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弄湿裤子

    夜幕降临,白麟站在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前,一直看着眼前的高楼大厦渐渐黯淡下来。她没什么心思睡觉,于是坐在电脑面前,查看着早已绝迹的龙族资料。

    历史上仅存的最后一条黑龙生活在一千多年前,恰巧是众人所熟悉的唐朝,可是后来却凭空出现了一道浩劫,造成了前所未有的一场大地动,这条龙从此以后便销声匿迹,也不知究竟去了何处,世间再也找不到它的踪迹。

    没想到今日居然在玉璇玑的庄园又重新看到了她,白麟猜测,她应该是在那场浩劫之后,误打误撞进了蛮荒,所以才千年未曾出现在人间。

    倘若真的是这样,那今日出现的苍婪,似乎就是千年前那条从人间离奇消失的黑龙。

    白麟倒了一杯红葡萄酒,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夜景,回想起今日所见到的玉璇玑,不由得唉声叹气:“早知道这样,我就提前跟她表白了——”

    话音戛然而止,白麟手里的葡萄酒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况下,竟然左右晃悠了好几下,酒水洒在地毯上,沾染了红色的痕迹。

    白麟扭过头,朝着苍婪小声地说:“我这是在考古,你小心点,别破坏了文物。”

    苍婪冷冷地哼了一声,直接坐在了那座金黄的龙椅之上,笑着说:“本王是这深海霸主,不要说区区一个龙宫了,整个海洋都是本王的,既然如此,本王为何不能坐?”

    白麟原本想说不是不让你坐,而是这座宫殿有着非凡的意义,她作为负责人应该好好保护才对,思来想去,白麟直接当着苍婪的面搬出了玉璇玑,说:“刚才璇玑说了,让我好好看着你,不让你破坏文物,你天生神力,又是深海霸主,弹指一挥间,整座宫殿都消失了。”

    说完这句话,白麟见苍婪果然收敛了气势,似乎被自己哄得开心了,转了转眼珠子,说:“暂且先把这个放放,这些东西都有着极其珍贵的研究价值,若是破坏了,璇玑会不高兴的,她还是挺喜欢做这些考古研究的。”

    果真,一提到玉璇玑的名字,苍婪整个人似乎变得娇羞了不少,她从龙椅上站起来,转头看向白麟,说:“那好吧,我不打扰你工作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站在一旁看着就好,可千万不要和娘子告密,否则就吃了你!”

    一开始说得还挺有礼貌,说到最后竟然带上了威胁的语气,果然还是本性难移。

    两人足足在海底游了四五个小时,当苍婪化成龙从水面一跃而出的那一瞬间,船上所有的教授们都不由自主地睁大了双眼。她们活了这么多年,研究过这么多的科学,还是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龙站在自己面前,一时间竟然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苍婪倒是不掩饰自己的身份,上岸之后,她将有些狼狈的白麟拖到甲板上笑着说:“娘子,任务完成了。”

    白麟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结果一上来就看见这两个人当着所有的人的面卿卿我我,丝毫不顾及外人的看法,于是出言打断了两个人的温存,说:“璇玑,我有——”

    玉璇玑抬手打断了白麟的话,说:“白局长,工作的时候称呼职务。”

    白麟:“……”虽然嘴上说着一点都不喜欢,可实际上苍婪总是变成龙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走到外面,还特意让黄六它们欣赏自己的尾巴究竟有多漂亮,还顺带提一句这是玉璇玑帮她做的造型。

    后来被玉璇玑说了一顿之后,苍兰就再也不敢出去,把自己的尾巴露给别人看了。

    原本想着能好好睡一个午觉,下午吃完饭一点多钟,等到两个人全部弄好准备睡觉的时候,玉璇玑无力地抬起手腕,发现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苍婪每一次都说快了快了,实际上磨磨蹭蹭的。

    令玉璇玑无奈的是,很多东西苍婪都忘了,可这个恶趣味却依旧和之前如出一辙,甚至连说的那些话都一模一样。

    玉璇玑已经累了,甚至连抬手看表都有些吃力。 苍婪是龙,就算被捆仙索绑住压制住全部灵力,她还是龙,身体素质强悍到几乎看不到临界点。

    要是放在以前,苍婪甚至不需要撒娇,玉璇玑都愿意宠着她,更不要说是这种小事了,只要她想,对玉璇玑做什么,对方也不会有任何话说。

    苍婪觉得玉璇玑把她宠上天了,其实她毫不知情,根本不知道更大的可能是因为玉璇玑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

    可是如今玉璇玑怀有崽崽,不能做这些剧烈的运动,所以她只好乖乖就范。

    想到这里,苍婪心中的恶念就越来越深,她又开始讨厌起这颗龙蛋了。

    苍婪坏。玉璇玑绕了点儿远路才来到流云殿,两年不怎么出门,她都快忘了该如何去,好在大致方位还记得,倒也没有走错。

    大殿里进去一瞧,满眼挤满了全是个大个小的女娃娃,高矮胖瘦齐全,容貌各异。

    盖因测试还未开始,无聊便玩闹起来。许是昨夜下过雨的原因,这丛林里的土壤带着一股淡淡的湿气,玉璇玑提着襦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

    原主一路朝北被逼到悬崖边,为保清白,不得已跳崖而亡。

    那她就反其道而行之,往南走。

    这座山并不高,且漫山遍野的树木丛林,最是藏身的好地方。

    眼下,她已经将那嫁妆里值钱的物件全部戴在身上,待躲过这一遭,用身上的钱熬上一段时日,等原主的父亲玉老将军班师回朝,她就可以顺利回家。

    到时候,再替原主,好好把这笔账算上一算。

    身后,隐约听见王武他们的声音,好似追了过来,玉璇玑赶紧压低身子,躲在一处树后,小心翼翼回望着后面的情况。

    原本的三个人分头行动,一个正朝她这个方向寻过来。

    这个人并不是王武,看模样并不擅长武功,握刀的姿势跟切菜没有分别,立着刀柄,一看就是个普通的农户。

    只要她藏得好,对方应当找不到她。

    捂着胸口,玉璇玑尽量安抚住自己砰砰的心跳。待一回神,才发现自己手扶着的树干边上,一条两寸长的毛毛虫就在自己指尖旁边蠕动着。

    下一秒,就要接触到她的皮肤。

    玉璇玑被吓得赶紧收回手,接着跌坐在地上。动作之间,发间步摇微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正是这一声音,那车夫有了察觉。

    定睛看着她身前的树,一步一步逼了过来。

    玉璇玑强忍着害怕,取下步摇收进袖口,朝后退去。

    倏地,肩膀撞上一处硬物。

    玉璇玑回头看去,那人正站在夕阳的方向,火红的婪霞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灿,素色暗纹的裙摆,倒有几分女侠的意味。

    对,是个女人,玉璇玑瞧得很清楚,腰间还挂着一柄长剑。

    女人神采凛凛,负手而立站在那,衣摆随着微风轻轻拂动。她清冷的眉眼间不怒自威,天生带着一股英气。

    那人看看玉璇玑,下巴一扬示意车夫的方向:“找你的?”

    不等玉璇玑开口,她这才注意到,身后的丛林树木间,很多“隐士”藏身于此,视线不约而同地,全部盯着自己面前女人的方向。

    显然,是一群听命于她的人。

    玉璇玑脑海中火速将这一段的剧情过了一遍。

    眼下时局战乱,邻国高济频频来犯,这也是玉老将军领兵出征的理由,就连地主恶霸都能欺负到将军府的头上,可谓乱世之秋。

    而在这样的背景下,隐藏在丛林里的人,衣着朴素,各个又带着武器,这般阵势——

    难不成,是土匪?!

    “我在问你话!”女人的语气充斥着不耐烦:“你是谁,你在这做什么?”

    玉璇玑心一横,算了,土匪就土匪吧,左右是比眼前吃人的虎好一些。

    更何况,怎么说大家都是女孩子,无疑她是自己此刻目前最好的选择了。不论如何先躲过这一遭,把命保下来重要些。

    就是这时候,一对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下来,白皙的指尖轻轻攥上对方的衣摆,玉璇玑哽咽地轻唤:“姐姐救我。”

    身下人这一哭,苍婪瞬间来了兴致。

    虽说没有刻意打扮成男装,但将她认作男子的人不占少数,这姑娘竟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女儿身。

    且这人还能一瞬间就能变换另一种神态,哭与否只在一念之间,这神态与模样还这般传神,若不是有准备,或许连她看了都会心生怜悯。

    嗯,这姑娘身上有些东西,很有可能就是她要找的人!

    见状,苍婪蹲下身,抬手蹭掉她脸蛋上的泪痕,只是刚刚抹开,新的泪珠又跟着落了下来。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敢轻易求我?”苍婪也不急,耐心地擦掉新落下的泪珠后,饶有兴致地询问。

    玉璇玑眼睫扑闪两下,小心翼翼地吐出两个字:“土……匪?”

    苍婪擦泪珠的指腹一顿,动作停在原地。

    难道说交易的暗号,是土匪?

    她不点头,也不纠错,就继续站在那,盯着眼前泪眼朦胧的姑娘。

    脸上的神色,带着几分惊诧,良久,唇角微微上扬,显然对玉璇玑的话充满了兴趣。

    但这小小的动作落到玉璇玑的眼里,却是另一番意味——想来,她猜对了。

    既已知晓对方的身份,那对方的目的便不难猜。土匪嘛,还是女土匪,无非就是图个钱。

    玉璇玑取出刚刚藏在袖口的步摇,动作之余将腕上那对龙凤镯往后推了推,避免被对方发现。随后双手奉上发钗,诚恳道:“小女愿将身上嫁妆全部送予姐姐,只求姐姐能救我一命。”

    听声音寻过来的男人,在看见一身喜服的玉璇玑后,立即高声呼喊,示意另外两个同伴过来。

    只是这话还没说全,就被几个黑衣人按下。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听见异动,王武跟另一个车夫很快便寻了过来,入目便是被按住的车夫,身后一排人,而自家二姑娘跪在最前面的女人面前哭哭啼啼的,一脸委屈的模样。

    好在王武反应够快,立刻将眼前的情景猜了个大概,一拍大腿:“我的姑娘啊,你就算胡闹也该有个限度不是!”

    王武给苍婪讲述了一个故事,自家老爷将女儿许了人,对方家境极好,也答应了,迎娶自家姑娘做嫡妻娘子而非妾室。

    可就因为对方年龄大了些,自家小姐闹脾气,甚至不惜跳了花轿躲起来。

    王武佯装委屈:“我说姑娘,女子婚嫁看得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看您若真是这般不情愿,为何出门前不说,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闹这么一出,您不是要小人的命吗!”

    “再者说,姑爷的年纪是大了些,可年纪大的也知道疼人不是,那些个毛小子懂什么,到时候,对您好才是真格的!”

    王武一边悉心说教,一边抱拳跟苍婪行礼:“这位公子,我家小姐年纪小不懂事,还望您多担待。”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装着银钱的锦袋:“这是小人一点心意,就当请诸位好汉喝酒,还望公子宽宏大量,原谅我家小姐的唐突。”

    就在王武说的过程中,玉璇玑一个劲的摇头,现在更是哭成了一个泪人,扯着苍婪的衣摆不放,眼泪洇湿了一小块布料。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细嫩的面庞上眼泪婆娑,玉璇玑轻声唤她:“姐姐,不是这样的。”

    “哦?那你说。”苍婪抬起玉璇玑的下巴,等着听她口中的“故事”。

    可不等玉璇玑开口,王武就率先打断她:“二小姐,说话可是要讲良心的,你见谁家姑娘抵债,还得附带一箱子嫁妆的。这门亲事可是夫人亲自安排的,那可是你的嫡母,她还能害你不成!”

    苍婪垂眸,薄唇微微抿成一条直线,没人看得懂她脸上的情愫。

    玉璇玑此时根本不敢多言,因为她知道,不论自己说什么都会被王武戳穿,若是他直接亮明身份,再万一王武拿点钱买通这土匪,那她就全完了!

    眼下,只剩下这最后一张牌。毕竟也是个女人,玉璇玑便赌上一赌,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柔声唤她。

    这次,不再是姐姐,而是另一个称呼。

    “当家的。”玉璇玑抹了一下眼角的泪痕,继续柔声唤道:“我把嫁妆都给你,只求你带我走,不要将我交给他们,好不好。”

    苍婪没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严格来说,她根本没等到答案。

    这个“新娘”,只知道一味地攥着她的衣摆哭个不停,剩下的便一言不发。

    可疑,太可疑了。

    明明男人来之前,她还能说出个大概,此刻却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为什么,显然是怕多说多错,若是自己的谎言被当众戳穿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那么眼前这个领头的男人又充当什么角色呢?与这女子并非同盟,反而像是敌对关系,甚至千方百计想要将人带走。

    带走之后做什么,黑吃黑?夺下女子身上的密报?亦或是其他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

    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条件没有谈拢,临时变卦,才会闹出这么一幕来。

    但不论答案是什么,这个所谓的新娘,都是最可疑的一个。

    苍婪思忖一瞬,视线扫过男人递来的钱袋。

    摸着,像是盛京城东,李家布庄的浮光锦。

    钱袋不大,花色一块一块各不相同,应当是裁衣所剩下的边角料随意拼接缝制。

    苍婪将银子放在掌心掂量几下,这才终于表态:“若是成婚的吉时,耽搁了的确不好。”

    蓦地,玉璇玑一颗心,宛若一块石头坠入深不见底的井中。

    “当家的……”她喃喃唤了句,可不等话说完,身后王武赶紧招呼两个车夫,示意把人拿下。

    “不、不要!”

    玉璇玑躲到苍婪身后,攥着她的手腕紧紧不放,谁知道眼前的女人却是丝毫不为所动,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

    看来,她真的赌错了。

    也是,毕竟是土匪,平时打家劫舍,她又怎么会天真的将自己托付给这样的一个人。

    可当时那种情况,玉璇玑也没得选。怪只怪自己命苦。

    作为小说男主的白月光,或许她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用她的死,来促使男主黑化,才能走上后期的大男主剧本。

    被两车夫架着,玉璇玑用尽最后的力气,回眸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女人。

    她身姿笔挺,气宇轩昂,负手而立。

    躺在地上拉着三两姑娘打滚的,双双比赛爬梁柱的,在人群里穿梭来回跑跳追逐的……

    总之扎堆团于一起,真是十分闹嚷。

    甚至有个不知是摔着了还是怎么的,正窝在掌门怀里哇哇大哭。

    白衣女人把十岁得有半人大小的姑娘抱进怀里,轻拍轻哄,“不哭啦不哭啦,一会儿本座给你买糖葫芦吃。”

    玉璇玑忍不住在殿门口停了停。

    在朝眠峰上待久了,她已习惯只有自己和师尊的清净日子,这还是她两年来头一回见到如此多人。

    此等壮观景色,玉璇玑实在是无福消受,生生被吵得眼疼。

    忽就明白了为何当初师尊会说,她比一般的孩子玑静,完全不闹腾。

    她可真是做不到这般嗓音嘹亮。

    正在殿门旁数豆丁的莫辞盈一下注意到了她,“小师祖来了?”

    掌门好不容易把小娃娃哄好,就见另位祖宗也是到来,连忙上前去迎,“小师祖也是来显骨?”

    怕玉璇玑不明白,她又补了点解释,“待会儿会引你们去显骨石处,没什么难的,只需把手放到石面上,大约几息便会有反应。”

    玉璇玑到了人多的地方便拘谨,慢慢点点头以示知晓。

    掌门遇见这么个乖顺的孩子真是大松一气,把怀里姑娘推过去,拍拍莫辞盈肩膀,语重心长道,“辞盈啊,这两孩子就交由你了,一会儿带她们过去,我先把那群毛孩子整顿好。”

    说罢,她打了个响指,身旁竟是出现一只羽毛银亮末端晕金的仙鹤。

    玉璇玑瞪大了眼睛。

    “望舒,你去把她们赶一起载走。”

    仙鹤鸣唳一声,长翼轻震,往前俯冲,瞬息之间已把满殿孩子和掌门全部卷走,驮于背上,远去了。

    甚至远远还能听见一两只天赋异禀的孩子哇哇两声,那句好玩吼得二里地外都清晰可闻。

    脸上似乎还残留着点仙鹤振翅的风,玉璇玑讶然,好半天才回神。

    “那是干娘的本命灵兽哦。”

    玉璇玑闻声往旁望,正巧和方才那个小姑娘乌溜溜一双墨眼对上。

    “我叫边临。”小姑娘凑到她身边,“听说你是道远仙尊的徒儿,仙尊平日里是怎样的人?”

    这姑娘太过热情,活像个四处散发光亮的曜日,远不如师尊那般柔和,刺得玉璇玑有些不适,不由往后躲了躲。

    “嗯……”但她还是顺着边临的话想了想。

    “师尊应当是个温柔的人。”

    “啊……温柔?”边临嘟哝道,“怎么好像和外头听的不太一样……”

    “什么不一样?”玉璇玑愣了,反问。

    “没什么没什么。”边临连忙摆手,笑出一口白牙。

    玉璇玑觉得她莫名其妙,不想再理会她,转而对莫辞盈道,“辞盈姐姐,我们快去显骨石那儿吧。”

    莫辞盈见她俩再没别的要聊,才招了片云把三人载过去。

    显骨石就在当初入宗时,所见那一方大圆坛正中。

    一块墨色玄石,足有一座楼阁之高,如一方巨型碑牌矗立,恢弘大气。

    圆坛有许多结界,实为上清宗的演武场,其余门生需要用到只需缴纳三枚灵石,便能启动阵法进入圆坛内部试炼,不占用圆坛之上的地界,倒也不会与显骨日冲突。

    那些在掌门殿显得十分拥挤的人堆放在圆坛,也只占了一小块,少得可怜。

    反倒让玉璇玑松了一口气。

    这下看起来疏松多了。

    下了去,正有其他孩子还在测骨。

    一个模样消瘦的小姑娘踩上台阶,站于玄石前,忐忑把手放上去,玄石嗡鸣几瞬,发出一道蓝色耀光,亮了片刻才暗下去。

    她见状不住蹦了一下,“太好了,水灵根!说不准能去乐阁。”

    掌门正站在玄石旁,笑着夸她,“不错,下一个。”

    玉璇玑在人群外观察,没着急。

    接下来她也有见玄石同时发出过两道或三道色彩,或者色彩斑斓各种都有的,这些耀光的色泽或明或淡,总体来说,应是苍少苍亮才算得上好。

    等看明白了,她才上去。

    因着她鲜少出现在人前,其他姑娘们都不认识她,扎堆凑一起小声讨论。

    “这是哪位妹妹?”

    “不知道,好像没见过……”

    玉璇玑没太在意,小心把掌面贴到玄石上,心头忽然有些忐忑。

    她真的能有好根骨吗?

    正想着,

    轰——显骨石发出极大一声嗡鸣。

    一道冲天的赤色光柱拔地而起,引得这些姑娘纷纷好奇凑上前去围观,离得近的甚至能感受到一阵扑面热意,圆坛周遭地面隐波动,如被烈日照拂,滚出层层热浪。

    掌门在旁边面色诧异,震惊望着圆坛中心的银发小人,不可置信呢喃,“如此精纯的火灵根,”

    “难道真是?”

    如此大阵仗,玉璇玑难免也有些心潮澎湃,按着往前几个姊妹的情况来看,似乎是光芒愈盛,资质愈好,她这般应该能满足成仙的要求了吧。

    她苍想苍高兴,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告诉那个远在朝眠峰上的女人,但此时周围人簇拥着她,根本走不出去,玉璇玑收了手走到掌门跟前。

    “掌门大人,我这是什么根骨?”

    “单火灵根,资质甲上。”掌门摸摸她脑袋,“小师祖天资卓绝啊。”

    她不由细细打量起这孩子,看着看着忽然顿住。

    小师祖的衣裳,怎的还是当初入宗时穿的那套,这洗得都有些褪色了,老祖也不给人多添几件?

    玉璇玑只得了自个的好消息就兴高采烈回家去了,心想师尊果真没骗她,虽然这泡药浴的法子起初很痛,但最后结果总是好的。

    应当离成仙就快近了吧。

    她实在天真,并没意识到显骨不过伊始,很久之后才明白,成仙这短短二字念出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如此执念,竟成了她此生所有苦难的源头。

    朝眠峰上依旧玑静。

    分外熟悉的冷清,若一开始玉璇玑还觉着这儿没什么人气,如今反而是更喜欢这种环境。

    总比刚刚掌门殿的境况好。

    念着要把好消息告知师尊,她难掩雀跃推开房门,待走至屏风前,玉璇玑耳尖一动。

    她好像听到了一点沉闷的哼声。

    这是?

    玉璇玑突觉不妙,步子快了几分,直至内里,才见往日里总柔然浅笑的女人倒靠在床沿,床帐落在身边,朦胧里得见她独余件月白里衣松散披在身上,墨发散乱盖了半边脸。

    银发小人儿上前去,撩开浅紫纱帐,直见师尊眉头拧得紧,眼底微倦,唇色略白,气色很是惨淡。

    苍婪浑身发颤,听见动静似是想抬头,虚虚问,“贪欢?”

    才抬眸,没曾想会见到熟悉的身影,她终于忍不住那点体内翻涌的气血,痛苦咳去一声。

    猛然呕出一口黑血。

    “你怎么……”她按住心口,艰难支起身来,不笑时面容泛冷,“你怎么来了?”

    “师尊,您怎么了?”玉璇玑顿想起阿娘倒在床上咳血的模样,眼瞳颤颤,小心翼翼停下,稍攥住苍婪衣摆。

    “无碍,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如此,老毛病了。”

    苍婪没细说,唇角还沾了些血,面色惨白,只是拂开她,淡道,“今日显骨如何?”

    她边说边蹙眉,似乎是忍得痛苦,声音也低,身子是抖得愈发厉害了。

    师尊平日里虽然懒散,但从未展现出什么病气,玉璇玑也由此不曾想到她会有这般状况,心急如焚,“老毛病?怎么会,明明……”

    她怕极了这所谓的老毛病。

    因为阿娘也是……

    “怎么脸苦成这样?”女人艰难牵出点笑,强撑着起身,“根骨太差?”

    玉璇玑满眼是她苍白的脸色,方才的喜悦剩不得多少,根本不想再提什么根骨的事情,只焦急要问她是何情况。

    但苍婪跟没事人一般,低喃着牵过她的手,缓缓感知,“好歹也磨炼了两年,应当不至于才是。”

    紫色的灵气缠绕在银发姑娘的腕上,浮动片刻勾出一缕浅红的丝线。

    女人眸光一震,剧烈咳嗽起来。

    “师尊!”玉璇玑慌了,忙去扶起她。

    苍婪强装出来的柔情终于散去,攥住她的手腕,凤眸压得沉,脸色愈发惨败,“你……是火灵根?”

    她说着唇边又溢出血,显然是再压不住体内四处冲撞的紊乱灵气。

    火灵根,不能吗?

    玉璇玑顿住,茫然看她,“师尊,火灵根怎么了?”

    苍婪口中腥甜愈盛,心神不稳,边抖边咳,脸色是彻底冷了,“出去。”

    她颤息着冷淡出声,唯剩那点气力皆转为厉色,指尖往小徒儿额上一点。

    把人扔出门去。

    玉璇玑眼前一花,人已是站在了门外。

    浓夜寒凉,风吹过她的衣摆,引出几分萧索。

    她浑身一颤回神,心中疑惑纷乱,捏紧了拳还想再去敲门,“师尊,我……”

    “小主?”身后贪欢提一桶水过来,见她站在门前,讶然出声,“您作何在这儿?”

    玉璇玑回头急切,“贪欢姐姐,师尊她这是害什么病了?”

    她最后还是先担心师尊的病症,把灵根一事按下。

    贪欢没有回答,只是温声道,“夜已深,小主先在自个房里将就一夜吧。”

    她要赶着去给苍婪送药,只好略带歉意推开银发小人儿的手,转过身进屋。

    玉璇玑手一松,无力垂下,心头泛起莫大恐慌来。

    怎么,又是这样?

    玉璇玑却喜欢的不得了。

    两人一拍即合。

    按照岸芷私底下的话来说,两个人就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要是没有龙蛋的存在,她和玉璇玑两个人在发情期的时候,能连续十几天都不带喘气的,现在有了这个顾忌和拖油瓶,苍婪只能忍住。

    玉璇玑倒是看出了她的顾忌,虽然她们平时百无禁忌,可是肚子里毕竟还有孩子,如果真的把龙蛋敲碎了,她们两个要后悔一辈子。

    都说十月怀胎生产,这是对于人类来说的,玉璇玑虽然是人类,可她怀的是龙的孩子,也不知道这颗蛋什么时候能生出来。

    心里有了顾忌,下手就变轻了。

    苍婪暂时决定少用尾巴,尾巴灵活甚至比手指还要灵活,可是她总是控制不住尾巴,仿佛尾巴已经活过来似的。

    白麟不得不妥协,说:“总署长,我和苍婪刚才在水下的古城中打探了一番,发现这是一座来自千年前的龙宫。”

    玉璇玑愣了愣:“龙宫?可是真的?”

    白麟点点头:“不错,正是龙宫,刚才我查看了一番,回想到之前查过的资料,说是龙族最后一次出现在人间,将巢穴和栖息地定在了东海,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座遗址就是龙族在灭绝之前建造的最后一座宫殿。”

    夜里,苍婪躺在床上睡不着,玉璇玑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却发现卧室内已经没了苍婪的踪迹。她跟着苍婪的气息走到外面,慢慢地来到甲板上,不出所料地看到了这条小龙。

    苍婪正在甲板上,她慢慢地张开双臂,用身体感受着一股独特的湿润海风,不由自主的沉浸了进去,甚至没有察觉到身后玉璇玑的存在。

    玉璇玑就这样静静站在她身后,从苍婪的背似乎能看出来一些落寞的感觉,于是轻轻地喊了喊她的名字:“阿婪。”

    苍婪回过头,眼睛有些红红的,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真的哭了,她转身抱着刚洗完澡的玉璇玑,嗅了嗅她身上好闻的柑橘沐浴露味道,喃喃道:“娘子,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刮着大风,我扶你进去吧,小心着凉。”

    玉璇玑摇摇头,她牵着苍婪的两只手,笑着说:“里面太闷了,我想出来吹吹风,正好你也在,就陪我看看海上的夜景吧。”

    深海之中的夜景确实没什么好看的,没有灯光,也没有月光,目之所及是一团虚空的漆黑,张开双手似乎伸手不见五指,看着倒有些瘆人,似乎要从黑暗中突然钻出来什么似的。

    苍婪眼睛一亮,轻轻地打了个响指,笑着说:“娘子,给你看个好玩的。”

    话音刚落,玉璇玑原本想问一问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东西,还需要她故弄玄虚,嘴唇微微张开,还没来得及问呢,眼前突然一亮,转过头看去,发现原本漆黑的水面上突然浮现出一层七彩斑斓的绚烂光芒。

    正当玉璇玑疑惑的时候,苍婪拍拍手掌,只见那些如同发光海藻一般的生物,加快速度这里赶来。

    深海中流淌着一道由无数游鱼组成的绚烂银河,它们争先恐后地朝着轮船游来,由远及近,甚至有不少跃出水面,仿佛天边划过的一道道流星,就这样生生地闯入玉璇玑的眼眸当中。

    苍婪见玉璇玑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目光落在那些会发光的鱼群身上,于是慢慢地移动到她身后,轻轻将玉璇玑整个人拥入怀中,轻笑说:“娘子,好看吗?”

    玉璇玑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只手轻轻地搭在苍婪的手背上,抚摸着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那只龙骨戒指,笑着说:“好美。不过多年以前我好像也见到过这幅场景,随着时间的慢慢销蚀,有好多记忆我都想不起来了,我也忘了上一次见鱼群究竟是什么时候。”

    苍婪几乎是随口一说:“没准娘子见到的就是我呢。”

    话音一出,苍婪察觉到玉璇玑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而后几乎是转瞬即逝,快到似乎令人没有察觉,但是苍婪还是敏锐地感受到了,她勾起唇角,说:“难道我说对了?娘子该不会很多年前就认识我了吧?”

    苍婪说着说着,发现玉璇玑没有说话,便随口胡诌:“难不成我说对了?很多很多年前娘子跟我认识,然后我们两个相识相爱,成就了一段绝世佳话。”

    这句话刚说完没多久,苍婪就发现玉璇玑的身体慢慢地开始颤抖起来,她把脸贴在玉璇玑的下巴上,抬头一看,发现她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就连嘴唇也在轻轻地哆嗦着。

    苍婪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玉璇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那群闪烁着荧光的鱼渐渐消散沉入海底,苍婪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两人相顾无言,玉璇玑一直在看着她,可苍婪却觉得玉璇玑这一道深情的目光不是给自己的,而是透过她的脸,看另一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人。

    有可能是容貌相似,有可能是神情相似,也有可能是背影相似。

    苍婪直勾勾地盯着玉璇玑,刚要开口说话,对方却突然垂下眸子,叹了一口气,说:“阿婪,我困了,我们回去睡觉吧。”

    “好。”苍婪轻轻地将玉璇玑打横抱起,此刻她的身体被海风吹得冰冰凉凉,苍婪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她,轻声说:“娘子,累了一天了,也该好好歇歇了。”

    若是放在以前,两人根本不会等到现在,而是一开始从浴室里就在温存了,可是今天苍婪心里乱成一团麻,她想和玉璇玑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生怕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两个人之间就再也维持不住现在的温存了。

    深夜,两人相顾无言,苍婪从身后紧紧地抱着玉璇玑,委屈巴巴地把下巴搁在她的颈窝,然后沉沉地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玉璇玑无奈,却还是继续喂她吃。

    岸芷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她被突如其来的一波狗粮撑得不行,看得牙齿发酸,忍不住嘟囔说:“多大的龙了,连饭都不会吃,还让人喂,真是不知羞,也不知道今年究竟几岁了,不害臊。”

    苍婪挑衅地挑起半边眉毛,咬了一口三明治,嚼了嚼吞下去,朝着岸芷吐了吐舌头:“你就是嫉妒本王有娘子,你这个单身狗,出去吃你的狗粮吧!”

    岸芷气急败坏地想问候一番苍婪的祖宗,对上玉璇玑那双冷冰冰的眸子后,她低下头迈着小碎步走到汀兰身边,用眼神示意她赶紧走。汀兰接收到指令之后,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餐厅。

    眼见着这两个碍眼的家伙终于走了,苍婪原形毕露,她一口叼住玉璇玑手里的三明治,直接将正准备喝汤的玉璇玑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笑着说:“娘子,昨夜辛苦了,腿又酸又软吧,坐在我的腿上,我来帮娘子缓解缓解。”

    玉璇玑忍俊不禁地说:“你还知道我的腿软啊,昨天让你停下来你怎么不停,再这样下去,两条腿迟早废掉。”

    苍婪随手拿起一只黄油小蛋糕嚼了嚼,眼前一亮,说:“那还不是娘子要求的。”

    第 72 章 茶香四溢

    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早饭,两个人足足吃了两个多小时。岸芷和汀兰两人在外面等着,等得花都谢了,昏昏欲睡之时,才看到两人吃好之后走了出来。

    玉璇玑的脸上红红的,嘴唇上似乎还有几个若隐若现的牙印,两人此刻看起来虽然面不改色,可是岸芷和汀兰对此早已是心知肚明,见怪不怪了。

    汀兰说:“主人,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玉璇玑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苍婪,笑着问:“阿婪,你想去哪儿玩?”

    苍婪一脸茫然地摇摇头,摸着下巴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她对于这个世界无知到几乎是一张白纸,有时候甚至还听不懂其他人在说些什么,只好说:“娘子,我不知道,还是娘子做主吧,你喜欢什么地方,我就陪你去什么地方。”

    玉璇玑握着苍婪的手,朝着那辆加长版劳斯莱斯走去。苍婪见到眼前这两长得又瘦又长的黑色巨大“甲壳虫”,一时间有些抗拒,她扭捏地说:“娘子,这个东西怎么长得如此怪异?它究竟是何物啊?”

    夜色浓重,外面的天空如同浓墨一般,分不清究竟哪里是水哪里是天。

    夜深之后,玉璇玑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轮船在海面上晃晃悠悠的,她整个人放松又餍足地靠在苍婪怀里,听着海浪的声音,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玉璇玑刚睡着不久,苍婪慢慢地睁开眼睛,那双淡金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亮晶晶的。

    她原本是想和玉璇玑兴师问罪,可没想到在船上来了一次之后,身心愉悦瞬间起来,愣是把之前想的那些话都抛之脑后,甚至都快想不起来了,一心只想扑在玉璇玑身上。

    虽然玉璇玑之前做过很多让她不高兴的事情,可是她现在情愿哄着自己,也不愿意告诉自己,说明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要不然早就和自己说开了。

    苍婪脑补了好一阵子,最终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抱着怀中的温香软玉闭上眼睛,高高兴兴地把一条腿也搭在玉璇玑的腿上,想和她更亲近。

    深夜,渡轮驶入了一片陌生的海域,可是船长却没有发觉到有些不对劲。

    夜里两三点的时候,台面上漂浮着一股浓郁的白色雾气,将整座轮船包裹其中,裹挟着这艘巨大的轮船,进入一片未知的迷失海域当中。

    当所有人都吸入雾气沉睡之后,不远处的礁石上坐着一群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却是鱼尾的人鱼。

    这群人鱼的脸被雾气笼罩着,看不清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她们发觉到轮船越靠越近,便矫健地扑通一声跃入水中,摆动着修长有力的尾巴,朝着这艘轮船迅速驶去。

    坐在礁石上那只最大的人鱼,便是人鱼族群推选出来的族长,她一只手握着一只闪烁着银光的三叉戟,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眼前这艘庞然大物,嘴里发出阵阵轻吟,似乎是唱歌,似乎是一种朝着前方宣战的语言。

    “是护心龙鳞,太好了,老族长有救了!”

    “有护心麟就会有龙,我们全族加起来都比不过一条龙啊,族长大人,您可要好好考虑清楚了,你要取护心龙鳞,就是和龙族开战啊!”

    这条被称为族长的银色人鱼说:“大家别怕,龙族早在千年前就已经灭绝了,这枚护心龙鳞在一个人类女人的身上,她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对手?”

    这一阵空灵悦耳的歌唱声消失后,人鱼族长挥舞着手中的三叉戟,指向那艘轮船。

    甲板上传来一阵阵指甲抓磨的声音,人鱼成功地登陆轮船,却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甲板上,不知去了何处。

    船舱内,铺满过道的地毯上有一丝丝深色的蜿蜒水迹,人鱼趴在紧闭的房门前,伸长脖颈凑在门缝中间嗅着,企图嗅到护心龙鳞的气息。

    银色人鱼在外面等了好久都不见有好消息来,她实在等不及了,便迅速来到轮船下方,轻盈地飞了上去,稳稳当当地落在甲板上。

    还未来得及呼唤自己的手下,银色人鱼瞳孔骤缩,仿佛一条死鱼一样啪嗒一下倒在地上,目光落在苍婪的脸上,惊恐地问:“你——你怎么没有睡着?”

    苍婪冷冷地看着眼前这条人鱼,冷笑说:“你以为这点小伎俩可以瞒得过本王?”

    说罢,苍婪直接当着银色人鱼的面露出自己的真龙法相,吓得她头发几乎都要竖起来了。

    身后传来扑通扑通的声音,银色人鱼睁大眼睛一看,这个黑衣女人身后竟然是自己先前派遣上来的那些先锋,如今却被眼前的女人用一条纤细的红绳全部绑了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地在地上攀爬着,嘴里发出一阵叽里咕噜的哀嚎声。

    苍婪冷冷一笑:“这就是你手底下的废物?本王还未现出真身,这群废物便一个个磕头求饶,真没意思。”

    银色人鱼往后蜷缩着身体,准备趁机跳入海中逃跑,却被苍婪隔空一抓,轻而易举地掐住她的脖颈,问:“你们上船做什么?”

    银色人鱼摇摇头:“没……没有。”

    “没有?”苍婪弯弯唇角,说:“娘子不允许我杀生,如今你若是说实话,我倒可以放你一马,让你回到大海中,倘若不说实话,我看你这一身人鱼皮还挺漂亮的,做个饰品应该很好看吧。”

    银色人鱼一脸惊恐地挣扎着:“我说我说!我全都说!我们这次来是为了找护心龙鳞的!前些日子族长为了保护我们和一群大白鲨打了起来,结果寡不敌众,差点被大白鲨咬成两半,九死一生地逃了回了部落,现在奄奄一息,马上就没命了。”

    苍婪皱眉说:“你说什么?护心龙鳞?护心龙鳞在这里?”

    银色人鱼点点头说:“我没敢骗您,护心龙鳞真的在这里,我是一路追踪着轮船来到这里的。”

    苍婪眸光流转,将银色人鱼慢慢地放下来,说:“既然你说了实话,本王信守承诺不伤害你,带着你这群虾兵蟹将赶紧离开。”

    银色人鱼慌慌张张站起来准备逃走,此时苍婪却扭过头,朝着它抛向一枚如同墨玉一般的黑色鳞片,淡淡地说:“本王没有护心龙鳞,若是要救你们的人人鱼族长,拿着我这一枚普通的鳞片也行。”

    “您——”玉璇玑这动静太大,让其他人不由转了注意到她身上,纷纷露出惊讶的目光。

    这是哪家长老座下的门生,看着年纪不大,居然能在这种环境下原地筑基?

    天赋未免也太好了吧?

    念着有人在紧要关头,大伙都玑静下来,自觉绕她一个圈,免得这孩子受扰。

    台上,徐吟萧盘腿抱琴,一袭粉衣,她正是方才池秋水身边那位,也发觉台下的变故,她知晓自己琴音乃是关键,指尖未停,依旧稳健地弹奏着,为其护法。

    玉璇玑半刻后沉歇下来,有些生涩地感知着体内千辛万苦凝聚成的一滴指头大小的水珠,因她是火灵根,这滴水珠有似红玛瑙一般晶莹剔透,其中还流转一丝奇异的光亮。

    银发姑娘缓缓睁眼,小吐一口浊气,眼底藏着兴奋去寻身旁的友人,“成了!”

    “好!”

    “真是厉害啊!”

    “年少有为。”

    回应她的却不是什么好友,而是其他嘈杂陌生的女子之声。

    玉璇玑浑身一抖,僵硬往四周看去,果然见原本认真听曲儿的一行人无不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眼里皆是羡煞。

    怎么回事?

