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我还没到京城,一个狐狸精看上了我哥,狐狸精轻纱裹身,凹凸有致,媚眼一眨就是水漫金山。
这狐狸精用别人的名字把我哥约到房间,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嘤咛一声就扑上去,料想我哥一个二十多岁的老处男,必是抵挡不住。
结果被我哥一把推开。
我哥抽了抽鼻子,说不好意思,我膻味儿过敏。
狐狸精:「???」
那姑娘的眼神一下就冷了,原本红唇似火媚眼如星,双眸都在拉丝,可一下就变了,数九寒冬,天寒地冻,唰唰唰,全是她眼里的刀子在飞。
我哥说不是,我真膻味儿过敏,家里那么多羊,我一口都吃不下。
狐狸精没说话,就那么死死盯着我哥,寒意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像是厚重的黑夜。
这事我哥刚跟我说的时候,虽然还没忘了教育我,说君子不欺暗室,她是有夫之妇,没膻味儿咱也不能乱来。
但还是透出股笨拙的紧张。
这信我看一次笑一次。
只是我和他都没想到,几天之后,我哥会因此受到无边的折磨与酷刑,死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我叫姬发,我哥叫伯邑考。
当我亲眼看着他的手足四肢都被钉在木墙上,刽子手一刀一刀削光他的血肉,他也见到了我,于是他的身子颤抖,挣扎,痛苦,脸上却还努力保持着微笑。
不远处,王妃妲己正倚在殷寿怀里看我哥被千刀万剐,她梨花带雨,破涕为笑,说大王真好,臣妾再也不怕被奸人骚扰了呢。
殷寿哈哈大笑,说放心,寡人一定不让他死得太快。
我想过劫法场,但他们的人实在太多了,我被法场护卫按住脑袋,又被七八只脚踏在地上,只能听到我哥的呼吸变得急促,没了皮肉的骨头在木板上用力摩擦。
砰然一声响,他的手脚从铁钉上崩开,他想朝我迈步而来。可他走出半步,身上的血肉便一丝丝坠下去。
他走不动了,呼吸微弱,想再叫一声我的名字,天地间的气息已无法进入他的胸膛。
于是我听见一副骨架倒地,像是枯枝被大风吹折。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我第一次练刀斩断了三层铜甲,兴冲冲去家里炫耀,爹娘正忙着政务,弟弟们各有游戏,偌大的府邸里没人理我。
只有我哥放下了手头的案子,转身回眸,在阳光里笑呵呵摸我脑袋,说那你可就是我们西岐的小凤凰了,以后要凤鸣岐山的。
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
我的脖子紧绷,脸涨得通红,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吼:
我要杀了这对狗男女,杀了这对狗男女!
1
其实我哥去朝歌,原本是去救父亲的。
这几年天下不太平,大王殷寿南征北战从无败绩,所以他也越来越膨胀,逆之者亡,顺之者昌,那些败在他手里的势力,全都没有好下场。
除了十几万奴隶为他修宫殿,其他无用之人都被祭天了。
殷寿祭天,不祭仙人,只祭一个天命,成千上万人做祭品,也不知他能祭出个什么天命。
当然那些祭品也不能叫人了,而叫人牲。
人牲在祭台上,点着火,巫师们围着她跳舞,四面都是低吟的歌声,天色一点点昏沉,就在阳光黯淡,月牙初生的时候,殷寿开始挥手。
巫师抽刀处理人牲。
剥皮,人牲还活着,被紧紧捆缚,可她说什么喊什么仿佛没有一个人能听见,她还在挣扎,刀就贴上了她的肌肤。
哭声淹没在歌声里,一张人皮被巫师完整剥下来,人牲的惨叫声与哭声持续时间越久,仿佛这次祭天的效果就越好。
直至人牲流血不止而亡。
再砍下她的头颅,放在火上,放在铜鼎里蒸。
没人在意这个人牲是不是也曾经有过喜怒哀乐,有过山盟海誓,也曾经跟他们一样,作为人活在这片天地之间。
殷寿振臂一挥,就有无数敌国的妻女子侄,被各种仪式杀死祭天。
数万数十万人的鲜血,伴随着女孩的号啕跟婴儿的啼哭,染红了朝歌王宫。
这就是大商的祭天。
我祭他大爷的天!
这话我常在家里说,喝多了酒,就站在桌子上骂殷寿。我哥劝我别上头,这事得慎言,我爹则是悠悠叹息,目光怅惘,说我身为大商公侯,还是有责任的。
我说爹你有啥责任,咱西岐又不人祭。
我哥却肃然起来,说爹,无论你有没有责任,大王这秉性,已经救不回了。
我这才回神,爹是想劝谏殷寿。
我吓了一跳,说爹你不会不知道比干怎么死的吧?
