件事告诉苍婪,不过苍婪是个十足十的恋爱脑,只要是关于玉璇玑的事情,她一定都是处处维护的,才不会听信自己的话。

    罢了罢了,也许真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吧。

    苍婪被玉璇玑带回船舱后一言不发,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玉璇玑的背影,小声说:“娘子,今日之事是我不好,我只是突然有些伤心。”

    玉璇玑默不作声,把苍婪带回卧室后,将房门从里面反锁上,冷着脸一步一步地走向她,笑着问:“伤心?有什么伤心的事不能说给我听,还特意跑到甲板上和一个不相干的人抱头痛哭。”

    苍婪有苦说不出,玉璇玑见她这副摸样,继续问:“阿婪,是我做的不够好吗?为什么你在我睡着的时候跑到外面去,还和其她女人搂搂抱抱的。”

    玉璇玑越说越委屈,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悄然滑落,她哽咽着说:“阿婪,我睡醒以后第一个找的人就是你,我还以为你吃饭去了,就跑到餐厅去找你,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你人在哪里,我就来到了甲板上,没想到——”

    说道这里,玉璇玑就忍不住痛哭出声,她梗着脖子说:“阿婪,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苍婪一见到玉璇玑哭就慌了,在她记忆中,玉璇玑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哭泣出声,也不会轻易掉眼泪。

    没想到今天……

    苍婪轻轻地抱着玉璇玑,用嘴唇轻轻触碰她眼角的泪痕,轻轻地说:“娘子,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今天找白麟是有事情想问她,真的只是这么简单。”

    玉璇玑追问:“什么事?”

    苍婪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全盘托出:“我小心眼,总觉得娘子心里有别人,我就问她在你进蛮荒之前有没有其她的前任,然后……然后我就……”

    玉璇玑愣愣地问:“她说我什么了?”

    苍婪结结巴巴地说:“她说你没有,但我总觉得……你有。”

    玉璇玑轻轻地勾起唇角,问:“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苍婪实话实说:“我不知道,这是第六感跟我说的,娘子失忆了,之前很多事情都记不得,我有私心,我希望娘子一直都不要记起来,这样你就会只爱我一个人。”

    听着苍婪这番直白的话,玉璇玑张了张嘴,愣住了:“阿婪,我——”

    苍婪抓着玉璇玑的手,让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胸口上,笑着说:“娘子会不会觉得我很坏,是一条又坏又可恶的恶龙呢?”

    玉璇玑摇摇头:“怎么会是恶龙呢,明明是一条可爱的龙,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你诚实,你不会骗我,你有什么话都会明明白白地和我讲。”

    苍婪听着玉璇玑这句话,猛地一阵心虚起来,说:“是啊,我就是很真诚的一条龙,虽然我坏,可我坏的诚实啊。”

    “对了对了。”苍婪想起白麟之前说的那番话,笑着说:“还有,白麟说她暗恋了好几百年,可你对她不理不睬的,她还说你是个面瘫。”

    苍婪静静地立在半空,灰狼妖见到这一幕热泪盈眶地大喊:“大王回来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和玉璇玑的身上,苍婪被那么多道视线注视着,一时间竟然扭捏得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苍婪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玉璇玑。

    那条骨鞭的尖头此刻悄然探出,慢慢地勾着苍婪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苍婪不得已抬起下巴,被束缚着无法动弹,而玉璇玑那道灼热的视线似乎已经伸进了她的衣领,将她全身上下遮羞的衣服剥了个干干净净。

    和玉璇玑四目相对,苍婪心虚地垂下眼睑,动了动嘴唇,“娘子”那两个字仿佛被胶水粘住糊在嗓子里,最终还是没能喊出来。

    玉璇玑默不作声,她手里握着那条颜色森白的骨鞭,那双上挑的凤眼摄人心魂,直勾勾地盯着苍婪,嗓音却委屈极了:“阿婪,为什么要走,你这次又不要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