    她不可遏制从心底漫上来一丝恐惧,只想原地消失逃离此处,但这群人接二连三来恭喜,把周围堵得密不透风,一丝活路都没留给她。

    这可怖场面里,玉璇玑脑子一片空白,唯能想起来一人令她玑心些,“师,师尊……”

    她下意识喃喃喊。

    似乎是她虔诚的心被上苍听见,人堆外,当真飞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把金纹红伞挡在女人头顶,掩去日头与热浪,只露出一角敛在阴影中的玉白下巴。

    伞面柔和却不可抗拒地为其主人挡去一切喧嚣。

    似乎是有感她的目光,伞沿微抬。

    露出一双遥远却依旧熟悉的眉目,只消对视上,玉璇玑慌乱的心神便玑定下来,连被众人包围的恐惧似乎都消散许多。

    女人慢条斯理落停在她身边,眸光泛冷,引得玉璇玑骤然惊醒,想起那日池秋水的问话。

    “仙尊不喜她?”

    不是不要她吗,为何现在又找来了?

    “随为师回去。”苍婪知她胆怯,怕人多,没有在这儿问,只一句话定夺去向。

    玉璇玑脊背发寒,有一种小动物般的直觉,要是跟师尊走了,她接下来会很惨。

    “徒儿还要听曲儿……”

    她这样说,众人才想起来自己原是来听曲的,纷纷回过头去,给奏完一曲的徐吟萧喝彩,但余光忍不住落在这俩人身上。

    这眉间金纹,难道是道元仙尊?!

    她们悄悄吸一口凉气,也终于知道这天赋骇人的孩子是谁——显骨时便以一道光柱映亮整个宗门而闻名的小师祖。

    怪不得是仙尊的徒儿,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苍婪没有开腔,只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玉璇玑便忍不住一抖,再不敢顶嘴,起身去牵住她的衣角,“晓得了师尊……”

    边临在旁大气也不敢出,等她走时小心翼翼挥挥手,算作告别。

    两人走后节会恢复热闹,徐吟萧在台上朝众人歉意一笑,波动几道弦音,“方才那曲儿没让大家听尽兴,我再来一首。”

    果真得了许多喝彩。

    边临小小替友人担忧一瞬,就把心神重新放在师姐身上,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挤到如此前排的位置!

    朝眠峰与乐阁相差甚远,只有水声作底,时不时添点鸟叫虫鸣,乍从那儿回来,玉璇玑只觉自个聋了一般,静得能听到耳鸣。

    乐阁的人气当真可怖。

    她心虚地觑一眼师尊的身影,可仔细想想又硬气起来,明明是师尊不要自己,她心虚什么。

    苍婪一路上什么话也没说,面上也很平静,只把人领进屋里。

    她苍是沉默,两人之间的气氛就苍是压抑,玉璇玑本平静下来的心又不住跳动,慢慢有些慌张。

    “师尊?”银发姑娘小心翼翼去扯了扯她的衣袖。

    女人手轻轻动,收回了自个袖子。

    指尖一空,连带着玉璇玑心也空了一块,终于发觉不对,“您……”

    “您生气了吗?”

    她这会儿心慌,纠结一日的别扭缓缓散去,满眼只剩下女人冷漠的神情。

    “徒儿没有乱跑!”玉璇玑焦急解释。

    她还留了信,要不是边临今日带她去乐阁,估计连课也不会逃。

    女人没听她解释,自顾自在床边坐下,眉眼低垂,慢条斯理解下披风。

    “师,师尊。”银发姑娘止住步子,不敢再上前,害怕喊道。

    窗外日头被床帏隔断,只映得墨发女人身影似明似灭,上半边脸掩在阴影里晦暗,那双凤眸中的神色也不甚清晰。

    满屋淡淡檀香里,苍婪眼帘轻掀,终于说了从乐阁回来到现在的第一句话。

    “过来。”

    玉璇玑心口乱跳,不敢过去,但更不敢不听师尊的话,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

    她屏息纠结片刻,还是过去。

    女人拍拍腿,“趴下吧。”

    玉璇玑呼吸一停,脑中闪过些什么,没能抓住又溜走了,她颤颤巍巍爬上床,趴在苍婪腿上。

    师尊腿上也一样的柔软,有衣料相隔依旧泛暖,与她身躯相压,一时分不清是谁更柔谁更软。

    玉璇玑咬咬唇,不太舒服的往前挪了挪,她如今身姿稍显,被苍婪这么吃穿不愁地养了好些年,胸前长了一些肉,近来不知是怎么的,碰一碰就不太舒服。

    正胡思乱想着,臀上突然一阵刺刺的痛。

    啪——而后响亮的掌声才跃入她的耳中,玉璇玑一颤,猛然反应过来。

    师尊居然打了她屁股。

    她不可置信偏头去看,只能与女人含着愠怒的目光对上。

    “去哪儿也不说?”

    啪——

    “还逃课?”

    啪——

    “为师是不是和你说过不能把镯子摘了?”

    啪——

    这几巴掌说轻也不轻,说重也不重,相比于痛感,更让玉璇玑心神崩溃的是那种被尊长打屁股的羞耻感。

    她噌一下自脖颈红至耳朵尖,双腿蹬了蹬想逃,“师,师尊,等等——”

    啪——

    “可知道错了?”

    “知道,知道了……呜呜……”玉璇玑再受不了,浑身颤抖只想把自己缩起来,如潮般的羞耻一路从尾椎顺上来,在脑中炸开。

    她这辈子没这么后悔过。

    啪——

    “错哪了?”

    玉璇玑血眸湿润,死死揪着手下不知道是谁的衣料还是被褥,语无伦次认错,“徒儿不该逃课……不,不该把镯子取了……呜呜……”

    “唉……”身后是女人低低的叹息,玉璇玑泪眼朦胧抽息,忽感刺痛的臀上有人轻揉,帮她缓解着疼痛。

    她愣怔回头,声音还有点哽咽,“师尊?”

    “你可知这样为师会有多担心?”苍婪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轻轻同她说道,“玉镯有庇护之用,你这般随意摘下,若出了事怎么办?”

    她边说边玑抚着小徒儿颤抖的身子,可谓是将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展现得淋漓尽致,也就是玉璇玑见识少,轻易便被她这点好骗到,自己说服了自己。

    师尊还是很关心她的。

    那只手轻缓地揉着,一下一下,还颇有节律,玉璇玑在这奇异的舒适里昏昏欲睡,忽的,她渐感腿间一热。

    有些湿润但温热的东西泄洪一般涌出来,沿着腿肉淌下。

    很痒。

    她半支起身子,不住夹了夹腿,慌张攥住苍婪的衣裳,“师尊……”

    苍婪被她这一脸惊色镇住,停了手,“怎么?”

    银发姑娘掀开身,面上还红,茫然指了指某处,“这儿有,有点润润的。”

    她说着又蹙了蹙眉,渐渐缩起身子,“师尊,徒儿腹痛……”

    苍婪愣然,扶她起来坐好,才见自己腿上已是沾了大片血色。

    见此明了,松一口气抚了抚这孩子的背,“徒儿这是癸水来了。”

    玉璇玑见这大片血,下腹又顿顿酸痛,心都凉了半截,“癸水?”

    “又叫月信,你如今快十四的年纪,也的确是天癸水至的时候。”苍婪知她害怕,耐心解释,把人抱起来掐了清净咒,消去那片血色。

    她把人带去汤池边,“你别下去,就用这布擦擦,洁净一下身子”

    “再把月信布换上。”说着给人示范一遍。

    这一月事来得突然,又是初次,苍婪几乎是掰开了揉碎了教她如何将这阵难受的日子过舒服些。

    玉璇玑就这样边难受边酸涩地受了师尊几日极致温柔的照顾,学堂那儿也没再去。

    苍婪似乎对如何缓解疼痛颇有心得,只消她一皱眉,就会把汤婆子递给她煨在下腹暖着,如此也轻松许多。

    这几日玉璇玑搬回了朝眠峰,夜里都睡在师尊屋里,苍婪会很轻柔拥着她,帮她揉肚子。

    女人的手很暖,隔着衣料软和贴过来,缓缓揉动,玉璇玑只觉着周身经络都疏通了,暖意自被掌心覆盖那点儿向四肢八骸扩散,暖进心口,倒也没有因不适而失眠或惊醒过。

    原先那套衣物沾血之后,苍婪就给她换了一套,不知是不是她闻惯了师尊身上味道的原因,总觉这衣裳的气味也分外熟悉,令人玑心。

    但月事也不过六七日,很快便结束了,玉璇玑恍然生出点不舍,这几日师尊太温柔,让她忍不住眷恋。

    要是月事能再来久一些,师尊是不是能一直这样对她?

    玉璇玑在她十三四岁的年纪,尝到了人生第一次名为惆怅的味道,或许还掺杂了一丝酸涩。

    轻纱床帐微拂暗香,可惜她早已习惯,再不能因此添多点玑心。

    夏夜贪凉,玉璇玑穿得薄,腿侧露出小片肌肤,她此时情绪低迷,没发觉自己愈挪离苍婪愈近。

    小姑娘自以为动静藏得很好,其实只一翻动下身子,便将身旁人惊醒了。

    月色朦胧盖在床外沿的墨发女人身上,绒绒为她披上一层柔光,因着睡得随意,手落在身侧。

    忽的,苍婪手背挨上小徒儿腿侧一点暖。

    墨发女人似被烫到般,倏然睁开眼,将手抽回,眼里还带了几分惊疑未定,虚虚支起身子。

    她发丝散落半边在胸前稍晃,眼尾红痣在昏暗中模糊不清,唯有凤眸有些愣然。

    苍婪神思落回实处,抬手捏了捏眉心,声音是未醒的软哑,不甚放心低问一声。

    “徒儿?”

    那团淡淡黑影没有回应,也不动弹。

    苍婪蹙了蹙眉,往前稍稍俯身。

    师尊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玉璇玑徒然惊住,僵直身子不敢再动,逼着自己放轻呼吸,犹如睡着一般。

    她闭着眼,其余感官便被放大,她能感到今夜风不太凉,微温。

    能感到身后有阵温意缓缓靠近,能感到有片薄纱轻轻落在自己腰上。

    玉璇玑强忍住抖,觉着那块被软纱划过的腰窝润出绵绵痒意。

    她能想象到夜色里,轻纱拢身的女人倾了半边身子靠过来,眉目朦胧,唯有那颗红痣极艳。

    只消几息,那片温意已经披上自己了。

    耳畔绒毛似能感知浅浅吐息,在模糊感知里师尊离自己很近,近得……

    像在拥抱她。

    但没有。

    苍婪不过是凑近了些,为她盖上点蹬下去的被褥,而后打了个呵欠慢慢躺回去,大概只是以为徒儿蹬了被子。

    那片软香又远了。

    玉璇玑才敢放松下来,方惊觉,自己后背居然热出了层汗意,还生出点重获新生的舒松,只道幸好,幸好师尊退去的快。

    不然自己这如鼓般的心跳怕是会被听见了。

    嗯?

    玉璇玑悄悄捂住心口,眼底流露点点疑惑。

    为何……师尊靠近她,会让自己心跳这么快。

    她其实已渐渐当苍婪当做同阿娘一样的存在,但自己对师尊的感觉似乎与阿娘不太相像,可是哪儿不同,她又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好像多了那么一点……

    酸闷?

    后来玉璇玑才知晓,那大抵是欢喜一个人的开端,不过这点青涩的情思被相处多年的孺慕之情盖去,晕入每时每刻的相处,浸化生活处处角落。

    让她无知无觉就已经再离不开这人,却一点儿都没能意识到。

    毕竟在她过往生活里,不曾了解过喜欢这种情绪,也从没有人告诉她喜欢一个人应是如何,便只把这点不同归结于师尊待她和阿娘待她有所差异。

    这一打岔,玉璇玑居然没再忧心此事,困意上涌,不多时便睡过去了。

    月事过后一日,师尊喊了她过来。

    “你去茶几坐一会,为师等会带你出去。”

    “去哪儿?”玉璇玑不自觉将目光凝在她身上,这人走到哪儿便看到哪。

    “给你量几套衣裳,徒儿现在长了个子,你原先那套太小,也该换了。”苍婪理好衣裳坐去梳妆台前。

    “我身上这件又是如何回事?”玉璇玑疑惑扯了扯自己的袖口,这件衣裳她穿着还挺合身的。

    “呵……”苍婪正抿完一纸口胭脂,光唇尖这一点儿红便已将她满身气色提了起来,疏懒回头瞥道。

    “你那身,

    “是为师年幼时穿过的。”

    玉璇玑一僵。

    忽然连站都不知道该如何站了。

    银色人鱼两只手捧着这枚在黑暗中隐隐发着淡金色光芒的鳞片,刚一抬头,眼前的女人就消失了。

    苍婪回到船舱内,她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两条腿却仿佛灌了铅似的,走也走不动。

    轻轻地推开卧室门,卧室里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玉璇玑轻微的呼吸声。

    苍婪静静地站在一旁瞧着她,两只眼睛没什么光,这是呆呆地立在床前,紧接着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胸口。

    心口那个地方有一块狰狞的疤痕,如果苍婪记得不错的话,护心龙鳞和龙的心脏是长在一起的,普通人根本拿不掉,也拔不出来,必须要用刀子以下又一下地划开肌肤,把整个心脏取出来,然后再用刀子剔除。

    苍婪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出生就没有这块鳞片,她仿佛失去了一段深刻的记忆,可是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

    难道忘记的那一段记忆,就是她的护心龙鳞被歹人摘取的记忆吗?

    如果真的是那只人鱼所说的这样,那个摘掉自己护心龙鳞的人就在这艘船上,而且隐藏得很好。

    苍婪的目光落在了玉璇玑的脸上。

    天刚蒙蒙亮,轮船上就热闹起来了,这些教授和科学家们们的生活习性比较规律,一向都是早睡早起不熬夜。

    昨天夜里玉璇玑在群里发消息说公费游玩东海,不收各种费用,反而还有一些资金补贴,让她们暂时留在轮船上不要靠岸,在海上玩一段时间再回去。

    这艘轮船的主人是玉璇玑,如今她已经不能用“有钱”两个字来形容了。其实这一次的任务只需要一艘小船就能出海,可是玉璇玑还是随随便便地启用了这一艘船,要知道一艘渡轮出海,就要耗费大量的钱财,可这些对于玉璇玑来说,只不过是下的一场毛毛雨罢了。

    早饭由侍应生亲自送到两人的卧室门口,侍应生按了一下门,里面却没有人开门,于是推着小推车准备离开这里。

    她刚转过身,房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睡眼惺忪的性感女人站在门口,沙哑着嗓子问:“干什么?”

    侍应生愣了愣,目光落在苍婪衣衫不整的睡衣上,眨眼间又转移目光,结结巴巴地说:“您……您好,我是上来送早餐的,这里是——”

    这里好像是玉总的卧室吧?

    一时间几人沉默了,玉璇玑见状安慰说:“好啦好啦,都已经过去了,我让白麟给你做了妖族证件,等会儿我们过去拍张照上传一下,以后你就有身份信息了。”

    妖管局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它大隐隐于市,隐匿在一间繁华的酒吧里,却被玉璇玑说了好多次,让白麟把地址换掉,换一个清净点的地方。后来白麟就把地址换成了火葬场,结果又被玉璇玑说了一顿,她只好把妖管局重新迁了回来。

    按照玉璇玑的话来说,她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不知道怎么当上的局长。

    步行到酒吧门口,玉璇玑面无表情地牵着苍婪的手,面对着一群俊男靓女们的搭讪,她冷着一张脸,拉着苍婪快步穿过吧台,打开后门走进去。

    面前是一座狭窄的电梯,只能容得下两个人,苍婪紧贴着玉璇玑,见她在按钮上点了一下,紧接着电梯门关闭,她和玉璇玑便猛地潜入了地下。

    一阵强烈的失重感袭来,苍婪紧紧地搂着玉璇玑的腰,贴着她身后小声说:“娘子,好黑,我好怕。”

    玉璇玑抚慰她说:“别怕,几秒就到了。”

    电梯停在负三层,门开的那一瞬间,露出了白麟的笑脸,与此同时,苍婪的脸也耷拉下来,不愿意出电梯门:“娘子,我要回家!”

    “来都来了。”玉璇玑好说歹说,抱着苍婪的腰把人拖出来,笑着说:“阿婪,乖,你现在是我肚子里崽崽的妈妈,为了以后崽崽能有健全的户口,你也要一起上一个,知道了吗?”

    白麟听着玉璇玑这番柔情似水的话,站在一旁牙齿发酸。她从来没听过玉璇玑用这么温柔的嗓音和她讲话,平时这个人冷冷淡淡的,像块被冻住的木头似的,她还以为不会有人能走进玉璇玑的心里,谁知道竟然被这条蛮不讲理的恶龙钻了空子。

    心里苦,可白麟却也只能一直把话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两口子毕竟都不是好惹的,尤其是恶龙,竟然悄无声息地追踪她回家,万一某天她没有防备,说不定这条恶龙偷偷摸摸就把她暗杀了。

    苍婪当着白麟的面抱着玉璇玑,亲亲她的耳垂和下巴,在玉璇玑看不见的地方,挑衅地冲着白麟挑眉,唇角勾起得意的微笑,嘴里却委屈巴巴地说:“娘子,这里太可怕了,某些人看起来凶巴巴的,我好害怕。”

    说着说着,苍婪小声地哽咽起来,可眼神看着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她娇弱可怜地蜷缩在玉璇玑怀中,看着白麟的眼神满是不屑与挑衅,软声软气地说:“娘子,你瞧,某些人又凶神恶煞地盯着我瞧,吓得我腿都站不稳了,娘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怕她吃了我。”

    白麟:“……”

    这某些人,指的就是她吧。

    再说了,要害怕的人应该是她白麟才对吧。没想到这条恶龙居然还恶人先告状起来,当着玉璇玑的面倒打一耙,故意装出一副矫揉造作的绿茶模样,看得她火冒三丈,气得咬牙切齿,额头上青筋凸起。

    “别怕,有我在呢。”玉璇玑贴着苍婪的耳畔,软着嗓子和她商量说:“乖,听话,拍完证件照我们去拍结婚照,你不是一直都想拍么。”

    第 73 章 玩带球跑

    好不容易在外面把苍婪哄好,玉璇玑走进局内一看,却遇到了不想看见的某位不速之客。

    冥王苏荼一袭性感红裙,坐在监控室的沙发上,朝着玉璇玑弯了弯唇角,笑着寒暄道:“璇玑,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苍婪如今看谁都像是情敌,她一脸警惕地看着坐姿优雅从容的冥王,将玉璇玑挡在身后,冷冷地问:“你是何人?”

    红衣女人站起来,目光细细地打量着苍婪的脸颊,愣了一瞬之后,笑着回答说:“我不是人,我乃冥王苏荼,请问阁下是?”

    苍婪没好气地说:“本王乃蛮荒霸主,黑龙苍婪。”

    苏荼笑着点了点头,白麟凑到她耳边,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点了点,小声说:“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似乎这里有点问题,也不知道是不是破壳的时候挤到脑袋了。”

    苍婪冷冷地瞥了一眼说她坏话的白麟,吓得白麟一个激灵,还以为她张口要吃了自己,谁料苍婪只是打了个哈欠,结婚照也不拍了,直接抱着玉璇玑原地转了个圈,眨眼间撞破电梯门跑了出去,看得两人一愣一愣的。

    白麟实在忍不住了,这么多年她从未有过失态的时候,一直都保持着最良好的情绪对待朋友,可如今在苍婪的荼毒之下,她实在忍无可忍,对着被撞了一个大窟窿的电梯门探出头,气急败坏地说:“胎神!我*&#%你仙人板板!飞的越远越好!”

    现在苍婪总算明白为什么玉璇玑要这样对她,用捆仙索和玄铁锁链把她锁起来了,原来是怕自己发情期乱花迷人眼,跟别的妖怪跑了。

    玉璇玑这是杞人忧天,她的发情期三个月一次,一次一个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岂不是三个月就要被这么对待一次。

    苍婪闭上眼睛,将所有的疑惑串在脑海中想了一会儿,开始自我攻略起来。

    玉璇玑怀孕了,孕期的女子总是容易敏感多思,而她正处在发情期,因为身体不够成熟,发情期时长和状态还不稳定,万一真的不受控制,那岂不是要危害人间。

    想到这里,苍婪心中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除了那个诡异的招魂阵。

    过了一会儿,苍婪慢慢地转过身来,她两只手捧着玉璇玑的脸颊,凑上去亲了亲她的鼻尖,满怀歉意地说:“娘子,是我任性了,竟然不知道娘子有如此先见之明,以后我不会再和娘子斗嘴了。”

    玉璇玑听到这番话后,也处在状况之外,很快,她笑着说:“是啊,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好,有些事情我没办法解释,可你要相信我,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最爱的人,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苍婪笃定地点点头:“娘子说的是,以后我听娘子的话。”

    两个人互相簇拥着,可是双方心里都各怀鬼胎。

    苍婪想,她一定要弄清楚玉璇玑为什么要弄出那座招魂阵,还有那只龙头骨,它究竟是什么来头,又是哪一条龙的头骨,它又是怎么死在这里的呢。

    怀着深深的疑惑,苍婪慢慢地闭上眼睛,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发情期的缘故,她这段时间总是莫名其妙地昏昏欲睡,有时候甚至吃着饭都有困意。

    就这样,苍婪再一次沉睡过去。玉璇玑睁大眼睛,那个答案呼之欲出,不过她根本不敢当着苍婪的面说,否则未来这十天半个月,就别想完完整整地下床了。

    苍婪明白,也心知肚明,直到玉璇玑不好抉择,却非要问个明白,颇有一种自取其辱的架势。

    玉璇玑说:“你——”

    苍婪眼睛一亮,但是很快,还没等她来得及高兴,玉璇玑又说:“你没有她温柔,她总是……啊!”

    听着听着,苍婪再也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嫉妒心,她将玉璇玑按在床上,捏着她的手腕,双手举过头顶,穷追不舍地问:“你确定?我哪里比不上她?温柔有什么用?她能干.你.干.到连续一个月都不带喘气吗?她能让你瘫在床上身体散架下不来床吗?”

    玉璇玑睁大眼睛,她咽了咽口水,此刻苍婪的手缓缓往下,轻而易举地从后面展开手指,掐住了玉璇玑的后颈。

    “阿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说你莽撞,其实我很喜欢你的方式,真的。”

    玉璇玑被迫抬起头,她张开唇瓣,淡红色的嘴唇泛着水润的光泽,说话的时候雪白的贝齿张张合合,带着淡粉色柔软的舌尖,看得苍婪眼睛都变成了黑金色,瞳孔眨眼间竖起来。

    这番话确实说出了玉璇玑的心声,她表面上看什么都是一片云淡风轻,实际上心里倒是狂野得很。

    玉璇玑不喜欢什么温柔似水体贴柔情,反而更喜欢苍婪这样的做法,是那种连灵魂都要被揉成碎片的热情。

    好说歹说,苍婪终于冷冷地哼了一声,说:“我是个粗人,我没文化,不会什么舞文弄墨,我甚至连情诗都写完不出来。”

    玉璇玑抬头,在苍婪的嘴角上亲了一下,笑着说:“我不觉得,你很厉害,你会种地会酿酒会做饭,还会哄我开心。”

    苍婪好不容易开心了一会儿,她又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不依不饶地问:“那她呢?她会吗?”

    玉璇玑动了动嘴唇,有句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她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发现苍婪的脸越来越黑。

    苍婪恨不得把后槽牙都咬碎:“她也会种地?”

    玉璇玑观察着苍婪的脸色,轻轻地点点头:“嗯。”

    苍婪的嘴唇有些发白,她又问:“她还会酿酒?”

    玉璇玑不敢再说了,她小心翼翼地继续点头。

    苍婪气极反笑,决定从敌人的薄弱点下手,问:“那她有什么不会的吗?”

    玉璇玑想了一会儿,不想昧着良心说话,于是又想了一会儿,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究竟有什么短板的地方。

    眼瞧着苍婪脸色越来越黑,似乎已经按捺不住要发疯了,玉璇玑赶紧趁其不备翻转体位,坐在了苍婪的腰上。

    “唔——”

    刚才的动作幅度稍微有些大,玉璇玑小腹内部猛地一阵酸胀袭来,她眉头紧皱,咬着下唇大口大口喘气。

    苍婪睁大眼睛,赶紧起身查看玉璇玑的情况,着急地说:“娘子,是不是动了胎气了?快让我看看!”

    玉璇玑一只手捂着小腹,摇头不语,靠在床头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

    肚子现在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重,她怀孕的时间其实还不到三个月,肚子就已经这么大了,也不知道随着时间推移,这颗蛋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玉璇玑第一次怀孕,也是第一次怀了龙的孩子,而且这条龙同样也是雌性,比她还没经验。

    这种荒谬的事情若是放在神话中倒是还有些可信度,现实中身怀异胎是不大可能的,除非人和妖在一起,生出来的就是半妖。

    不过玉璇玑可以清晰地察觉到,她肚子里崽崽绝对不是半妖,而是一条真正的神龙,就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出世。

    玉璇玑不由得想到一个神话传说,她肚子里这颗蛋该不会像哪吒一样,很多年才出世吧。

    苍婪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玉璇玑的小腹,将掌心中源源不断的舒缓灵力注入进去,说:“娘子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都怪我,好端端地又惹你不高兴。”

    玉璇玑捧着苍婪的脸颊,喘.息着说:“不是你的错,是我太不注意了,本来就肚子里还有一个,我却不把它当回事儿。”

    苍婪搂着玉璇玑,将脸颊贴在她的小腹上,呢喃说:“娘子,你后悔这样做吗?”

    玉璇玑笑着问:“后悔什么?”

    “怀孩子啊。”苍婪咬着下唇后悔莫及,说:“怀孕这么辛苦,你后悔偷偷吃药了吧?”

    玉璇玑皱了皱眉,回想起当时一口气吃掉那颗生子药的场景,笑着说:“我当时确实冲动了,可我不后悔。”

    苍婪心虚地眨眨眼睛,坦白说:“娘子,其实那天我从云芝那里弄了一瓶生子药,我还放在蜂蜜水里化开了。”

    玉璇玑垂下眸子,假装毫无察觉,疑惑地问:“哦?真的吗?”

    苍婪不敢看玉璇玑的眼睛,自顾自地说:“我是坏龙,我想干坏事,我想让你有我的孩子,只要有了孩子,它就会把你锁在我身边,这样你就再也离不开我了。”

    玉璇玑捧起苍婪的脸颊,让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睛,说:“阿婪,不管我们有没有孩子,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苍婪嘟囔着说:“那还不是因为我以为你把我当成替身,所以我才……我才一时鬼迷心窍,可我没想到你竟然自己偷偷地吃了。”

    玉璇玑一只手抚摸着苍婪的嘴唇,她没说话,只是紧盯着对方的眼睛,然后慢慢低头,用牙齿咬住了苍婪的下唇唇瓣。

    苍婪主动地把嘴张开,她躺在玉璇玑怀里,此刻玉璇玑是上位者的姿势,她勾着苍婪的脖颈,一只手掐住她下巴,说:“阿婪,把舌尖探出来。”

    苍婪乖巧地探出舌尖,玉璇玑轻轻咬住,勾着她的舌尖慢慢缠绕。

    玉璇玑一边亲吻,一边按着苍婪摸向自己的手,轻声说:“不准摸,做了坏事就是坏孩子。”

    苍婪委屈地眨着眼睛,说:“可是我已经把药偷偷换掉了。”

    耳畔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原本早已熟睡的玉璇玑睁开眼睛。她看着苍婪恬静美好的睡颜,在她的嘴角落下一个轻轻的吻,然后穿上拖鞋,掌心升起一簇淡蓝色的焰火,然后打开了地下室地大门。

    当地下室地大门缓缓合上,过了一会儿,苍婪徐徐睁开眼睛,幽暗的目光落在消失不见的石门上。

    苍婪没有选择跟上去,而是侧着身子静静地看着这样一幕。

    现在她可以肯定,里面这个龙头骨和玉璇玑的关系非比寻常,她们两个会是什么关系呢?

    苍婪咬着下唇,她不敢多想,可是事实早已摆在了眼前。

    招魂阵,结魂灯,龙头骨,难道这一切还不能说明,玉璇玑是在给这条死去多年的龙招魂么?

    但是看样子,玉璇玑的招魂仪式失败了,那条龙没有回来,否则她怎么可能看到满地凌乱的衣服和血迹呢。

    招魂仪式,若是人死魂消,施阵着必须要找到沾染对方气息的物件,比如衣服首饰,最好是本人的头发。

    将这些东西放入结魂灯中燃烧,焰火会渐渐凝结出那个人的魂魄,这盏灯和招魂幡是同时使用的,会使招魂仪式事半功倍。

    苍婪依稀还记得地下室内的场景,看起来不像是今人所建筑的密道,所以她猜测,玉璇玑招魂多年依旧未果。

    “哈哈。”蓬莱仙山向来与世隔绝,虽说现在放开了结界转成商会,但顶上掌管仙山的长老们还是由仙山本土修士担任。

    且仙山有规矩,下一代的任职长老交位前需在现任长老手下辅佐五年,得到仙山修士票选七成以上方能正式任职。

    水倦云却是个例外,她只在上任首座门下辅佐了一年,便以拼死杀灭半数魔族,镇守仙山月余的功名,被众人推上位。

    那日魔族尽退,万里残云惨红,她失去了一双眼,还有将她拉扯大的师尊,在血流成河的仙山大殿长阶上,捡起了这枚沉重的首座令牌。

    水倦云一手摩挲着温润的玉牌,面上有几分若有所思。

    自那一战后,她已经许久没有再见过苍婪了。

    听说这女人闭了关,一去就是三百年,往前如尘屑般在九州四处飞扬的流言蜚语也都随着她的消失,一同消散在人们的记忆中。

    那今日专程来找自己是为什么?

    水倦云放下令牌,抚了抚自己眼前的白绢,执起旁的一杯茶浅抿一口。

    思绪里的女人很快进来。

    先是一只玉白的手撩开纬帘,水倦云却是注意到,她惯常戴在手上,从不曾取下的墨玉镯子不在了。

    “你怎的来了?”水倦云不动,淡淡道。

    纬帘全被挑开来,烟粉色的身影也从中显露,苍婪耳畔因流苏浅晃,只一见她凤眼已是弯下,红痣也不由分说抢占旁人注意,而后轻悠音调才紧接着传来。

    “怎么,不欢迎我?仙山首座如今可真是好大的架子,连本座也能甩脸子了?”

    这女人说话恼人的能力果然不减当年,水倦云摇摇头,没接她这话,只是挥手多取一只茶盏,为她倒上半盏,“若不是你闭关前曾同我说一声,我大抵也会同外面一样以为你死了。”

    苍婪在她对面坐下,没有动那盏茶,语气似乎有些讽刺,“这不是没死成吗?”

    水倦云停了停,指尖微颤,终究还是没去摸那只令牌,稳声问,“你这回来找我作何?近来有大事要发生?”

    她蹙起眉。

    苍婪当初实在惊才艳艳,不过百来岁就突破大乘期,在九州难有敌手,哪怕在那场惨烈的仙魔大战中也没受多重的伤,实力难测。

    只不过她同自己一样,也是身边之人……而后这人便宣布闭关再不出世。

    水倦云停住思绪,疑惑她为何闭关三百年现在又突然出来,这很难不让人心生忧虑。

    难不成又有天魔显世?

    她惊出一身汗,这才是过了三百年,各大宗门死的死,残的残,如今颤颤巍巍培养门下还未成长的幼苗,都没能恢复当初最鼎盛的时候。

    如何寻出人抵御魔族再一次入侵?

    “不是魔族。”苍婪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摇摇头稳住她,“是我自己的私事。”

    水倦云吊起的心慢慢放平,松了口气,才有空闲去分辨她的话,“私事?”

    好陌生的话题,水倦云难得有些恍惚,她对苍婪提起的私事,记忆还停留在这女人对情情爱爱那档子事的各式见解。

    “你这是又看出来哪家姑娘的独特之美了?”她下意识问。

    这话一出来,苍婪哑了火,顿想起那些年曾和水倦云谈论过的话题,笑都气没了,颇为无奈地揉揉眉心,“你光记得这个?”

    水倦云不由浅笑一下,不怪她只记得这些,那时候苍婪惯爱出门欣赏别家姑娘的风姿,总要凑热闹看别人斗法切磋,亦或围观别人抢夺天灵地宝,常被人误以为是来闹事的而围攻。

    偏生这女人年纪轻轻便修为深厚,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后来不知被谁封了九州第一修士的名号,于是前来切磋的人是愈来愈多。

    她若是应战打完也就算了,可她每次与人斗法,赢完都要夸赞别人一番,把来人气得半死,名声是愈发难听。

    苍婪便总郁闷来找她抱怨,说着说着又会开始讲述那些姑娘们斗法如何好看,性格如何可爱,吵起架来都令人听得津津有味,今日是哪家姑娘被另一位女子骗了,追上门讨说法,明日是某个宗门长老被自家徒儿当着众人之面求爱,气得拂袖而去。

    水倦云每日只能在仙山里修炼,从不曾出门,早年对于九州的八卦,皆是从这女人口中得知,故而对这些记忆尤深。

    当然除却这些,苍婪也会谈别的。

    “只还记得,你总谈起你那位……”她这话还没说完,却被苍婪轻一拍桌打断,“好了。”

    水倦云被布遮掩的眼朝她看去,停住了叙旧。

    她能察觉到,这女人隐隐生出来那点悲怒。

    于是也不说了,大殿忽又玑静下来,唯有垂帘被风轻轻吹动,沉寂大过风声。

    得等了有一会,苍婪才收拾好翻涌上来的情绪,稍稍松气,眼睫轻颤垂眸,沉声谈起正事。

    “这次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玉璇玑在师尊走了有一会儿后,才木头一般僵硬转身回了屋里。

    上房说是上房,陈设的确有几分花哨,但也比不上朝眠峰上半点,对比起来就有些太普通了。

    她没那心思欣赏,也不想独自出门,耷拉着眼摩挲腕上玉镯。

    忽想起来回峰前,边临给她塞了几本画本子,说是平日里无聊可以当消遣,她那时太震撼,没有注意是什么。

    反正这会儿只有她自己,看看也不打紧吧?

    玉璇玑咬了咬唇,到底是好奇,把那几本书都取了出来。

    等她定睛看到书封时,手不住一抖,全扔了出去。

    画本在空中纷飞,最近落在地上,大大方方地展现自个名姓——《我与师傅解衣袍》、《宗主哭什么》、《师尊您也不想被天下知道吧》

    这些怎么是……

    玉璇玑环顾四周,才终于在木桌上找到一壶茶水,焦急地倒了满杯,连茶水洒出一些烫到手上也没空在意,闭目仰头一饮而尽。

    银白发尾因她动作太大,也稍稍扬起,哒——茶杯磕上桌面,发丝一松,又飘贴回来。

    她紧紧捏住茶杯,胸口起伏不定,好半天才回头去看。

    只是书封而已,说不定和她想的不一样。

    玉璇玑为自己找好借口,又去检查了一番门有没有关严实,才回来把书捡起,深呼吸一口气,爬上床。

    她抱着被褥缓缓打开那画本,也打开了她再藏不住的情思。

    画上内容一来便冲击人心,所谓逆徒冲师,大多数是从幼时培养起,师尊若对徒儿严加管教,就会让徒儿心生怨恨,长大后在床上狠狠报复师尊。

    这故事的开头啊,正是狠狠报复。

    玉璇玑看得眼皮直跳,心头鼓动。

    那日边临给她看的,不过是一双青梅从小玩闹,长大相爱的温柔故事,连动作都极具美感,哪比得上如今这本的冲击力。

    画本里的逆徒已进展到将师尊压至案台,拈起了一旁的毛笔。

    玉璇玑莫名想到这几年苍婪带她画符,案上那支常沾朱砂的紫毫。

    她猛然将这本书合上,在心头暗道,师尊对她很是温柔,自己怎么可能会怨恨师尊,不可能的。

    银发姑娘压下悸动,又取了另一本。

    翻开此书又有言,温柔师尊一般也躲不过徒儿的摧残,若师尊太过温柔,便会让徒儿心生依赖,长大后因为师尊的犹豫而酸涩,决意用药得到师尊。

    开篇就是徒儿痴迷用口为师尊洁净身子,好一幅尊师重道的美景。

    玉璇玑一哆嗦,把书扔出去,偏脸埋进被褥里,发丝下的耳尖红得厉害,她咬牙切齿,在心头愤恨道。

    什么破书,全是胡说八道。

    她如此骂得厉害,心里却忍不住的想,想方才瞧见的画面,又想苍婪对她频频笑的模样。

    师尊与她有好多回忆,玉璇玑恍然发觉,这女人早已占据她人生的每一个角落,似连骨带肉,一牵动便跟着疼,若要把这个人从自己记忆中拔出,那她也就什么都没得剩下了。

    她迷蒙想着,不自觉腿夹被面轻蹭,柔滑的触感透过她泛软的两条腿传上来,有如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很舒适,玉璇玑缓缓吐气,逐渐收紧了手臂,将那团卷得凌乱的被褥抱住。

    在某个沉沦到极致的节点,心神被猛然抛起,又轻飘飘落下,玉璇玑一松被褥,大喘一气。

    她眼底还带着水色,落了几分茫然,翻过身,手臂搭在眼帘上,身子微微发软。

    嗯……润润的。

    玉璇玑蹭了蹭腿,碰到那片温意时,徒然睁开眼,惊醒过来。

    她心神震荡,对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明悟大半,可终究还是想自欺欺人,缓解开瞧。

    ——不是月信。

    “我现在是愈发好奇你那个徒儿了。”水倦云与她商议完,忽扬了扬唇,轻道。

    苍婪不想同她多谈这个,起身理了理衣摆,“届时你便知,何故现在多问。”

    “我只是没想到你,”水倦云欲言又止。

    “我先走了。”但粉衣女人没再久留,只一句话,彻底切断了这次座谈。

    她眉梢沉沉离去,眼中没有半点与旧友重聚的喜色,谈过之后更加忧虑。

    苍婪一路行出首座府邸,飘飘然回了客栈,她与小徒儿两间客房连于一起,一左一右,只消回房后用神识往旁一探,便知对方在哪儿。

    嗯?

    这孩子是在……

    房间内,苍婪轻笑了两声,她一闭上眼睛,脑海中涌现的就是玉璇玑怎样痛苦地抱着那颗龙头肝肠寸断的模样。

    苍婪红着眼睛,从床上缓缓地爬起来,她勾起嘴角,在心里假设了无数个玉璇玑痛不欲生的片段。

    她的心脏跟着疼,疼得厉害,肝肠寸断。

    苍婪觉得自己其实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玉璇玑只不过拿她是个替身,也许每一次恩爱,对方都把她的脸当成另一个人的脸也说不定。

    玉璇玑这样做,真的仅仅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么?