我爹摆摆手,说放心,家里还有你们,还有那么多孩子,我这条老命当然不能轻掷,回头觐见大王的时候,一定守口如瓶。
可我爹还是食言了。
几个月前他去了朝歌,或许一开始他真的没想过进谏,只是当他听闻王宫前又拉来一排俘虏要杀了祭天,他还是没忍住。
那一日他在群臣之中卜了几卦,卦卦精准,惊到了殷寿。
殷寿让他再给自己,给大商算一卦,我爹就指着卦象对殷寿说:「倘若大王能休养生息,少造杀孽,以大王的天生神力,过目不忘,必是千古名君。」
殷寿哈哈大笑,说怎么着,要是寡人不愿少杀几个人呢?
我爹不说话。
殷寿似笑非笑:「西伯侯,怎么,这卦象你又看不清了?」
我爹叹口气,说是臣学艺不精。
殷寿脸上的笑意忽然全收了,目光森然,说既然学艺不精,西伯侯还是去大牢里多修行几年吧。
就这么着,我爹被关进了羑里大狱。
消息传回西岐,我还在蒙着,我哥已经忙了起来,四处张罗香车宝马,名琴珍玩,完事带着这些东西就要去往朝歌。
围绕在我身边的世界平静了二十年,忽然起了激流,人影绰绰,都在奔忙,只有我仍旧伫立岸边,茫然,无措,匆匆而去的人影撞了我一个跟斗,把我无力的年少轻狂跌在地上。
风吹过西岐,我走进哥哥的影子,想跟他一起去朝歌。
那天红日初升,血一样的云霞横在路的尽头,把路铺成长长的刀,我哥就在刀光里回头。
他还冲我笑,说姬发,回去吧,家里总要有人留,西岐还等着你凤鸣千里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头发在风中扬起来,连日的疲惫使他眉宇间多了点皱纹,可他的眼睛仍旧如春水,春风,明媚灿烂,温柔坚定。
就像他教我练刀,教我打猎,麦田里提着水壶叫我回家吃饭时一样。
所以我说好,我等你和老爹回来。
我怎么也想不到,那是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抵达朝歌后,妲己见到了我哥。
妲己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无论是从轩辕坟里修炼的那段时光,还是来朝歌成为殷寿的妃子,妲己触目所见,皆是粗野的人与妖。
我哥温润如玉,翩翩公子,一下就戳在她心口上。
遂以求学琴艺为名,薄纱裹身,波涛汹涌,媚眼如丝就冲我哥贴了上去。
当时妲己还很自信,自认没什么人能抵挡她这份诱惑,直到我哥把她一把推开,还说不好意思,我膻味儿过敏。
妲己:「……」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恼羞是会成怒的,更何况我哥还非常恳切,说自己是真过敏,没别的意思,见异思迁其实也正常,自己绝不会告诉大王,只是人之所以为人,总要记得些过往。
那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全是真诚。
妲己莫名涌出一股恨意。
那些她引以为豪的相貌身材,法术,在这双眼睛面前都不值一提。这双眼睛一望,她像是又回到了轩辕坟,自己还没修炼成精,赤身裸体,天寒地冻。
几天之后,妲己又约我哥,说那天孟浪了,我设宴给你道歉,顺便出谋划策,帮你和你爹团聚。
原本我哥该避嫌的,但念及我爹,他还是赴约了。
踏进那座宫殿,我们一家的噩梦就开始了。
我哥推开门,刻意没关,要让自己避嫌,殿里也站了不少宫女太监,我哥自以为不会再发生那天的事,就绕过屏风,来到妲己面前。
然后我哥蓦地驻足,瞳孔一凝,呼吸停滞。
白皙如玉的肌肤,破破烂烂的衣服,妲己一张脸似笑非笑,眼里全是没来由的恨意,那恨意自渊墟里生出来,肆无忌惮地生长,她说伯邑考,我等你多时了,我这就送你全家团聚。
我哥意识到了什么,他无声轻叹,看着妲己,双眼满是悲悯。
我哥在西岐任小司寇,专门负责民间案件,他见过太多没来由的恶,那些人原本都有机会好好做人的。
只是他们都想毁了别人,其实已经先毁了自己。
妲己的哭声先他一步传出殿外,接着那些屋里的宫女太监乱成一团,挡在我哥的去路上,直到妲己楚楚可怜跑出门,摔倒在王宫的地面上,妲己想做的事情便做成了。
我哥从殿里出来的时候,门前已围满了人,他仍然没有失态,没有嘶吼,他只是认真问妲己道:「王妃,臣这一生没做过恶事……何以至此?」
妲己的身上披了别的衣服,正被人扶着,梨花带雨,不敢看他。
可妲己的声音却突兀响起在我哥脑海里。
「你算个什么东西?至不至此是你说了算吗?当不当人又是你说了算吗?你高高在上,清清白白,我偏要你一身骂名,不得好死!」
这声音没响完,一群人就过来把他抓了,他也不反抗,只抬头望着西方。
他说没关系,天日昭昭,你是仙是妖,迟早左右不了。
殷寿大怒,亲自跑来给我哥定罪,我哥还在认真反驳,说自己即使色胆
包天,也不会专门寻人多的地方,开着门,去对王妃用强。
殷寿眯起眼,说怎么着,那是寡人的爱妃诬陷你?
大臣也纷纷摇头,奸佞的趾高气扬,忠正的痛心疾首,固然妲己的名声也不好,可大王的宠爱是千真万确的,所以他们都说伯邑考,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强辩,哪个宠妃会用自己的清白来诬陷人呢?
为了害你,冒着可能丧失宠爱的风险,妲己图什么?
众口一词,我哥笔直站在百官中央,宛如风中猎猎的大旗,他还是一脸平静,只说臣无罪,臣前后进殿不过片刻,怎么可能把王妃的衣服撕扯成这般模样?
可已经没人听了。
殷寿的宠臣费仲跳出来,指着我哥的鼻子在骂,说无耻小人,还想为自己脱罪,你说不可能就不可能吗,你有证据吗?
有人吐口唾沫,说呸,长得人模狗样的,禽兽不如!
还有人冷笑,说久闻西伯侯的长公子能言善辩,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当然也有正直的大臣觉得不对,可又想不出妲己陷害我哥的缘由,于是他们就沉默,当他们沉默的时候,人们议论的胆子就越来越大了。
开始有人冲我哥丢石头,人们说伯邑考嘛,我早就知道他在西岐欺男霸女,这些年的名声全是他爹吹出来的,他早就该碎尸万段了。
石头砸到我哥头上,流下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双眼。
风声呜咽,他的声音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各自痛快的骂声之中。
殷寿哈哈大笑,走到我哥身边,说伯邑考,你还不认罪?
我哥看着殷寿,目光清亮,他说大王该知道臣是冤枉的。
殷寿说,冤不冤枉,你都得死了。
我哥说,死或不死不重要,既然臣有冤,那臣就不能认罪。
百官跟百姓的呼声还很大,其中尤以百姓的骂声最大,那些平日里被压榨的火气,仿佛都在伯邑考身上宣泄出来,我哥这么惨,殷寿却还嫌不够。
殷寿说,哦,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可孤既然能杀你的身,也就能诛你的心。
殷寿随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剑,斜斜往羑里大牢的方向一指,说伯邑考,你要是认罪,那寡人就放了你父亲,你要是不认罪,孤送你们父子团聚。
我哥的目光终于出现了波动,他抬头看着天,是非对错跟父子恩情在他心底对撞。
须臾,他已经做好了选择。
我哥吐出口气,说那还是臣死吧,臣愿认罪,替我父亲赴死。
殷寿哈哈大笑,说好,好,那就碎尸万段!
消息传回西岐,我疯了一样往朝歌赶,一路上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脑子里许许多多的画面闪过去,我想我哥在西岐天天风里雨里在跑,他是小司寇,专司民间案件,哪怕是一个奴隶蒙受冤屈,他也会连熬三夜,把案子捋出来。
怎么就没人为他伸冤?
他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没人救他呢?
他总是爱对我笑,我第一次去田里耕作,大热天的,他大汗淋漓也冲我笑,我第一次去林里打猎,野狼冲过来的时候我手抖了,一个没射死,他把我扑倒在地,狼爪在他肩头划得鲜血横流,他抬头看我,还是笑。
人生二十年,我没跟我哥分离过。
原来一别就要永诀。
那几天我才知道,人在马上,跑得快了,就见不到晓风残月,也见不到大河泱泱了,面前的所有景象都跟你的眼睛撞在一起,撞得你两眼昏花,什么都看不清楚。
只能看得见西岐的麦田,悠悠的古琴。
这些东西像鞭子,催着我一往无前,我的大腿已经血肉模糊,胯下的马也死了五六匹,可我还在跑,我什么都见不到,也什么都不记得。
只记得跑,跑向朝歌,跑回我大哥身边。
但我还是晚了。
当我跌跌撞撞掉进朝歌城的时候,我哥已经被钉在刑场上,殷寿要当着众人的面一刀刀把他的肉剐下来。
人们有的在笑,说能骚扰王妃,也是好福气啊,这不是个二代还真干不了。
还有人一脸正义,说这还是在王宫里,要是在他自己的地盘上,早不知祸害多少姑娘了!
这些人言之凿凿,仿佛目睹了一样。
他们为什么能这么确定呢?他们就看不出这桩事里有多少蹊跷吗?
谈论伯邑考,他们也配?
我张开嘴大吼,我说滚,都给我滚!
几天未进水米,我的嗓子早就干了,吼声嘶哑,没人听清。
于是我猛地抽刀。
几日奔袭,我怀里还藏着把刀,刀光亮起的那一瞬,人群如分开的海,惊呼声像是锅里煮沸的面条,在人群上方滚来滚去。
我提刀走入海中,终于见到了我哥。
他的手足四肢都被钉在木墙上,刽子手一刀一刀削光他的血肉,他也见到了我,于是他的身子颤抖,挣扎,痛苦,脸上却还努力保持着微笑。
不远处,王妃妲己正倚在殷寿怀里看我哥被千刀万剐,见到人群被我分开,她又睁大了眼,捂住了嘴,往殷寿坏了一靠,说大王,怎么还有歹人呐?