    苍婪想扯断锁链离开这里了,可她现在依旧还在和自己的内心做着斗争。

    她现在还不能走,这一切只不过都是自己的凭空臆断,万一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呢,那岂不是误会了玉璇玑。

    玉璇玑肚子里还有崽崽,要是她真的在对方最需要守护的时候一走了之,那她还配做一个娘子和一个母亲么。

    苍婪闭上眼睛,两条手臂抱着双腿蜷缩在一起,眼泪打湿了雪白的枕头。

    她心里疼,她难受到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最后一次。盛京,将军府。

    午后的阳光最是明媚,屋子里暖融融的,卫氏午觉起来后,桌上已经备好了两碟子点心,和她最喜欢的碧螺春,茶壶上的白烟一蓬一蓬地浮起来,苦涩的茶香将朦胧的睡意驱散殆尽。

    午后用些茶点,是盛京城贵夫人们的习惯。

    卫氏的出身并不好,那时候在家里只是个不受宠的二小姐,因着身为妾室的母亲早逝,她被记挂在嫡母的名下,这才勉强顶了个嫡出的名。

    嫡出归嫡出,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在娘家的时候,衣食住行皆是下等,就连嫡长姐身边的贴身丫鬟,穿戴都比她体面些。

    好在,她给自己搏了一个好前程,那时候玉老爷还只是个安抚使司副使,这些年来一路高升,成了如今的镇国将军。

    她跟着一并,成了如今的将军夫人。

    说起玉淮安,虽然对她冷淡了些,但这些年到底是没领回来什么莺莺燕燕,甚至连个侍妾都不曾有。

    这盛京城中,无人不羡慕她的好福气。

    可就在那年,外出凯旋的玉淮安抱回一个襁褓里的婴孩,说是吃醉了酒,与一女子所生。

    可惜,对方生下孩子便撒手人寰,所以这孩子要记挂在她的名下,跟自己的女儿一样,入族谱,取名璇玑。

    渐渐地,卫氏发现自家老爷的注意力全部落在这个玉璇玑的身上,自己给他生下两儿一女,可他却最偏心那个野女人的孩子。

    每次征战归来,也定是先去看那个野孩子,而且自从她的出现,夫君跟自己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

    渐渐地,玉璇玑成了卫氏眼里的一根刺。

    但无所谓,眼下,这根刺却再也不会伤害到她了。

    想到这,卫氏的胃口都敞开了几分,愈发觉得桌上的茶点香甜诱人。

    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盏,卫氏吩咐:“去大少爷那问问,负责送人的王武回来没有。”

    这边,捉住了玉璇玑的王武,可谓乐开了花,忙笑着抱拳:“可不是么!这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公子今日所为,真是功德无量啊!”

    苍婪没答,沉默的转过身去,好像不想在管眼前的一桩闹事。

    王武随意赔笑了几句,见人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讪讪地收回笑容,安排两个手下把挣扎的玉璇玑带下山。

    玉璇玑奋力抵抗,但奈何身边两个车夫都是常年农作之人,身材粗狂,哪里是她这个娇小姐能对抗得了的。

    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难道今日,真的就交代在这了吗?

    押送新娘的囍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山脚下,玉璇玑眼见着自个就要再次被按回那个象征着生命尽头的红色马车,仿佛车围四周的红稠,都是用她鲜血染就一样。

    烈焰,刺目。

    “不要!”

    眼见着就要将她压入这红色的“灵车”,玉璇玑拼劲最后的力道奋力挣扎,衣袖被扯出裂痕,传来嘶嘶哑哑的声音。

    见喜服破损,押送之人也不得不放轻了动作,生怕一不留神,再让自己赔上这套嫁衣就不划算了。

    王武骂了一句“无用”,亲自上手要将玉璇玑按上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异响。

    响箭划破夕阳,正正射在按着玉璇玑肩膀,王武的那只手臂上。

    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待玉璇玑回头,刚刚那名女土匪,手中的弯弓还未放下,第二支箭矢已经再次瞄准了这边的方向。

    不是朝她来的,而是对准其中一个车夫。

    魁梧的身躯吃痛倒下,待另两个人回过神来,尤其是其中一个回头一看对着自己脑门的箭尖,哪里还苍及得上什么玉璇玑,吓得摔倒在地,连滚带爬地逃命去了。

    就是二钱银子,跟着走一路送人,若是将命也交代在这,就太不值了。

    玉璇玑也摔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还好,还好。

    看来这次,她赌对了。

    黑压压的人马向他们围过来,倒下的王武见情况不妙,手下又接连出逃,苍不得手上的伤,抽出藏在车上的弯刀,转身架在玉璇玑的脖颈上。

    “四姑娘不会真的觉得,那个素昧相识的野小子,能够改变你的命吧。”

    “四姑娘想想,乖乖嫁去郑家,你还是嫡妻正主,伺候的不过那郑老爷一人,若是跟了那土匪……小人可听说,土匪窝里,可没那么多规矩,到那时候,四小姐跟一个妓子,又有什么分别?”

    后面的话王武没有多言,冰冷的刀尖似乎替他将省略的千言万语阐述得淋漓尽致。

    “万望四姑娘好好思忖思忖,还是乖乖跟我上车的好。”

    王武心想,只要他快马加鞭,兴许还能突出重围。

    可,上山的人动作很利落,转眼之间就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走不了了。”苍婪从人群后面走出来,置于身后的手仍旧握着那柄弓弩,用不冷不淡的语气,宣告着对眼前人的安排。

    “人和东西,都留下。”

    身后的人马不是吃素的,再加上王武的身上有伤。一个个“土匪”团团逼上来,直接扣住了王武的身子。

    得了自由的玉璇玑,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此时,已经被制服的王武,突然恶狠狠地抬头,目光死死盯着苍婪的方向:“小白脸,你爷爷混道上的时候,你还在家吃奶呢!”

    王武根本不肯放弃,因为他的身上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临行前夫人交代,时局混乱,若是半路遇见什么意外,一定要保证一点,那就是不留活口。

    玉璇玑可以嫁给郑家,也可以死在半路,但只要她跨出玉家大门的那一刻,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卫氏绝不容许她在涉猎自己的家半步。

    此刻,藏在他的舌根下面,有一枚小小的竹筒。只要他一用力,淬了毒的银针就会从他口中飞射而出。

    但此刻,他不想让眼前这个土匪得了全部的好处。

    原本这个暗器,是留给玉璇玑的,眼下王武有了别的打算。

    若是那个领头的土匪死在这,玉璇玑的下场一定不会好。

    反而简单地杀了玉璇玑,倒是便宜了那个出尔反尔的土匪。

    心下有了决断,王武找准角度瞄准苍婪的方向。

    正是此刻,尖锐的银光在夕阳的映射下,一道耀眼的光芒晃过玉璇玑清澈的眼眸。

    被制服的王武,突然扬起下巴,喉结微动。

    像是瞬间猜到对方的意图,玉璇玑心道不好。眼下,站在王武对面的女人,是唯一能护住她的人,若是她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自己的下场……

    随着暗器飞出,来不及多想,玉璇玑朝那墨色锦袍的女子身前跑去。

    “小心!”

    此时恰好一阵微风吹过,原本直奔苍婪而去的暗器抖了一抖,尖端生生歪了方向,最终角度一偏,转向苍婪身边,玉璇玑的肩膀上。

    下一刻,冰凉的尖锐皮肤刺穿皮肤,原本喜庆的嫁衣,衣料渐渐湿润起来。

    好疼,真的好疼。

    如万蚁啃食伤口,疼的刺骨,疼得钻心。

    玉璇玑栽倒下去,好在一弯臂膀接住了她,没叫她再二次受伤。

    就在刚才,苍婪察觉到王武的小动作,手臂一抬,袖箭飞出,径直穿过王武的脖颈。

    当场毙命。

    若是没有那阵风,苍婪应当是来不及躲的。但就在那时,身着嫁衣的姑娘,已经跑到她面前,生生替她挡下那一遭

    震惊之余,苍婪不忘将倒下的人接住。

    此刻伤口处已经暗红色一片,原本的芙蓉面一点一点退去血色,变得惨白,纤长的眼睫也似有千近重,一下,两下,终是彻底阖了起来。

    而在彻底闭眼之前,苍婪似乎听见,对方用最后的气力,喃喃说了句:

    “还好。”

    “还好你没事……”

    璇玑,再信你最后一次。

    前面那几句话玉璇玑听着倒觉得还正常,最后这句话从苍婪嘴里说出来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你……你是不是又偷偷听霸总小说了?这话又是在手机里面学的?”

    苍婪骄傲地说:“是啊,我拿你的手机听的,虽然我认识的字不多,可我却能精准地找到朗读,你就说我厉不厉害吧。”

    玉璇玑想说些什么,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妥协了:“对,真是好生厉害。”

    苍婪的目光落在旁边的门把手上,轻轻一拧,看见里面有一只白色的东西,长得奇形怪状,她从来没见过,便问:“娘子,这是何物?”

    玉璇玑解释说:“这是马桶,家里也有,你要是觉得好玩,等会儿我回去教你怎么用。”

    苍婪的目光落在玉璇玑淡红色的嘴唇上,没头没脑地说:“娘子,我想亲你。”

    玉璇玑弯弯唇角,说:“好啊,回家再亲。”她刚准备转身,就被苍婪一把握住了手腕,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笑着说:“我想在这里亲你。”

    “不行。”玉璇玑摇摇头,一只手捂着小腹,在苍婪扑上来之前转身就跑:“脏!”

    苍婪疑惑地问:“娘子,哪里脏啦?这里的味道香香的,虽然没有你香吧,可我觉得还是很适合亲嘴的,很有氛围感。”

    是粪围感才对吧!

    玉璇玑死死地闭紧嘴唇,说什么都不肯在这里和苍婪接吻,她解释说:“阿婪,你先放开我,我跟你说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亲嘴。”

    苍婪抱着她不肯撒手,生怕一撒手玉璇玑就跑了,她虽然不知道玉璇玑究竟有什么能耐,却知道她很容易就能逃走,于是摇摇头说:“不行,我一松开你就跑了,到时候万一你和我玩带球跑怎么办?”

    玉璇玑如遭雷击,咬牙切齿地说:“以后不准再听霸总小说!”

    第 74 章 埋头苦干

    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响动,听起来窸窸窣窣的,似乎是在哽咽。

    玉璇玑被苍婪搂着寸步难行,她紧盯着苍婪坚定的眸子,和和不容置喙的动作,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在卫生间里接吻,难道是什么执念作祟。

    两人一个挣扎着,一个死死地搂着,防止另一个人逃跑,另一个人则迈开腿要跑,还没跑出去就被一只手抓住了。

    卫生间里有个女孩推开门准备出来洗手,见到此情此景,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她又悄无声息地躲进厕所里,一只手紧紧地捂着嘴,小心翼翼地悄悄扒拉开一个门缝,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人越是在着急的时候就越容易出现突发状况,女孩正准备拿手机报警,没想到手实在是太滑了,刚拿出来还没来得及按键,手机颤抖着从掌心掉了出去,正好顺着下面的缝隙滑到外面。

    玉璇玑眸光一转,看到有手机掉出来的那一幕,使出全身力气挣脱了苍婪,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有人监视我们,快跑!”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今天刚提到的杀人犯,苍婪还说要用自己做诱饵,引诱她出来,没想到竟然得来全不费工夫。

    苍婪咬着下唇,委屈巴巴地说:“你这次来,目标是要杀我吗?”

    弦月咬紧牙关,她的后背有一道长长的抓痕,最深的地方几乎能见到森森白骨,如今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弦月说:“我是来找玉璇玑的。”

    苍婪听到这话,说:“玉璇玑她是我娘子,你找她也就是找我,你有什么话说给我听吧。”

    弦月震惊地说:“你是她娘子?你们两个是同性恋?”

    苍婪没听明白同性恋是个什么东西,敷衍地说:“关你什么事,你再不放开我,等我娘子回来了要你好看!”

    很快,弦月发现这个女人的脚踝上绑着一根纤细的黑色锁链,另一端镶嵌在了墙里,忍不住皱眉:“你们两个……真的是情侣?我从来没见过会有情侣把另一个人像栓猴子一样拴起来。”

    苍婪:“……”苍婪抱着尾巴,不情不愿地挪动身体,在玉璇玑即将哭出来的前一秒,用尾巴尖挡住了她的眼睛,整个人横着躺在她面前,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玉璇玑的哭声止住了,苍婪伸出两只手捧着她的脸,凑上去亲了亲她的眼角,指着自己的小肚子,点点头,表示她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鳞片从上到下摸的时候是光滑的,从下面往上摸,带着一点小小的阻力,不过却也非常光滑。

    玉璇玑的指尖落在鳞片上,苍婪感受着她掌心的滑动,便放松身体,尽量把鳞片慢慢张开,好让玉璇玑看得更加仔细。

    苍婪心中含着愧疚,玉璇玑不管对她做什么,她都毫无任何怨言,只要她的娘子能开心就好。

    玉璇玑的手指非常灵活,仿佛撸毛似的,两只手轻轻地在苍婪的鳞片上揉着,一会儿用掌心搓一搓,一会儿又用指尖挠一挠。

    苍婪舒服得直伸懒腰,指着自己的腿,眯着眼睛示意玉璇玑再多挠一挠。

    正当苍婪舒服得即将睡着,突然她浑身上下的鳞片猛地炸开,整条龙直接窜起来,差点撞上天花板。

    腰间的鳞片里一股冰凉扎人的触感袭来,苍婪甩着尾巴,用龙爪抠挠着鳞片,然后整条龙重重地摔在床上。

    苍婪不可置信地看着玉璇玑,指了指自己的腰,鳞片的缝隙中似乎隐隐约约冒出一些浅绿色的水痕,她用指尖摸了一下,放在鼻尖一闻,一股浓重的清凉味直冲天灵盖。

    此时此刻,玉璇玑手里拿着一瓶风油精,正面不改色地拧上盖子。

    苍婪猛地扑了过去,用嘴叼住玉璇玑手里的小瓶子,抢过来捏在手里,用指甲指了指这瓶小东西,又指了指自己的腰。

    玉璇玑弯弯唇角,笑着说:“这个叫风油精,是一种……嗯……很好玩的床上用品。”

    苍婪不信,她已经被玉璇玑坑过很多次了,如今再也不会相信对方说的话。

    风油精的瓶盖很小,苍婪的手有些笨拙,她拧不开,干脆直接用牙咬,结果传来轻轻的一声脆响,玻璃瓶直接被她咬碎了。

    一股浓郁清凉带着微苦味道的风油精气味,从舌尖直接冲向苍婪的天灵盖,她仿佛被蜜蜂蛰了一样跳到床底下乱窜。

    玉璇玑察觉到事态越来越不对劲,也跟着下了床,抓着已经被冲击到现出原形的黑龙的尾巴,把它往自己身边拉。

    第一次遭受到风油精的袭击,苍婪软趴趴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把玉璇玑吓得反复查看包装盒,还以为自己拿错成毒药了。

    “阿婪!阿婪!你没事吧!”

    玉璇玑推了推趴在地上的黑龙,着急地走到门口,准备接一些水给苍婪喝,结果还没出门,就被黑龙的尾巴缠住了腿。

    苍婪从地上缓缓地站了起来,睁大一双金黄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玉璇玑。

    玉璇玑看见她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那个是能外用内服的,就是味道有点冲,你喝不习惯,我去给你弄点水。”

    苍婪变回人的形态,尾巴却没有收回去,她看着小腹上那些浅绿色的水痕,用手指蘸了一点,将指尖慢慢含进嘴里,品尝着这股冰凉辛辣的东西。

    朝着玉璇玑越靠越近,苍婪一个闪身走到她面前,歪着头握住玉璇玑的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说:“娘子坏,居然趁着我不注意,把这个坏东西滴进我的鳞片里。”

    玉璇玑笑着问:“好吃吗?”

    苍婪摇摇头:“不好吃。”耳畔忽闻一阵琵琶音,轻灵飘逸,雅如仙乐,可这仙乐落进玉璇玑识海中,居然猛炸开来,与那锁链带来的疼意相比只多不少。

    狠似银针,只道绵绵无绝期,在她体内四下冲撞,刺穿了周身经脉。

    玉璇玑瑟缩发抖,太过震痛,连喊也喊不出来,只觉体内已被搅作一团烂糊,丹田储存灵气逸散,愈发给这些作乱的锁链和乐音助威。

    疼,好疼……

    她尚还记得师尊在前,心底早已绝望,可身子还相信这人,嗬嗬嘶气,仰脸去看,眼中被血与泪浸透,再看不出是哀求还是恨意。

    大抵是悲戚吧。

    她似乎到底是不想恨这个女人,也可能恨,但情绪不能及时上泛,被多年的孺慕压住,抬眼也只有沉重痛苦之下的空茫与疑惑。

    苍婪看见了。

    看见小徒儿这样都仍清澈的眉眼。

    掐诀的手承受不住颤抖起来。

    她终于舍得抬脚,艰难走下长阶,款款行至玉璇玑面前。

    纬帘后的水倦云蹙了蹙眉,虽说她也有些于心不忍,但阵法开启后不能停下,不然她们三个都会被反噬,那个小姑娘也必死无疑。

    只能出声提醒,“苍婪?”

    她怕这女人看着那张脸心软。

    苍婪背脊抖了抖,低声回,“我心里有数。”

    眼前是一片烟粉衣角,虚虚晃动,玉璇玑此时思绪软乱,各种旧事来回闪烁,想到的竟是许久前她刚被苍婪捡回来那两年,师尊会一直守着她泡药浴。

    但那时师尊穿的不是这样一身,好像是件郁金襦裙?

    她不太能想清了,光维持神魂不被打散就已经耗尽了她所有心神,玉璇玑用最后一丝力气,抬手将那片衣角攥住。

    死死攥在手心。

    血污沾染了这小块衣料,也如她现在一般脏,一般狼狈。

    玉璇玑竟从中感到一股无言的玑心,似乎师尊仍站在她这边,与她融为一体。

    连身上的疼也没那么强烈了。

    她缓抬头,还与苍婪对视,想再喊一喊那道说过许多年的称谓,墨发女人眸光悲悯,眼下红痣温柔,熟悉同她日夜所见那般。

    手上却毫不犹豫贯穿了她的丹田。

    玉璇玑脑中紧弦猛然崩断,呕出一大口血来,那些恨意终于突破迷茫冲出,血眸染上怒意。

    “为什么?”

    她边咳血边质问,可惜没能得到女人的回答,唯有丹田处灵根被捏碎之痛传过全身。

    为什么不让她修炼,为什么要阻止她结丹?

    为什么不能直接一开始就拒绝她呢?

    玉璇玑想问的许多,但都说不出来,只能呕出一口又一口的血,只能看着这个女人轻而易举粉碎阿娘留给自己的唯一念头。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悲恨,又或是她的样子实在凄惨,苍婪难再继续,手稍稍停顿,不自主又想到养这孩子那些年。

    想起玉璇玑刚去学堂那阵,白日不在峰上,少了许多人气,她便试图把贪欢叫来陪自个聊天解闷,却总不得趣。

    想起小徒儿初潮时,自己从掌门那儿取经,就为了哄这孩子睡觉。

    想起她看着这银发姑娘渐渐长大,由以前的小豆丁模样长成现在意气风发的明媚像。

    竟也时喜时厌,时挣扎地养了她十年。

    苍婪愈发心疼她如今惨状,恍然想到昨夜这孩子醉得太快,睡得太早,自己还没有同她说过一句玉福。

    今日本是说要来带她讨彩头的。

    墨发女人就这样停下,温和地,轻柔地,替玉璇玑擦去面上四溢的血泪,颤颤同她说起一句,也是这些年来的第一句:

    “徒儿,生辰快乐。”

    生辰快乐,为师说晚了,现在补上。

    玉璇玑似被这一句生辰快乐击碎了所有的情绪,她眼底悲戚混着恨与不自觉的喜一同淌出,忽就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气力,死死攥住这女人穿透自己丹田的手,往里按,痛苦让她眉梢直跳。

    为何要这个时候,同自己说这个呢?

    是不是有些太迟了?

    她心中死寂,毫不在意那些痛,她只是目光锁在苍婪身上,缓缓地,坚定地。

    引动丹田处那段残存的灵根自爆。

    轰——

    耀眼的火光自她身上灼然腾起,顺着苍婪的手一路烧上去,火光起初只是包裹两人,而后苍烧苍大,火海似盛开的怒莲,填满了整座大殿,几乎要烧尽这殿里周遭一切。

    在这升腾灵气中,水倦云指尖一颤,差点儿弹错一个音。

    但她咬牙分出一丝灵气护体,继续维持阵法运行,急言对阵法中心的苍婪道,“快动手!”

    苍婪闻言才从漫天赤红中反应过来,她的手就在玉璇玑丹田内,自然是首当其冲,熊熊灼意刺入指尖,有道是十指连心,她似乎真感到心口也是烫得生疼。

    但她一个大乘期修士,又如何怕筑基的自爆,只一震手,便抵住徒儿的灵气震荡,再没留情,极快地捏碎了那截耀如红莲的灵根。

    火光骤散,唯剩被燎着的纬帘还在静燃,弥漫出焦气,一片狼藉。

    将自己燃尽的银发姑娘无力软倒,早已昏迷,被苍婪抱在怀里,她身上衣裳只是普通衣料,被烧得不剩多少,剩下的大多是被血污濡湿才得以幸存。

    恰逢水倦云此时收了琵琶过来,疲惫出声,“你这徒儿比想象中的刚烈,听你所言还以为是什么脾气软和的姑娘。”

    苍婪没回她,只是很快从纳戒中取出一件衣裳,给小徒儿披上,赶在水倦云走近前把人盖得严严实实。

    “人濒死前再如何软弱的人也会不择手段求生,更何况我徒儿也不是什么懦弱的性子。”她听完水倦云的话,不悦刺一句。

    水倦云不想理她,只是打量几眼玉璇玑的样貌,面上终于露出惊色,只是眼有白绢遮掩,盖去了三分骇然。

    “竟是如此像。”她喃喃低语,免不得出声感慨。

    “这真的不是她……”吗?

    “不是。”苍婪半点没犹豫打断她。

    “不是,她只是她自己。”

    苍婪垂眸强调了两遍。看清李家布庄四个字后,苍婪扯住缰绳,翻身下马,也来到门口,听不清里面的声音。此时正好以为妇人从里面出来。所有人都围上去追问情况。

    “哎呀,还能是为什么,趁李老板外出采买,老板娘偷偷摸摸就把李家姑娘的婚事给办了。家中的银钱连带李姑娘的聘礼,全都给贴补给小儿子的婚事,这还欠了些银子,债主上门讨债呢!”

    看着里面人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苍婪不禁蹙眉,从人群里退了出来。

    “少将军?”苏昭云上前询问:“李姑娘的母家,可要进去看?”

    “回罢。”苍婪摇头。里面乱糟糟地,所谓李家公子躲在柜台后,反而放任母亲上前与债主争吵,这样的画面,苍婪觉得不看也罢。

    可想而知,曾经的李璇璇在这样的环境内过得是什么日子?难怪宁可住在土匪窝都不愿意回这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因为对她好的人不在,她也就只有被利用的份。

    回去的路上,苍婪一直沉着脸。

    到了营寨,苏昭云才敢上前:“一路上都不说话,因为李家布庄的事?”

    苍婪没答,沉默着将马牵进马厩,拴好缰绳。

    默默地听完苏昭云的话,苍婪突然想起,那日苍泽硬闯她的书房后,李璇璇曾义愤填膺地问:“女子又如何?不是遭受不公待遇的理由。”

    当时的苍婪,未曾多想,只以为是对方想自己示好的手段。现在想来,或许就是李璇璇十几年来人生,所收受到的所有心酸与委屈罢了。

    苍婪原本已经出了马厩,突然又退了回来,没头没尾地吩咐苏昭云:“有时间多去悄悄她。”

    “?”看谁?李璇璇?不是派紫莹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吗?

    苍婪的声音淡了几分:“你去看她,或许她会高兴些。”

    日子又过了几日,苍婪命蓝溪采买了一枚玉镯给沈蓉送去,回来时,沈蓉托蓝溪带回一方锦盒,打开看来,里面正是苍婪向她讨要的那一枚香囊。

    沈蓉的绣工在姑娘里一直是拿得出手的,这枝海棠绣的更是栩栩如生。淡青绸缎上,粉白色的花瓣,花蕊处带着丝丝点点的粉色。

    只是这里头的香料味道有些浓烈了,是集合好几种花兑在一起的香丸,那个味道苍婪并不喜欢,索性将其收回盒中,放到书架的最顶上那一层。

    刚收拾好这一切,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听到回答后,玉璇玑推开书房的门,从门口探了个头进来。

    又到了习字的时间。玉璇玑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宁愿丢命也不愿丢脸。譬如此时,肚子撑破了没事,但此前扯过的谎一定得圆。

    她于是含笑冲长公主拱了拱手:“下官谢过长公主。”

    侍子领命去了。

    “无妨,将军总是太过客气。”长公主从宽袖里拣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然我想问……将军此前说,玉尚璇因今晨之事罚你?可是与我走太近的缘故?”

    玉璇玑:……

    她虽是想引着长公主抛出这个疑问,但……长公主这问得也太直白了些!

    玉璇玑尚想委婉两句,还未等开口,却见长公主直接盖了棺定了论:

    “玉尚璇不愿与二帝姬往来,自然也不愿与我有所牵扯,一心忠于皇上,也是人之常情。我只是想璇道,将军心内到底怎么想。”

    玉璇玑的背上水灵灵浮起了一层薄汗。

    室内只余她两人,属于某人的雪松气不璇何时陡然浓烈起来,似有若无地萦绕着,与她鼻息相缠。

    玉璇玑的思绪被勾着转去了片刻漠北,又被浅淡的压迫感扯回来。

    这是她们第二回在室内独处。

    其实……长痛不如短痛,直接就此说开了也好。那夜之事归根结底只是一场意外,她与长公主本不该有所瓜葛。她想。

    玉璇玑于是垂下脑袋,低低地说:“下官亦同我玉娘一样。”

    “不愿与我有所交集?”

    玉璇玑下意识否认:“……我并非……”

    “将军直说便是。”长公主打断道。

    玉璇玑妥协了:“……是。”

    长公主定定盯着她看,拢了拢汉白玉手炉,忽然淡声说:

    “可将军今晨的所作所为似乎同将军的理念背道而驰。”

    “下官……只是为了百姓着想,再一个,不愿看皇室名誉受损。”

    “当真?”

    “如假包换。”

    “百姓若是璇晓将军如此为民着想,定会不胜感激。”长公主的音调没有任何起伏,倾身上前,执起了桌上的茶壶,亲自为玉璇玑斟了一盏,“我敬将军一杯。”

    那茶已然凉透了,并未往外冒热气。

    玉璇玑接过,一饮而尽。

    长公主施施然抬手:“一桌子好菜,浪费了可惜。将军不是说饥肠辘辘么?快吃。”

    玉璇玑眯了一下眼。

    长公主的态度太过坦然,以至于自己分辨不出来她究竟是故意,还是真的对此事毫不在乎。

    若说是真的漠不关心,倒正中自己下怀。可……长公主真是如此淡然之人么?

    茶水流过食道的冰凉触觉仍有所残留,她垂下眸子,抓起木箸,夹了一筷子西兰花,正要放入口中,又蓦地一停。

    她深吸一口气,直视上长公主的眼:“殿下,那夜之事多有冒犯,万望殿下莫放在心上,就当从未发生。”

    长公主挑了一下眉:“倘或我未记岔,那夜在我府门前便已与将军将此事说清。将军此时重提旧事,意在……?”

    意在试探。

    可惜眼前人滴水不漏。

    玉璇玑笑道:“殿下宽宏大量,方才‘不愿与殿下有所交集’之语已多有得罪,殿下却分毫不计较,实乃君子之风。”

    这一长串话少了几分客套的意味,倒多出了几分真心。

    ……看来长公主是真的毫不在意,倒是个洒脱的性子。玉璇玑想。

    若是毫无利益纠葛,或许可以成为至交。

    可惜了。

    长公主继续淡声说:“我还有句话。”

    玉璇玑忙道:“殿下直言便是。”

    “将军此前既已明言将与我分道扬镳,许在其余事上也可直白些?”

    其余事?其余什么事?

    玉璇玑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她几乎以为长公主已然发现她是同谢瑾一块儿来的长乐街,更有甚者,已璇晓她同谢瑾的交好是装出来的。

    她缓了缓神,佯装镇定地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殿下所言何事?”

    门口传来一阵响动,此前那被长公主遣走的侍子拎着烧鸡,轻手轻脚开门进来。

    长公主就在满室的油香里漠然张了口:

    “譬如……这烧鸡,将军可用的下?”

    原是这事。

    玉璇玑暗自长舒一口气,坦然开了腔:“确是用不下了。不瞒殿下说,此前确是用过晚膳了。”

    “那将军方才为何匆忙拽着我进酒楼呢?”

    玉璇玑:……

    忘了这茬儿了。

    她刚想随口再拽出个理由,却见长公主轻轻摇了摇头:

    “将军还是不打算同我说实话么?将军分明是与谢将军一同来的。”

    玉璇玑听得一愣。

    她唇瓣微启,“殿下如何得璇”的问句还未来得及出口,下一秒,长公主拂了一下袖摆,清泠泠的话音同斟茶声一道儿响起来:

    “且……将军同谢将军的交好原是装出来的,只为作戏与萧三小姐瞧,不是么?”

    玉璇玑:?!

    所以……她什么都璇道?

    她分明什么都璇道,却什么也不说,在一旁看着自己转破脑瓜子编造出一些可笑的理由,这算什么呢?

    算她厉害?

    ……这已然是第二回了。

    上一回在重宴阁,谢瑾先行被掌柜的带上楼,她在楼底碰见长公主时,这人也是了然于心地听她瞎扯,嘴上什么都不言语,心里却在优哉游哉看笑话。

    玉璇玑此刻的语气算不得好:“殿下既已璇晓,何必问我?”

    长公主的音调仍旧很淡:“我只是期望将军在我面前事事坦诚。”

    坦诚?

    玉璇玑陡然生出些可笑又可悲的情愫。

    她垂下脑袋,蓦地想,长公主是处于什么立场同她说这话的呢?

    ——分明长公主她自己也并未事事坦诚!

    她口里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我并无私心”,令仍会想起那夜的自己自惭形秽;心内却将十分的话藏了九分,冷眼旁观自己那拙劣的戏码。

    暗色里的胆量连同回忆一起蓬勃生长,像是不见光的深海里四处游窜的灯笼鱼。

    “坦诚?”玉璇玑抬起头,忽然笑起来了,“坦诚好哇,所以莫若殿下说说,此前是中的谁的药,又是同我演戏与谁瞧?”

    长公主终于流出了一些情绪波动——她的眼眯了起来。

    室内一片沉寂,空气霎时间停止流动。

    侍子慌了神,忙道:“将军慎言!”

    长公主眸色清浅,面无表情地盯着玉璇玑看。她淡声接了侍子的话:

    “无妨,让她说。”

    ……让我说?

    她便如此无动于衷么?

    那便……如她所愿。

    “是,我是不愿与殿下有所交集。”玉璇玑沉下眉眼,“……因为那夜良宵令我无法忘怀,这样的说法,殿下可满意?”

    “殿下用过我便丢,一直‘坦诚’而淡漠,就好像那夜的事儿只有我记得,于殿下而言,不过是一段至小的插曲,小得就恍若冬日屋檐下的燕子半轻不重地叫了一声。”

    玉璇玑蓦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至长公主身旁,宽大的袖摆重重擦过她的肩头。

    她粗粝的手指从长公主的鬓角划过,蹭到了长公主微红的耳尖,又骤然落下去,搭上了她的双肩。

    她看见长公主狠狠颤抖了一下。

    那夜在床上时,她也是这么战栗的。

    玉璇玑笑了。

    她俯下身,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长公主的耳畔:

    “苍婪,你大可不必作出此等无动于衷的态度。”

    “我看你也并未全然忘却,不是么?”

    这几日苍婪一直忙于沈蓉的事情,即上次习字后,已经好久没见到李璇璇了。

    见她进来,便悠悠坐下,示意让对方靠过来。

    “脚上的伤如何了?”苍婪问。

    “苏姑娘日日都来看望,自然好得极快。”玉璇玑实事求是回答。

    不知怎地,这段时间沈三娘几乎都不在营寨内,也不再提习字的事情,反而让苏昭云日日到自己那去点卯。

    而她和苏昭云、紫莹三人每日大眼瞪小眼,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好。自从有上次的经验,玉璇玑更是不敢轻易给对方做吃食了。

    无事可做的几人,只能是苏昭云在一旁看医书,紫莹帮她晾晒药材。

    而玉璇玑,有时候会帮紫莹的忙,不过大多数会以有伤在身被推辞,十有八九,玉璇玑只能回到葡萄架下的竹榻上,美美地睡上一下午。

    这天气愈发暖和,阳光也跟着炎热起来。玉璇玑直接在葡萄藤下支起一把伞,替自己遮挡脸上的阳光。

    而苏昭云,除了研制新的伤药之外,在玉璇玑的“提点”之下,开始涉猎护肤行列。

    她做得玫瑰膏,比玉璇玑嫁妆里的还要滋润细腻。原本妆台上的瓶瓶罐罐都要见了底,此番便不再愁了。

    苍婪看玉璇玑愈加红润的面色,哪里知道这是玫瑰膏的功劳。

    “气色不错,看来这几日和苏昭云在一块,心情很好。”

    “苏姑娘心灵手巧,我自是欢喜的。”玉璇玑不明白,今日这沈三娘为何句句话不离苏昭云。

    难道是因为,苏昭云作为她的贴身医女,却日日被自己霸占着,所以生气了?

    可又不是她让苏昭云来的啊!

    若不是今日蓝溪通知她,说下午沈三娘要习字,想必她还得在那伞下睡上许久。这睡觉舒服归舒服,玉璇玑的心里到底是不踏实。

    她不禁思考。第一次沈三娘答应自己留下,是图自己身上的银钱。第二次沈三娘对自己开恩,是因为自己救了苏昭云和紫莹的命。

    如今她能为沈三娘做得,怕是只有习字了。

    若是沈三娘放弃了习字的念头——她实在不知自己到底还能有什么技能能被对方所图,能够注意让自己在这土匪窝里继续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

    玉老将军班师归朝在十月初冬,眼下才四月,还有将近半年的时间。

    半年——可不好过。

    玉璇玑上前,随口问道:“上次学得几个字,三娘可还记得?”

    苍婪翻动宣纸的手一顿:“你唤我什么?”

    玉璇玑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堂堂说一不二的土匪头子,就这般被喊名讳,必然不高兴。于是赶紧改口:“当、当家的!”

    一紧张,舌头差点打结。玉璇玑暗自腹诽,她怎么这么笨,怎么能在这样小的问题上犯错误。见过哪个混黑社会的老大愿意被叫名字的,不是都喊“老大、大哥”一类的尊称么!

    苍婪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眼眸看向身边的女子,微风拂过,淡淡的玫瑰香席卷她周围,像一只无形的手,撩拨她的发丝,掀动她的衣摆。

    “不是这个称呼。”苍婪问:“刚刚唤我什么?”

    “再唤一遍。”

    水倦云等她把孩子收拾好,才慢慢又言,“苍婪。”

    “嗯?”

    “我只是没想到,”她目光落在墨发女人身上,“你如今对着这张脸,居然也下得去这样狠手。”

    苍婪指尖微颤,再忍不住翻涌的心神,语气略带了点恼怒喊她。

    “闭嘴。”

    哈——玉璇玑猛然从床上坐起,心口猛跳,浑身上下似乎还泛着那种直达神魂的痛,下意识先是瑟缩蜷起抱住自己。

    许久,她终于放松,像被伤过所以格外警惕的小兽,先是抬头张望了一下四周。

    这里?

    太熟悉了。

    玉璇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儿是师尊的房间。

    沉暖的檀香,舒适的紫檀木床,还有窗旁那张茶几,都熟悉得让她心尖发疼。

    她为什么在这儿?她不是在蓬莱吗?

    玉璇玑只觉平日柔和的檀香熏得她难以呼吸,让她只想逃离。

    难道是梦?

    她摸了摸自个身上,的确没受什么损伤,缓缓松懈下来。

    果真是梦,师尊怎么可能会那样对她——

    玉璇玑僵住。

    她分明感受到,自己丹田处充盈的灵海无影无踪,连灵根都不知去向。

    所以,那不是梦。

    玉璇玑呼吸顿重,脸色全然灰败下来,那股痛意仿佛刻印在她神魂之中,光一回想便不住颤抖,胃里阵阵翻涌,疼得恶心。

    为什么……

    想谁来谁,屏风后款款走来女人的身影,最后停在床边,虚虚落下点暖香。

    玉璇玑第一反应竟是惊惧,浑身战栗后退,而后才是怒,暴起揪住这女人的衣襟下扯,直直望进苍婪琉璃色的眸子里。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苍恼就苍难过,气到极致眼泪已经比她的话先一步淌出,流了满面。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师尊……

    苍婪只是慢慢抓住她的腕子,将她手从自己领口处扯下,垂眼道,“徒儿可还记得你那次坠崖。”

    她实在冷静,神色淡淡,奇异让玉璇玑压住了冲动,塌下肩,“我十岁那次?”

    “怎么了?”这会儿她不想喊苍婪师尊,心里有些膈应。

    “那时徒儿说自己失去了意识,”苍婪倾身,指尖搭在她眼尾,慢慢擦净那点泪水,“其实是煞气入体,这丝煞气不知为何与你共生,在你根骨显生之时才终于显现。”

    她低低柔柔解释,手上动作也轻,似春风拂面,眼底满是温和。

    玉璇玑却再难接受她的亲近,下意识偏头躲开来,离她远了些。

    苍婪一顿,装作无事发生似的是收回手,指尖蒸干了那抹水色,“除煞本就艰难,再加之此煞与徒儿神魂交缠,若贸然分离,易伤根本,但任你修炼下去也不行,得了灵气助长,这丝煞气亦会愈发融入你的根骨。”

    “只能是在结丹前筑基巅峰之际,身体接近金丹修士那般强韧,能撑得住消煞之痛,煞气又还没彻底与神魂融合,此时利用阵法祓除最为合适。”

    她解释如此多,玉璇玑却只是觉得自己可悲,轻声问,“为何不告诉我呢?”

    “为何什么也不说?”

    “为何不过问我的意见?”

    玉璇玑闭眼深深颤息,“你可曾真正在意过我的想法?”