殷寿笑着摸她头发,说放心,不是歹人,这是西伯侯家的二公子姬发,人家兄弟情深,寡人总不好拦着。他如果也想做歹人,那寡人就送他跟伯邑考团聚。
妲己梨花带雨,破涕为笑,说大王真好,臣妾再也不怕被奸人骚扰了呢。
妲己又扫了我一眼,笑得格外妩媚,灿烂,得意忘形。
我握刀的手一下就紧了。
我头一次知道什么叫怒火吞噬了心脏。
刽子手一直没停,就在我面前割伯邑考的肉,妲己看了我一眼,我便冲上了法场。但他们的人实在太多了,我被法场护卫按住脑袋,又被七八只脚踏在地上,只能听到我哥的呼吸变得急促,没了皮肉的骨头在木板上用力摩擦。
砰然一声响,他的手脚从铁钉上崩开,他想朝我迈步而来。可他走出半步,身上的血肉便一丝丝坠下去。
他走不动了,呼吸微弱,想再叫一声我的名字,天地间的气息已无法进入他的胸膛。
于是我听见一副骨架倒地,像是枯枝被大风吹折。
我的脖子紧绷,脸涨得通红,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吼:
我要杀了这对狗男女,杀了这对狗男女!
连日奔波,未进水米,又打了一场,情绪激烈,我终于熬不过去,昏倒在朝歌刑场上。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羑里大牢了,殷寿就关着我,闲着没事来看看我,他说我就喜欢跟你们这些年轻人玩,年轻人好啊,一个个眼里都是不服,我得让你服,才显得寡人是大商之主。
我死死瞪着他,说殷寿,大商的国运,一定会断在你这一代。
殷寿笑着,点头,说不错,继续保持,我就要你这桀骜不驯的模样。
那几天也不是没有牢头来给我上刑,只是拷打也罢,灌水也好,我只要想起大哥死在刑场上的声音,就什么都改变不了我。
可他妈殷寿不仅会摧残你的身体,他还会忽然出现,声音像根针,忽然从我身边扎进我耳朵里:「寡人给你准备了场赌局,无论输赢,只要你下注,你和你爹都能回西岐。」
我死死盯着他,不回话。
殷寿就笑,说走吧,赌局就快开了。
那是我第一次领受殷寿的力量,人们说他天生神力,原来是真的,他轻轻一拉就拽开了大牢的门锁,一只手按在我脖颈上,便仿佛有一座山压过来。
我动弹不得,只能被他拎着走。
走到刚刚可以看到我爹的地方,他又拉我藏身在阴影里。
于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牢里走进一个太监,端着一笼肉饼,匆匆放在我爹面前,说这是大王赏的,吃了就可以离开大牢,离开朝歌了。
我爹睁开眼,看了眼肉饼,又看眼太监,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朝那太监一拱手。
太监走后,我爹还是没动,就那么看着肉饼。
看了不知多久,才闭眼,拿起,缓慢地吃了下去。
我忽然明白过来。
我瞅着殷寿,咬牙切齿,声音都在抖,我说那饼里的肉,是不是我大哥的?
殷寿笑得更开心了,他指着我爹道:「西伯侯不是卦术无双吗?他如果能算出这肉是他儿子的,却因为自己想离开朝歌,吃了,那你爹就是不仁。如果你爹没算到肉是伯邑考的,那他前半生招摇撞骗,就是不义。」
殷寿扭头,压低了声音,像是恶魔的低语,他在耳边笑道:「下注吧,你爹到底是不仁,还是不义?」
我没法下注,我浑身都僵在那,什么都做不了,看着我爹吃了我哥。
殷寿还在低语,他说选啊,再不选,你爹吃完你哥,可就白吃了,到时候你们俩一个都走不掉。
我胸膛里又涌上一股气,这气冲上来,要我冲我爹大喊,说去他妈的,就死也罢!
殷寿的眼睛眨了一下,他在我喊出口之前伸出双手,一只扼在了我的咽喉,另一只撑住了我的眼皮。
「别喊,看,多好的戏,不能糟蹋了。」
我眼前血红一片,仿佛又回到西岐,笑呵呵的老爹跟温润的老哥都眼睁睁看我,说姬发来了啊,快过来吃饭吧,接着我爹张开嘴,一口吃掉了我哥。
他的嘴角沾着血,我哥的脸上还带着笑。
殷寿的手松了松,我一下瘫在地上,大牢里的烛火晃了又晃,我在地上无意识地抓东西,乱草割出了手掌的血。
我望着牢房斑驳的四壁,灯影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心里的怒火还在一簇簇烧,身体却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我说大王,姬发服了。
殷寿哈哈大笑,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手一挥,羑里的大牢大门敞开,遥远的天光照进来,我跟父亲隔着远远的距离忽然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我见到父亲眼里的痛苦蓦地
泛了上来,把他平静的五官拧在一起,连着身子也被拧动了,他佝偻着,塌陷着,几乎不想离开大牢,想躲着人在黑暗里藏一辈子。
还是我走过去,扶他,说爹,咱们回家了。
我爹才重重点头,紧紧抓着我的手,慢吞吞走出大牢。
殷寿还在后边说话,他说西伯侯,你的劝谏寡人听了,寡人不杀你们。寡人还希望你们好好回西岐,好好活着,长命百岁,回味你们的罪孽与痛苦,莽撞与恐惧,这是寡人,赐给你们的。
我没回头,我爹也不说话,我们一步步从黑暗的大牢走进阳光里。
也不知走了多久,城外荒郊野草,古道连天,我用力拉了拉我爹的手,不走了。
西风吹不尽的秋草还在地上挣扎,我看着那摇摇欲坠的草,心神俱疲里透出股从来没有过的冷静,我说爹,咱得报仇。
我爹像是没听见,又走出几里地,他才回应。
他说好,报仇。
2
回西岐的路上,我遇到了姜子牙,从此开始接触这个世界的真相。
原来这个世上是真的有妖有仙的,人王也真的有国运护持,等闲灭不得他,我要想报仇,只能带甲百万,杀穿大商那边的仙人,一路杀回朝歌。
其实这话不太容易被人相信,可姜子牙伸手点了点,我爹的肚子就开始疼,弯腰一吐,就吐出来几只兔子。
那些兔子眼睛红红的,望着我和我爹,齐刷刷淌下泪来。
我对上那双眼睛,悲从中来,我太认得这些眼睛了,人生二十年,我见到这双眼就能感到心安,这分明就是伯邑考的眼。
这些兔子在地上转了几圈,蹭蹭我爹的裤脚,又跳过来在我面前徘徊,像安慰,也像告别。
须臾,又变成一个个光点,钻进姜子牙怀中的卷轴,消失不见。
长风吹过西岐,从羑里出来后一直沉默寡言的父亲,此刻放声长哭。
我没空哭,我只往兔子消失的方向看去,姜子牙嘿然一笑,拍拍卷轴说放心,这是封神榜,那兔子就是你哥的三魂七魄,只要你报仇成功,改朝换代,你哥就能上天封神。
「而我,就是来帮你们报仇的。」
当时我还有一瞬间的放松,我想大哥你的所作所为终究没有白费,仙人开眼,殷寿很快就要死了。
只是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仙人并不在乎谁的死活。
或许是为了让我听安排,又或许是未来免不了要见识仙人之战,老姜跟我讲了很多隐秘,他说仙人也好,圣人也罢,只要因果沾身,都逃不开天地大劫,最近就有一场大劫。
圣人测出天命,正是商亡周兴,这是人间的兵祸,也是你报仇的希望。
人间改朝换代,天上同样难逃杀劫,昆仑山玉虚宫的十二金仙都是应劫之仙。
为了让这些仙人躲过劫难,天尊就让我掌管封神榜,死后可以由仙转神,虽然从此要为天庭打工,负责人间万事,没法修行成圣,但好歹能靠香火活下去。
那话虽这么说,堂堂一个仙人,谁愿意自降身份?
所以要争,要斗,要借商周大战的时机,扯上其他仙人,然后投向两方,互拼手段。
赢的,逍遥快活,输的,封神打工。
至于仙人插手人间争斗,要多死多少人,神仙是不会在乎的。
为了提前耗尽大商的命数,圣人还把妲己放了出来,要她祸国殃民,残害忠良,让这场大战尽快触发。
现在,时机终于到了。
这些听完,我很长时间说不出话。
风来回吹落了几树叶子,云从东边荡到西边,我才说老姜啊,怎么叫时机啊?我哥死了,就是时机到了?
姜子牙拍拍封神榜,说没死啊,这不还在里边吗?
我定了定神,瞅着他,说可如果没有妲己,我哥又怎么会在里边?
老姜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这没办法,凡人就是这个命数,生死都在那些仙人手里。你看我,昆仑山上学了四十年,学了点道术,却偏偏进不去仙门,后来才知道,天尊是要我拿封神榜。天庭是为人间办事的,要以人心才能代天心,封神这事不能让仙人干,只能由凡人来。
「我从登上玉虚宫的那天起,就注定我没法修仙,命数如此,更改不得。」
我失笑,说好一个命数如此。
这话说出口,像是有阵冷风从我牙关里挤出去,透着股怨恨悲愤。
老姜又开解我,说你放心,妲己是肯定会死的。
我抬头看了看天,心想:那圣人死不死呢?
天上打了一道雷,层层阴云铺过来,老姜在我边上说草,要下雨了,姬发你家有没有暖炉?昆仑山上下爬那么多年,一下雨我就腿疼。
我又忍不住笑起来,我说姜子牙,原来你也是个泥神仙!