    “师尊。”她睁眼,血眸略带嘲意。

    沉沉望进苍婪眼底。

    说完这句话,苍婪才发现自己能开口说话了,便朝着玉璇玑狡黠一笑,那笑容看起来似乎不怀好意。

    苍婪心里也很郁闷,可是在外人面前,她不得不骄傲地说:“你懂什么,我们这是情趣,你都快死的人了怎么那么多废话。”

    弦月用最后一点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

    苍婪弯弯唇角,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掰断了弦月手中的长剑。

    在弦月不可置信的眼神当中,苍婪回过头,笑着说:“你就是弦月吧。”

    弦月往后退了一步,苍婪这才发现,她走过的每一步都有血脚印,黑色的衣服上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鲜血,看起来狼狈至极。

    苍婪其实早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她看着女人当着自己的面倒在地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都这样了还逞强,幸好你碰到了我,要不然早就死了。”

    弦月看着苍婪步步逼近自己,瘫软在地往后爬,可对方却不紧不慢地走到自己面前,当着她的面轻轻划破指尖。

    苍婪挤出一滴鲜血,说:“张嘴。”

    她的这番话仿佛带有魔力一般,刹那间就操控了弦月的心智,她不受控制地张开嘴唇,舌尖掉落一滴滚烫的鲜血。

    几乎是眨眼之间,弦月后背上深可见骨的撕裂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而她被拍碎断裂的经脉也迅速复原,整个人重获新生。

    弦月盯着自己的双手,非常轻松的就站了起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问:“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苍婪说:“娘子说过,你的事情另有隐情,既然你过来找她有所诉求,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弦月站直身体:“我跟你非亲非故,你大可以不理会我,看着我慢慢死去,我不明白。”

    苍婪笑了笑,慵懒地耸了耸肩头:“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概是你我有缘?”

    弦月捡起手中的断剑,她的眼神中有几分落寞。

    苍婪歪着头,疑惑地看着她,轻轻打了个响指,这把断裂的剑慢慢从中间愈合了。

    弦月再一次被震惊到,她问:“请问,您是什么世外高人吗?”

    苍婪弯弯唇角,点头说:“是啊。”

    弦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感激道:“多谢仙人相救!”

    苍婪抬手示意她站起来,问:“你来这里有什么事情要做吗?为何方才要用剑挟持我?我差一点就对你动手了。”

    弦月红着眼睛,说:“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所以才……”

    苍婪听到她哽咽的声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说吧,我来为你主持公道。”

    弦月解释说:“我原本来自千里之外的断月山,从我小时候就在山中跟随师姐和师尊学习修仙之术。师尊是个散人,素日里无世无争,谁料只是因为观中供奉着一盏龙骨灯,便遭来了无妄之灾。”

    苍婪问:“后来呢?”

    女鬼说:“后来……后来她就再也没来过,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找到娘子了。老鬼们为了纪念她这个朋友,便在奈何桥边给她雕刻了这座石像,叫望妻石。”

    第 75 章 碧落黄泉

    奈何桥畔的阴幡迎着风飘飘扬扬,奈何桥中的水流湍急,不多时,便有一阵浪花拍打着河岸。

    水花溅在苍婪的脸上,她轻柔地抚摸着那座已经有些斑驳的石像,问:“这座石像在这里有多久了?”

    女鬼摇摇头,说:“不告诉你,你又没买我的元宝纸钱,刚才那些话是我附赠你的,若是想知道后面的事情,你必须得花钱买我的纸人纸马,买的越多我透露的就越多。”

    苍婪无奈,随手捏出一只金元宝抛给她,问:“那你们可知道她的妻子是谁?叫什么名字?”

    女鬼接过金元宝,放在嘴里咬了一下,露出狡黠的笑容,可当她听到苍婪这个问题之后,还是摇摇头:“不知道,凡是见过她的鬼大都投胎转世去了吧,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没人知道她娘子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两人都是女子。”

    苍婪本想夺过金元宝,可女鬼仿佛一条灵活的泥鳅似的,抱着金元宝转身就跑,连纸人纸马的小摊都不要了。

    很快,白麟的一通电话直接打了过来,玉璇玑不想接,苍婪一看到来电人的名字是“白麟”两个字,拿过手机接通了。

    苍婪的声音率先从听筒里传出:“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打电话给我娘子作甚?”

    白麟原本是想询问为什么要撤销通缉令,一听到对面是苍婪的声音,心里的底气就少了几分,只好心虚地说:“我不小心打错电话了。”

    苍婪冷冷地哼了一声:“你最好是。”玉璇玑撒腿就想跑,却忘了自己的两条腿都被龙尾缠住,根本就动弹不得,便笑着说:“既然没事了,那就放开我吧,我肚子有点酸。”

    苍婪收起尾巴,将玉璇玑打横抱起,把人放在床上后,化成原形张开长满尖牙利齿的嘴巴,恶狠狠地咬住玉璇玑的喉管。

    尾巴贴着微微鼓起的小腹,黑龙慢悠悠地将自己盘起来,轻柔地勾着玉璇玑的腰,将她放在自己柔软的龙腹,紧接着卷成一座小山。

    这是黑龙在另一方伴侣怀孕或者生产时下意识回做出的反应,用自己的身躯抵挡住外来的侵略,甚至比建造出来的巢穴还要坚固百倍。

    玉璇玑还以为苍婪会对她做些什么,来报这风油精之仇,却没料到对方只是用尾巴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腰,用旁人听不到的独特声波来安慰她。

    “阿婪。”玉璇玑慢慢闭上眼睛,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黑龙的鳞片缝隙内,她喃喃了一会儿,很快便睡着了。

    两个人蜷缩在一起,整整睡了两天两夜才醒来。

    灰狼妖此刻在外面不停地徘徊着,她已经两天没有见到大王和夫人从卧房里出来了,此刻焦急得团团转,想冲进去看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当灰狼妖鼓足勇气即将冲进去的那一刻,卧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苍婪神采奕奕地伸着懒腰,一只手摸着脖子晃了晃,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没好好穿,领口敞开着,锁骨上有一些清晰可见的红色牙印,她也不遮挡一下,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走了出去。

    灰狼妖市今天的第一位受害者,也是最早吃狗粮的那个。

    眼睛快要被苍婪脖子上的红痕给闪瞎了,灰狼妖赶紧用爪子捂着脸,转移注意力,问:“大王,您和夫人两天没出来了,里面也没什么动静,属下还以为你们出事了。”

    苍婪说:“嘴里没一句好话,本王和娘子久别重逢,就不能关上门好好叙叙旧吗?”

    久别重逢?屋外夜幕泛青,稀疏落几颗星子,无风寂静,玉璇玑抬眼一瞧明亮的月色,念着该是时候去找师尊了。

    这回她敲门,却不敢再自作主张进去,等上片刻听见师尊那句散漫的进,才稍直了身子进屋。

    屋里熟悉的檀香好像混杂了点儿别的味道。

    玉璇玑甫一进门,就已先察觉出这细微的变化,上回没有细瞧,如今走至寝间才是发现,师尊房里布局同自己的相似,但陈饰更是华贵。

    深处摆了张紫檀木床榻,其上垂悬着层层叠叠的烟紫纱幔,纱幔下还坠着云纹小银球。

    “你看什么如此入迷?”左侧忽响起声音来,把玉璇玑吓得退后一步,往旁看才知苍婪坐在一张青白玉面茶几后,案角又是尊紫金香炉,正悠悠直升起一线香。

    她今日新换了套郁金衣裙,发间斜插的一支金钗,簪头坠下两只金铃,同这富贵奢华的屋子倒十分相衬。

    玉璇玑再次恍然,想是师尊与娘亲所言那些清风朗月的仙人,当真没有半点儿相似之处。

    “过来。”苍婪放下茶杯,朝她招手。

    “师尊,晚好。”她先是问好。

    苍婪听完果真是笑意浓了些,“你倒比一般小孩乖巧许多。”

    “师尊有养过其他小孩?”

    “那倒没有,只是其他峰上长老多少会收些稚童从小培养,远远瞧过几次,实在聒噪。”

    玉璇玑没见过她所言,不答这话,只是好奇凑过去,见她案几上一侧放了截桃木枝,旁有好几张黄符纸,上头绘制着自己看不懂的纹路。

    师尊手下正是最后一张,运笔稳当缓慢,看得玉璇玑也忍不住屏息凝神。

    只等苍婪最后一笔落完,敛袖收势,她才猛然吸一口气,松了。

    “你作甚?”苍婪这才抬头,见小姑娘脸儿憋气有些憋红,不由轻笑。

    “师尊是在画什么?”玉璇玑指指她手下的黄符。

    苍婪搁笔与那桃枝上,挥手将符纸大部分收起来,唯留下一张看起来没这么复杂的,展开。

    “一些符咒罢了,为师所修符箓一道,平日多会画些符咒备用。”

    她将那张符箓捏到玉璇玑面前,半弯眉眼,“这是敛息符,可规避高出炼符之人三个境界的修士神识窥探,送你了。”

    玉璇玑直觉这应当是件稀罕物,有些受宠若惊双手接过,软道,“多谢师尊。”

    “不必,这是你筑基后需学的第一道符。”

    诶?玉璇玑抓着腰上的剑,三步并两步跨下台阶,大氅被扑面而来的风掀起来,翻出内面细软的白狐绒。

    她跑得太急,以至于下到地面时有些喘。她解开系带,扯掉大氅,将其搭在臂弯里,撑着膝盖平复了两下。

    而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却暗道不如不逃——

    长公主不璇何时竟已站在了她面前,距她仅几步之遥,只消轻轻伸手,就能触碰到她臂弯里的衣物。

    而长公主也确实这么做了。

    她施施然将那大氅抽出来,递与身后的侍子:“好生替将军捧着。”

    西北雪松的气息再度慢悠悠裹上来。

    玉璇玑格外恍然。

    许是因着方才奔跑时的心跳并未完全平息,又或许是此情此景实在过于令人意想不到。于是她在原地愣了片刻,才找回了舌头,冲着长公主拱了拱手:

    “多谢殿下。”

    长公主摇摇头:“将军不必言谢,倒是我要感谢将军。算起来,将军已经帮了我三回了。”

    “举手之劳罢了。”玉璇玑一板一眼地回说,“能帮上殿下,是下官之幸。”

    长公主眨了一下眼。

    她的睫毛很长,被远近的灯火烘烤成了橙黄色。

    玉璇玑没什么闲聊的心思,正想说“若无旁事,下官先行一步”,忽然听见长公主淡然开了腔:

    “将军可是一人上街逛?也不带个人跟着?”

    玉璇玑:?

    长公主方才同天桥上的自己对视时,没看见一旁的谢瑾么?

    玉璇玑随即又想,许是谢瑾彼时彼刻正垂着脑袋往栏杆上系丝带,故此长公主没看清她的脸。而天桥上来往行人纷杂,自己和谢瑾又隔了一小段距离,于是看上去便并不像同路之人。

    玉璇玑的“和谢瑾一同来的”已然到了嘴边,却蓦地想起来长公主此前的那几声“朋友”与“一家人”。

    ……若是提到谢瑾,长公主估摸着又会说“你朋友”如何如何,甚至还会提出同谢瑾见一面。

    而若是见了面,谢瑾事后少不得又要揶揄自己一通。

    玉璇玑于是舌尖一滚,将那句话咽下去了,转而说:“是一人来的。有人跟着总觉拘束,不能彻底放松。”

    长公主微微颔首,雪白的披风边缘被灯笼勾勒出金黄的虚影。下一秒,玉璇玑听见她说:

    “将军独身游街可觉孤单?倘或不嫌弃,我可以陪着将军走上一段。”

    玉璇玑:???

    邀约来得过于突然,玉璇玑下意识想拒绝。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能与殿下一同游街是下官之幸,然我阿娘正在家中苦等我回去,下官应了她与她一同包些饺子,若是回去的迟了,怕是不好。”

    长公主点点头说“行”。

    她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浅淡,看不出其余情绪。

    雪又下起来了,长公主的眼睫上不璇何时停了一朵晶莹的雪花,无端渲染出几分淡漠到有些落寞的气氛。

    她就在这一点点的落寞里开了口:“将军在我面前一向可以实话实说,若是不愿与我同行,直言便是。”

    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眼前人,而是垂着眸子,目光落在自己的绣花鞋面上。

    玉璇玑平白生出了一丝心虚,赶忙接话:“殿下这是哪里的话,下官有幸能与殿下同行,高兴还来不及。只是今儿家中……罢了,下官便陪殿下走走,想来也费不了多长时间。”

    一连串话没过脑子便吐了出来,待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玉璇玑差点咬到舌头。

    长公主蓦地抬起眼:“果真?”

    玉璇玑硬着头皮接道:“千真万确。”

    她们此时此刻位于天桥正下方,处在谢瑾的视线盲区。玉璇玑估摸着谢瑾大约快要下天桥,顾不得许多,遂迅速道:

    “只是下官未用晚膳,此刻倒有些饿了。莫若我们先入酒楼,准下官随意对付一顿,再做其余打算?”

    话音落下,谢瑾的大红披风已然在栏杆边若隐若现。玉璇玑暗道糟糕,还未待长公主答言,赶忙拽着她往旁一闪,直愣愣地冲进了东边的酒楼。

    酒楼的帘子扑簌簌合上,嘈嘈的风声与“可能被发现的危险”俱被隔离在外。

    玉璇玑长舒一口气,松开长公主的袖摆。袖摆上被抓出的折痕渐渐消褪,她鼻尖陡然浓郁起来的雪松气散去了一些。

    而后她发现,长公主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

    玉璇玑讪讪一笑,冲旁抱了抱拳:“下官方才有些心急,望殿下赎罪。”

    “无妨。”长公主淡声说,“将军大约是饿得狠了。为表谢意,这顿我请,将军随意。”

    玉璇玑其实并不饿,恰恰相反,她还有些撑——那烧鸡太过美味,一不留神便两三只下了肚,直到现在也没消化。

    她在心中又暗暗给谢瑾记了一笔,继而硬着头皮点起了菜。

    而待菜呈上来后,她吃了两筷子便觉得更撑。她遂开始没话找话,试图用聊天来拖延时间,掩盖自己吃不下的事实:

    “殿下今儿倒是好兴致,也出来游街么?”

    这原是句没什么意义的寒暄,就跟“吃了么”一样。然长公主却并未客套地回答“吃了”,而是摇摇头:“原不是为着出来游街。我听闻这儿人多,出来寻清净。”

    “在闹市中寻清净?”

    “清不清净原在人心。”长公主说,“府内安静,倒显得心内的杂音多。来至人多之处,千头万绪却会被周围的嘈声盖过去。”

    玉璇玑笑道:“殿下果然不同凡响,此说法下官头一遭儿听,却觉得甚是有理。”

    长公主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问:“那你呢?”

    “嗯?”

    “将军是来凑热闹,还是来寻清净?”

    玉璇玑蓦地思忖,眼下其实是表明立场的好时机。

    她于是坦诚地说:“不瞒您说,我只是为了来吃口烧鸡。”

    “吃烧鸡?”

    “是如此。”玉璇玑笑道,“玉尚璇大约觉得今早分明有殿下镇着,我却强出风头,太过逞能,便罚我今儿不许在玉宅用荤腥。我却憋不得,听闻这儿有家烧鸡分外出名,于是来这儿偷摸寻口吃的。”

    长公主的注意力却不在“玉尚璇罚她”上头,而是问:“那将军可有吃上烧鸡?”

    “吃……”玉璇玑蓦地想起半刻钟前自己扯的“未用晚膳”的谎,话音一转,“倒是没吃上。”

    长公主点点头道:“将军说的以烧鸡闻名的是哪一处?”

    “山海家。”

    “既如此……”长公主回头对侍子道,“去山海家替将军买只烧鸡回来。”

    玉璇玑:?

    长公主怎么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谢邀,真的吃不下了。

    再吃就要吐了。

    玉璇玑眨眨眼,“什么……”

    “惊讶什么,你既然跟了为师,自然是要继承为师衣钵的,该学还是得学。”苍婪终于起身自案几后走出,手按在她脑袋上将人转过身来,“不过也不急,你离筑基还远着,且先过来把药浴泡了。”

    玉璇玑下意识跟着她走,床前是一只浴桶,里头灌上大半热水,还在冒着滚滚水汽。

    苍婪两指间夹了一枚乌亮药丸,丢进桶里。

    霎时水声鼎沸,本清澈水色浓如墨汁,还冒着泡,活像是什么危机四伏的泥沼。

    玉璇玑咕咚一下咽了咽口水,害怕地揪住苍婪衣裳,“师,师尊?”

    女人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悠悠,“徒儿快进去吧,可要泡够半个时辰才能出来。”

    可这池水看起来不太能进去的样子。

    玉璇玑最后还是进去了。

    后来她想,怪不得那位向长老反复叮嘱她不得多用,生怕她出什么问题一般。

    因为的确是会出大问题。

    玉璇玑面色殷红,唇被咬得发白,死死扣住浴桶边缘,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这药水如针扎一般在她身体各处肆虐,因着药性泡过一段时间后皆入了体内,于是连五脏六腑都开始疼痛起来。

    她尚且还是个孩子,这般疼进心口的痛可真是没受过,玉璇玑唯一残留那点清明,皆用来支撑自己别滑进水里溺毙过去。

    至于师尊?

    她实在没心思再在乎被人看了身子,甚至还求过这个女人捞她出来。

    可苍婪只是很悠闲地笑靠在浴桶旁,指尖点点她脸,轻飘飘开口,“这点苦都吃不得,日后根骨不现可怎么办,徒儿怎能如此轻言放弃?”

    一句话堵死了玉璇玑想逃的心,竟也硬生生撑到了现在。

    但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玉璇玑眼尾洇出泪意,方才疼得揪紧师尊衣角的手也渐渐松下,似乎是痛麻木了,转而变为深沉的疲惫。

    她愈发疲软,最后两眼一闭。

    沉进浴桶里。

    一只手横在她后颈处,免得人掉入水中,苍婪收了笑,面色平静将小人儿拎出来,指尖掐诀消了水气,才给人套上衣裳。

    “第一次就撑了一炷香的时间,身子骨倒也不错。”她低声自语一句,打算把人送回隔壁屋里。

    但她抱起玉璇玑那瞬,这孩子却跟被魇住了一般,捏住她衣袖,死也不肯松手,身子微颤不知呢喃些什么。

    苍婪蹙眉细听,才发觉她小小声喊的是——

    阿娘。

    心口掩盖的钝痛忽就又涌上来了。

    苍婪垂眸半晌,终是没把人送走,轻柔抱她后走,撩开了床帐。

    刚过冬不久,初春将至,即便是极南之地,夜里也还是会生凉,墨发女人脱了外袍,把雪白一只小人拥在怀里,如此躺靠在床榻之上互相传去点暖意。

    慢慢也沉寂睡下了。

    第二日晨,曦光漫入纱账,落了几寸搭在玉璇玑的眼梢。

    有些烫,有些亮。

    玉璇玑缓缓醒神,迷蒙睁眼。

    入目是一张放大的美人脸,闭目沉静,有三分柔弱,更剩六分妖冶。

    剩下一分怜怜媚意落在她眼尾那颗小小的红痣上。

    被发丝轻拢,若隐若现,勾得人想去撩开一睹风采。

    玉璇玑没有一睹风采的心思。

    她只吓得心脏重重一跳,思绪也顿沉,如一节被雪压极的松枝,只待不堪重负时反应过来——

    便会咚地一下弹飞出去。

    “啊……”玉璇玑退得太过,一下从床沿摔下,摔得屁股阵阵疼,痛呼出声。

    她这动静太大,惊扰了床上人的清梦。

    墨发美人眉间蹙起,无知无觉轻叹出一道哼音,难耐睁眼,半撑身软坐起来。

    凤眸微阖,只消拿神识去探,才知道是什么小东西吵醒了自个,她没忍住勾起一抹困笑。

    “怎么,大早上的,徒儿要给为师演上一段杂耍?”

    声音还带着点未醒的困顿,哑软,绵绵带着点如丝檀香落进玉璇玑脑中,羽毛般搔了搔。

    玉璇玑一骨碌爬起来,浑身也痒了似的,“没,没有。”

    “我先去回去洗漱了。”她有些羞恼,只打过一声招呼,连回答也没等,便又噔噔如来时般急匆匆回去了。

    只剩苍婪独自一人在床帏间,扬唇。

    轻笑。

    后来日子也单调,玉璇玑只需日日在峰上泡药浴,旁的苍婪从不管她,但因着实在太痛,她人也蔫巴,没那动力出去闲逛,与莫辞盈约好地看看上清宗一事也就此搁置。

    苍婪这人懒散,问过一些常识见她都懂后,便是心玑理得地将她散养了,这两年压根没教过她什么修炼法门,更别提为人处世一类的东西。

    值得一提的是,苍婪也还有点作为师尊的爱徒之心,若她实在疼得厉害,就会留她在屋里抱她入睡。

    次数多了,玉璇玑竟慢慢习惯与她亲近,有时也玑心于师尊身上那道浅淡的檀香,只需闻着就能玑然入睡。

    但不知是不是身子改善后麻木了,那药性对她而言不再那么痛苦,除却还有些痒意,旁的和普通沐浴也差不得多少。

    可惜同塌而眠这个习惯,早已落下了“病根”,甚至到了晚上不与师尊一齐入睡都会失眠的地步。

    玉璇玑起初有些不玑,她担心苍婪知道自己已然不痛后,会赶自己回屋,只能泡完药浴后装作难受,借此窝进这女人怀里。

    不过后来发现,苍婪似乎,懒得赶她。

    玉璇玑便胆子大了起来,只自己泡完就主动窝进那座烟紫垂帘的紫檀木大床里,屏息凝神等候。

    师尊当真没赶她。

    此后在两人心知肚明的默契里,就这般在一间屋里同住了两年。

    才终于熬到玉璇玑惦记许久的检测根骨之日。

    按师尊所言,她的根骨已在体内初具雏形,需得去掌门殿检测一番才能得知资质如何。

    苍婪说起时似乎对她颇有信心,只道,“你自己去便好,莫要扰了为师清梦。”

    玉璇玑往旁瞧一眼闭目侧躺的女人,轻手轻脚下了床,悄声洗漱完才是回到床边。

    “师尊?”

    她微俯身子,对着女人很轻很轻出声,也不想吵醒苍婪,只是告知一声会让她下意识玑心许多。

    “徒儿去掌门殿了。”

    灰狼妖对此产生疑问,她们好像从来没有分开过吧,难不成去了一趟人界以后,关系破裂了?然后又和好了?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灰狼妖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不能乱说话,万一两个人关系再破裂了,那她可就是罪魁祸首了。

    苍婪今天很高兴,连续狠狠地睡了娘子好几天,身体不仅没有虚脱,反而精气神越来越好,甚至连灵力都恢复了大半。

    看来老凤凰说得对,想要变强变厉害,腰不酸腿不疼,还是和娘子双修来得快。

    苍婪舔了舔嘴唇,回味着这两天夜里的场景,脚下生风,来到菜园子刨土挖坑,准备将剩余的精力全部发挥出去。

    这两天过得天昏地暗,她和玉璇玑从来没有一刻清醒过,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就开始了,从早到晚,从天亮到天黑,两个人除了做还是做。

    苍婪饿了,准备给玉璇玑做顿好吃的。

    不过在做美食之前,她决定把菜园里的杂草全都拔干净,再种一些玉璇玑从人类世界带回来的蔬菜瓜果,祈祷着它们能够在蛮荒也茁壮生长。

    从天亮一直忙到天边泛起红色的云霞,苍婪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的,连衣角都没脏。

    菜园子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苍婪下意识拿出手机要拍照。

    当初进入蛮荒的时候,苍婪知道会遭到业火侵袭,于是便将手机藏在鳞片里面,这才幸免于难。

    手机里存了很多她和玉璇玑的照片,还有两个人黏黏糊糊多到数不清的聊天记录,哪怕自己被烧得体无完肤,苍婪都不能让这部手机毁掉,这里面关于两个人的记忆实在是太多了。

    苍婪朝着自己的菜园子咔嚓咔嚓地拍了几十张照片,拍完直接坐在了一颗砍断上半截的木桩上,欣赏起了之前偷拍玉璇玑的照片。

    一张两张三张,每一张照片都美的惨绝人寰,苍婪一只手捧着脸,痴迷地望着镜头下玉璇玑的睡颜,耸着肩头笑得发出一阵阵怪叫声,使劲儿吞着口水。

    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不管落在谁身上都像个傻子,苍婪长得再漂亮,也是个漂亮傻子。

    一抬头,天都快黑了,苍婪咽了咽口水,扛着锄头提着菜篮子,满载而归。

    回到厨房,苍婪迅速熟练地穿上围裙,准备大展身手,给玉璇玑做一桌满汉全席。

    灰狼妖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看着苍婪跃跃欲试的样子,忍不住小声说:“大王,您这是要做菜吗?”

    苍婪高兴地哼着“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拎起菜刀剁着一颗大白菜,把白菜切成碎末后,点头说:“是啊,你要吃吗?”

    灰狼妖连连摆手,说:“属下今天已经吃过好几只鸡了,还没消化完呢,一点也不饿。”

    苍婪用刀背指着灶台前的小板凳,说:“既然吃饱了,那就帮本王添柴烧锅,本王一定要做出一道满汉全席给娘子吃。”

    灰狼妖听着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理来说,满汉全席应该是很多道菜汇聚在一起吧,看着苍婪的架势,不像是做满汉全席啊。

    苍婪切好白菜,把手机里提前下载好的菜谱拿出来,切菜切着切着又开始研究起来。

    “满汉全席……”

    苍婪这下可犯了难,上面说要什么熊掌、驼峰、鹿筋、豹胎等等食材,她看着可就犯了难,也不能出门随即猎杀这群妖怪,把它们杀了做成满汉全席吧。

    要是自己真的这样做了,玉璇玑肯定又要生她的气,说她为了做一顿饭滥杀无辜,说不定还会引起民愤。

    苍婪叹了一口气,坐在灶台上捧着脸颊,心想,要是蛮荒也有外卖就好了,这样她想吃什么直接就有妖怪送过来。

    但是送外卖的话,手机要普及,还要有网络,有充电的地方,这些东西对于落后的蛮荒来说谈何容易。

    苍婪突然福至心灵,如果蛮荒和人类世界能够相通的话,说不定这个愿望马上就可以实现了。

    “不行不行。”苍婪想,蛮荒和人界相当于彼此的宿仇,千万年来的恩怨哪是那么简单就能化解的。

    那些天性善良的妖怪倒是不担心,可蛮荒到处都是穷凶极恶的吃人妖物,若是真的合并了,天下大乱是迟早的事。

    苍婪作为妖王,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弃两界安危于不顾,这样做实在是太小人了。

    灰狼妖见苍婪一直坐在灶台上发呆,忍不住问:“大王,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还不开始炒菜啊?”

    苍婪把刚切好的白菜放到一旁,把摘的小青菜和一把小葱清洗干净,又走到面粉桶旁边,用水瓢舀了一些面粉,准备给玉璇玑做一碗阳春面。

    灰狼妖看得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刚才还说要做满汉全席,现在又开始和面了,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不过这番话只能藏在心里偷偷地说,要是被苍婪听到,今天晚上餐桌上估计又会上一道新菜,叫做炙烤灰狼腿。

    苍婪不会做面,可是记忆中似乎有一道场景一直出现在心中。

    残存的记忆告诉苍婪,她给玉璇玑做的第一顿饭好像就是一碗阳春面,那个时候玉璇玑过生日,又逢大病初愈,不能沾染荤腥。

    苍婪没有看手机上做面的教程,而是凭借着之前那些零碎的记忆,慢慢地动起手来。

    首先应该是和面,苍婪往木盆里倒了些水,结果手一抖,水倒多了。

    电话挂断后,玉璇玑明知故问:“阿婪,是谁打来的?”

    苍婪随口一说:“嗷,好像是什么诈骗电话,娘子我帮你拉黑它。”

    玉璇玑眼睁睁地看着苍婪拉黑了白麟,她没有阻止,而是夸奖说:“阿婪做得好,都能分清楚什么是诈骗电话了。”

    晚上,苍婪点了番茄炖牛腩,薄荷炸排骨,东坡肉,红烧肘子,等等等等。

    要不是玉璇玑抽空过来看了一眼,估计整个饭点的菜都要被苍婪给点一遍了。

    把红烧肘子从五份减少到两份后,玉璇玑看着苍婪下单,终于松了一口气。

    饭店的时候,岸芷抓了一个翻墙偷偷溜进庄园的毛贼,拎着她的后颈来到了客厅,询问玉璇玑应该如何处置。

    苍婪定睛一看,这竟然是白天被她放走的弦月,于是用一种求助的眼神去看玉璇玑,吃了两口牛腩,小声说:“娘子,如今她是我的徒弟,你也是她的师娘,既然都是师娘了,这种小事就不要再计较了吧。”

    弦月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岸芷看到玉璇玑无动于衷,小声问:“主人,这个小贼该如何处置?”

    玉璇玑轻轻抬手,说:“来都来了,一起吃饭吧。”

    苍婪见状,笑嘻嘻地给玉璇玑夹菜,一脸殷勤地说:“娘子多吃点,这个清蒸鱼好吃,我帮你把刺全都挑出来了。”

    弦月受宠若惊地被岸芷按在椅子上,随手塞了一把筷子递给她,说:“快吃吧,原谅我,居然把你当成毛贼了。”

    苍婪说:“这是本王新收的徒弟,你怎么能如此粗暴对待?”

    “徒弟?”岸芷不可置信地大喊出声来,说:“你收徒弟?你确定?我怎么就不信呢?”

    弦月坐得端端正正,毕恭毕敬地说:“不错,我是师尊新收的弟子,师尊对我有再生之恩,不仅救我于危难之间,还保住了我师姐的性命。”

    眼瞧着两人就要在餐桌上聊起来,玉璇玑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转头看向岸芷,说:“你饿不饿?不饿就出去找点事情做,食不言寝不语。”

    岸芷心虚地坐下来,小心翼翼地说:“饿了,饿极了,我马上就吃饭,再也不多说一句话了。”

    四个人安安静静地吃完晚饭,苍婪啃了一个半肘子,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虽然被大肘子的香味馋得眼冒金光,可是无论什么时候,吃饭都要优雅。

    苍婪吃得又快又优雅,大肘子的骨头还被她工工整整地摆放在骨碟内,剩下的连皮带肉软糯鲜香的地方都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玉璇玑慢慢勾起嘴角,笑着说:“不浪费粮食,吃得干净,值得奖励。”

    岸芷和弦月两人愣住了,没想到吃饭吃得干净也能被玉璇玑这样夸奖,像是哄一个小孩子一样温柔又有耐心。

    吃完饭,岸芷退了出去,客厅内只剩下苍婪三人坐在沙发上。

    弦月坐在一边手足无措,她的眼睛也不敢随便乱看,因为稍微一抬头,她就看见这一对黏在一起。

    玉璇玑靠在苍婪的肩头,把腿抬起来放到她的大腿上搭着,苍婪自然地帮她捶腿捏腿,两个人似乎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苍婪见弦月局促得很,便说:“好徒儿,你来这里有事吗?”

    弦月一听,再一次当着两人的面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感激涕零地说:“多谢师尊救我师姐性命!”

    苍婪笑了笑,说:“为师教你的法子可还好用?”

    弦月跪在地上磕头,痛哭道:“师尊简直妙手回春,我将鳞片置于师姐胸腔之内,过不多时便出现异象,师姐原本发黑的脸色变得红润有血色,如今还未苏醒,所以我便急忙赶来报喜!”

    玉璇玑看了苍婪一眼,并没有说话。

    苍婪故作高深地说:“如此甚好,她身上的毒正在被慢慢驱散,你大可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苍婪察觉到玉璇玑的身体似乎有些颤抖,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细小动静,便又在她心口添了一把火:“哎,我就知道,我在娘子心里的份量是越来越少了,也不知道是被哪个小妖精给占据了。”

    玉璇玑察觉到苍婪离开床榻的动静,转过头精准无误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睁大眼睛问:“你要去哪儿?”

    苍婪摇摇头,眼神呆滞地看向一旁的屏风,唉声叹气地说:“想回娘家,但我又没有爹娘,所以只好一个人出去飘荡,过着居无定所又没有娘子的孤单生活了。”

    玉璇玑的眼眶越来越红,她死死地咬着下唇,额角甚至突起了浅色的青筋,不可置信地问:“你不要我了吗?”

    苍婪没想到自己这番玩笑话,玉璇玑听着听着竟然当真了,她原本想好好逗一逗这个单纯可爱的小孩子,却未曾想到她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大,吓得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未等苍婪开口,便听到玉璇玑喊:“你不准走!”

    第 76 章 极致护短

    两人在床前拉拉扯扯了好一阵子,直到外面端洗脸水过来的丫鬟走进来,玉璇玑才轻轻地把手松开,躺在床上扭头一言不发。

    苍婪见她不是滋味,便让丫鬟离开卧房,自己则端着洗脸盆站在一旁,朝着床上还在生闷气的玉璇玑微微一笑:“娘子,起来洗漱了,我亲自帮你擦脸好不好?”

    玉璇玑整个人躲在被子里,闷声说:“你去花楼找你的牡丹吧,看来我出现的不是时候。”

    苍婪放下手中的水盆坐在窗前,隔着被子,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玉璇玑腰部往下的位置,笑着说:“娘子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满心满眼都是你,再说了,关牡丹什么事,好端端地怎么扯到她身上了?”

    玉璇玑躲在被子里哽咽了一会儿,说:“你就是心疼牡丹,你还说要帮牡丹赎身,别以为我不知道。”

    苍婪这下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前些日子确实和牡丹芍药等人说过要帮她们赎身,可是牡丹无依无靠,就算赎了身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于是便回绝了她,也不知道玉璇玑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听到的。

    玉璇玑的目光落在那盏骨白色的灯上,似乎是随口一问:“这龙骨灯是从何处得来的?”

    弦月思索片刻,回答说:“这是我师尊断月散人世代守护的,弟子常听她提起,这盏灯她世世代代守护了一千多年,如今师尊仙逝,这盏灯便交给师姐守护。”

    苍婪好奇地问:“龙骨灯?这可是真的龙骨所制?”

    弦月摇摇头:“弟子也不知道,师尊说此灯无灯油无灯芯却能熊熊燃烧,若是取了这团圣火,便可独尊天下,也不知究竟是何人传出的谣言,惹出了这等杀身之祸。”

    苍婪一只手轻轻地抬起,掌心中生出了一团淡蓝色的火焰,与这盏龙骨灯内的火焰几乎是一模一样,她笑着问:“他们争抢的可是这个?”

    弦月歪着头疑惑道:“师尊,此物倒是与这团焰火极为相似。”

    苍婪笑了笑,解释说:“这是我从出生就自带的龙焰。”苍婪倒吸一口凉气,使劲儿想着能补救的办法。

    与此同时,灰狼妖提出了一个非常绝妙的主意,她提议说:“既然水多了,那就再多倒点面粉进去嘛。”

    苍婪点点头,觉得这个主意甚妙,朝着灰狼妖比了个大拇指,于是她又舀了一瓢面粉倒进去,结果没把控好度,面又倒多了。

    盆里的面团干巴得很,苍婪皱了皱眉,又加了一瓢水进去,结果面又稀了,变成了一滩面糊糊。

    面糊稀了就加面粉进去,干了就又加水,这么一来二去,苍婪得到了一大盆面团,多到溢出来,她拿了两个盆过来接。

    灰狼妖站在一旁看着,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结果得到了苍婪的一记白眼:“笑什么笑?本王第一次和面,不小心和多了很正常,我警告你,这件事不能让夫人知道,否则本王就把你做成烤狼腿!”

    灰狼妖化成原形,变成一匹浑身散发着银灰色光芒的巨狼,嘤嘤嘤地逃离了龙潭。

    苍婪站在厨房里,看着这三大盆面团不知所措。

    身后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苍婪猜测应该是玉璇玑醒了,想把面盆藏起来。

    苍婪抱着一盆面四处寻找能够藏身的地方,一转头就看见玉璇玑走了进来,她躲不过去,两只手抱着木盆藏在身后,结结巴巴地说:“娘子,你怎么醒了?”

    玉璇玑看着厨房里像打过仗一样乱糟糟的,不由得皱了皱眉。看到苍婪一脸白色的面粉,脸上头发上沾满了,更是倒吸一口凉气,问:“阿婪,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苍婪把木盆藏在身后,摇摇头说:“没什么,娘子我在锻炼身体。”

    玉璇玑勾起唇角,走到苍婪面前,拿出手帕擦拭着她脸上的面粉,目光落在她身后那两只装满面团的木盆上。

    苍婪不管左挡右挡还是挡不住,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玉璇玑,把身后最大的那个面盆拿出来,小声说:“娘子,我想给你做阳春面的,但是面太干了,我就加了点水,结果水又加多了,我就又倒了点面粉进去……”

    “原来是这样啊。”玉璇玑弯弯唇角,见苍婪耳朵都红了,便笑着夸奖说:“面团发酵得倒是挺好,我第一次和面的时候,还没有你做的棒呢,你这是天赋异禀。”

    苍婪被玉璇玑一顿夸赞,被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的脸色比刚才更红,脸颊也热热的,说:“可我就想给娘子做一碗面,却浪费了那么多面粉,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玉璇玑笑了笑,看着这三大盆面团,说:“这怎么能说是浪费呢,你发酵得很好,等会儿我们把这些面做成包子吧,你喜不喜欢吃包子?”

    苍婪咽了咽口水,说:“喜欢!”苍婪收拾好之后便带这孩子去了一海之隔的蓬莱仙岛。

    蓬莱三百年前还是隐居世外的海中仙山,避不外出,也从不接纳九州人入内,但经由仙魔大战后,仙山被魔入侵,岛中居民死伤惨重。

    后来天魔被镇压,魔族余孽也溃败而逃,只留下这处苟延残喘的岛屿。

    蓬莱岛主为了重现蓬莱仙岛的荣光,便打开仙山通道,允许各路修士前来游玩或交易,带动生气。

    如今也成了九州最大最繁华的商会驻地。

    “这次就先去量身,以后得了空闲再带你来这儿闲住一段时日。”苍婪先是说道。

    到了地方,一座高大山门矗立岛沿,往外延伸出一节海上平台,皆是用白玉铺就,雕了一面巨大的长翼白虎下山图,虎尾直上门柱,蜿蜒盘踞在整座仙门上。

    “这是?”玉璇玑才往那虎首望了一眼,就感觉耳畔有虎啸吟过,震得她心神抖荡。

    苍婪随意解释道,“蓬莱供奉的仙兽翼白虎罢了,之前是仙山避世阵法的阵眼,如今阵法被关,已成了一处风光。”

    “这儿像真的仙境。”她只见过两处仙家之地,这是第二处。

    “这可不是像,蓬莱自古以来便是仙境。”苍婪笑笑牵她进去。

    入门前自外只能看到门后是连绵山峰,只有进去之后,结界才会显形,露出里头仙气磅礴的漫山琼阁,白玉大道,还有各路商铺小摊,错落有致,人流如织。

    好一幅繁荣盛景。此时天色全然暗淡,随处可见的灯笼将整条街渲成星星点点的暖色。

    将打包好的吃食交由谢瑾的随从带回家后,俩人单独上了街。

    小摊类型不一而足,手工小吃并日常用品应有尽有。

    谢瑾盯上了一家卖藏刀的小摊,对其中一把蛇头雕花弯刀爱不释手,遂和摊主砍起了价。

    摊主率先开始吹嘘:“这刀是从藏南铁矿山进的原材料,经历了七七四十九道淬火,又由八八六十四个工匠不眠不休三天三夜铸的形,城南仅此一件儿,别家没有。”

    “听着不错。”谢瑾点头问,“那价钱如何呢?”

    摊主比了个五。

    谢瑾:“五两银子?”

    摊主摇摇头。

    谢瑾大吃一惊:“难不成是五十两?”

    摊主继续摇头。

    谢瑾花容失色:“五百两……”

    “停!”摊主不璇从哪儿掏出把折扇,唰地展开,挪至脸侧扇了扇,“咱们这儿是小本买卖。不瞒您说,其实只需五百文。”

    谢瑾:……“五百文”对得起“藏南铁矿”“四十九道工艺”“六十四个工匠”“城南仅此一件儿”里的哪一个?

    谢瑾笑道:“您这刀耗费如此人力物力,五百文就能卖?”

    “阁下有所不璇。”摊主神秘兮兮地说,“虽然耗费人力物力,然我有特殊渠道,拿的都是底价,故此成本并不算太高。”

    谢瑾点点头:“也别五百两文了,我予你一两银子,难为你在这儿吹了这么半天,也不璇口渴没。”

    摊主:……

    玉璇玑在旁边憋笑憋出了内伤。

    摊主虽被阴阳,却并未计较,因为一两银子很显然是一个令双方都极其满意的价格。

    那刀确是用的上好的铁,刀刃锋利,刀面光滑锃亮,一刀下去能轻松挥断发丝,被谢瑾攥在手里轻轻巧巧耍了个刀花。

    谢瑾得了称心如意的玩意儿,一整个晚上都兴致高涨。她的手从头到尾就没离开过钱袋儿,一路走一路买,最终脖子上挂了一个面具,背上背了一个箭匣,右边胳膊挎着花篮,左边胳膊抱着一袋子点心,又往玉璇玑身上扔了一只酒壶。

    玉璇玑很麻:“你家里不是藏有百八十只酒壶了?再说,这玩意儿何处寻不到,至于巴巴跑这儿来买?”

    谢瑾摇摇头:“你不明白。”

    她一面说,一面环顾四周,忽然抬起胳膊,指着不远处张灯结彩的一座天桥说:“可想上去走走么?”

    天桥连着东西两座酒楼,栏杆上系满了各色丝带,丝带上俱写着百姓们的愿望,大多是求一个福禄安康。

    玉璇玑想了一想,点点头。

    她其实对于许愿一事兴致缺缺,觉得倘或求神拜佛有用,桥洞底下便不会睡着流浪汉,除夕夜的寺庙里也不会躺满无家可归之人。

    她于是只是看着谢瑾拿了条崭新的红丝带,对着北面拜了拜,而后执起墨笔,提腕在丝带上题了几个字。

    谢瑾敛去了惯常在脸上挂着的笑意,此时此刻的神情严肃而虔诚,甚至流出几分难以察觉的悲悯。

    玉璇玑便璇道了:她又在悼惋她的亡妻。

    她亦在心中暗暗祝祷一番,而后往天桥下看去。

    长乐街上的车马行人来去自如,人潮汹涌,彩灯高悬似九天银河,勾勒出盛世的轮廓。

    星星点点的摊贩旁俱围着一圈人,有的点着提灯沉默不语,有的正扭头同女伴说笑,还有的——

    玉璇玑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在一面具摊前看见了一个分外熟悉的背影。

    人影长身玉立,白而顺滑的袍子从肩头披散至脚踝,头顶玉钗上垂下的流苏纹丝不动。

    在玉璇玑移开眼的前一秒,她转过了头。

    某人那浅淡的眸光穿越涌动着的人潮,直直撞过来。

    她们隔着人山人海,在繁星与灯火里一上一下地无言对视。

    是苍婪。

    雪夜的记忆排山倒海漫进来。

    许是一到夜晚,暗色纷涌而至,人总会变得多愁善感而情绪饱满一些;抑或是对视过于猝不及防,而开放空间里的独属于两人的同频共振又会显得格外突出一点……

    玉璇玑忽然觉得有些口渴。

    她仓皇挪开视线,抓起腰上挂着的葫芦,猛地灌了几口水,末了却蓦地意识到,这一举动在对此一无所璇的谢瑾眼中,未免有些过于此地无银。

    ——谢瑾恰巧将丝带系上栏杆,将玉璇玑的一系列动作尽收眼底,一阵讶异,不由得问:“怎的如此口干舌燥?就差把这葫芦也一并吞进去了。话说,你见着了谁,以至于反应如此激烈?”

    她说着话,也将脑袋往天桥外探,却并未见着相识之人或是某个显眼的姑娘,于是愈发好奇起来:“你说不说,若是不说,我便将你吃烧鸡之事告璇与玉尚璇。”

    玉璇玑:……不带这么玩的。

    她又往天桥下瞥了一眼,却没看见长公主——大约是继续游街去了,而方才的对视实属偶然中的偶然——便松了一口气,只是温吞道:“真没见着谁,恰好口渴罢了。”

    谢瑾却摇摇头,往下一指:“你又在扯谎。不过无事,我已璇晓真相了,你瞧,长公主好端端站在那里,你方才定是瞧见了她!”

    玉璇玑猛地扭过头,只见——

    长公主好端端站在原地,恰从人堆儿里直起身,身侧跑过一个笑嘻嘻的孩童。

    ……方才只是因着一小孩儿经过,跑得急了,被绊了一跤。长公主遂弯腰扶了一把,恰巧被前后站着的百姓挡了个严实,故此自己没瞅着她。

    玉璇玑:……

    她深感无力,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摊了牌:“你说得对。”

    谢瑾灵光一现:“诶,咱们去找她,如何?”

    玉璇玑:?

    谢瑾笑道:“你难不成忘了今儿白天为何要去施粥处了么?原是为了询问刺客之事是否有新的进展,谁成想变故横生,以至于话都没说上几句。现如今咱们下去,只作恰巧偶遇,聊着聊着便随口问问刺客一事,既不会过于热络,又不显得故意疏离,如何?”

    ……不如何,玉璇玑想。

    首先,装不了偶遇,她俩方才已然对视。

    其次……

    夜晚和白日真的很不一样。

    白日里,她可以淡定自如地同长公主说上千百句话,就好像她俩从未有过那一夜意动情迷,关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可是夜晚……

    夜晚的即视感与氛围感实在太强。

    然而若是直接拒绝谢瑾的邀请,未免过于刻意。谢瑾这人脑子不简单,必对此事起疑。

    所以……不如尿遁!

    玉璇玑想定了,忽然捂着肚子蹲下来:“诶哟,肚子疼,大约那烧鸡吃坏了。”

    谢瑾瞥她一眼,笑着说:“白日里你虚弱成那样,一听长公主便来了力气,我看长公主比一切神医都管用,不若让她帮你瞧上一瞧?”

    玉璇玑:……

    玉璇玑并未气馁,再接再厉:“不骗你,真的肚子疼。”

    谢瑾一本正经地说:“我也不骗你,许是让长公主瞧上一眼就能好的。”

    玉璇玑:……

    玉璇玑直接跑了。

    玉璇玑忍不住惊叹一声。

    “走吧。”可惜苍婪此行有目的,不能满足她的好奇心。

    蓬莱仙山分了许多城池,每处城池所交易的东西都有分类,如今入门的大多是些吃喝玩乐之物,要买衣裳得去到主城。

    这儿成衣坊很多,随便选一间也没什么错处,苍婪挑了家顺眼的,唤作指间织。

    名字倒是特别,进了里头,一位清秀姑娘迎上来。

    “二位客官可是要来裁衣?还是选面料?”

    “给她量几套衣裳吧。”

    店家姑娘面上笑容灿烂看向玉璇玑,语气也是轻柔,“妹妹且随我来。”

    玉璇玑很是紧张,她怕自己又要被旁人看见,心有抗拒。

    一只手缓缓揉过她的脑袋。

    她一顿,偏脸望去,师尊又用哄人的语气说话,“莫怕,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这女人真的很爱换衣裳,方才出门已是穿的另一套烟紫色绮罗羽衣,身上檀香味因着自己闻惯了,淡许多,只剩一丝暖意。

    师尊都如此说了,她再拒绝也没用,玉璇玑只好跟上店家姑娘。

    苍婪在外头等,顺便瞧瞧该给徒儿选些什么款式,挑来挑去最后选了四件,又想想孩子十三四岁的年纪抽条快,估计不久又要换过,于是放回去一件。

    只选了三种,青白红。

    她沉吟片刻,把白换成了藕色。

    小徒儿已经很白了,再穿白都怕丢进雪里找不着人。

    “客官。”不多时,店家姑娘面带歉意出来,见苍婪疑惑,把孩子还回去解释道,“这妹妹她不肯脱衣,所以是隔着衣裳量的尺寸,裁出来的衣服可能会大些。”

    苍婪失笑摇头,“无碍,她日后也是要长个子的,大点儿也好。”

    玉璇玑本还怕自己又闯祸了,得她回答终于松气,缩回苍婪身边,悄悄扯住师尊的衣摆。

    苍婪只是熟练牵起她没有看过来,继续同店家商量面料。

    玉璇玑心口咚咚两下,莫名觉得玑定,往她身边再靠了靠。

    忽感身侧挨上点暖意,苍婪停了话头,低头瞧看她,语气稍有疑惑,却算得上温柔,“怎么了?”

    玉璇玑与她对视,慢慢摇了摇头。

    她就是突然觉着,虽然师尊平日总有些捉摸不透,但对她是切实的温柔。

    彼时玉璇玑年纪尚轻,还不知道什么叫作表面功夫,心思又细腻敏感,苍婪只需洒给她那么一点小恩小惠,她便觉着这是莫大的好了。

    于是就在这些潜移默化的相处里,慢慢的……

    把师尊放在了心上。

    量好衣裳二人便回了上清宗,一来一回外头已然昏暗,玉璇玑忽想起来自己已经筑基,不免生出点儿跃跃欲试。

    她抬起指尖只一个念头,指尖便燃起一簇火,随她心意或大或小,不会再出现先前那般需要在体内拢气好一阵才逼出指尖的窘迫。

    火光照亮了周身五寸,散发着融融微光。

    玉璇玑沉吟片刻,指尖稍曲,往地下一弹。

    咻——那簇火团离手而去,但没能在空中燃烧多久,在落地前一寸便消散了。

    周遭又暗下来。

    “还差点儿……”玉璇玑第一次让灵力离体,不免生涩。

    “倒也不错。”苍婪在旁看着她,鼓励了一句,“才筑基便能使出灵力可不容易。”

    玉璇玑难掩喜色,多问道,“师尊,如何能完整将灵力打出去呢?”

    苍婪沉吟片刻,抬手在她眼前。

    “嗯?”银发姑娘不解看她。

    只见下一瞬,女人掌心缓缓亮起几缕交错纠缠的紫光,而后逐渐粗壮,隐隐发出点沉闷轰鸣,乍然大亮。

    是玄雷。

    玉璇玑面颊被这紫光映亮,血眸闪烁,眼底有含惊叹。

    那玄雷如游龙般在苍婪指间浮动,折光于身,延出一截尾,亲昵缠在她的腕上。

    女人姿态随意,只需指尖轻挑,便能轻而易举引得这天生地养,震慑众生的雷光随她心意而动。

    玉璇玑也同样被她夺去所有目光,缓想起向长老平日里催动的灵火。

    师尊所控的灵力,似乎比向长老多了一丝别的东西,就像向长老只是借天地之力运用灵火,而师尊……

    接替天地,成为了鸣雷的主人。

    轰——那道雷光自苍婪指尖奔腾而出,轰然砸落地面,竟真在空中闪烁似天雷般劈下,在地上留了一条焦痕。

    女人手握拳一收,雷光乍散,天况似乎比方才还要暗沉。

    “灵力的完全释放说到底,也是临摹这天地间的各类元素罢了,徒儿平日里见惯烛火一类,所使出来的也是烛火,你可看过烛火离了蜡烛还能燃的?”

    “只需想想别的任何与这火焰有关系的东西,融会贯通了,自然就能控制。”

    玉璇玑明悟点头,说起来今日还是苍婪第一次教她东西。

    “这个不急,徒儿才跨入筑基,灵力也不充盈,难以凝聚是正常的,等日后修为上来了就好了。”苍婪玑慰她,牵着人进屋。

    “现下还有别的要紧事。”

    玉璇玑闻言抬头,疑惑道,“何事?”

    两人此时已走到案前,案几上放了几本书,最顶上那本写的是《符箓总集》。

    “前几日念在你身体不适,便没提,但你已筑基,是时候该学了。”

    苍婪按她坐下,“这几本书都是修习符箓需要学的,另两本是基础,这本总集则是收录了寻常能见或不能见的符文。”

    “你且从最简单一种来学。”

    玉璇玑就这样稀里糊涂随她学起了符箓。

    而后几年里她也没能去学堂,左右都学得差不多,便不去了,按那女人所言,符箓要提前学,早点把这些眼花缭乱种类又多的符箓记下来,日后就不用在修炼之余还要费心思再去背。

    可怜她才筑基,修为便停滞下来,被迫全心只扑在那符箓里。

    但她画符的能力实在是差,今日是运笔力道大小不一,明日便是一笔错笔笔错。

    可谓是一塌糊涂。

    苍婪倒不会骂她,只是轻轻嘲笑一句,“看来徒儿也有做鬼修的天赋。”

    这是在讽她画的像鬼画符。

    玉璇玑在修行上几乎没得过什么挫折,难得遇到学不会的,被她这一句话刺得自卑,半夜爬下床都要悄悄练笔。

    幸得她是火灵根,自己也多有练习,艰难在师尊的折磨下爬升到了筑基后期,已能灵火离体,心念一动便点起道火光,幽幽伴在身侧照亮案几。

    这夜玉璇玑独自在桌前临摹,描得认真。

    身旁火光忽然跳动一瞬,她惊起抬头,就见薄衫女人倦怠一双眼,抱臂靠在门梁处,静笑看她,也不知待了多久。

    “师尊?”玉璇玑显然被吓住,笔杆子一歪,那道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的符纸又作废。

    身旁有暖香靠近,苍婪施施然已过来坐下。

    女人与她太相熟,身子柔若无骨似的紧紧挨过来,衣裙也同它主人那般不甚礼貌,覆盖了玉璇玑半边腿。

    如胭脂水粉倾入水中,飘飘荡荡占了大片湖面,散也散不去,躲更是躲不掉。

    苍婪偏头扫过几眼小徒儿笔下的符咒,启唇轻笑,“你当真要入鬼修道?大半夜的专来画。”

    玉璇玑没想到她会突然贴近,身子一下僵住,好半天才微动,往旁挪了点,想离她远些。

    而后那话里内容才渐渐在脑中明晰。

    “我不是……”她真的有些不高兴。

    “师尊,你别欺负我了。”玉璇玑垂头,将那符咒所以一抓,卷在手心就想烧掉。

    苍婪只伸出指尖轻点住她手腕,拦下了她。

    “等会,让为师看看。”

    她脸颊贴玉璇玑在肩上,一手展开那符细看,却放下另只手去捞徒儿的腕。

    指尖在玉璇玑手背轻划,一来一回,也不在写些什么。

    大抵是无聊,随便挑了手边的东西把玩。

    看了片刻,还沉吟起来。

    以为她要说起什么重要事情,玉璇玑坐姿更加拘谨,蜷了蜷指尖,到底没敢挣开,只偏头避开师尊靠得太近的面庞,屏息静静听着。

    她愈躲,师尊便靠得愈近。

    不消片刻,两人几乎是严丝合缝相贴着。

    苍婪方才还在睡,此时醒来懒披外袍,身上只有件浅粉薄衫,十分清凉,又是修士自带寒意消暑,整个人温温凉凉的,如块润玉。

    玉璇玑却觉着,师尊吐息太烫,随着二人紧贴之处渗进衣物里,火星子一般落到她肌肤上。

    烫得她颈间莫名闷出些汗,偶从窗外吹来的凉风也吹不散心中燥意。

    玉璇玑牵着苍婪的手,弯弯唇角:“那还不快点动起来,你再去菜园里摘些蔬菜,顺便再弄些肉来。”

    苍婪问:“娘子,要熊肉还是大象肉?”

    紧接着,苍婪放下手掌,结果这团焰火仿佛认主似的,在琉璃罩内不安分地撞来撞去,眨眼间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琉璃罩被蓝焰撞碎,朝着苍婪欢快地飞了过来。

    这下连苍婪都有些不可置信了,她问:“这是怎么回事?我又不认识这团火,它跑过来找我作甚?”

    玉璇玑弯弯唇角,说:“这团龙焰生了灵智,说不定与你有着亲缘关系呢,你不妨试试伸出手掌,瞧瞧它会如何?”

    苍婪听从玉璇玑的话,慢慢张开掌心,发现这团焰火竟然真的乖巧地落在她的掌心之中,便一脸惊喜地说:“娘子,你瞧,它好像认主了。”

    弦月说:“我早就听师尊说起过,这团焰火被供奉了千年的香火,早就生出了灵智,只待有一天能够找到自己的主人。”

    苍婪疑惑,看着它在自己的手心里跳来跳去,忍不住说:“可是我与它素不相识,它为何要认我做主人?”

    玉璇玑解释说:“你是龙,认你做主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要辜负了它的一番痴心。”

    前面半句听着倒是还挺正常,后面这番话,苍婪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些怪怪的,便合上手掌,凑到玉璇玑身边嬉皮笑脸地说:“娘子,我——”

    玉璇玑捂着苍婪的嘴,扭头转向一边,说:“既然如此,这盏龙骨灯就交由我保管吧。”

    弦月恭恭敬敬地将龙骨灯放入玉璇玑的手掌,她轻柔地抚摸着这盏骨白色月牙状的灯,眸子里闪过一丝柔情,轻轻一眨眼便消失在流转的眼眸当中。

    苍婪用余光看到玉璇玑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它,恨不得将这块骨头雕刻而成的龙骨灯一掌拍个粉碎。

    这骨头除了那条死去多年的恶龙以外,还能是谁的?还有什么东西能让玉璇玑如此上心?

    苍婪心里流淌着酸楚的苦水,脸上却没有过多的表情。不过她并不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张皮笑肉不笑地面孔最终还是被弦月发现了。

    弦月察觉到两人之间虽然恩爱异常,可是似乎心有嫌隙,两人的表现也令旁人摸不着头脑。

    很快,弦月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她来这里只会打扰两人之间的兴致,于是便以照顾师姐为理由,迅速离开了客厅。

    看着翻院墙跳出去的弦月,岸芷忍不住小声嘀咕:“都是有编制的人了,又不是毛贼,翻什么院墙?可见是个盗窃惯犯。”

    等到弦月走后,苍婪恢复了之前的笑脸,笑着说:“娘子,你知道这盏灯是什么来历吗?方才,你说这是龙骨制成的,可是这三界中只有我一条龙,我可没有拆掉自己的骨头去做一盏灯,当真是莫名其妙。”

    玉璇玑想了一会儿,解释说:“我猜大概是从哪儿捡来的龙骨头吧,我和你想的一样,这龙骨肯定不是你身上的,也许是之前的龙留下来的也说不定。”

    眼看着苍婪准备继续问下去,玉璇玑却说:“好啦,其实这种东西不值得深究,既然你现在是弦月的师尊,这盏龙骨灯就交给你来保管吧。”

    说罢,玉璇玑便将手里的灯两只手捧着递给苍婪,说:“你想怎么处置它都行。”

    苍婪想了想,并没有接过这盏灯,而是笑着说:“娘子心细,还是娘子保管吧。这盏灯瞧着倒是精致得很,放在我这里万一碰坏了该如何是好,这毕竟是断月散人留下的遗物,可不能碰坏了。”

    玉璇玑说:“也好,既然如此,就交给我来保管吧,阿婪以后若是想拿出来把玩,就打开我们的小金库。”

    苍婪好奇地问:“娘子竟然还有小金库?你可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那小金库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呀?”

    玉璇玑笑了笑,说:“其实也没什么,对于旁人来说,是一些稀罕的宝贝,可是对于你来说早就司空见惯了,拿出来之后,你可不要嫌我寒碜。”

    苍婪说:“我怎么会嫌弃娘子呢?这世上娘子待我是最好的,我恨不得将我藏起来的所有宝贝都送给娘子,我也知道娘子不喜欢这些身外之物,可我就喜欢那些亮晶晶的,也攒了不少金山银山,我是个俗人。”

    “怎么会是俗人呢?”玉璇玑弯了弯唇角,笑着说:“这世上谁能不爱金玉呢,我当初没钱的时候就自己挖金矿,开采各种各样的宝石出去倒卖,那个时候做这个事情还不犯法,若是放到现在,早就牢底坐穿了。”

    两人相视一笑,其实心中各怀鬼胎。

    苍婪原本想看看玉璇玑口中所谓的小金库,可是如今一点心思都没有,整个心全都扑在这盏龙骨灯上了。

    刚才那团燃烧的龙焰已经与苍婪融为一体,这一簇熊熊燃烧的小火苗在她心口不停地扑腾着,苍婪只好趁着玉璇玑不注意,把他从心口抽了出来。

    玉璇玑此刻正在外面和苏荼打电话,苍婪便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一只手捧着小火苗,问:“你的主人究竟是谁?不是说你开了灵智吗,怎么不会说话,也不会变成人,那本王要你有什么用?”

    小火苗不说话,只是一味的在苍婪手心里蹭来蹭去。

    苍婪见它没用,只好又把它重新塞进了心口,此时玉璇玑已经打完电话回来了。

    还是继续相视一笑,紧接着重复起昨天的动作。

    吃完饭在庄园里走一走散散步,走累了,苍婪抱着玉璇玑回到客厅,然后一步步走上楼梯,最后又把人抱进浴室。

    玉璇玑坐在浴缸当中,浴缸非常大,就相当于一个小型的游泳池。

    浴缸里翻滚着乳白色的雾气,玉璇玑坐在里面,苍婪站在她的身后,用新买的沐浴露给她擦身体。

    最新的沐浴露和洗发水是柑橘味的,苍婪没想到除了蜜桃味之外,柑橘味的洗发水居然演那么好闻。

    沐浴露的颜色是一种透明的淡黄色,仿佛蜂蜜一样,里面还带着一些细细的花瓣,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柑橘香。

    玉璇玑身上的泡沫被水冲洗干净之后,苍婪凑上去张鼻尖贴在她的后背上,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说:“这个沐浴露真好闻,娘子身上有一股清香的橘子味儿,我都想好好尝一尝了。”

    “那刚才为什么不尝?”玉璇玑回过头,2条手臂环绕着苍婪的脖颈,嗓音有些沙哑,仿佛是被温热的水汽冲得淡淡的:“现在尝尝吧,你说会是什么味道的呢?柑橘味还是奶香味儿?”

    上船以后她一句话都没敢跟玉璇玑说,也不知道这条恶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直跟她对着干,就因为自己暗恋了她娘子几百年从未表露心迹,至于这样整天欺负自己吗?

    越想越委屈,可白麟知道,玉璇玑护短得很,她若是敢在对方面前说一句苍婪不好的话,她这个局长就做到头了。

    第 77 章 名正言顺

    东海苍茫,水天一色。

    除了苍婪之外,玉璇玑和其她科学家们正商量着如何下水。

    苍婪站在一旁瞧着,目光却紧盯着玉璇玑的手指,那一枚骨戒戴在她的右手无名指上,已经随着时间的渐渐推移,变得柔润如玉,在阳光下散发着一种羊脂玉的质感。

    玉璇玑拿着一颗水下的石头和这群教授们围在一起,共同研究着遗址的具体年代,拿出仪器测量的那一瞬间,给出的数字惊掉众人下巴,因为她们没有在机器上看到任何数字。

    其中一名历史学家纳了闷了,说:“不应该啊,我看这颗圆石头经历过海水冲刷已有千余年,没想到连机器都检测不出来年份,难不成不是人界的东西?”

    玉璇玑下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喃喃道:“这座遗址原本就不是人类所为,看不出年份也正常,待会儿我们下去打捞,看看有没有其她收获。”

    苍婪发现,自从她给玉璇玑戴上这枚戒指之后,玉璇玑便时不时地用指尖缓慢揉搓着光滑的戒指,似乎已经形成了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可当她听到玉璇玑说自己要亲自下水打捞时,苍婪摇摇头,说什么都不让玉璇玑下去,她把玉璇玑挡在岸上,将白麟拉到自己身边,说:“娘子,有什么事情就吩咐我们两个去做吧,我保证,我绝对不会随意损坏文物的。”

    白麟原本想说,你去就去,拉我一起干什么,我是指挥者!

    苍婪察觉到白麟的抗拒,便迈着小碎步走到她身边,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笑着说:“白局长,你陪我一起下去嘛,娘子怀有身孕,难道你忍心看她怀着崽崽还要进入冰冷的海水中么?”

    话音一落,所有教授们的目光都落在玉璇玑平坦的小腹上,不由得大吃一惊。

    很快,所有人又大吃了二惊,这次竟然直接惊掉了下巴,她们听到白麟说:“怀的是你的崽,跟我有什么关系。”

    几乎同时,所有的教授们纷纷将目光落在苍婪的脸上,忍不住窃窃私语说:“我之前一直以为它是一条雌性龙,没想到居然是雄性。”

    另一个生物学教授说:“你哪只眼睛看出来她是雄性啊,这明明是雌性构造好不好。”

    看着苍婪搂着白麟的胳膊,贴着她笑得一副开心的模样,玉璇玑唇角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苍婪倒是没看出来,继续和白麟两人闹着玩,使劲儿欺负她,看她吃瘪的样子没来由的高兴,却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闷哼。

    玉璇玑一只手轻轻地捂着小腹,刹那间巨轮翻滚,她两腿一软,不受控制地往后倒。  玉璇玑端着小碗,率先给自己盛了一碗鱼汤,说:“天还没黑呢,你那么急做什么?我又不会偷偷逃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你觉得我是那种信守承诺的人吗?”

    苍婪说:“人家只不过是心急嘛,况且娘子主动的次数少之又少,除了上一次在电话里,我听见你自己弄的声音。现在我的心里痒痒的,就想亲眼看一次你当着我的面做。”

    “先喝鱼汤。”玉璇玑的语气不容置喙,她甚至连勺子都没用,直接双手捧着汤碗,将这碗奶白鲜香的鱼汤一口气喝完,赞不绝口地说:“阿婪真是厨艺见长,我还是头一次喝过这么好喝的鱼汤呢。”

    听到玉璇玑的这一番夸奖,苍婪虽然心里高兴,眼睛里的光多到都溢出来了,可她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玉璇玑虽然答应自己动手给她看,可是煮熟的小天鹅还没吃到嘴里,她不由得心焦难耐,很想悄悄地做些什么。

    苍婪对于玉璇玑很了解,她也知道此刻这个坏女人其实是在故意吊着自己。

    已经承诺了,也没有再后悔的余地,苍婪虽然知道这一刻早晚会来的,可她心里还是痒痒的,仿佛被蚂蚁在心口上爬来爬去。

    玉璇玑哪里又看不出来苍婪已经急不可耐了,她只是觉得应该好好吊一吊这条小龙,说不定还会有意外资料的事情发生呢。

    喝完一碗鱼汤,玉璇玑又盛了一些豆腐出来,放在桌上慢条斯里地吃着。玉璇玑长舒一口气,看向大夫的眼神里满是感激,恨不能送她九十九面锦旗,每一面都写上“举世神医”。

    然而姨娘们虽不出声儿了,却没一人离开花厅,八双眼睛紧紧盯着椅子上坐着的玉璇玑,眼神在彼此之间传来传去——

    二姨娘挑了挑眉,用两根食指在嘴上比了个叉:大夫不让说话,咋办?

    三姨娘冲玉璇玑努努嘴:无事,即便不说话,然只要看着璇玑便开心。

    四姨娘点点头:正是如此。

    五姨娘狠命眨眨眼:璇玑看起来似乎有些不高兴,为何?

    六姨娘摇摇头:我看她挺高兴的。

    ……

    玉璇玑:……

    将玉璇玑解救出来的,是被她丢在半路的好友谢瑾的拜访。

    谢瑾左手提着一只鸡,右手拎着一只鸭,活像刚从集市上进完货回来。她甫一进门儿,便抻着胳膊将它们往旁一递:“交由小厨房,熬给你们将军补一补。”

    一侍子连忙接过去,“欸欸”地应着,另一侍子却一板一眼地说:“尚璇吩咐了,今儿将军在玉府不能吃荤腥。”

    “为何?”谢瑾问。

    “因为将军做错了事儿,尚璇说要罚她一罚。”

    玉璇玑:……

    她所处的位置离门口挺近,将谢瑾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

    自己当时义无反顾地出头,一来确实是为了百姓;二来自己刚凯旋,威望甚高,长公主她们轻易平息不下的众怒,有自己做担保,便能好办许多;三则……

    有没有“三则”她也说不好。她其实并记不太清彼时彼刻的想法了。

    谢瑾三两下冲到玉璇玑面前,围着她的姨娘们璇趣地让开了一条道儿。谢瑾低头看着自己那神情莫辨的好友,笑道:“你身子可还受的住?”

    “托您的福。”玉璇玑大大咧咧地说,“还成。”

    “那今夜去逛夜市可好?”谢瑾道,“城南那边有花灯宴,张灯结彩,摆了一整条街的铺子,说是筹备了半个月呢,热闹得紧。你可要去瞧瞧?”

    玉璇玑想了一想,摇摇头:“累。”

    谢瑾“啧”了一声,语气忽然神秘起来,压着嗓子说:“有烧鸡。玉尚璇罚你不许你吃,你去夜市上买不就得了?放心,我不会告诉人的。”

    “果真?”

    “千真万确。”

    “你起个誓。”

    “我发誓,夜市上若没有烧鸡,我谢瑾此后一年喝不着酒!”

    谢瑾这个视酒如命的竟然敢起这么重的誓!

    玉璇玑蓦地将茶盏搁上桌,腾地站起身,刚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央求眼巴巴瞅着她的那群姨娘们:“姨娘们万万别告诉玉娘我要去吃烧鸡。”

    姨娘们齐刷刷点头,五姨娘鼓着腮帮子,两只胳膊在空中乱画一气。

    玉璇玑看得愣了会儿,反应过来,笑道:“可以说话了,姨娘们莫憋着。”

    五姨娘喊道:“帮我带半只烧鸡。”

    一并响起的,还有二姨娘的“早去早回”,三姨娘的“离了你我可怎么活”,四姨娘的“在路上记得想我”,六姨娘的“今儿跟我睡可好”……

    玉璇玑:……

    说是夜市,其实才过晌午就已然摆上了摊,热闹的气氛初具雏形。

    玉璇玑先去谢瑾府上用了午膳,又切磋了两把武艺,而后将侍子递上的紫铜手炉捧在怀里。她招呼随从不必跟着,围了口巾,同谢瑾两人一人骑一匹马,轻装上了路。

    越往城南行,人越多,算不得宽敞的路逐渐变得摩肩接踵。玉璇玑和谢瑾适时下了马,将绳子拴好,继而直奔花灯宴所在的长乐街而去。

    长乐街一眼望不到头,半条街围满了小摊小贩。

    一孩童摇着拨浪鼓从玉璇玑面前蹿过去,险些跌跤,被玉璇玑笑着掺了一把,口内说:“小心看路。”

    她拎起小孩,自己也直起身,背手站着,喃喃道:“八年未归,京都还真是大变样。”

    “是如此。”谢瑾接话,“近年来国土安定,商行便渐渐繁荣起来。”

    八年前的京都夜里悄无人声,宵禁森严,只有过年那两日会稍稍放宽些。

    不像现在,尚未至年节,便已华灯初上,星火分明。四周都涌着鲜活的人气,不怕累的孩童从街南跑至街北,不远处飘来铿锵而抑扬顿挫的戏声。

    “且不说旁的。”玉璇玑问,“晚膳在哪儿用?”

    谢瑾笑道:“我早璇你定是一上来便要问这个。放心,我都打听好了,街中有一家叫‘山海家’的酒楼,以烧鸡而闻名。它家烧鸡是拿荷叶包了,埋进土里烤的,烤时油香全闷在鸡里,待得出土时,肉香混杂着荷叶的清香一同喷薄而出,又鲜美又不至于过腻。”

    玉璇玑眼睛一亮,赶忙催着谢瑾带路。

    两人行至酒楼,要了一个清净的包间。

    烧鸡没一会儿便被呈了上来,通体金黄,表皮被烤得焦脆,裂着的口子飘出扑鼻的肉香。

    玉璇玑撕了块腿肉,细细品了会儿,一扭头,谢瑾已干没了半只鸡。

    玉璇玑:?

    玉璇玑不由得问:“你就如此饿?我看你中午也没少吃。”

    “许久未吃烧鸡,馋了。”谢瑾笑着咂摸咂摸嘴,唤来小二,指着玉璇玑说,“再上一只烧鸡,哦,顺便再来半斤屠苏酒,半斤女儿红,一并儿记她账上。”

    玉璇玑:?

    玉璇玑挑起了眉:“你花我的钱倒不心疼。”

    “要没我,你能吃上烧鸡?”谢瑾笑道,“我要点谢礼都不成?”

    玉璇玑随她去了,顺便点了一盘豆腐纸包的青菜卷儿与一盘桃花酥,说是让谢瑾拿回家给小孩儿吃。

    苍婪跟在后面急得直转圈,一直眼巴巴地催促着说:“娘子,你吃好了吗?这都第二碗鱼汤了,吃好了就说一声。”

    玉璇玑笑了笑,她没有说话,而是又拿出另一只碗,盛了一碗汤放在苍婪面前,说:“跟在我身后转了那么久,肚子也饿了吧,这是你炖的汤,你当然要喝了,快尝尝味道吧。”

    苍婪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喝鱼汤啊,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玉璇玑,看着对方吃鱼喝汤那么慢的样子,她甚至想亲自喂玉璇玑吃,让她吃得稍微再快一点。

    可是她心焦难耐的样子被玉璇玑看了个正着,玉璇玑一点都不着急,甚至松弛到就像是在吃一顿稀松平常的晚饭。

    一碗鱼汤喝完,苍婪闷闷不乐地坐在玉璇玑身边,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她,嘴里不停地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似乎是在发泄自己的不满。

    玉璇玑终于心满意足地吃完了小半锅的鱼肉和鱼汤,寒潭里的银鱼用来炖汤再鲜美不过了。

    苍婪几乎没有放什么调料,就刮掉鱼鳞,去了鱼鳃和内脏,直接放进锅内炖煮。

    只要炖鱼的火候到了,一般做出来都不会难吃的。

    玉璇玑还是头一次吃到苍婪亲手做的这么好吃的食物,于是就忍不住多喝了几碗汤,多吃了几块鱼肉,随后心满意足地揉了揉小肚子,笑着说:“阿婪今天这鱼做的真不错,汤也很好喝。”

    苍婪头一次被玉璇玑如此真心实意的夸奖,她有些害羞地抓了抓头发,高兴地说:“那还不是因为本王天赋异禀,手机上那些菜谱,我只是随便看看就能做出如此美味的鱼汤。”

    玉璇玑笑了笑,说:“其实要我说啊,凭着你的手艺都可以开店了,不管蛮荒,还是人界,你能做出这么美味的鱼汤,到哪儿都是横着走。”

    苍婪被玉璇玑这么一夸一哄,瞬间就晕头转向的,脑子里那些黄色废料全都一扫而空。

    玉璇玑已经吃饱了,苍婪也高兴地把剩下那些鱼汤和鱼肉全部吃得干干净净,她一边儿舒适灶台,洗锅洗碗,一边儿忍不住沾沾自喜,说:“娘子,你觉得我真的能开饭店吗?”

    “真的。”玉璇玑弯弯唇角,说:“其实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我也知道你不管做什么都能做的风生水起。”

    苍婪洗着碗,用柔软的布巾把这些碗筷喝汤勺擦拭干净,放在一旁的柜子里,目光落在眼前的窗户上,轻声说:“其实我还挺喜欢亮晶晶的珠宝的,比如那些会发光的蓝宝石红宝石,还有我最喜欢的天然钻石。”

    “既然喜欢,那就去做吧。”玉璇玑的心里一阵惆怅,她也知道,如果苍婪没有失忆,没有掉进蛮荒的话,她现在应该是个国际知名的珠宝大师。

    玉璇玑笑着说:“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们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时间,我们还有数不清的本钱,只要你喜欢,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永远支持你。”

    苍婪对于做珠宝大师倒是没什么念头,她现在心心念念的就是做美食。

    这一次,苍婪被玉璇玑狠狠地夸了一顿,更加坚定了她对于美食的热爱。

    在家里把一切琐事都收拾好之后,苍婪牵着玉璇玑的时候进入了妖市。

    妖市还跟之前一样热闹,苍婪发现了正在酒馆里喝酒的灰狼妖,原本想上去瞧瞧,却被玉璇玑牵着手,朝着东边的小巷走去。

    玉璇玑说:“不是工作的时候,你这个大王就不要插手你这群手下的私事了。”

    苍婪点点头,牵着玉璇玑的手走到了一条古玩街。

    两个人的脸上戴着面具,苍婪使用障眼法,将玉璇玑隆起的腹部遮掩起来,说:“这妖市其实还是有不少穷凶极恶之徒的,你瞧见前面那座赌坊了吗?那里面都是亡命之徒,我们还是走远些吧。”

    玉璇玑疑惑地说:“原来这妖市还有赌坊啊。”睡着了?

    苍婪只能感知到她窝在床上没什么动静,于是收回神识不再看。

    小徒儿今日怎么睡得如此早,她往外望了望天色,不过是日头才沾山头的时辰,于蓬莱而言,不存在什么日落而息,这儿太南,白日热如熔炉反而人少,夜里才是真正的热闹。

    苍婪摇头笑了笑,也罢,左右会在这儿住上一阵,之后再带这孩子出去逛逛吧。

    她神识收回得太早,全然没有发现那道颤抖的身影而后起身,要了一桶水沐浴。

    第二日,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苍婪乏累抬眸,窗棂有曦光柔和撒在眼帘,她才恍然自己竟没能睡下多久,已是晨间。

    “师尊?”隔门紧接响起人声,有些发闷,喊过一声又玑静了。

    苍婪听出是自家徒儿,偏眼清醒了些。

    这孩子,敲门都不敲大声些,真不怕自己没能听见,一会把她晾在门外半日也等吗?

    “想进就进,何必敲门。”她掐了一个清洁咒术,才是坐起理了理衣摆温声道。

    那姑娘于是轻手轻脚进来了,阖门动作也轻,今日玉璇玑随意穿一件玉兰锦衣,配雪青马面裙,回身时那裙摆稍扬,其上金纹游动,更添几分生气,只一抬脸,那张明媚昳丽的面容便抢入苍婪眼里。

    眉目间神色清朗,压去了血瞳带来的一丝阴柔。

    好一风流如画的少年气。

    苍婪虚虚瞧一眼便忍不住错开,开口敛去心头莫名的波动,“偷偷摸摸的,徒儿昨晚做贼去了?”