原来你我都不过是仙人手中的棋子,一生的轨迹不过是别人预定的戏码,前二十年的生活不过是一种侥幸,仙
人要你四十年徒劳,你就四十年虚耗,要你去做什么事业,你拖着条老寒腿,也没法拒绝。
而这种侥幸的生活,说崩塌,一瞬间也就塌了。
大雨倾盆而降,我的笑声冲起在雨幕之下,高亢嘹亮,肆无忌惮,从我二十年间的口中传出来,撞在难以冲破的天门上,不知何时又变成了哭声,这哭声悲愤沉痛,久久不绝。
老姜也不进屋了,就在边上看着,花白的胡子头发湿了一大把,悠悠一声长叹。
老姜当然懂我那股子草你大爷的愤怒不能宣之于口,他嘬着牙花子,说哭会儿得了,别老想这些,越想越没劲,你去跟殷寿拼命,还能厉兵秣马,一刀一剑,你要还想整点别的,已经太晚了。
老姜还说,你往好处想想,你哥也没死透,上天能当紫微星,以后什么君王都得看你哥的脸色,天降紫微星,很霸气的。
我在那哭,他就在那逼逼叨,说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总是要找殷寿报仇的,你也不可能为了给仙人添堵,就不报仇了吧?人家天上的,玩的都是大势,阳谋,你得认命。
我烦了,不哭了,掉头就回屋睡觉。
走了一半,我忽然又猛地转身,差点把老姜给撞倒。
我说老姜,人王有国运护持,那我要是当了人王,能不能……
老姜说打住,我知道你想什么,国运归国运,人王只能在人间,没法修仙,也没法长生,一国之运,多少因果纠缠,你凭什么修仙?
我面无表情,回屋睡觉。
姜子牙就在我背后叹气,叹完他也回屋,准备调整好心态,搞他的封神大业。
奈何我睡不着。
这种状态持续了得有几个月,躺在床上,我脑袋昏昏沉沉,前些天的折磨,奔波,无力,大起大落,全堆在我心头,让我清醒不来,也难以入睡。
只能孤悬在昼夜之间,坠落在无止尽的深渊里。
前后左右,漆黑一片,没有半点路走。
雨声一开始还在我耳边,后来渐渐小了,我像是真的掉进某个漆黑的空间里,踽踽独行,既不知方向,也没有目的。
脑海中只剩下我来此的缘由。
我想我哥了。
我一想我哥,就止不住地想杀了殷寿妲己,我还想把设计我们一家的仙人圣人,统统拉下天宫。
当这个念头再次清晰的时候,我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座山。
这座山我从没见过,我也不知道它从何处而来,可既然脚下有山,那我便只有登山。
不知过了多久,我一步步在山上走,靴底已经磨穿了,脚掌也血肉模糊,双腿止不住地抖,我想要不就算了,要不就回去,但偏偏还是向上迈步。
仿佛只要登上这座山,我就能为我哥报仇。
月光出现的时候也很突兀,我只是某一步时一抬头,月色就洒满了天。
我走在月光里,宛如陷身泥沼中。
直至我走过月光,眼前才多出一个山洞。
走近之后我才发现,与其说是山洞,那不如说是个监牢,有水波一样的屏障堵在洞口,地面还有我看不懂的符文阻挡。
洞里坐着三个人,他们的气质与父亲类似,被关在这,还是沉静安详。
我向洞口走了一步,洞内三人齐刷刷睁眼。
六道目光宛如六个太阳,弹指间辉光落满周身,我被定在原地,一身的伤被他们的目光所治愈,我甚至能感觉到体内多了一股力量,跟天生神力的殷寿相差无几。
我问道:「几位前辈是什么人?」
洞中三人彼此看了看,声音叠在一起,如空谷回音,我又偏偏能分得出来。
「伏羲」「神农」「轩辕黄帝」。
我怔了怔,左顾右盼,回想这一路上的古怪,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我特么在做梦。
隔着水波一样的屏障,三皇又开口了,黄帝说你没做梦,这里就是人皇洞。
我失笑,说不是做梦,三皇怎么会被关在洞里?
伏羲叹息道:「天意从来高难问,可人族出现之后,迅速繁衍发展,人族不需要修行就拥有意志,而众生意志会影响天意。人道昌,则天道弱,所以会出现国运护持这种异象,连仙人圣人都无法对人王出手。我们当年摘得三皇道果,本就能长生久视,再有人族气运加身,过几百年,恐怕人皇与圣人并肩,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么庞大的力量,仙也好,圣也罢,都不愿让我们三人霸占,所以用计用谋,各显神通,我们自然就被关起来了。」
神农幽幽补充道:「三皇之后,听说人族就只剩人王了,国运加身从庇护变成了枷锁,历代人王皆无法修行,没法长生长存。天地大劫又将来临,圣人们一定会借此机会,构建新的规则,来窃取人族意志。届时人族遇事只能焚香求仙,天命之力又会回到那些仙人手中,他们自可高枕无忧。」
我眨眨眼,觉得梦里的自己真棒,什么说辞都有鼻子有眼。
我说我知
道,这还是老姜说的,圣人们要组建天庭了,把陨落在杀劫里的仙人都一一封神,来处理人间万事。如果这就是收割人族气运的方法,那我区区一个西岐王子,不过是他们手里的一枚棋,除了听安排,还能干吗呢?