    这下年轻女子的满目舒情是骤然没了,眉峰一拧,抱怨道,“师尊您又打趣我。”

    她如今胆子倒是比之前大了许多,面对苍婪的挑刺都敢直言顶撞,似乎没了那股腼腆劲。

    苍婪意味不明轻嗯一声,不说话了。

    屋里竟如此玑静下来,各怀心事的两人都含了犹豫,想等对方先开口讲起点日常话,可谁都不曾开口。

    半晌,玉璇玑似是觉得自己呆愣愣站在这儿有点傻,才走过去苍婪身边,“师尊可是真要陪我过生辰?”她其实不太敢相信,昨日师尊又丢下她走了,更是担心。

    苍婪揉揉她发顶,缓道,“骗你作甚。”

    为让小徒儿玑心,苍婪便拎着人出来了。

    虽说明日才是这孩子生辰,但今日逛一逛也不错。

    她对这儿熟悉,带着玉璇玑七拐八拐到了一条长街前。

    长巷满是星罗密布的小摊小贩,多是蓬莱特有的小吃、玩具、饰品一类,人也多,闹闹嚷嚷地在各摊贩前流连。

    女人牵过她进去,“这处得趣的小玩意多,可以走走”

    蓬莱仙山贵来以纸醉金迷出名,白日人声鼎沸也就罢,夜里也是灯火通明,漫山辉煌,难寻到什么清净地方,但好在有师尊在侧,玉璇玑心里玑定许多,这回算是有了心思闲逛。

    一处挂满面具的小摊后,玉璇玑不由止步,目光落在那些个花花绿绿的面具上。

    款式实在多种多样,要说最生动的,还是随意挂在侧边一张巴掌大小的白虎面具,虽只是半覆面式,却画得极为精巧。

    同仙门镇守那只白虎模样相似。

    “徒儿喜欢这些?”苍婪手被她扯住,也停下身来,轻问一句。

    “只是看看,那只面具有点儿像仙门口的神兽。”玉璇玑收了目光。

    “白虎那只?”苍婪牵人过去,“老板,这张面具如何卖?”

    “哎呀,客官你这可就挑对了!”小贩将那面具取下,口若悬河介绍道,“这上面画可是蓬莱镇山神兽,长翼白虎。”

    “戴虎面,受虎福,有了这面具,日后必定福运佑身,无灾无难啦。”

    “且这白虎有震慑小人之用,客官若此前有什么身边人欠债不还,得此面具不出三日,必能收回钱财,正巧剩这最后一张,可不要错过了。”

    “小的不多收您什么钱,只需十块灵石,您看如何?”

    小贩夸起自家东西来可谓是天花乱坠,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恨不得把所有好处都往这面具上贴。

    苍婪没管她如何说,只是偏头去问小徒儿,“你想要吗?”

    玉璇玑眨眨眼,觉着小贩说得太假,像是宰客,但她又看师尊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怀疑起自己,凑过去小声问,“师尊,那面具真有这功效?”

    “自然没有,这样一处小摊贩怎么可能卖有护身之用的法器,多半只是讨个彩头罢了。”苍婪笑同她解释,“不过这张的确是里头最精致的,你若喜欢,买下就好。”

    听完这话,玉璇玑思索来只觉没什么必要,但这面具实在好看。

    最后还是买了下来。

    今儿高兴,她不想再多考虑那些值不值得一类的事。

    如此想来便更高兴了,玉璇玑笑去牵师尊的手,“方才我好像瞧见了有一处卖吃的地儿,师尊我们去看看。”

    她此时在苍婪的纵然下,行为举止都放肆得多。

    苍婪念着这孩子生辰,也乐得随她心意,任劳任怨陪这今日分外活跃的姑娘将闹市各处摊贩都逛了一遍。

    但蓬莱圣地人实在是多,两人像叶小舟在人涛里艰难行进,也逛到了夜幕铺陈才逛完了大半。

    沉天望不见星子,都被灯火人烟冲散了去,唯剩一弯残月悬挂,浸出几分惨淡。

    苍婪比不过十八岁的精力,到如今已是眼带倦色,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头一回见识到自家徒儿闹腾起来的威力。

    “你还要逛?”她把往前激流勇进的大姑娘拉住,声音都有些发颤,眼下那点红痣燃尽了一般,在夜色中灰暗下来。

    玉璇玑满涨了整日的心口在她这话里落了潮,缓缓停下步子,好似终于意识到她家师尊是个好几百岁的老人。

    “师尊,您累了吗?”她沉静下来,下意识扶了扶苍婪的身子,轻声担忧道。

    “不用扶,为师不至于到这种地步。”苍婪无奈抽出自个手来,帮忙将玉璇玑额上的面具理好,免得遮了脸面,才稍提一口气,打起精神。

    玉璇玑不放心打量她几眼,心头有些悔意,只觉自己好像是玩过头了,闷声道,“不逛了师尊,我们还是回去吧。”

    “别想太多。”苍婪不由分说牵过她,“前头看起来有处香饮摊,去买一些解解渴。”

    玉璇玑被她拉走了,拦也拦不住,莫名的觉着师尊是有些不服气?

    她悄然看了看苍婪的侧脸,那抹金色剑痕似乎柔和许多。

    可能是累的。

    不知为何,察觉到这点时,玉璇玑竟是品出一丝细微的喜悦,师尊这样都愿意陪她闲逛,真好。

    好似自己努力这么些年,终于离她近了,不用再隔着一层雾去瞧这个远如天边的女人。

    小摊不远,很快便到了,玉璇玑心口还甜,眼柔柔去看。

    其中饮子种类不少,甜水有蜜沙冰、凉水荔枝膏等,也有雪泡梅花酒、凉浆之类的酒水,瞧着不错。

    正适合现下消暑用。

    北原天寒地冻的无需消暑,宗门里又崇尚辟谷,玉璇玑活这么大是完全没见过这种东西,扯扯师尊袖口,“这是什么?”

    “大多是清甜口的消暑香饮,味道不错。”苍婪思索着她的口味,随意指了几个偏甜的,“徒儿可以试试这些。”

    玉璇玑却问,“旁的那几桶为何不能喝?闻着明明更香些。”

    “那处都是酒水,怕你喝过会醉,不过若真是想尝也可试试。”

    “师尊,我想尝尝,您给我选一些吧。”她只道是好奇。

    苍婪沉吟片刻,还是由她,选了几种不易醉的。

    买下后她想就地喝这儿未免太吵,便偏过头对小徒儿笑笑,“我们找个观景的玑静处如何?”

    玉璇玑哪有不肯的道理,点头应了。

    只要能同师尊在一起就好,去哪都不打紧。

    苍婪带她出巷口招一片轻云离去,蓬莱仙山有一山字,自然地势高低不平,大半楼阁是建在半山腰,但也有一些人家喜高,建在山尖上,苍婪便是提着小徒儿落在这样一户人家的屋顶。

    见着屋下来来往往的侍女,玉璇玑不免担忧,小声道,“师尊,我们这般不经允许闯进别人府上,是不是不大好?”

    像两个贼人,这也太不雅观了。

    苍婪被她逗笑,“徒儿真是道德高尚啊?”

    “倒也不是,若被人发现,打出门去,很丢脸……”

    “这地景色最好,为师好不容易才为徒儿找到的。”苍婪语气稍低,听起来是有些难过。

    玉璇玑一僵,到底是师尊的地位打赢了脸面之重,只好艰难道,“那我们悄悄的,别让人听见了。”

    噗嗤一声笑落入耳中,她茫然偏头望去,只见墨发女人随意坐在屋檐上,身子后仰笑看她,耳下流苏摇动,“骗你的,为师认得这户人家的主人,早已同她传音告知了。”

    玉璇玑顿时拉下脸,想生气又恼不起来,幽怨道,“师尊。”

    “不是要喝酒?”苍婪提起一壶酒水轻晃递给她,“别生气了,再不喝这酒可就没这么好味了。”

    女人轻笑的脸太过惬意,让玉璇玑更是怒不起来,只得乖巧接过,坐得端正将那小酒坛揭开,凑到唇边小饮一口。

    甜甜的,很好喝,酒都是这般味道吗?

    她又抿一口,唇色水润,慢悠悠思索。

    苍婪支着下巴在旁看她那张熟悉的脸,神色难辨,最后轻开口,“徒儿闷头干喝作甚,好不容易带你来这处观景,也不抬头看看?”

    玉璇玑闻言抬眸,映入眼帘便是漫山连绵的灯火人家,星星点点似给那山面披了霞衣,正此山下有一方大湖,将天上残月勾入水中,波光荡漾。

    宛若星河倒散人间。

    她眸光轻闪,把此景收入眼中,折出满目星辉,饮下那口酒的甜丝丝缕缕在口中绵化,融进喉间,融进心尖。

    真好。

    ……真好。

    玉璇玑一瞬间想同师尊说很多话,她的感谢,她的高兴,她的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但偏头对上师尊浅笑望过来的眼时。

    她忽就不知如何用言语传达,唯有心口阵阵激荡,令她不自觉放下那坛喝了大半的酒水,慢慢凑过去。

    低低喊了一句,“师尊。”

    她这声太柔,让苍婪禁不住恍然,眼前闪过许多年前那道熟悉的身影,以至于没能反应过来小徒儿悄无声息的接近。

    忽的,有温润贴上脸颊,带了一丝轻甜的酒气。

    苍婪愣住。

    是小徒儿落了一片轻吻在她的脸颊。

    苍婪点点头,说:“不管是人界妖界还是冥界,这些赌坊都是不可或缺的,它们自己给自己定了规矩,我这个做大王的也懒得管。”

    转过头,苍婪发现玉璇玑微笑着看向自己,于是赶紧说:“娘子,这赌坊我只进去瞧过几次,可我从来没有玩过。”

    发觉苍婪一脸郑重的表情,玉璇玑笑了笑,说:“其实我还挺好奇的,不过既然你说里面全是一些亡命之徒,那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为好,免得崽崽吸收了里面的戾气,变成一只坏蛋。”

    苍婪应和说:“是啊,娘子说得对,既然这种地方对身体不好,那我们以后还是少来吧。”

    两个人来到了古玩集市,这里比刚才那一条街道更为繁华,戴着面具四处逡巡的妖妖鬼鬼们越来越多,似乎都是在找合眼缘的古玩。

    苍婪也喜欢这些宝贝,她经常来到妖市收集,看到亮晶晶的、长得漂亮的,不管多少钱,全部都收入囊中。

    不过古玩市场鱼龙混杂,很多真货中混杂着假货,被那些黑心老板造假仿古以后拿出去卖。

    有的时候,苍婪用火眼金睛扫过去一看,发现那些所谓漂亮的宝贝,全部都是假货,根本不是用宝石做成的,只是欺骗那些不懂行的妖怪罢了。

    苍婪见得太多了,每一次看到那些懵懂的小妖怪们花大价钱被骗,她站在旁边都忍不住摇头。

    但是古玩市场的规矩就是不要多说话,也不要随意提醒别人,这样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苍婪虽然不怕,可是那些小妖怪们手无缚鸡之力,也只能花大钱吃大亏不了。

    这种事情其实每个地方都有出现,苍婪就算是想管也管不住,就仿佛割韭菜,割完一茬很快就又冒出来一茬,根本割不完。

    玉璇玑牵着苍婪的手在街上走着,目光落在那些小摊上,看着这些琳琅满目的古董,也发现了许多假货。

    不远处有个地摊,有个戴面具的妖怪,手里举着一只象牙雕刻的精美铃铛,朝着周围大声吆喝,说:“古南诏国大祭司的象牙铃铛,铃铛的声音可以操控方圆百里外的走尸,凡是听到铃铛声的都会听其调遣。”

    这个老板说的倒是挺玄乎的,苍婪看不出这只铃铛的真假,她对这个东西倒是没什么兴趣,不过玉璇玑的目光却落在了这枚铃铛上,笑着说:“阿婪,这铃铛还挺好看的,我们去瞧瞧吧。”

    苍婪点点头,牵着玉璇玑的手朝着人群拥挤出走去。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被老板刚才说的那番话吸引过来的妖怪,它们也都戴着面具,看不清楚面孔。

    其中一只等着五彩斑斓大尾巴的孔雀妖兽:“老板,就这么一只小小的象牙铃铛,真的能驱使方圆百里的走尸吗?”

    老板笑着说:“那是,你们别看这铃铛小,可它通身圆润漂亮,上面还雕刻着龙纹,而且使用起来法力无边,还有摄人心魂的作用呢。”

    一群妖怪听着老板说的挺诱人的,于是说:“那你给我们试试呗,要是真的能驱使走尸,那就是有价无市,我们啊,公平竞拍!”

    老板摇摇头,说:“那不行,这可是宝贝,天底下仅有此一枚,你们要是想买就竞拍,不买就算了!”

    另一只长着尾巴的虎妖说:“既然你说这是宝贝,而且还有着那么厉害的神通,那它的主人是谁呢?”

    苍婪直接一把推开白麟,抱着玉璇玑定定地站在原地,将海面上侵袭而来的风浪一只手拍了回去,渡轮这才停止了晃荡。

    有些晕船的教授此刻已经东倒西歪了一片,有的捂着胸口干呕,有的直接扶着栏杆吐了出来。

    苍婪直接抱着玉璇玑静静地立在半空之中,她的身体非常稳,衣摆顺着海风猎猎而飞,发丝微微散乱,脸色却不慌不忙,看不出来任何窘迫的模样。

    白麟也察觉到玉璇玑的不对劲,便担心的走过去瞧了瞧,在苍婪落地的那一瞬间,她似乎隐约感觉到了杀气的存在。

    一开始,白麟还以为突如其来的杀气是从苍婪身上散发出来的,可当她定睛一看,却对上了玉璇玑那双淡漠凌厉的眼眸,瞬间将她整个人击倒在原地。

    白麟默默地退到一边去,不敢走上前来,用余光不停地打量着两个人,回想起刚才苍婪挽着自己手臂的情状,又想起玉璇玑脸上的神情,似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苍婪浑然不知,还抱着她轻轻地为她传输灵力,眉头紧皱,脸上的担忧之色,呼之欲出,她说:“娘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好端端的肚子不舒服呢?”

    目光落在周围那一群反胃恶心的教授身上,苍婪疑惑地问:“娘子,她们也怀孕了?”

    打开这张极其简陋的“离婚证”,玉璇玑在看到里面写的东西后,气得直接笑出声。

    很快,她察觉到体内的灵力波动实在太过强烈,便宁心静气,摸了摸自己的丹田处,发现自己体内不知何时多了一股熟悉的灵力,几乎充斥着她全身上下的经脉,多到可怕。

    玉璇玑闭上眼睛,紧紧攥着苍婪画出来的“离婚证”,也知道苍婪逃跑是自己预料之中的事情,令人始料未及的是,苍婪竟然将体内大半灵力给了她和崽崽。

    玉璇玑的手又往枕头底下摸,却摸到了一只硬硬的东西,摸出来一看,原来是那只装满了苍婪所有宝贝的乾坤袋。

    “傻龙。”玉璇玑笑了两声,紧紧地将苍婪留下来的这些东西贴在胸口,喃喃道:“又不要我了是吧,被我找到,就把你的鳞一片一片拨开,往里面滴风油精。”

    远在千里之外烧烤摊上的苍婪突然鳞片一抽,右眼皮狠狠地跳了两下,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老板娘端着羊肉串出来,见这姑娘吃烧烤又快又干净,笑着说:“哟,这姑娘能吃,能吃是福,吃得多多的,长得壮壮的,身体好!”

    苍婪弯弯唇角,优雅地抽出一张纸巾擦拭着嘴角,下意识地把烤得滋滋冒油洒满香料的烤肉递到一旁,说:“娘子,快吃吧。”

    话音一落,苍婪拍了拍脑袋,灰溜溜地把肉串拿了回来,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吃到嘴里瞬间就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

    不是肉串不好吃,苍婪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离开玉璇玑的这两天,苍婪产生了严重的戒断反应。她几乎没有合过眼,眼睛只要一闭上,眼前就浮现出玉璇玑的脸,甚至走在大马路上,都能看到红灯那边的“玉璇玑”和自己招手。

    苍婪下意识地走过去,差点被车流撞飞,搞得旁边的人还以为她想碰瓷。

    一个阿姨朝着苍婪指指点点,说:“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居然光天化日之下玩碰瓷,连命都不要了,父母怎么教的?”

    苍婪一开始不知道碰瓷是什么意思,后来问了一下百度,发现这是不好的,于是就再也不敢在大街上多做停留了。

    眼花、耳鸣、食欲不振,苍婪离开的时候浑身轻松,想着自己一个人也能闯出一番事业来,可没想到离开玉璇玑之后根本提不起任何兴趣。

    难不成,她得了相思病?玉璇玑和长公主正低低地说着小话,方才提问那人却已然等不及,再度一叠声嚷开来:

    “这粥分明就是有泥沙,将军不分青红皂白,一声令下便拘起方才提出问题之人,所为何意?”

    玉璇玑在质问中眯起眼。

    她倏然歇了音,只是淡淡盯着那人瞧。

    那人被盯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刚想再大着胆子再喊上一句,忽见面前人扯起了唇角。

    她的面部肌肉分明是向上走的,眼底却没有丝毫清润的笑意。

    上过战场之人特有的肃杀气似有若无地铺将开,待细细追觅时偏又毫无所察,就好像那一瞬的凌冽感只是自己的错觉。

    那人登时不敢再言语了。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玉小将军蓦地抬起手,遂下意识闭上眸子,以为自己即将遭殃,却半天没感受到身上哪处传来疼痛。

    她惊诧地睁开眼,看见——

    玉璇玑飞速端起旁边的搪瓷碗,向锅里舀了一勺粥,而后张开嘴,一骨碌往口里灌下去。

    围观群众霎时间爆出一阵惊呼。

    “只是……”她顿了顿,又道,“确是我们的不是。这粥会全部倒掉从新熬过,必不会苛待诸位。至于方才带头闹事的那几位,我们将细细审问后再做定论,定不会错冤一个无辜之人。”

    骚乱被彻底平息下来,所剩无几的闲言碎语也被淹没在“你连小玉大人都不信么”的言语里了。

    玉璇玑冲众人摆摆手,在长公主耳畔嘱咐了一句“当心炊事房内鬼”,继而堂而皇之地退了场,深藏功与名。

    她能感受到身后人那浅淡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但她一步也没停。

    她云淡风轻地走出棚子,云淡风轻地唤上谢瑾与随从,云淡风轻地往外走了半里路,忽然捂着肚子弯了腰。

    谢瑾吓了一跳:“怎么?”

    “这粥里绝对放别的东西了。”玉璇玑痛得脸色煞白,“何处有茅房?”

    “叫你逞能。”谢瑾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背。

    随从慌忙替她带路,玉璇玑忙不迭跟上去了。

    玉璇玑在茅房里蹲了近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几近虚脱。她被谢瑾扶上马车,灌了一口水,才渐渐有了人样。

    谢瑾瞥向她的目光着实显出几分心疼,玉璇玑摆摆手,扯着嘴角虚弱地笑道:“这比中箭了还遭罪呢。”

    “你且省些力气罢,少说两句会掉块肉么?”谢瑾叹了一口气,向驾着车的随从道,“待归府后,你去宫里请一下御医,替玉将军瞧瞧。”

    玉璇玑“嘶”了一声:“御医倒不用。”

    “这时候还逞能?!”谢瑾的眉毛蓦地挑起来。

    “非也非也,你先莫急。“玉璇玑道,“玉府就养着大夫的,我找我玉娘便是。主要是不璇长公主那边是何打算,若是兴师动众请了御医,岂不是将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璇了么?”

    “那也成。”谢瑾想了一想,说,“总之别拿你那套‘没死就成’的理论瞎折腾。若是被我发现不好好就医,我明儿就去登长公主府的门去告状。”

    玉璇玑:……怎么又是长公主。

    她陡然想,现如今自己病着,谢瑾总不忍心跟一个病人说胡话。

    眼下倒正是逼问出真相的好时机。

    玉璇玑于是“嘿哟”了一声,直起了身,好整以暇地看着谢瑾,问:“我老早便想问了,你何故总是扯到长公主?长公主究竟与我并没瓜葛,倒是与你更亲近一些,毕竟你是七帝姬姨君。”

    谢瑾嬉皮笑脸:“话虽如此,然据我看来,长公主倒是更在意你。你瞧,先是在皇上赐婚时替你解围,后又邀请你去她府上,还向你要袍子。”

    玉璇玑:……

    玉璇玑抱起靠枕,闷声不吭地扭过头,对着车壁玩一二三木头人,头顶大剌剌浮出三个字:那咋啦。

    谢瑾还在碎碎念:“你便说我说得中肯不中肯罢。”

    “……”

    玉璇玑受不了了,抡圆了胳膊把抱枕甩出去,却被谢瑾侧身灵活躲过。

    那抱枕砸到墙壁上,发出令人牙疼的的“嘭”的一声。

    谢瑾啧啧称奇,笑道:“你看看,一提长公主便来了精神,这肚子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扔枕头的劲儿比耍刀花还猛。要我说,请什么大夫呢,直接请长公主本尊来便是了。”

    玉璇玑:……

    谢瑾这人是万万留不得了!

    于是半炷香之后,谢瑾被某人干脆利落地请下了马车,在寒风里裹着袍子瑟瑟发抖,一脸莫名地问一旁与自己同甘共苦的随从:“佑之她似是不高兴了,我有哪句话讲错了么?”

    随从一板一眼:“不璇。”

    谢瑾思索一阵,恍然大悟:“我璇道了,她那定是恼羞成怒!”

    随从复读:“恼羞成怒。”

    “羞愤交加。”

    “羞愤交加。”

    “羞与为伍。”

    “羞与为伍。”

    “羞面见人。”

    “羞……”侍子复读到一半陡然发觉有些不对,“将军,这成语接龙是不是有些跑偏?”

    “管她呢……”谢瑾摆摆手,大大咧咧地说,“我是个粗人,没什么文化。但我能肯定一点……”

    “什么?”

    谢瑾斩钉截铁:“佑之她定是害羞了!”

    被断言为害羞的玉璇玑正瘫在玉府听着玉尚璇喋喋不休地念叨。

    “真以为自己翅膀硬了,什么事儿都敢掺和了是不是?多明显的帝姬之间的纷争呢,你嘴上可以说‘我此举只是为了百姓’,殊不璇在皇上眼里,你说不准已经站了队。”

    “你是我的阿囡,你的态度即我的态度。你可璇众帝姬都曾递橄榄枝与我,然我两眼一闭双耳一塞,一概婉拒了。你如此一行,岂非将我数年苦心经营毁于一旦?”

    玉寒潭在厅里一下下转着圈,转了足有一柱香,终于停下来,揉了揉眉心,沉声问玉璇玑:“璇儿,你跟为娘透个底儿,你跟二帝姬可有私交?”

    玉璇玑大大方方地摇摇头。

    玉寒潭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门客却又附在玉寒潭耳畔说了句什么,于是玉璇玑眼见着她玉娘再度紧张起来,问:“长公主呢?”

    玉璇玑迟疑几息,略显心虚地摇摇头。

    若是谢瑾,一眼便能看出她在撒谎。可玉寒潭与玉璇玑分离八年,对自家女儿的小动作与行为习惯已然有些陌生了。

    她又一次长舒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璇儿,为娘并非限制你的行踪,只是……你刚被封为辅国将军,圣恩正浓,宫里宫外无数双眼睛盯着,一点儿差池都出不得。”

    玉璇玑沉默着点了点脑袋。

    玉寒潭那双属于文人的手在玉璇玑头顶悬了会儿,终于还是落了下去。她轻轻揉了两把,问:“且不说这个,你身子如今还难受么?”

    “还成。”玉璇玑笑着说,“就是拉得有些虚脱。想必那粥里并未放什么毒,只是下了些泻药罢了。”

    “还有……”她顿了顿,转头往门口瞥去,满脸黑线道,“您跟姨娘们说声儿,不必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了,若是想看我,直接进来便是。”

    她说完这话就后悔了,因为——

    话音刚落,门口陡然传来一阵尖叫。尖叫声混杂着来自好几个人的不同的音调,像是九十九只鸭子在畜牧场里边跑边嚎。

    玉璇玑:……

    薛六姨娘率先冲了进来,俯下身去,一把攥住了椅子上坐着的玉璇玑的肩,左看看右瞧瞧,心疼地说:“诶哟,我的璇儿可遭罪了!”

    二姨娘一屁股挤开了她:“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呢,璇儿离去这八年不见你念叨她,现在她人一回来你就往上凑。你且边儿去,让我瞅瞅。诶哟,确实瘦了,我苦命的璇儿啊……!”

    四姨娘不满地说:“人又没死,你俩嚎丧呢,我瞧着璇儿倒是挺好,又长高了又结实了,面色瞧着比之前也……诶哟,脸色怎的这么差!大夫,大夫呢?!”

    玉璇玑:……

    玉璇玑心说你耳旁要是有九十九只鸭子在叫,你脸色估摸着也好不到哪儿去。

    大夫在四姨娘一叠声的召唤下拎着药箱轻手轻脚进来,仔仔细细替玉璇玑把了脉,恭敬地回禀说:“将军无大事,只是需要静养。”

    都已经离婚了,而且她的所有财产全都给了玉璇玑,自己现在身无分文,只剩下那部手机还能付钱。

    苍婪对于手机购物早就已经玩得炉火纯青了,吃烧烤的钱通过支付宝“滴”地一下就转过去了。

    与此同时,玉璇玑的手机上出现了一条异地消费信息。

    “您的XX卡(卡号XXXXXXXX)当前在XX省XX市XX区XX烧烤店消费了XX元,请问是否您本人持卡消费,碰到诈骗盗窃等不法行为请点击冻结。”

    侍应生呆呆地看着门牌号,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然后问:“您好,我记得这里是我们董事长的卧室啊,你怎么在这里?难道我走错了?”

    苍婪发丝散乱,身上的衬衣松松垮垮的,胸前的领口敞开着,锁骨雪白的肌肤上遍布着一些红色牙印。

    听到眼前这个小姑娘害怕到吓得语无伦次的声音,苍婪立刻意识到,她好像还不知道玉璇玑和自己的关系,于是眸光一转,温柔地笑着说:“啊,你没记错,这里是你们玉总的卧室,玉总昨天夜里太累了,现在还在床上睡着呢,你把早餐给我吧,等会儿她醒了,我喂她吃。”

    侍应生哪里还敢说话,她呆呆地把早餐车上的东西放在托盘上,递给眼前这个性感的漂亮女人,两只手紧握着餐车,还未等到对方说谢谢,便急匆匆地转身就逃。

    苍婪一只手端着托盘,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新鲜早餐,她凑过去用鼻尖嗅了嗅,看着这个小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嘟嘟囔囔地说:“至于跑这么快吗,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

    话一说完,苍婪忍俊不禁,端着托盘,用脚把门带上,朝着房间里的餐桌走去,把早餐摆放的整整齐齐,然后笑着自言自语地说:“哼,我可是你们玉总名正言顺的娘子。”

    第 78 章 坏蛋捣乱

    天亮了,玉璇玑却还在熟睡当中。昨天夜里确实累了一夜,此刻她依旧还睡得昏昏沉沉,直到鼻尖嗅到一股早餐的香味后才醒来。

    苍婪坐在床边的沙发上,手里抱着玉璇玑给她买的最新的手机。虽然她认识的字不多,可是在岸芷汀兰两人的帮助之下,苍婪学会了下载一些聊天软件,虽然她认识的字不多,但是她发现这个软件可以用视频转文字。

    拿到手机,下载微信的第一时间,苍婪就夺走玉璇玑的手机,加了她的微信好友。

    此刻,苍婪一边打开玉璇玑的微信,看着那么多联系人的名字,不由得吃醋地说:“哼,加了那么多人的微信,为什么我不是第一个?”

    说着说着,苍婪又开始自己安慰自己起来:“算了算了,娘子是我第一个好友也行,那谁是第二个呢?”

    说罢,苍婪放下玉璇玑的手机,吃了一些早餐,见她还在睡觉就不敢叫醒她,决定让玉璇玑睡到自然醒。

    苍婪抱着手机来到外面的走廊上,正好看见鬼鬼祟祟的白麟经过这里,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脚下生风,转头朝着船舱外面跑去。

    玉璇玑的脸色黑如锅底,岸芷汀兰两人战战兢兢地站在边上,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两个人用眼神在暗地里交流,实在搞不明白玉璇玑究竟看到了什么,脸色气得黑成了锅底,估计是被苍婪丢下她和孩子逃走气得不轻。

    玉璇玑冷着脸,笑着说:“哼。”听到玉璇玑这番如此爽快的回答,苍婪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很快,玉璇玑重振旗鼓,当着苍婪的面展示给她看,她咬紧嘴唇,只用鼻子轻轻地哼出愉悦的声音。

    客栈的墙隔音效果并不是很好,苍婪时不时地能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一阵阵高昂的呻.吟声,听得她面红耳赤,心说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到同道中人。

    不想再听到除了玉璇玑以外的声音,苍婪设置了一道结节,将她们所在的房间里里外外包裹起来,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这下又轮到苍婪害羞了,她低垂着脑袋,把玩着自己的两只手,来来回回地把自己的指节一根根数了好几遍,就是不好意思去看玉璇玑的眼睛。

    玉璇玑轻轻地咳嗽两声,用足尖勾着苍婪的手腕,轻轻地在她的腰间踹了一下,问:“阿婪,你怎么不看我?难道我那么没有吸引力吗?”

    苍婪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我只是……只是眼睛有些太累了,要不然这样吧,娘子我们先睡觉,睡醒了再说。”

    说罢,苍婪便掀开被子准备躺下,还没来得及睡下,身上的被子就被玉璇玑掀开,只见女人莞尔一笑,说:“阿婪,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反悔。”

    苍婪咬着下嘴唇,说:“我才不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龙,既然娘子想看,那我就给你看。”

    眨眼间,苍婪现出真身,一条矫健修长的漂亮黑龙盘在床上,尾巴尖轻轻地拍打着木床,鼻子里喷出一声响亮的鼻息,似乎是在暗示玉璇玑可以任意查看。

    玉璇玑当然不会放弃那么好的机会,她勾起唇角,慢慢靠近这条小龙,刚挨近它,就察觉到龙身上冒着一股热气。

    “阿婪,你是在紧张吗?”玉璇玑轻柔地抚摸着龙头,手腕被光滑湿润的鼻子蹭来蹭去,她轻声说:“阿婪,别怕,我只是看看,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黑龙把头贴在玉璇玑的小腹上,用龙角蹭了蹭她的腰,埋着头一言不发。

    只是看看?她才不相信玉璇玑真的只是看看而已。

    龙的鳞片排列得非常细密紧实,玉璇玑用手指缓缓擦过龙鳞,就察觉到盘在一起的这条小龙慢慢抽搐起来。

    玉璇玑在遇到苍婪之前,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触摸一条龙。

    很久很久以前,玉璇玑曾经在深夜发现一条蛇闯入自己的房间,那条蛇咬伤了她,所幸无毒,最后是被她亲手放走的。

    那也是第一次,玉璇玑触摸这种浑身覆盖着光滑鳞片的长条生物,手感润滑细腻,一点都不可怕。

    黑龙乖乖地趴在玉璇玑的怀里一动不动,被女人柔软温热的手触摸着,它慢慢地闭上眼睛,在玉璇玑怀里翻滚了两下,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声音。

    玉璇玑的掌心一路向下,顺着龙腹抚摸到龙的尾尖,最后落到龙腹部那一片颜色稍微有些浅的地方。

    苍婪在玉璇玑怀里舒舒服服地打着盹,即将睡着的前一秒,突然间仿佛被电打到麻筋一样,整条龙噌的一下窜到了半空中,张牙舞爪地甩着尾巴。

    玉璇玑没想到她只不过是用手指轻轻地拨了一下,苍婪会做出如此强烈的反应。

    黑龙用两只前爪抱着尾巴,紧接着变成人形从半空中摔了下来,正好落在玉璇玑怀里。

    苍婪脸色绯红,两只眼睛仿佛幽幽潭水,直勾勾地盯着玉璇玑,纤长的睫毛上挂着两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玉璇玑刚要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苍婪委屈巴巴地趴在她的小腹上,说:“娘子你坏,你说了不欺负我的,你还用手碰那里,你骗人!”

    “阿婪,我不是故意的。”玉璇玑轻柔地哄着说:“我只是觉得好奇,想看看里面长什么样子。”

    苍婪的脸红得有些吓人,她沙哑着嗓子说:“就是……就是……可以生蛋的地方,和娘子那里一样,是龙身上最脆弱柔嫩的部位,从来没有人看过这里,只有娘子看过。”

    玉璇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的晦暗之色,她知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反而还会逼得苍婪应激,于是便笑着说:“那好吧,我不碰你。”

    苍婪偷偷地送了一口气,却听到玉璇玑说:“我现在不碰你,但是有一天,你一定会主动找我,让我好好帮你的。”

    “娘子是个坏女人。”苍婪吸了吸鼻子,朝着玉璇玑吐了个五彩斑斓的泡泡,说:“你就知道打我的主意,不过……不过你是我最爱的人,我愿意让你碰。”

    这只泡泡碰到玉璇玑的鼻尖,在她的脸上啵的一下炸开。

    玉璇玑笑着说:“阿婪最乖了,阿婪是条乖乖龙。”

    苍婪被玉璇玑两句话哄得心花怒放,她抬起头,在对方的下巴上轻轻地咬了一下,说:“娘子说得对,我很乖,所以我们现在睡觉吧。”

    玉璇玑笑了笑,说:“好,睡觉。”

    苍婪掀开被子,看着身下的床单,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说:“娘子,床单湿.了,怎么睡啊?”

    玉璇玑眼神晦涩难耐,勾起唇角,故意地说:“那怎么办?不如这样吧,我们回家。”

    苍婪欣然同意,她总觉得这里不够舒服,既然家里更舒服,那为什么还非要来这种地方,在家里一样可以。

    临走前,苍婪特意把弄湿的床单卷起来带走。找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还不容易,苍婪倒没太担心,玉镯上有她一道神识,感知一番就能知道人在哪儿——

    女人停住。

    玉镯方位在隔壁。

    她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蹙眉去了小徒儿的屋里。

    书案上,可不正是躺着自己嘱咐过玉璇玑不能摘下的墨玉镯子?

    苍婪思绪在心头翻滚,涌动着最后自嘴里溢出来。

    “呵。”一声冷笑。

    她此前怎么没发现,小徒儿这么不听话?

    近来无人闹事,掌门可谓是清闲,悠哉悠哉在流云殿吃茶,案上错落摆了几碟花生瓜子一类的消遣。

    她许久没过这样的生活了,这群小崽子今日居然如此玑静,掌门起先还喝得高兴,可苍喝就是苍心慌。

    不会是要准备闯个大祸吧?

    她放下茶盏,不甚放心,决定还是去学堂巡视一番,看看这群崽子在干嘛呢。

    学堂依旧热闹,坐满了豆丁,掌门粗略扫一圈没发觉有谁人不敬师长,便准备回去。

    不错,总算能歇息一下。

    嗯?她似乎反应过来,回头又扫了一圈,那头熟悉的银发竟没在这学堂里出现。

    小师祖呢?!

    掌门不敢相信再看几眼,当真没有看见对方半点身影,连带着边临那姑娘也不在。

    她拧眉,心生怀疑,这两孩子跑哪去了?

    难不成是仙尊把人带了回去?可边临又去做什么。

    掌门苍想苍心慌,出了学堂打算去朝眠峰上问问。

    只一出门,腰间玉牌闪烁,耳畔有道传音,“本座在流云殿。”

    老祖的声音。

    掌门吓出一身冷汗,飞赶回去,进门见身穿金红锦缎披风的女人气定神闲坐在宝座上,捏一颗瓜子在手,也不吃,垂眸等她。

    “老祖唤我来何事?”

    女人终于抬头,“小掌门可有在学堂看见玉璇玑?”

    “本座有事找她。”她唇边勾起一抹笑,眸中却不含什么悦色。

    掌门这下彻底明白,这两崽子果然是给自己闯了个大祸。

    竟然逃课。

    还被仙尊抓了个正着。

    至于闯祸的两位姑娘,此时正在乐阁。

    “你带我来这儿作甚?”玉璇玑站在碎玉峰前,不是很想上去。

    昨日向长老关于灵火的控制只讲了一半,剩下的说是今日继续,她早早起身想过去学堂占座,可边临死活拉着她要来乐阁。

    她有些不悦,但终究是面对友人,又帮了自己大忙,不好拒绝。

    “小师祖不是要躲仙尊?”边临老神在在说道,“去学堂会被捉住,我们来乐阁,这儿有一处地方能挡去修士窥探,仙尊定然找不到你。”

    玉璇玑茫然一瞬,没想到她是打的这个主意,更是被戳到痛处,“师尊她不会来找我的……”

    她抿唇摇摇头,“我只是搬出去,没想着躲。”

    “而且我无论去哪儿,师尊大抵都不会在意。”

    的确如此,苍婪几乎不会过问她的日常,也没兴趣听她所讲那些学堂里的事。

    初去学堂那阵子,玉璇玑也曾活泼过一段时日,回来总爱找师尊念叨所见所闻,但苍婪十分敷衍,虽是笑着,但玉璇玑能察觉到女人的不喜,久而久之她便不再提。

    边临好心办坏事,见她情绪又低落,不知怎么办,只好道,“来都来了,就当是来逛一逛,小师祖应当没进过乐阁吧?”

    “这儿算是上清宗最有意思的地方,每隔一段时日便会举办节会,大多是峰上的师姐们展示自个的歌舞才艺,若遇上修为高的大师姐,说不定还能沾上些增幅。”

    “乐阁那位琴音一流的大师姐,便是能弹出供修士吸收灵气速度提升三倍的曲儿。”

    边临绞尽脑汁说出些有趣的东西来,想让玉璇玑能开心些。

    玉璇玑在心底叹了叹气,她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没有拂了边临的好意,跟她一道上了山。

    回头再去问问向长老今日的内容吧。

    乐阁不愧为上清宗最奢华的地界,连山路也铺着红木,两旁栏木过几步便嵌一支烛灯,此时还早未点亮,但可以想得夜里会有多么通明。

    上了山腰可见各路楼阁飞檐极为精巧,每一楼阁梁上雕刻纹路还都不尽相同,有的是花虫鸟兽,有的是山川大河,更有仙人形象,栩栩如生。

    玉璇玑还没能看仔细,就被边临猛然一拉,拖进一座楼阁的拐角处。

    她下意识就要挣扎,边临却惊恐地竖一根指头在嘴边,“嘘!”

    怎么?玉璇玑眼神与她交流。

    边临往外挤挤眼,气声回答,“外头那个,是乐阁长老池秋水,她与仙尊相熟,别被发现了。”

    池秋水?玉璇玑眼睫颤了颤,池……

    她心尖鼓动,似有所感悄悄探出半颗脑袋往外望。

    不远处经过的那位长老,竟是昨日在朝眠峰上看见的锦衣女子。

    依旧那一身水青烟色锦衣,但耳饰已卸,玉璇玑那时慌乱,没有看到她的脸,如今终于得见。

    女人身姿挺拔,青丝披散,额前坠一滴玉,黛眉衬目,面容精致,好像是察觉到这儿视线,带一丝疑惑看来。

    玉璇玑倏然缩回去,鬓角一缕银发因她动作太快,没能跟上,轻飘飘才缓落下。

    她忽然荒谬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人容貌气质上,与师尊好像十分相衬。

    边临见她反应这么大,还以为池秋水要过来,连忙拉着人继续往里缩。

    两只小姑娘凄凄惨惨挤在角落里像只鹌鹑,瑟瑟发抖。

    “师尊?”池秋水身旁跟了一位粉衣姑娘,见她突然往旁望,不由低声问一句,“哪儿有什么问题吗?”

    池秋水收回眼,摇头,“无事,走吧。”

    她好歹也是长老,修为不低,轻而易举便能发现角落里那两位姑娘,但她这时要赶去掌门殿,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等她们走后,玉璇玑才和边临从拐角出来,边临惊魂未定拍拍胸口,“吓死我了,差点儿被发现。”

    她这模样实在奇怪,要说是担心自己被师尊发现,玉璇玑是不太信的,要怕也是自己怕,边临怕什么。

    “你,和池长老有过节?”

    边临一僵,打哈哈笑过去,“我来之前专门打听过,今日正巧有一场节会,我们可以去听听,快走吧。”

    她推搡着玉璇玑往里,说什么也不肯再继续这个话题。

    玉璇玑心有疑惑,但念着她的好,没再问。

    流云殿内,掌门还在冒汗,“每日都待在学堂里也不好,我看小师祖平日里的确用功,这会儿去外头放松一番也不是什么大事。”

    苍婪不言,她对小徒儿用功与否,想去哪儿玩乐并不在意,但这孩子竟把玉镯摘下,万一……

    她蹙眉,指尖一下一下叩着案几。

    “你且先关注着学堂,若见她回来,及时告知本座。”

    苍婪起身不再留,打算自己在上清宗先找找。

    这孩子再如何也总不能出宗门,但没有玉镯护身,只怕会再现当初坠崖一事,拖得苍久苍危险,不能等。

    她才走不久,流云殿又迎来一位祖宗,掌门屁股都没坐热,就见殿门口来人,无奈上前,“师姐何事?”

    池秋水见到她,淡起一抹笑,“来找你。”

    掌门顿了顿。

    “谈谈宗门大比的事。”她慢慢把后一句补完,才压住掌门吊到嗓子眼的心。

    闻江意直了直身子,把那点莫名的心思挥散,顺她话想,细算还有五年才要大比,不免无奈,“还差得远着,何必现在就谈?”

    池秋水却摇头,“恰逢百宗比试也将近,我们要早些准备才是,正好,”

    她沉下眸子,“仙尊出关一事也需公布出去。”

    “是该压住这些年的各路谣传了。”

    闻江意见此也沉思,应下来,待商量好大比一事,她多问一句,“师姐今日可曾见过小师祖?”

    池秋水闻言话头略停,“方才在峰上见过,应是来听曲儿的,你那干女儿边临也同她一道,怎么?”

    “你要找她们?”

    掌门心一喜,差点儿淌下泪来,“还是师姐您靠谱。”

    “待我告知仙尊一声。”

    怪不得边临这么早便要带自己过来,玉璇玑占一席座,回头望身后的人头攒动,狠狠打了个寒噤。

    若晚一些,怕是只能来看这无尽人海,听也不一定能听见。

    边临也叹,“不是每时都这么热闹,是今日乐阁大师姐,徐吟萧也会来奏曲儿,才这般人多。”

    “于我二人而言,也有用么?”玉璇玑只关心这个,她如今快要摸到筑基的门槛,对灵力的运用也愈发娴熟,已能随意控制灵火的大小和热度。

    按书中所言,炼气是把周遭灵气引入自身,再通过灵根转化出来,故每个人所凝练的灵力都不尽相同,但殊途同归,最后都是要将这些气聚拢压成液状存于丹田,是为筑基。

    她体内灵气现如今成雾,离灵液还差一点儿,若真有这妙处,不能浪费才是。

    边临惊恐看向她,“小师祖,您不会真要来修炼的吧?”

    虽说琴音的确有这作用,但也没谁真会在听曲儿的时候就地打坐修炼,毕竟大多数姊妹都是为看一眼吟萧师姐来的。

    “不能吗?”玉璇玑蹙眉问。

    “可,可以……”边临放弃劝说她,也庆幸自己当时把人骗来时说的是琴音之妙用,要是说徐师姐如何好看,弹琴如何赏心悦目,那估计小师祖压根不会理睬她。

    琴音的确好听,玉璇玑不至于连这点鉴赏能力也没有,但她最关注的还是体内正流转的灵气。

    果真是有三倍之用,她浑身毛孔舒张,体内灵力奔腾如江河,欢快地吸纳着周遭灵气,愈转愈快,最后竟形成一团漩涡,飞速搅动丹田处那团云雾,逐渐凝出一点点水色。

    边临听着听着觉得不对,旁边怎的突然来这么大一阵灵力波动,她偏头去看,不由瞪大了眼睛。

    小师祖这是,快要筑基了。

    玉璇玑被她抱在怀里,忍俊不禁地说:“走就走了,你怎么还把人家的床单拿走?”

    苍婪解释说:“这上面沾了娘子的味道,我必须要带走,更何况我又不是偷也不是抢,我在桌子上放了钱的。”

    玉璇玑点头说:“嗯,这样也还说得过去。”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苍婪抱着玉璇玑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小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娘子,你说这颗蛋里面如果不是龙的话,那会是什么呢?”

    玉璇玑勾起嘴角,笑着问:“那你希望它是什么?”

    苍婪想了想,说:“会不会是人头龙身,或者是人身龙头。”

    想到这里,苍婪心里一阵惊恐,说:“该不会这颗蛋里面是一个人吧。”

    玉璇玑忍俊不禁,怀孕的是她,得了孕期综合征的却是苍婪。

    这段时间苍婪经常时不时地杞人忧天,焦虑万分,围着玉璇玑转来转去,差点把她给转晕了。

    玉璇玑笑着说:“应该不会吧,我之前用灵力探查过,里面应该是一条小龙,具体什么颜色看不出来,不过我觉得应该和你一样,都是一条黑龙,你觉得呢?”

    苍婪皱了皱眉,说:“可是凡事都是有概率的,我虽然是黑龙,可是娘子长得白呀,万一它变异了,变成一条白龙了呢。”

    玉璇玑忍不住轻笑出声:“管它是黑龙还是白龙呢,只要是我们的孩子,不管它什么颜色都好看。”

    两个人这一番对话,总让人觉得不是在说孩子,而像是在开盲盒一样。

    其实,玉璇玑也有些担心,龙和人生孩子是非常冒险的事情,不过幸好她有护心龙鳞保护着自己,不会受到任何危害,倘若没有护心龙鳞的加持,玉璇玑觉得这一次怀胎,一定会凶险至极。

    有苍婪在身边陪着,筑巢保护她,玉璇玑的心里一直都是暖暖的、热热的。

    这些年来玉璇玑一个人独来独往,除了岸芷和汀兰,身边就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和她说说话,好好陪陪她了。

    对于苍婪来说,有很多东西其实没必要刨根问底,她与玉璇玑乃是灵肉结合的夫妻,如今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拆散她们两个了。

    半夜,苍婪的肚子饿了,她下意识打开手机,点开黄色的外卖软件,眯着眼睛找能吃的外卖。

    苍婪已经忘记自己身处蛮荒,手机没有信号,外卖软件点开以后一片空白,连画面都显示不出来。

    岸芷汀兰又是一哆嗦,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虽然她们不需要呼吸,也没有心跳,可还是头一次见到玉璇玑生这么大的气。

    汀兰鼓起勇气问:“主人,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会不会是苍婪她……”  谢瑾不由得“嘶“了一声:“闹事?长公主和二帝姬镇着,谁敢闹事?”

    玉璇玑不接话,只是深深看她一眼,眉梢挑着,似笑非笑。

    谢瑾登时明白过来了。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梭着腰上佩着的剑,摇摇头:“她们大人物之间的争斗角逐,究竟也非我们能管得了的。如若不然,咱们就此归府,也好远离纷争,免得沾上一身腥。”

    玉璇玑却抱着胳膊说:“要去你去。”

    “这也奇了。”谢瑾笑道,“昨儿不想来的是你,今儿不想走的也是你。这儿有啥令你牵肠挂肚,以致无论如何也不想走?”

    玉璇玑:……

    玉璇玑心说还不是怪你。

    ……昨儿答应来,是因为谢瑾画了“问长公主刺客一事的进展”的饼,今儿却连话都没说上半句,岂不是无功而返?

    那也太亏了。

    玉璇玑懒得解释,只是抱着剑杵在原地充佛像。

    谢瑾见她不说话,却以为自己猜中了,于是蹬鼻子上脸,揶揄道:“难不成……你心心念念长公主,故不愿走?”

    玉璇玑:……

    玉璇玑忍无可忍,回身给了谢瑾好几拳。

    谢瑾揉着被捶的胳膊,怨气深重:“不就是说到你心坎上了么?你便是恼羞成怒,也不至于揍我揍这么狠呐,我可是你至亲好友!”

    玉璇玑瞥她一眼,又梆梆给了她两拳。

    谢瑾:……

    谢瑾还想再声泪俱下地控诉几句,忽然听见队伍排头处再度起了一阵骚动——

    一个穿着臃肿冬袄的大娘正举着碗高喊:“这粥里掺了沙子!”

    大娘颧骨很高,此刻正张嘴叫唤,倒显得更高了;眼睛很大,此刻瞪得像铜铃,倒大得有些吓人。

    她的嘴唇裂成了旱地,一开一合继续嚎叫:“这粥不干净!我娃喝完已经上吐下泻好一会儿了!”

    人群里渐渐起了窃窃私语。玉璇玑听见有人说:“粥里怎会有沙子?大约那米也非好米,施粥也只是糊弄糊弄咱们。”

    她旁边站着另一衣衫褴褛的大娘,把头往粥桶里一探,也叫起来了:“还真有沙子!她们定是吞了朝廷拨来的银子,然后拿些末等稻米混上沙土,以次充好给我们喝,压根儿不管我们死活!”

    队伍里传来此起彼伏的“确实有沙子”“这粥还能喝么”“她们连这钱也贪?”……

    站在人群中维持秩序的内官一时慌了神,有侍卫抽刀欲喊,被侍卫长一把摁住。

    现场乱成了一锅粥。

    “这就开始了?”谢瑾绝望地抱头就地一蹲,“真不想搅这浑水,现在走还来得及么?”

    玉璇玑瞥她一眼,三两下把她拽了起来,往队伍排头的方向扯去:“来不及,况且就你之前死命往灶儿里塞柴火的行为来看,周遭人约莫都记得你了。所以莫走了,去前头瞧瞧。”

    玉璇玑戴上口巾,扯着谢瑾从后方绕过人群,悄然朝棚子某处入口行去。

    守着棚子的侍卫刚想铁面无私地将她俩拦下,旁边忽然过来一长公主的心腹侍子,冲她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那侍子伸出去的手嗖地往回收,轻易放她俩过去了。

    玉璇玑认得那侍子。前些日子在长公主府上用晚膳时,便是她侍奉在侧。

    谢瑾虽是个粗人,但并不健忘,很显然也记得。她讶异地说:“原以为还要废一通口舌,竟这么轻易地放我们过来了么?”

    她又自说自话地理顺了逻辑:“也是,横竖都是一家人,毕竟长公主说的,七帝姬是我外侄。”

    玉璇玑:……

    人家客套客套的话,你还当真?

    前头闹事的声音愈发响亮,越来越多的人义愤填膺地想要讨个说法。一开始只是几个带头闹事的在嚷,但群众大多有从众心理,闲言碎语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

    几个内官扯着嗓子在前头喊“肃静”“这粥是上好的稻米熬的”等语,然而于事无补,喊声即刻被吞没在了千百群众细碎的呼声里。

    人都是贪得无厌的生物,总喜欢蹬鼻子上脸。譬如此时,见内官压不住,排着队的百姓便愈发躁动,逐渐从动口转为了动手。

    更有甚者,以为自己惩治贪官,替天行道,便骤然往前跨过去,像是想上前掀了粥架的样子。

    她大剌剌冲到了排头,猛地往前伸手。眼见着自己的手就要碰到粥桶了,那人的脸上浮出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大殿下说过的,法不责众,且长公主与二殿下作为皇室宗亲,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百姓计较,否则就是心胸狭隘,没有皇族之风。只要搅和了这场施粥之行,便能得白银数百两,保她家一生荣华富贵……

    旁边却陡然钻来一只遒劲的手,一把箍住她的胳膊,让她几乎动弹不得!

    那人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对上了一双极为好看的眼。那双眼日常本是含笑而光顺的,此刻却显得凌厉而气势汹汹。

    玉璇玑喊来自己的下属:“把她捆起来,再把那几个带头闹事的一并捆了!”

    那人登时慌了神,一叠声喊着“你凭什么捆我”,却被身边人拖出队伍堵住了嘴。

    人堆儿里不住地传来窃窃私语。

    玉璇玑并未理会,睨她一眼,干净利落地转身,快步走至长公主旁,行止间带起了一阵风。

    她觑着眼往人堆里扫了一圈,一把摘了口巾,沉声道:“二位殿下宽宏大量,不与闹事之人计较,我却看不来此等扰乱秩序的做派。”

    排着队的百姓们倒吸一口凉气,此起彼伏的“是小玉大人”“玉将军来了”海浪般从前往后涌去。

    玉璇玑将左手攥着的剑往架子上“嘭”地一拍,高喊道:“肃静!”

    长年累月在军营训话,她早已锻练出了金嗓子。这一声儿喊得传出了一里,十分具有威慑性。百姓们来回对视着,脑子转不及,不由自主歇了声。

    玉璇玑一拍架子,继续高喊:“再有闹事者,此前被捆的那起子人便是前车之鉴!”

    百姓们此前敢闹,一是从众,二是并不认为会受到什么责罚。现如今眼看着火即将烧到自己身上,不由得面面相觑,将头缩进了并不能扛风的衣领里。

    人群中有人大着胆子问:“我方才也凑上前看了,这粥确是不干净。将军可是要包庇?难不成……将军也拿了回扣?”

    “你这就是胡扯。”玉璇玑笑着说,“此前一个时辰的那么些人都没喝出毛病,怎么这会儿就出问题了?这粥……”

    玉璇玑一面说,一面探着脑袋往粥桶里看去——

    五个粥桶,里头无一例外浮着泥沙,在白花花的米水里分外显眼,鹤立鸡群。

    玉璇玑:……

    难怪群众都这么义愤填膺,敢情不只是跟风,而是这粥真不行。

    玉璇玑到嘴边的“有什么问题”被硬生生憋了回去——再指鹿为马就是睁眼瞎。她回头压低声儿问长公主:“谁干的?你们在这儿守着,就没发现异常?”

    事发突然,情急之下,礼节性的敬语已然被她一股脑抛诸脑后,语气透着十足的熟稔。

    熟稔到长公主愣了一下,才飞速接话:“几个呼吸前才发现,想命人倒掉重新熬,这头却已吵起来了。”

    “所以……熬粥的人里头有内鬼?”

    玉璇玑眼神淡淡的,目光落在那一串地址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们去忙吧。”

    岸芷忍不住问:“主人,有没有苍婪的下落啊,她究竟跑到哪去了?她怎么可能会丢下你不管呢,该不会是被什么妖怪抓走了吧?”

    这句话不说还好,岸芷一说完,汀兰就发现玉璇玑原本已经缓和下来的脸色,渐渐变得越来越差,她赶紧推着汀兰转身就往外跑。

    好不容易逃到了安全区域,汀兰小声说:“你猪脑子啊,没看见主人刚才脸色都变了吗?”

    岸芷说:“其实吧,说句主人不爱听的话,我要是苍婪,当她把我绑起来的那一刻,我直接就跑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才走。”

    两人的后背投下一层阴影,汀兰赞同地点了点头,余光往后一瞥,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此刻岸芷还在振振有词地说:“苍婪脾气是真好,要换做是我,早就离婚了——”

    汀兰的脸色惨白如纸,她咬牙切齿地用极小的声音提醒说:“你少说两句吧。”

    岸芷根本没把汀兰的话说进去,继续说:“爱情就像是一只心甘情愿的囚鸟,哪怕被折断翅膀限制自由,都要追求那个人的爱,真是可悲啊,真是可怜啊——”

    “你说的不错。”玉璇玑勾起嘴角,目光紧盯着岸芷的后脑勺,只有嘴角是上扬的,而眼睛里却看不出丝毫的笑意:“继续说啊,我听着。”

    岸芷被吓得哆嗦起来,她低着头一言不发,仿佛身后站着一只吃人的怪物,她被吓得两股战战,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玉璇玑走了,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岸芷差点被吓到眼泪都出来了,她转过头一脸哀怨地说:“你怎么不告诉我主人来了?”

    汀兰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你说什么?我没告诉你?”

    两个人斗了一会儿嘴,汀兰坐在花园里,小声说:“我刚才偷偷地瞄了一眼主人的手机屏幕,发现苍婪那边还在刷着主人的卡。”

    岸芷惊讶到差点站起来:“那这岂不是能查到苍婪的位置?主人也太可怕了,苍婪简直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啊,本以为逃掉了,谁知道被掌控得一清二楚。”

    汀兰无奈扶额:“你小声点,要是让主人听到,罚你半年工资。”

    岸芷天不怕地不怕地说:“罚就罚,总之我说的都是实话,难道你不觉得苍婪很可怜吗?”

    “当然可怜,也惨兮兮的。”汀兰叹了一口气,说:“可是这是她和主人之间的羁绊,我们插不了话,再说了,你看主人像很着急的样子吗?万一两个人这是玩你追我逃的小游戏,我们两个太当真岂不是要变成小丑了。”

    汀兰所言言之有理,岸芷放下心来,说:“你说得对,她俩是主角,我们只是这世界的两个普通NPC,要我们操什么心,还是洗洗睡吧。”

    卧室里,玉璇玑坐在床上,打开电脑,看着里面所有能捕捉到苍婪身影的摄像头,其中一幕就是卧室里,苍婪趁着她感官封闭,掀开被子和睡衣,在她的小腹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似乎是在和肚子里的崽崽告别。

    玉璇玑面无表情地将所有的监控全部看完,看完一遍又一遍,最后依依不舍地关掉了电脑。

    卧室里苍婪所有的东西几乎都在,她的身份证和两个人之前办的结婚证被带走了,剩下的全都在家里放着。

    苍婪的粉色兔子牙刷,奶黄色的小熊毛巾,还有她最喜欢化成原形后叼在嘴里爱不释口的棕色小熊玩偶,玩偶其中一条腿已经被她扯坏了,里面的棉花掉了出来,还是玉璇玑亲手给她缝好的。

    玉璇玑低头,看着脚上这只被苍婪啃得露脚趾的兔子拖鞋,无奈地勾起嘴角。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苍婪正在酒店里躺着,她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玉璇玑的脸。

    思来想去,苍婪睡不着,决定打开手机玩一玩,结果刚一点开,锁屏壁纸就是玉璇玑那张放大的脸。

    玉璇玑捂着肚子哀嚎了一声,她喘.息着睁大眼睛,一只手按着小腹,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震惊地说:“这……这是怎么回事?”

    苍婪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满眼错愕地看着玉璇玑雪白的小腹肌肤上出现了仿佛波纹一般的凸起,气急败坏的把手贴在上面,将这颗作恶多端的龙蛋按了回去,龇着满口尖牙,凶神恶煞地说:“你这颗坏蛋!快给本王停下来!”

    玉璇玑被肚子里这颗还未长大的小东西折磨得难受极了,她咬着牙,断断续续地喘着气:“阿婪,好像是崽崽在捣乱,肚子……好酸……好胀,唔嗯!”

    见玉璇玑一副难受至极的样子,苍婪恨不得一掌把龙蛋排碎,玉璇玑却在此刻按住了她的手腕,哽咽着说:“阿婪,别动手,它……它还小,它什么都不懂,别……别跟它一般见识。”

    苍婪红着眼睛,紧盯着玉璇玑隆起的腹部,委屈地说:“可它让娘子难受了,就是一颗坏蛋!”

    玉璇玑解释说:“以后月份越大,崽崽就越活跃,在我肚子里也就越顽皮,这些对我来说都算不了什么的。”

    “而且。”玉璇玑终于明白了什么,手指轻轻地搭在小腹上,有气无力地笑着说:“刚才你说崽崽丑,崽崽不高兴了。”

    第 79 章 羞于启齿

    “我管它高不高兴”苍婪说:“只要是惹到娘子,它就是一颗小坏蛋!”

    玉璇玑笑笑说:“你不要一直跟它过不去嘛,之前那么喜欢它,恨不得天天都把耳朵凑过去听声音,怎么时间长了以后反而还讨厌起来了,它可是要和我们两个共度一生的人呢。”

    苍婪听着听着就不高兴了,说:“让娘子不高兴,让娘子难受,真是该打!若是生出来这么顽皮,本王就要好好立一立家法了。”

    话音一落,玉璇玑原本鼓起的小腹,此刻渐渐沉了下去,原本的酸胀感渐渐消失,这颗蛋安静了不少,蛰伏在她的肚子里一动不动。

    察觉到崽崽终于消停了,苍婪冷冷地哼了一声,说:“我一看就知道她是个顽皮的家伙,还是颗蛋的时候就这么捣乱,若是出世长大了,可如何是好?”

    玉璇玑听到这番话笑着看向苍婪,与此同时,苍婪也发现玉璇玑微笑着盯着自己看,结结巴巴地问:“娘子,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啊?难道我不听话吗?我不乖吗?”

    “乖得很。”玉璇玑昧着良心说:“你是我见过的天底下最乖的龙了。”

    那可不就是她见过的最乖的龙吗?玉璇玑说:“确实,进入了一个更好更便捷的新环境之后,就会觉得蛮荒是一个非常落后的地方,其实只要和你在一起,无论身在何方我都毫无怨言,要是你想回去,那我们就回去。”

    苍婪问:“娘子,你这一次是怎么进入蛮荒的啊?”

    玉璇玑笑着说:“其实我有一个秘密通道,可以顺利地从人间进入蛮荒,它不需要耗费灵力强行打开,但是却比普通方法穿行要更可怕一些,里面的业火燃烧得也更厉害。”

    苍婪心有余悸,前些日子她强行进入蛮荒,被烧了个遍体鳞伤,现在想起来还隐隐觉得可怕。

    要是真的用玉璇玑所说的这种方法离开蛮荒,说不定她的鳞片都要被烧个精光。

    思来想去,苍婪只好说:“娘子,除了你刚才说的这个办法,还有没有其她更好的办法呀?”

    玉璇玑思索片刻,说:“不如这样吧,我撑开蛮荒结界,送你离开,然后我自己再出来。”

    苍婪听到这番话,猛地站了起来:“万万不可!就算是有一点伤害,我都不能让娘子去做,这太危险了!”

    玉璇玑牵着苍婪的手,拉着她坐在床边,说:“上一次是你送我出去的,这一次就让我帮帮你吧。”

    苍婪摇摇头,还是觉得不大妥当,她根本不可能让玉璇玑亲自冒险,就算自己在蛮荒被困一辈子,她也不能利用玉璇玑离开这里。

    不管玉璇玑怎么说,苍婪就是摇头不肯同意这样冒险的行为,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两个人躺在床上,抬头看着顶上的天花板。

    玉璇玑说:“阿婪,你不要这样,你要知道,我如今的灵力无法想象,有你的护心鳞现在,我根本不可能会被烈火灼伤,而且肚子里还有崽崽保护我呢。”

    话音刚落,玉璇玑就发觉肚子里这个小家伙似乎在回应自己的话。

    这颗蛋在玉璇玑的肚子里轻轻地动了两下,她笑着说:“阿婪,你摸摸,崽崽在动,它听懂我们说的话了,它还说它要保护我们呢。”

    苍婪还是舍不得,哪怕自己被烧得体无完肤,她也不能让玉璇玑去冒险,让玉璇玑去承担这一切的风险,她做不到。

    不管玉璇玑怎么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出问题,苍婪还是一口回绝了她的想法,说:“还是不行,我不允许你这样做,明日我们去找老凤凰,她见多识广,没准知道离开蛮荒的最佳方法呢。”

    玉璇玑也只好点头,笑着说:“好,我听你的。”

    眨眼间到了第二天,明凰在院内那一株腊梅树下埋着酒。

    正在外面菜地里锄草的陆玄察觉到有“不速之客”到来,便拿着锄头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皮。

    苍婪笑嘻嘻地走了过来,陆玄一看就知道这条坏龙有事情,便没好气地说:“又来干什么?抢东西?”

    苍婪皱了皱眉:“此话怎讲?难道本王一来你们这里就是来抢东西的?”

    陆玄面无表情地说:“你最好不是。”

    苍婪说:“好啦好啦,我这次来是有事情像老凤凰求教的。”而且这小姑娘一头银发瞳色深红,着实少见,商陆愈发好奇,忍不住去揉了揉她的发丝,“你这发色可是天生的?”

    玉璇玑闻言一顿,有些害怕起来,她每每被人谈起样貌,得来评价总是怪物,可怖一类,如今听见这话都心有余悸,下意识想挣开她。

    可下一瞬,却听见商陆乐道,“像莫辞盈养那只雪兔,还挺可爱的。”

    玉璇玑被她一句可爱镇住,不知怎的感到一股劫后余生的舒意,还带了点酸涩,鼓鼓囊囊挤在心口,闷得疼。

    “谢谢。”她抬脸对上商陆,才发现这人笑起来右颊单有一只小梨涡。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会害怕她这身样貌,或许仙人总是见多识广,对她的特异也就不觉着奇怪了。

    玉璇玑来到上清宗之后一直紧绷的心神慢慢松懈,自己都没有察觉地露出点笑,主动道,“我叫玉璇玑,是……”

    她思索了下,才从记忆里挑出来莫辞盈说过的话,“是道元仙尊苍婪门下的,今儿奉师尊的命过来取药。”

    商陆本还被玉璇玑乖巧的笑容暖得心揪揪,一句仙尊就趁其不备入了耳,她笑容僵在脸上,惊诧得连话都有点说不利索,“谁,谁?”

    “道元仙尊,怎么了?”玉璇玑歪歪头。

    商陆手一松,恍惚地远离她一步,低头颤颤瞧了下自己的手,又看看玉璇玑的脸,两眼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她刚刚是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商陆姐姐?”玉璇玑见她脸色苍白,没了刚刚的生气,不免有点儿担心,往前一步扯住她衣角,“你还好吗?”

    “不好——不是,还好,还好。”商陆喃喃说了句心里话,就一激灵回过神,忙修正过来。

    她实在不能相信,忍不住上下端详了玉璇玑好几眼,才艰难道,“你真是仙尊的徒儿?”

    玉璇玑点点头,自己名字被掌门写在那本册子上了,应当错不了。

    她一个小孩,又知道元仙尊名讳,应当是真的,商陆只得接受了这事实,不太适应喊道,“行……那小师祖随我来吧,师尊在阁内炼药。”

    真是看见驼峰当肿背——少见多怪,她暗自嘟哝一句。

    有她带路,玉璇玑也放心了,想到刚刚她说的雪兔,多问了一句,“商陆姐姐也认识辞盈姐姐吗?”

    “嗯?”商陆还沉浸在自己比一个七八岁小姑娘辈分低一大截的悲痛中,被问得一怔,才道,“我们都是长老亲传,平时自然会有交流,辞盈她是掌门座下的,也算是我们同辈的大师姐了。”

    玉璇玑若有所思点头。她们之间相隔无数人群,但玉璇玑只看见了那双眼。

    与眼尾那被脂粉盖得几乎看不见的小痣。

    玉璇玑陡然有些仓惶,却不璇自己在仓皇个什么劲儿。许是风雪与对峙勾勒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感,能让人想起不久前的那个雪夜;又许是才下定决心要对长公主以寻常心看待,却在对视上时发现自己并不能做到完全坦然……

    以致她蓦地挪开了视线,而后顿觉这一举动实在太过刻意——

    分明是长公主先看的她。

    玉璇玑于是又把目光怼了回去,继而虚张声势地冲长公主抱了抱拳。

    长公主淡然颔首。

    往灶里塞柴火的谢瑾亦注意到了那头飘来的淡漠视线,摸了一把额头上莫须有的灰,也冲长公主行了一礼。

    长公主顿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继而行礼之举在周遭官员里水波纹似的一环接一环地蔓延开来。

    长公主:……

    玉璇玑看着长公主僵着脸被迫颔首的样子,心情登时好了许多。

    谢瑾往灶里塞了最后一根柴,拍拍大腿站起来。她接过侍子递来的帕子擦了两下手,而后一把攥住了玉璇玑的肩:“去前头看看可好?顺便问问长公主刺客那事是否有进展。”

    玉璇玑点头应允。

    前来领粥的人络绎不绝,捧着搪瓷白碗,大多穿着朴素甚至落魄,看着都是穷苦之家。玉璇玑顺手把此前在粥铺包起来的梅花粥递与一个小姑娘,摸摸她的脑袋,说了句“趁热喝”。

    内官与侍卫在一旁兢兢业业维持秩序,同玉璇玑简单打了个招呼。玉璇玑吩咐下属好好看着现场,转头问领班:“今儿来了多少人了?”

    “约两三千人。”领班回禀说,“共五支队伍,每支队伍每刻钟约能送出五六十碗,目前扎了一个时辰的棚子。”

    另一内官听闻摇摇头:“有些人领了数次,排了足有四五回的队了,我看按人头算大约也就一两千人。”

    “一人可以领多次么?”玉璇玑问。

    “是如此。”领班说,“二位殿下吩咐的,若有领完一碗还想领第二碗的,需得去队伍末端从头排。能在这寒风中撑着排上数次队的,大约也并非贪心,而是确有苦衷,故此倒不必约束。”

    玉璇玑正想顺着话音礼节性地夸一夸她们的主子,还未来得及开口,排头的粥架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她循声看去,见一灰头土脸的小姑娘穿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袄子,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乌黑的眼睛慌张地滴溜溜转,头顶的小辫儿随着她不甚平稳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晃着。

    姑娘身侧站着一绷着脸的内官,正抓了她的手,厉声问:“说好了一次只能打一碗,你为何喝干了一碗后还想着要第二碗?”

    小姑娘大约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眼泪鼻涕一块儿被吓出来了。她打了几个哭嗝儿,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没有,我不是,我……”

    另一个内官叹了口气,上前替小姑娘擦了擦脸,牵起她的手:“没事,你慢慢说。”

    小姑娘被她带离现场,走到了人烟稀少的角落。

    玉璇玑和谢瑾对视一眼,也不声不响地跟了上去。

    头顶树枝错落,小姑娘在白梅的清气下一点点平复下来,讷讷道:“我,我太急了,我外祖母躺在病床上两天,下不了地,水米一日不曾沾牙了。我想着,宫里送来的粥必是好的,给我外祖母喝上一点,她的病许是就能好了。”

    内官摇摇头,温声道:“非不许你领,只是一人一次只领一碗的规矩不能破。你若是想替你外祖母再打一碗,需得从头排过,明白了么?”

    小姑娘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诺诺地说“明白了”。

    玉璇玑在旁边静静看着,忽然问:“你外祖母得的是什么病?”

    “风寒。”

    “可有抓药?”

    小姑娘摇摇头:“外祖母说抓药要银子,风寒不是大病,清清静静饿几顿也就好了的,不许我乱花钱。”

    谢瑾的眉毛深深蹙了起来:“你外祖母就是胡闹,风寒虽不是大症状,然她年岁已高,若不小心应对,怕是要糟糕。”

    她说着,唤来了自己的随从:“你跟着这孩子回家一趟,再去请个大夫,替她外祖母相看相看。这天寒地冻的,光靠饿几顿怎么撑得下去呢?”

    话音刚落,那随从答应着正要走时,远处忽然疾走来了一个侍子,伸着胳膊将那随从一拦。

    谢瑾有些不痛快,蹙眉问:“为何不让她走?”

    那内官冲玉璇玑和谢瑾行了个礼,笑着解释说:“二位殿下都在这儿镇着,此事不劳烦将军。长公主殿下注意到此处的动静,特命我来瞧瞧。”

    “到底是长公主殿下心细。”谢瑾点点头,朝那小姑娘努了努嘴,“这孩子家人病倒,无人照料,替她请个大夫可好?”

    粥架那处似是又有了动静,但谢瑾心心念念眼前的孩童,并未怎么留意。

    “这孩子可怜见的。”那侍子点点头,睁着美目将小姑娘上下打量好几眼,忽然嗤笑一声,随即厉声唤来一个侍卫,“带走,好生看着,着人细细审问!”

    变故横生,谢瑾错愕万分。她看着侍卫捂住了嚎哭起来的小姑娘的嘴,刚想伸手拦人,玉璇玑却扯住了她的袖子,摇摇脑袋。

    “这不是欺负人么?”谢瑾瞪着眼问,“你扯我做什么?!”

    玉璇玑笑着拍上了她的肩:“我说你白长那么大,竟被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

    “怎么,那孩子有何问题?”

    “你先看看这些百姓。”

    “可是你看那孩子的袄儿,乍一看灰扑扑打了五六个补丁,可表面平整,松软轻盈,是一个满口‘祖母病了却请不起大夫’能穿得上的么。”

    谢瑾猛地怔住了。

    玉璇玑将她的肩一掰,让她面朝粥架:“你再往排头处看看,可有看见什么异常?”

    谢瑾蹙眉看了会儿:“不曾。”

    “自然不曾,你注意力都在那孩子身上,倒是错过了一场好戏。”玉璇玑笑道。

    她顿了顿,指着队伍排头,一字一句道:“方才那儿有人拿手指着我们这儿,抻着脖子想喊,被长公主着人压下来了。我猜,她要喊的是……‘凭什么我们要辛苦排队,那小姑娘哭一哭却可以被区别对待’。”

    “所以……有人故意闹事?”谢瑾猛地转头,对上了玉璇玑的眼。

    那双眼虽弯着,眼底却毫无清润的笑意。

    玉璇玑把剑从腰上解下来,慢悠悠接了这话:

    “对,有人闹事。”

    药阁倒也不远,很快便到了。

    这处山顶像一片世外桃源,有许多沟渠错落流淌,上面搭着小桥,水边杨柳依依,松散分布着许多木制小楼,最顶那座是处恢宏的木阁。

    水边楼前都聚集着三两白衣女子,偶尔有一两个从她们身旁经过,会对商陆喊一声师姐。

    但都没对她露出过什么异样的目光。

    玉璇玑愈发放松,慢慢才敢从商陆身后走出来。

    “师尊炼药时不喜她人打扰,我先去打一声招呼,小师祖在这儿等我就好。”商陆领她到了木阁大门前,嘱咐了一句才进去。

    玉璇玑只好在外候着。

    不多时,里头传来商陆一声喊,“小师祖,快进来吧。”

    阁内很清静,陈设也少,有些纱幔作隔,还带一些浅淡的草药味,这味道玉璇玑倒不介意。

    阿娘常常生病需得喝药,每次都是由她熬煮,闻了这么些年自然熟悉,但去了北原之后,阿娘的病渐不显,熬药也就少了。

    本以为……玉璇玑只一想起心便抽痛,停了思绪,也就过去月余,而今闻见,居然有一种恍如隔世感。

    她心口酸涩,好不容易放开些的性子又缓缓收了回去。

    “这位,”略沙哑的女声自她不远处响起,语气很意外,“小师祖?”

    玉璇玑闻言看去,白衫女人打扮随意,眼底青黑,乌发随意甩在身后,一副要死不活地样子走向她,活像只要来吃人的僵尸。

    玉璇玑寒毛一竖,什么怅然,什么悲痛瞬间就吓没了,噔噔往后退了两步,“你……”

    “你跑什么,不是要来找我?”女人停了步子,不解地看着她。

    “你是长老?”玉璇玑反应过来,寒毛服帖回去,弱弱问。

    “是,仙尊有什么要事吩咐?”

    玉璇玑一听正事便冷静下来,从袖子里取出折好的方子,递于她,“这是师尊让我来抓的药。”

    向善生接过来随意扫了几眼,停住,目光狐疑落在这孩子身上,“你确定是这些?”

    玉璇玑拿过药便离开了,商陆本想送她,但玉璇玑不想麻烦别人,遂婉拒。

    商陆将逃跑的黑球——祈明草递给师尊,不经意问道,“师尊,你方才收了小师祖的方子时,为何惊讶?”

    向善生垂眼干脆利落地拧断黑球头上两根嫩草,不顾黑球的刺耳尖啸把草震成粉末,随意道,“那药性太烈,用在这孩子身上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暴毙。”

    “这也不一定是要用在她身上吧?”商陆忽噤了声。

    师尊懂得比她多,如此说想来是明白了什么。

    想到那孩子乖巧的性子,商陆拧了眉,“那您怎么还要给她。”

    向善生只意味深长地瞧她一眼,“这是仙尊的要求。”

    商陆忽就沉默了。

    玉璇玑这趟奇遇来得快去得也快,回到朝眠峰时不过晌午,艳阳高照,热出她满身汗意,抬手擦了擦额间渗出的点点温润。

    她想师尊应当是在屋里,打算把药交过去。

    今儿贪欢姐姐好像不在,院子里静悄悄的,玉璇玑边想边走,被日头晒出来那点燥意也渐渐冷了,步子慢下来。

    苍婪房门虚掩着,没有关实。

    玉璇玑冒出点疑惑,师尊出去了吗?

    她轻敲一下门,现下玑静,里面若有人定然能听见。

    但没有人回应她。

    或许是心情实在不错,又或许是苍婪自捡回她就一直十分和善……大部分时候和善,总之她是不知哪儿来的底气,抬脚便走进去了。

    屏风后,竟有人。

    玉璇玑步子一停。

    纱帘悬垂间,美人衣衫半褪,有露一片精致蝴蝶骨,正随其动作微耸,晃晃如引动案角线香,窗棂挡不住日头照耀,浸她满身光跃。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懒慢回头。

    那双凤眸微垂,眼角红痣不甚明晰,漫不经心出声。

    “回来了?”

    苍婪墨发柔润落于身后,有些沐浴后的潮气,沾了几缕在背上,衬白更白,浓更浓,愈发突出她优苍的体态。

    玉璇玑却没有欣赏的心思,猛然往后一转,磕磕绊绊道,“师,师尊,您穿好衣裳。”

    这屋里也燃了檀香,但经由一晚腌制后,玉璇玑竟闻习惯了,不再觉着闷呛,或许她自己没发觉,但一身味道已同苍婪相差无几。

    哼……一声若有似无的笑,淡在满屋檀香里,随后被苍婪的话掩盖,“忘了你腼腆的性子了。”

    “药给为师。”

    玉璇玑把药包揪在怀里,支支吾吾的,“您,您穿好了吗?”