黄帝唇间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他指着我,说你要是真那么听安排,你的魂魄就不会越过虞渊,跋山涉水,一念执着,鲜血淋漓地抵达此处。
「我等被困人皇洞,人族之中虽然与我等还多有因果,可想见一人也并不容易。非立志与群仙圣人为敌者,无缘得见,非有此心不死者,无法到来。」
我不说话了。
这梦有点真,但也有点烦。
是啊,我特么是想报仇啊,可纵然我还有一念不死,我不甘心,我不服,但我还能如何呢?多少年下去,我哥的影子渐渐模糊,我或许就忘了呢?
大浪淘沙,大江东去,那么多人都忘了恩怨爱恨,只想当下快意。
你何必非要我记得?
洞里的三皇忽然开口。
「你不是非要记得,你只是怎么都忘不掉。」
这句话像一簇火星,落在我烧光了愤怒的余烬里,我像是一座死去多年的火山,又涌动起烟尘,滚烫的熔浆都在烟下悄然复苏。
三皇跟我说,既然你来了这里,我们当然要帮你。
三皇开始给我讲封神之中的隐秘,说陈塘关李靖有个三儿子,灵珠子转世,元始天尊的掌中至宝,生性叛逆,无法无天,可以为你所用。灌江口杨戬,天帝外甥,天帝要组建天庭,收人族气运,自然要定下规矩,不许仙凡相恋。而自家妹妹跟杨戬父亲相恋,天帝杀其父又囚其母,杨戬身负血海深仇,正是你的同路人。
这些消息我闻所未闻,我一边点着头,一边猛地回神。
卧槽,老子不是在做梦?
我抬头,对上三皇的目光,三皇笑吟吟看着我,说今日你还不是人王,我等传你修行之法,望你能速成神通,报仇雪恨。
我双眼放光,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然后就听到黄帝一笑开口,说修行的法子很简单,你就每日一百个俯卧撑,一百个深蹲,一百个仰卧起坐,再加二十里长跑,坚持三个月,当见成效。
我:「???」
这特么果然还是在做梦吧!
大抵是我的情绪太激动,梦里的画面总算出现波动,这座山摇晃起来,头顶的月光显出几分诡诈,墨色的苍穹如水般翻涌,宛如有双眼睛要出现在天边。
三皇挥手,说且去,且去!
踏平天庭,宣战群仙,当年我们没做成的事,你要替我们讨债!
三人的话如大吕黄钟,层层叠叠撞在我脑海里,耳膜中,鼓荡不歇,最终化作一道刀光,彻底把我从梦中惊醒。
几声燕雀的叽叽喳喳,初春冰雪消融的汩汩流水,我睁开眼,西岐熟悉的一切又回到我的身边。
人皇洞,果然只是一场梦吗?
我又躺了会儿,那梦境却越发清晰了,我想不明白,正要去问问老姜,双手往床上一撑就准备起身,可刚一用力,就听到咔嚓一声响。
接着轰然一声,我把我床给按塌了。
我:「???」
门外的护卫,还有院里晒太阳的老姜匆匆跑来,破门而入,就发现我正在床榻的废墟,和漫天的木屑烟尘坐着。
啥也不干,就瞅着自己一双手发呆。
老姜喊我,说姬发,姬发你干吗呢?傻了?
我回过神来,动作还是很慢,我慢慢转头看向老姜,又慢慢咧开嘴笑,傻笑,大笑,最后变成仰天狂笑,我一边笑一边哭,我说老姜,咱的命改了!
那场梦是真的。
当我掐头去尾,讳莫如深地讲完关于人皇洞的梦境,姜子牙一脸你特么在逗我。
老姜说姬发啊,你自己想想,哪怕不用脑子,用脚指头想想,就练三个月,还是练那些凡人武将的玩意,怎么可能练成神通呢?