    她自小如此,似乎是天生地对女人身子十分羞涩,渐渐就发展成不惯她人接近,也不敢亲近她人,加之自己从来只有被谩骂的份,更别提有什么伙伴能到互看身体的地步了。

    面对师尊也是这般。

    但苍婪似乎没有什么羞耻之心,当然她或许有,可那也该是对着同龄女子,如今面对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实在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她难道还担心一个小屁孩对自己图谋不轨不成。

    “行了,转过来吧,该害羞的也应当是为师,你羞涩什么。”苍婪披好衣袍无奈道。

    她方才画完符,身上有残留些朱砂同硫磺的气味,太难闻于是去沐浴了一番,回来换件衣裳的功夫就听见敲门声,若是贪欢和无忧,都会在门外候着,她便没有理会。

    结果回头一瞧是这小家伙,不声不响就跑进来,还说这说那的,好似她怎么她了一般。

    糟心孩子。

    玉璇玑这会也发觉是自己无礼了,把药包递过去还低着头,温吞出声,“抱歉……”

    “还低着头作甚?”苍婪落眼看她,轻悠道。

    两人间静了一瞬,玉璇玑才慢慢抬起头来,小心翼翼觑她面色。

    女人尚未描眉染唇,眉色淡淡,唇色也淡淡,唯有一双丹凤眼美得恰到好处,眸光流盼,含一寸秋波,徒添几分柔意。

    眼尾那处红痣天生的艳红,被人揉显了一般,楚楚颤颤一点,太瞩目,夺人心神。

    玉璇玑怕她生气,逼着自己与这女人对视,药包给过去,“那位向长老说,每日只需放一颗,用三停三,不可擅自多加。”

    苍婪一挑眼,那点红痣也跟着动了动,害得玉璇玑心口也一样动了动。

    她恍然发现,师尊于世俗目光而言,的确是极美的,只是自己鲜少去评价她人样貌,认识这么些日子居然毫无所觉。

    玉璇玑回想自己短暂的人生阅历,惊讶发现她见过的人也不少,但如师尊这般面容美,周身气段也如此卓绝的人实在是少,或许找不出第二个。

    但要说美自然还是娘亲最好看,她兀自在心里点点头,把师尊往后排了排。

    “这会儿就已经知道长老名讳了?”女人声音带着浅笑打趣她。

    玉璇玑一激灵回神,连忙摇头,“没有,是她徒儿告诉我的。”

    “连药阁大师姐也认识上了,唉,”苍婪捏捏她脸,故作悲伤道,“果然为师迟早是要被抛弃的存在呢。”

    玉璇玑头皮发麻,这女人捏她脸也不温柔,虽不至于痛,揉这揉那的很不舒适,往后退了一点儿。

    苍婪也捏够了收手,“如何?你是要夜里用,还是现下用?”

    “夜,夜里吧。”玉璇玑此时怕她,只想走,不欲多留。

    “那你自个玩去吧,晚上再过来。”墨发女人轻柔绕过她,往床帐旁的梳妆台去。

    许是苍婪姿态太过随意,玉璇玑也消了心慌,松一口气,转身退出去了。

    等回到房里,她心口落下大石又忽然提起。

    陆玄嗤笑说:“这么些天不见,居然变得有礼貌了,难不成你被夺舍了?”

    苍婪一脸鄙夷地看着她:“你这嘴里一天到晚连一句好话都没有,也不知道老凤凰究竟是怎么看上你的,冷冰冰的像一块儿铁疙瘩。”

    两个人见面就斗嘴,一个本体是龙,另一个相当于长着翅膀的老虎,双方势均力敌,谁也容不下谁。

    天上乌云翻滚,雷声阵阵,眼瞧着一龙一虎马上就要打起来,明凰赶紧从家里走出来,见到眼前这一幕,忍不住说:“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一见面就打架,都相处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究竟什么仇什么怨。”

    很快,陆玄身体里另一个声音说:“师尊你瞧,我就说我比她乖多了,我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导者。”

    陆玄咬牙切齿,一听到这个可恶的声音,恨不得将身体里另外一具灵魂撕碎,可她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她占据。

    明凰的手被成功抢占这具身体的陆玄抓住了,她笑盈盈地说:“师尊,我乖不乖?你是不是觉得我比她乖多了,我听话得很,我还不打架,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更多一点?”

    这么多年来,玉璇玑见过的龙只有一条,那就是苍婪,同样也是她接触过的最爱捣蛋的生物,没有之一。

    有时候玉璇玑有些怀疑,龙族这个群体灭绝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不过有时候她在想,若是龙族仍然生存于世间,那岂不就是多了成百上千条“苍婪”本尊么,确实……还是有些可怕的。

    苍婪玉璇玑此刻心里想着什么,只是见她两只眼睛有些呆滞,嘴角还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似乎在想着什么有趣的事情,便凑过去趴在她的大腿上笑嘻嘻地问:“娘子在想什么好玩的呀?”

    玉璇玑抚摸着苍婪的脸,说:“也没什么,我在想要是崽崽破壳而出了,和你长得一模一样,连性格都一模一样,那岂不是——”

    听着玉璇玑欲言又止的这番话,苍婪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她猛地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玉璇玑,问:“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那么温顺可爱,三界喜欢我的比比皆是,我和崽崽怎么可能讨人嫌呢?”

    玉璇玑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太热情,太活泼好动了,有许多人都招架不住你的热情,所以她们会害怕,会躲着你,明白了吗?”

    苍婪恍然大悟:“娘子说的我好像听明白了,所以我现在要装作高冷,对不对?”

    苍婪咬着下嘴唇,准备打开相册找一张其他的照片,来换掉这张壁纸,结果点进去一看,手机几万张照片,密密麻麻全部都和玉璇玑有关。

    苍婪随便点开一张,就是她偷拍玉璇玑的照片,往左滑,是玉璇玑被偷拍后无奈宠溺的笑容,往后滑,则是玉璇玑刚睡醒,头发睡衣乱糟糟的样子。

    苍婪又把手机放回去了,这次特意把手机屏幕朝下放,没想到定睛一看,定制手机壳的后盖竟然是她和玉璇玑亲嘴的照片。

    苍婪在酒店床上打滚发疯,抱着枕头对着自己的头撞来撞去,随后整个人脱力一般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夜里睡不着,苍婪只好从打开的窗户钻了出去,化身为一条龙在天际驰骋。

    遨游于天际原本是一条龙最喜爱的事情,可苍婪却提不起兴趣,那条粗长漂亮的龙尾此刻软趴趴地耷拉在身后,一点精神都没有。

    苍婪在天上游了一会儿,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出去玩,连睡觉都是一个人,觉得当真是无聊极了,心里空虚得很。

    在天上飞的时间越长,苍婪越郁闷,很快,乌云翻滚,从云层中落下密密麻麻的冰凉雨珠滴落在地。

    苍婪游了一会儿,又重新回到了住的酒店,里面毫无人气,她呆了一会儿就想离开。

    可是钱已经付了,不住就浪费了,苍婪才不会白白浪费一晚上的钱。

    苍婪原本以为,自己离开玉璇玑之后会过得很开心,没有束缚没有捆绑,她一定是这世间最开心的龙。

    可是一离开玉璇玑,苍婪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心里又沉又闷,仿佛被乌云笼罩了似的,黏黏腻腻的,仿佛血肉和血液粘连在一起撕不开,她不舒服。

    有时候苍婪想,要不回去得了,不管回去以后是死是活,好歹能和玉璇玑再见一面。

    可是很快,苍婪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好不容易逃出来,总要享受享受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吧。

    苍婪现在住的酒店,五位数一个晚上,手机里面仿佛有源源不断的钱,她想买什么都行,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花多少就花多少,根本花不完。

    躺在床上,苍婪翘着二郎腿,心想,自己活了一千多年,这一千多年都没有出现过玉璇玑,她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玉璇玑只不过是她漫长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罢了,时间长了,她自然会忘了这个女人,也就不会再想念她了。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苍婪慢慢闭上眼睛,竟然还真的沉沉地睡着了,只不过她在梦里又梦到了玉璇玑。

    这场梦仿佛一道永无止境的魔咒似的,苍婪一会儿看见玉璇玑朝着她笑,一会儿又看见对方两只手捂着肚子,满脸都是痛苦状,一会儿又发现玉璇玑站在自己背后,两人坐在温泉池中,对方两条手臂环住她的脖颈,把柔软的身体往她后背上贴。

    这场浑浊混乱的梦做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苍婪一觉醒来,发现裤子莫名其妙地湿.了。

    苍婪一脸羞耻地把衣服全脱下来,用清洁术把全身上下都清洗了一遍,又顺便把衣服烘干。

    如今她一个人在外面,虽然有些孤独,可是到处走走,看看风景,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苍婪还记得酒店里可以吃免费的自助餐,于是她拿着手机推开房门,看到同样下楼吃自助的同伴,于是跟在她们后面一起走。

    刚吃完自助餐出门,苍婪带上墨镜,准备一个人去逛商场,结果走到一个胡同口,却被几个人拦住了去路。

    苍婪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就要反击,对方却说:“你好,请问你对进娱乐圈有兴趣吗?”

    一个女人说:“小姐姐,有没有兴趣参加XXX导演的新电影啊,你的外形条件非常符合祸国妖后的形象。”

    年龄大点的那个女人又说:“明明是我先来的!小姐姐,你想不想参加女团,成为一名爱豆啊?”

    恶龙静悄悄,必定在作妖,而且玉璇玑很少见苍婪这么心虚的时候,总觉得她一定有事情在瞒着自己。

    玉璇玑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机,首先点开微信查看自己的联系人有没有被全部删除。所幸的是,她点开一看,联系人一个不少,都好好地躺在聊天软件里。

    到底是干了什么呢?

    苍婪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准备把手机偷偷藏起来不给玉璇玑看,可对方此刻却眼疾手快地把手机拿在手里,笑着问:“阿婪,你怎么这么紧张啊?”

    “没……没有。”苍婪两只眼睛胡乱往边上瞥,结结巴巴地说:“才没有呢,我哪里紧张了?我只是有点饿了,我在等外卖送过来呢。”

    正在此时,玉璇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她看着这个陌生号码,还以为是骑手送外卖过来了,于是接通了电话:“喂,你好。”

    那边传来女人的声音,问:“您好,我是必胜客的经理,刚才查询到您下单了两百份的超级至尊披萨外卖,我想和您确认一下订单是否属实。”

    苍婪脸上原本的笑容此刻渐渐凝固了,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准备偷偷溜下床,却被玉璇玑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抓住衣领,把人揪了回来。

    玉璇玑看着苍婪一脸心虚的表情,终于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笑了笑,嗓音带着万分的抱歉,说:“不好意思啊,家里的孩子不懂事,不小心点多了,麻烦您帮我取消一下订单吧,我只需要两份就够了,谢谢。”

    第 80 章 红线捆绑

    电话挂断以后,苍婪两只淡金色的大眼睛不停地滴溜转着,她一会儿看看天花板,一会儿看看吊灯,一会儿用手指敲敲手机壳,就是不敢看玉璇玑的眼睛。

    玉璇玑弯弯唇角,说:“阿婪,你点两百份至尊披萨,是要在家里开披萨晚会吗?”

    苍婪咬着下唇,摇摇头,又点点头:“娘子,我……我是……”

    玉璇玑点开手机,看了一下骑手的位置,笑着问:“如果你想在家里开披萨晚会,我可以从意大利请专门的披萨大师亲手过来做。”

    苍婪问:“娘子,披萨晚会是什么啊?”

    玉璇玑解释说:“就是邀请很多亲朋好友来家里,吃着披萨喝着酒,聊天做游戏。”

    苍婪眉头紧皱,问:“可你杀的这些妖兽……”

    弦月红着眼睛,紧盯着苍婪说:“这些妖兽都与我有着血海深仇,它们为了一己私欲不惜残害我们三人,为何我杀不得!”

    苍婪拍拍手掌,从床上站起来,笑着说:“杀的好!本王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征战四方血流成河了,倘若我是你,只杀这些妖怪不解气,我偏要将它们的祖宗子嗣全部杀光,一个不留,这叫斩草除根,明白了吗?”

    弦月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谪仙似的女人,没想到这种话竟然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她吞了吞喉咙里的血,说:“您说的对,可是我修为尚浅,无法大仇得报,修炼这么多年还一事无成,还因为恋战让我师姐受伤,如今奄奄一息。”

    说罢,弦月再一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苍婪狠狠磕头:“恩人!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师姐吧!”

    苍婪说:“你师姐如今在什么地方?”

    弦月说:“我把她藏在了酒店里,原本是要猎杀大妖挖出内丹,可是内丹不够,只能为她续命几天,若是还找不到法子,师姐她……”

    苍婪皱了皱眉,随手摘掉脖颈下方的一枚鳞片,朝着弦月招招手,将龙鳞递给她:“本王赠你一枚龙鳞,可救你师姐性命无虞。”

    弦月眸子里含着泪水,伸出手要接,可苍婪此刻却把手收了回来,笑着说:“不过本王有个条件,你若是答应了,本王就把鳞片交给你。”

    “我答应!”弦月跪在地上,红着眼睛激动地说:“我什么都答应!”

    苍婪勾起唇角,一只手托着下巴,说:“我看你骨骼精奇,是个好苗子,假以时日修仙飞升做个杀神不是问题,你可愿意做我的徒弟?”

    弦月愣了,她没想到眼前的女人提出的要求竟然是这个。

    苍婪还以为弦月不愿意,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放心,你跟着本王,少不了你的好处。”

    弦月跪在地上磕头:“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苍婪当了一千多年的大王,那些妖怪们平时跪在地上说的都是大王万岁,如今自己收了个厉害的徒弟,对方跪在地上喊自己师尊的感觉还真是不一样。

    简直是太爽了!回了竹屋,苍婪顺道问了她一些境况,玉璇玑年幼太单纯,只觉这女人救下自己,应当是好人,轻易就将她此前短暂的人生和盘托出。

    “依你方才所说,你是要去上清宗?”苍婪柔问。

    “正是,仙子可知上清宗在何处?”玉璇玑点头,虽然娘亲说过上清宗在南野,可她们这些年流落在外,也没去过什么南野,根本没听说过那是何处。

    本来跟着商队应当能玑稳去到,可才出北原商队便没了,她都不知要往哪儿去。

    “你去上清宗作甚?”

    玉璇玑还茫然着,下意识脱口而出,“阿娘说那儿会有人收留我。”

    苍婪浅笑散去,终于认真端详她几眼,“你娘亲?”

    “阿娘说只要拿出这块红玉,对方就会明白的。”

    她从胸口把红玉取出来,温润的圆玉小小一截,只要指头大小,却泛着柔和的光。

    此物才一拿出来——跳动着的火舌舔着灯壁,将包房内照得亮亮堂堂。

    侍子们俱在外间屏息候着,一声儿不吭,周遭不闻其余响动。

    四人又聊了会儿,却理不出什么分明的头绪。长公主遂道:“既是一家人,我自然全力帮将军查出真相。秋雁如何到皇上跟前的我不得而璇,待我回去细问二帝姬。”

    ……又是“一家人”。

    玉璇玑实在吃不消听到这三个字了,蓦地转头,试图从姐妹身上汲取一些同病相怜的力量,却对上了谢瑾澄澈如水的眼神。

    这人正呲着大牙乐,丝毫没感觉有啥不对,低声问:“咋了,长公主同你说话呢,你快回。”

    玉璇玑:……

    回个屁。

    想杀人-

    再过几日便是腊八。何夫人忙得脚不沾地,给玉璇玑和玉寒潭一人缝了一个香包。

    香包上绣着腊梅,闻起来幽香阵阵。玉璇玑美滋滋拿去给谢瑾炫耀:“我娘送我的,你没有吧?”

    谢瑾:……

    谢瑾正在府内练箭,玉璇玑这句话出口的时候,她挽弓搭箭,正中三十尺之外的靶心。

    她活动了两下胳膊,把弓放下,冲玉璇玑抬了抬下巴:“把你那香包挂靶子上。”

    “怎么?”玉璇玑莫名。

    “好朋友就该荣辱与共。”谢瑾说,“所以我把它当靶子练练,咱俩就都没香包,公平公正,多好!”

    玉璇玑:……

    玉璇玑毫不客气地给了谢瑾一下。

    谢瑾将弓箭递与一旁的侍子,看着她们忙忙碌碌来回搬靶,忽然转头问玉璇玑:“明儿腊八,你什么安排?”

    玉璇玑耸耸肩:“在家瘫着。”

    “我就璇道。”谢瑾笑道,“明儿长公主与二帝姬在城西支摊子施粥,你可要去瞧瞧?”

    玉璇玑的脸即刻垮下来了:“不去。”

    “真不去?”

    “不去。你问这是有何居心?难不成你想去?”

    谢瑾想了一想,点点头道:“我还真想去。”

    “为何?”

    “平日里联络长公主怪刻意的,明儿却恰好可以装作不经意间路过,当面问问追查刺客之事的进展。”

    玉璇玑“嘶”了一声:“此言有理。”

    “动摇了?”谢瑾笑道。

    “动摇了,我也去瞅瞅。”玉璇玑把香包重新挂上腰带,说,“不过说好了,长公主若是问起来,定要说是恰好路过。”

    谢瑾拖着嗓子说“璇晓了”,顺着回廊往池边的亭子走去。

    池上结了很薄的一层冰,薄到麻雀都站不住。谢瑾随手捡了根木棍往上一丢,那冰层便裂开了一道口子。

    玉璇玑静静立于池边,看着口子逐渐延伸出许多分支,倏然听见谢瑾道:“一说起长公主,你便浑身不自在。我寻思她究竟也没那么可怖,便是玉尚璇劝你不要同她深交,平日里只做正常的人情来往也就罢了,何故听我提她便如闻洪水猛兽?”

    “你这便是夸张。”玉璇玑笑道,“我哪有这么着?”

    “夸张不了,我一提长公主你便垮脸,再提长公主便摇头。这不是洪水猛兽是什么?”

    玉璇玑第一反应便是谢瑾又在扯谎,过了会儿却发现,她说的似乎不无道理。

    大约是因着自己实在过于在意“同长公主撇清关系”这件事,有时候倒显得过犹不及。

    譬如一般的官员在听见“长公主在施粥,可要去看看”时,定会说“左右无事,去看看是否能帮上什么忙”;再不济,若是不愿同长公主扯上关系的,也会说“懒怠动弹”,而非斩钉截铁地说“不去”。

    ……就好像有着八百年世仇,或是刻意装出这么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似的。

    但玉璇玑浑身上下嘴最硬,两眼一睁便开始瞎扯:“你又污蔑我。分明没有的事却说得这么振振有词,怕不是你自己对她唯恐避之不及,所以看谁都如此。”

    谢瑾“嗨哟”一声:“我做什么要避着她,她又送我好酒又帮我查案的,我谢她还来不及。”

    “你谢她……”玉璇玑蓦地一顿,心内霎时间恍然——

    谢瑾这才是正常的、面对长公主的态度。

    不必将划清界限放在嘴边,平日里只做官场间正常走动,事事循常,自然不会交往过密。

    世上没有多说几句话便会成为好友的道理,反倒是故作疏远更容易让人看出端倪。

    谢瑾听她吐了三个字后又没声儿了,不由得追问:“谢她怎么?”

    “无事。”玉璇玑回神,拍拍她的肩,“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也该谢她。”

    “我谢她送我酒与线索,你谢她什么?”

    “我谢她送我‘心仪之人’酒与线索。”

    谢瑾:……

    谢瑾的表情像是生吞了一只蜘蛛。

    玉璇玑在寒风里笑岔了气,一边揉着腰一边说:“叫你之前非要我陪你演戏,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么?”

    谢瑾“嘶”了一声,忽然问:“诶,你说,倘或跟长公主坦白,说我俩并非彼此有情,只是为了逼退桃花,是否可行?”

    她刚说完,下一秒就摇起了头,自己否认自己:“不可。倘或被萧三小姐璇道了,这戏不是白演了?”

    “然我觉得长公主是言而有信之人。”玉璇玑跃跃欲试,“她定能体谅你的难处,会替咱们保守秘密的。”

    ……快些说开吧。玉璇玑想。

    她实在受不了长公主那一声长一声短的、不璇是揶揄还是认真的“朋友”了。

    “不行不行。”谢瑾蹙着眉,还是坚持道,“长公主说到底还是跟萧三小姐更亲一些,再说骗人终归不好,长公主凭什么帮我们瞒着呢?”

    玉璇玑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好说歹说,谢瑾却无论如何也不听。

    玉璇玑心道你既然不肯答应,那提出来做甚,让我白高兴一场么?

    她遂没了说笑的心情,冲谢瑾摆摆手,撂下一句“明儿见”,便转身归府,没了话音。

    长公主与二帝姬施粥处在城西靠近城郊之处,那儿相较于城东而言更为荒凉一些,百姓生活条件并不富足。

    玉璇玑今晨赖了会儿床,匆匆忙忙梳洗一番,抵达同谢瑾约定之处时,已然日上三竿。

    约定之处并不在施粥处——那也过于刻意——而是在二里之外的一家粥铺。

    谢瑾正碰着粥碗喝得稀里哗啦,见玉璇玑遥遥过来,连忙替她也点上一碗,笑着说:“我阿娘说这儿的梅花粥新鲜又好喝,你尝尝。”

    玉璇玑摘了口巾,身侧立即传来了一声又惊又喜的“是小玉大人”。

    她微笑着同那人点点头,重新把口巾带上,冲谢瑾耸耸肩,意思是:看吧,不是我不愿喝,实在是怕麻烦。

    谢瑾挑了一下眉:“那你就饿着罢。”

    “早膳在家用过了。”玉璇玑着人将谢瑾替自己点的那份打包好,外边包了一层锡箔纸,笑道,“这点便等到施粥处一同赠人罢,谢谢将军款待。”

    而待到施粥处时,她终于可以将口巾摘下来——有二帝姬与长公主在前头压着,她倒显得不那么显眼了。

    施粥处扎了一里的棚子,前头聚着一堆官员。侍子在现场忙忙碌碌地熬着粥,许多叫得上名儿叫不上名儿的文官武将都在搭把手。

    有人在人堆里大老远便瞧见了玉璇玑,“嘿哟”一声:“玉将军同谢将军也来了。”

    玉璇玑礼貌回应,谢瑾则大步流星走过去,撸起袖子就往灶里填了一把柴火。

    旁边的侍子忙道:“谢将军歇着罢,这活我们干便是。”

    “什么你们我们的。”谢瑾活动了两下肩膀,“身为父母官理应替百姓做事。我在军营里经常亲自劈柴生火呢,不信你问玉将军。”

    玉璇玑正要接话,却陡然感觉自己身上多出了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她眯起眼,压下声儿,眯眼往旁看去——

    风雪又起,纷纷扬扬落在棚外。

    长公主隔着人群,背靠风雪,正清清浅浅往她们这边看来。

    一点冰冷伞尖便倏然吻上她的下颔。

    玉璇玑被冻得一抖,乍想起在谷中被风雨摧残的痛感,惊抬头。

    “你阿娘叫什么名字?”

    方才还算温和的女人此时声音发冷,那双凤眼不弯时分外凌厉,正死死看向她脖颈上的红玉,眉间剑痕压迫感也愈重。

    苍婪手腕一抬,那柄替她遮过雷雨的红伞便将她脸挑起,使了点力,伞尖抵在喉间。

    压下一点软肉。

    玉璇玑眸中迷茫,不解她为何突然出手,只能被迫迎上这女人毫无温度的目光。

    如此相近,她才发现红伞红得似乎不那么纯粹,有些地方略深,有些地方略浅,通体沉暗。

    那时所见温和之色不过是被雨水浸润出来的假象罢了。

    玉璇玑忽然才感到害怕。

    “……”不敢出声。

    伞尖又往肉里嵌入一点,玉璇玑觉得自己脖颈处似乎被针扎了下,而后有一丝温热的液体慢慢爬下来,痒,也黏腻。

    她抖得更厉害了。

    巨大恐慌下,眼底也徒生出点酸意。

    “玉余,我阿娘叫玉余……”玉璇玑瑟缩着将眼一闭,眼角淌下些被吓出来的热泪,颤声道。

    伞尖顿住,往后退了退。

    玉璇玑泪眼朦胧望向伞后人,模糊里似乎听见了一声低叹,那个女人终于把伞撤下,红影动了动,走近她。

    “哭什么?”

    一只手搭上她的脸颊,指腹温柔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

    “这也太能哭了,本座才与你待了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你就哭了两回。”

    苍婪蹲在她面前,指尖抹过她脖颈处那点刺出来的红,替她修复了伤口。

    “别哭了,嗯?”

    声音压得软,虽然说出来的话仍是不大中听,但的确是在哄她。

    玉璇玑吸了吸鼻子,缓过劲,收了声响。

    她只是被吓到,也没真想哭,很快就调整过来,话音里还带了点未尽哭腔,“仙子作何要如此?”

    苍婪却不答,闭眼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轻声道,“你说,”

    “你阿娘已经死了?”

    “……嗯。”玉璇玑不想多提此事。

    “本座便是来自上清宗。”苍婪与她平视,眼下红痣淡淡,声音也淡淡,隐隐带了点悲怜,“你往后,就跟着本座吧。”

    一只手忽然牵上了她的。

    手被柔软掌心包裹,玉璇玑怕极她,忍住抖,不敢挣开。

    她方才被雨淋了许久,手凉得厉害,苍婪突然握过来,太过温暖,甚至有些烫,那阵暖意自玉璇玑的指尖一路蔓延至全身,暖得像泡在温水里一般舒适。

    玉璇玑忽又想起与娘亲的从前,她自小体寒,每年冬去春来之际都受不得冻,回春也不觉暖,反倒更易害病,娘亲总给她烧柴火取暖,再添衣。

    那时也是这般——

    暖进心口,烫烫的。

    正想着,一道柔和的灵力落在她身上,温柔替她蒸干了身子,玉璇玑不太适应地瑟缩了下,发觉自个衣裳发丝上所沾的泥也被消去。

    她现下银发披散,眉目也粉,又变回一尊雪白的小蘑菇。

    “这样顺眼多了。”苍婪牵起抹笑。

    玉璇玑不知该如何回她,只好再道,“谢谢。”

    之后玉璇玑便跟着苍婪在竹屋里住了几日,那女人不常出门,大多在竹屋里待着,留了一间偏房给她,时辰到了会喊她过来,从手上那只墨玉镯子里拿出点吃食给她。

    睡前也要给她丢个术法,玉璇玑不知这术法叫什么,但根据用法猜测这是洁净身子的,只消一个法术下去,身上就会干净。

    比沐浴还方便得多。

    玉璇玑对此处好奇,但外头日日下雨,还劈雷,实在可怖,所以只能窝在屋里。

    苍婪有时候会突然喊她过来,什么也不说,就瞧她好一会,又把她叫回去,平时也不愿理她,看自己的目光里总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神色。

    玉璇玑不大懂,但她觉得,这位仙子大概就是娘亲所言那个会收留自己的人,不过因着那把红伞,她总还是对苍婪有些惧意,这些天里都是敬而远之。

    待了几天,那女人似乎是处理好了自己的心境,终于把玉璇玑喊到跟前。

    她神色恢复如初见那般懒散,看向玉璇玑的眼神也不再悲戚,让玉璇玑莫名松了一口大气。

    被人那般看着,的确是不大舒服。

    “走吧,本座带你回上清宗。”

    苍婪又牵过她的手,带人出了竹屋。

    如今雨停了,云雾潮尘皆散尽,天光丛生,照破山河,她们凌空而行,入目满是朦胧青山,黛色连绵至千里不见尽头。

    玉璇玑心下震撼,看来娘亲给她念的话本不假,仙人所见之景实在瑰丽。

    “好看?”苍婪瞧见她眸光清亮,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由轻笑问道。

    “的确从未见过,很新奇。”玉璇玑被她牵着,胆子也大了点,伸手去探旁边滑过的浮云。

    凉丝丝的,有些阻力,但太过轻盈,除却手被沾湿外,再无旁的实感。

    苍婪不再说话,只放慢了步调,让她慢慢欣赏。

    “仙子,上清宗有成仙的法子吗?”玉璇玑看多了慢慢也倦怠,突然开口问道。

    “成仙?”苍婪没料到她会问这个。

    “我想成仙。”

    玉璇玑喃喃道,脑中闪过的是娘亲破碎的话语,这几日无事可做,总记挂着阿娘,梦到了点那晚模糊的回忆。

    娘亲留下的遗言里头,好像有一句是要她求仙问道。

    苍婪偏头若有所思看她,“看不出来,”

    “人小小一只,口气倒挺大。”

    玉璇玑根本不知如何成仙,只从阿娘口中听过,仙人个个都有排山倒海之威,轻易就能做到似的……

    但苍婪如此语气,让她不禁迟疑,“很难吗?”

    这话问出口,苍婪兀的笑出声,轻飘飘落进玉璇玑耳朵里,让她怀疑起自己来,刚想发问,苍婪却是拍了拍她的脑袋,“这点傲气倒很适合上清宗。”

    这位仙子似乎误会了什么——尚且什么也不懂的玉璇玑心里天人交战了几番,最终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沉默了。

    念着她还是凡人,苍婪卡着半日的脚程,终于赶在日落西山时飞回了上清宗。

    眼前六七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连立,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中间一座极大的圆坛,山峰间又有交错相间的吊桥相接,祥云腾绕,好不气派。

    玉璇玑又一次惊叹,这便是仙境吧。

    “也算得上半个。”苍婪忽就回了她。

    玉璇玑这才发觉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忍不住磨了磨脚跟。

    被人听了显得自己好没见识。

    “你若要进宗门,还需找掌门记名。”苍婪悠悠提着她往东边一座峰飞去。

    “记过名可以告诉我成仙的法子了吗?”玉璇玑歪头问道。

    “你这小孩,哪儿来的对成仙如此深的执念。”苍婪扫她一眼,语气颇为无奈,“记过名只是外门生徒,要想修炼还得先入内门。”

    什么内门外门,玉璇玑听得头晕,只道是,“那怎么入内门呢?”

    “问东问西,先记过名再说,到了。”女人淡淡敷衍她。

    眼前是座恢弘大气的三层木阁,结构精巧,雕梁画栋,屋顶有四小只脊兽躺在飞檐上,懒懒散散。

    阁前一块牌匾,上用金墨书写了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流云殿,字下小小一个印章,瞧不清是谁名讳。

    这儿看起来比北原城主府还要奢华,玉璇玑心想道。

    苍婪哪管她想些什么,只提着人轻车熟路进去,“小掌门呢?还不快出来迎接本座?”一张口就是婉转悠长的调子。

    玉璇玑离她近,耳尖被震得有点酥麻,抬手揉了揉。

    大殿前是一张长案,后有宝座,等玉璇玑缓过来抬眼望去。

    就见宝座上斜躺一人,面容清秀,简单着一白衣,金冠束发,翘起只脚挂在那宝座把手上,半躺举本书在看,好不惬意。

    光看也就罢,偏生还要发出些怪笑,余音在大殿上回旋。

    玉璇玑一时被这大场面镇住。

    缓缓冒出一点子疑惑:这位是?

    白衣女人看到精彩之处,正抻直了腰坐起,还未仔细品味,就听见案前有人幽幽道:

    “小掌门,好雅兴啊?”

    她闻言抬脸一看,正正好对上老祖那双含笑的眼,魂也快吓飞了,手忙脚乱把书卷进袖口,脚一收下了宝座。

    哈腰凑过来,谄媚拜道,“老祖今儿怎么突然得空光顾掌门殿?”

    原来是掌门。

    好没架子,还以为是和城主大人那般肃穆的女子。

    不过,老祖?

    这等称谓都是称呼些德高望重的长者,看来仙子应当是个头等厉害的人物。

    玉璇玑悄悄往苍婪眼尾那颗红痣看了一眼。

    苍婪一抬手拦住掌门的靠近,“客套就免了,本座今日来只是给这小孩记个名。”说着把跟在她身后的玉璇玑推出来。

    掌门这才注意到她身旁还跟了个小小的人儿。

    那少见的白发红眸实在抢眼,且看眉目有丝矜傲,略带韧意,虽年纪尚小,却能从细微之处窥见日后的惊艳,身上穿着也是不简单,料子贵重,显然是达官贵人才能穿得起的东西。

    看起来是哪儿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孩子。

    掌门心头一跳,忍不住看了苍婪一眼又一眼,最后还是艰难开口问道,“老祖您是,”

    “去偷别人家孩子了?”

    苍婪盘腿坐在床上,试图将自己伪装成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轻笑说:“徒儿请起。”

    她把鳞片放在弦月手中,询问道:“你师姐的伤在什么地方?”

    弦月哽咽着说:“师姐受伤加上中毒,毒我解不开,不知究竟是什么,似乎是一种攻心之毒。”

    苍婪皱了皱眉,脑子里浮现出一些不好的场景,一会儿是玉璇玑,一会儿又是她中毒倒地的场景,然后她猛地睁开眼睛。

    弦月跪在地上,却听见苍婪说:“你师姐现在仍然有一口气,还能救,你照我说的方法做,把她坏掉的心脏挖出来,将我给你的龙鳞放进去,换心。”

    “什么?”弦月惊恐道:“恩人,您……您是说真的?”

    苍婪说:“你刚才说是攻心之毒,此毒唤作琼花,妖市上曾经有过流通,是天底下最毒的药,普通人吃了七窍流血,肝肠寸断,魂魄来不及从肉.体离开就会马上消散,你师姐能活到现在,也是她功力深厚,除了换心之外,别无它法。”

    弦月紧紧地攥着苍婪递给她的鳞片,坚定地点点头:“恩人,你救了我,我信你!我和师姐的命如今都在你手上了!”

    说罢,弦月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苍婪看着她地背影,弯了弯唇角,说:“你师姐痊愈后,记得来这里找我,我叫苍婪,别认错人了。”

    等弦月走后,苍婪慢悠悠地处理着房间内的血迹,刚处理完,就听见外面传来汽车的声音,似乎是玉璇玑回来了。

    把所有的湿纸巾冲进马桶,苍婪洗干净手走出来,正好看见玉璇玑步履匆忙地朝她走来。

    苍婪处理的很干净,可是玉璇玑还是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马上就知道家里发生了事情。

    眼瞧着苍婪一脸云淡风轻地在浴室里刷牙,玉璇玑问:“阿婪,刚才是不是有个黑衣女人进来了?”

    苍婪刷着牙,含糊不清地说:“是啊。”

    玉璇玑赶紧走到苍婪身边,仔细检查着她的身体,恨不得将她全身上下都看一遍。

    发现没有任何伤痕之后,玉璇玑松了一口气,说:“幸好没事,是弦月吗?她来我们家做什么?”

    苍婪漱了漱口,解释说:“她原本是想来找你的,想让你为她主持公道,后来我发现她撑不住了,便喂了她一些血,放她离开了。”

    玉璇玑眉头紧皱:“阿婪你说什么?你喂给她自己的血?为什么要把血喂给她和?”

    苍婪觉得玉璇玑莫名其妙的,只是喂了一滴血而已,又不是给她吃了一块肉,怎么紧张成这个样子?

    苍婪说:“只是一滴血,娘子,她马上就要死了,我只不过是——”

    玉璇玑直接将苍婪拥入怀中,颤抖着身体检查她的手指,连嗓音都在哆嗦:“你以后不准让别人知道你的血有起死回生之效,记住了吗!”

    苍婪被玉璇玑这么一凶,委屈巴巴地低垂着眸子,说:“娘子,为什么呀?难道我救人也有错吗?”

    玉璇玑镇定住急躁的情绪,解释说:“阿婪,不是你的错,你要知道,人界和蛮荒不同,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阴谋和杀戮,倘若被有心人知道你的血肉有如此奇效,那些投机取巧的歪魔邪道就会寻找把柄。”

    察觉到苍婪还是不明白,玉璇玑只好说:“我知道你厉害,旁人伤不了你,可是你身边的人怎么办?这些人无所不用其极,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一定会用你亲近的人相要挟,你明白了吗?”

    苍婪这下终于恍然大悟,她愣怔地点点头,觉得自己脑子实在是太蠢了,连这种通俗易懂的道理都不明白。

    见苍婪已经明白了,玉璇玑也摸到了她的手指,上面果然有一个细小的划痕。

    玉璇玑心疼地将她的食指指尖贴到嘴唇上,喃喃说:“阿婪,我不想让你受伤,也不想起一些无端的争斗,你保护好自己,也就相当于保证了三界的安全。我是总署长,我必须要对三界所有人负责,包括你。”

    苍婪点点头,玉璇玑牵着她的手坐在床上,问:“刚才你说弦月是过来找我的,她有跟你说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苍婪便将弦月对她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玉璇玑,最后又说:“娘子,我见她是个厉害的女子,便收了她做徒弟。”

    玉璇玑心里一阵不大舒服,说话都泛着一股酸味:“徒弟?你不是有黄六她们么?要那么多徒弟干什么?”

    苍婪晃着玉璇玑的手臂,说:“娘子,黄六她们只是我的属下,而且不学无术,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这么好的苗子,而且有仇必报,而且又那么听话,我心一痒就……就……”

    玉璇玑问:“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呢?”

    苍婪在心里暗自悱恻,心说要是真的和你说了,那收徒这件事肯定就黄了,还不如先斩后奏,顶多是被欺负几下,而且还正中自己下怀。

    玉璇玑早就看出来苍婪是什么心思了,她酸了一会儿,问:“你刚才说弦月还有一个中毒的师姐,如今怎么样了?”

    苍婪说:“她中的大概是琼花毒,心脏已经坏死了,靠着仅剩的修为硬撑着,我将逆鳞周围的鳞片摘下来一只给了弦月,让她拿回去救她师姐。”

    玉璇玑没有说话,苍婪又轻声说:“不过若是换心也要遭不少罪,首先要把胸膛剖开,然后挖出坏死的心脏,将我的鳞片放入胸腔之中,如此这般,将死之人便能复活。”

    “那若是人已经死了呢?”

    玉璇玑的嗓音有些沙哑,听得苍婪有些心虚,她不敢看玉璇玑的眼睛,低着头说:“若是死了,普通的鳞片就没效果了,倘若真的想救人,只能摘掉护心龙鳞,用同样的方法替换中毒之人的心脏,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苍婪说完这句话顿了顿,原本想再说些其他的,让玉璇玑放过弦月和她师姐。

    苍婪害怕得睁大眼睛,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欺负别人用的捆仙索会用在自己的身上,而那个绑着自己的人,却是她最信任最亲密的爱人。

    捆仙索停止了缠绕,苍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脏仿佛被鞭子狠狠地鞭笞着,她不明白玉璇玑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呆呆地站在她面前,用一种委屈不解的目光静静地盯着对方看。

    苍婪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玉璇玑勾起唇角站在她面前,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笑着说:“阿婪,你跑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