我不理他,就练。
除了黄帝说的那几项,我还自己加练,练我哥教过的刀法。
是很奇怪,就这么练,我手里的刀还真的越来越强,一个月后已经不是凡间的快,猛,凌厉可以形容的,只要风在的地方,我的刀就在。两个月后我冲天挥出一刀,东边云破月来,再出一刀,天边晚霞染成血色,斜阳向西坠落。
三个月后,玉虚宫的至宝,元始天尊交给姜子牙护身的杏黄旗被我要来试刀。
那会儿姜子牙还很轻松,脸上的皱纹都笑成菊花,说没这个必要吧?然后他就看到玉虚杏黄旗在一道平平无奇的刀光过后,断成两截。
姜子牙:「……」
姜子牙目瞪口呆。
我朗声长笑,拍拍他的肩膀,说走了老姜,我带你去雪耻。
殷寿有国运护持,我以周代商,只能是带甲百万,一步步杀过去,杀到朝歌,杀了殷寿,我就是新的人王。可人王不能修行,我要先去杀
殷寿,就没法完成三皇交给我的使命。我的修为散尽时,玉帝的天庭也成立了,我只能看着人族沦为鱼肉。
所以杀殷寿,是复私仇,既然我得了人皇传承,复私仇之前,还要先灭了天庭。
天庭仙人是多,牵扯也大,可陈塘关哪吒,灌江口杨戬,这些不想当仙人走狗的叛逆者,又何尝不能为我所用。
况且我哥的死,妲己的出现,那些仙人就真的无辜吗?
血债血偿,不死不休。
下一站,陈塘关。
3
刀光亮起的时候,云雾就散在我的身后,自西岐去东海,路途比去朝歌更远,但我提刀腾云而去,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路上我忍不住在想,若是当初去朝歌就能有这把刀,我哥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风声呼啸,风里没有回答。
我握紧了刀,把过往抛诸脑后,目光渐渐如铁,奔向复仇之地。
那些仙人设计好的剧本,要打压的人,我偏要一个个捞起来,杀到他们面前。
见到哪吒跟杨戬之前,我就是这么想的。
只存在于印象里的名字,往往不会让人产生什么感情,我只会把他们当成可以利用的人,或是暂时同路的队友。
见哪吒第一面,这份冰冷就荡然无存了。
四海龙王大军压境,这货要一人做事一人当,提枪捅进自己胸膛,眼里烧出火,说哪吒今日剔骨还父,割肉还母,勿伤陈塘关百姓一人!
那一刻,我是发自内心地想救他。
当我知道四海龙王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之后,就更想屠龙救人了。
其实东海龙王三太子,吃童男童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用他的话来说,咔咔那么一大片海都是我家的,无论过路的还是打鱼的,不献上点祭品,凭什么保你安宁?
那天敖丙跟往常一样,看见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就想保他全家的安宁。
没想到敖丙龙口一张,就被这小孩一脚踹断了牙。
敖丙在水里翻滚,扑腾,嗷嗷叫,说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那小孩冷笑一声,把身上的红绸带一抖,说你他妈知道我是谁吗?
混天绫一抖,翻江倒海,敖丙整个龙躯都被这小孩绑成了蚂蚱,他龙颜大变,说这,这里边定然有误会,阁下究竟是谁?
那小孩说,误会个屁,小爷哪吒,受死吧你!
随后一双肉掌,轻描淡写地穿透了敖丙的脊梁,把他整根龙筋都抽了出来。
要不是敖丙逃命的功夫还行,三魂七魄离体而去,遁入龙宫来找龙王,再晚几秒,恐怕就要魂飞魄散。
龙王瞅着汪汪直哭的敖丙,派人去查,查出来哪吒是陈塘关总兵李靖的三儿子。
龙王想了三天三夜也没想明白,他一个凡人之子,哪来这么大本事,哪来这么大胆子,还敢抽龙王三太子的筋?
龙王又差人去给李靖送信,让他务必把哪吒交出来,赔礼认罪。
陈塘关里就炸了天,全城百姓都听见哪吒在府里喊,说我没罪,我有什么罪,他吃人还有理了?你要是贪生怕死,怂了,你就自己去赔这个礼!
之后就是李靖的怒骂,说龙王保东海风调雨顺,是多大的造化,吃几个人怎么了?龙王哪有不吃人的,你还敢骂你爹?
哪吒说,你要不是我爹,凭你刚才这番话,我连你也打。
李靖嗔了,说我打死你个忤逆不孝之徒!
哪吒冷脸转身,理都不理,直接撞开李府大门,朝东海飞去。
李靖:「???」
李靖大骂,说你个兔崽子又要去干什么?
哪吒在空中回头,说你个老兔子看着就好,打了小的来老的,那小爷就连老的一起打!
李靖腿都吓软了,扶着门,满脸的生无可恋。
过了会儿李靖回过神来,咬牙切齿,说来人,来人!给我去请龙王使者,说陈塘关李靖跟哪吒断绝父子关系,帮龙王全城大捕,务必捉拿此獠!
那天东海上掀丈高大浪,哪吒立在万丈烟波之上,脚下风火轮烧出一条坦途,横枪指着海底的龙子龙孙,他说自今日起,小爷在人间一日,就没有吃人的龙!
混天绫一抖,整片东海都沸腾起来。
要不是定海神针还没被某只猴子拿走,老龙王能勉强凭定海神针稳住水势,几乎就被哪吒一枪刺破无穷水幕,扎爆他的龙头。
几日之后,四海龙王卷四海之水,黑压压盖在陈塘关的天上。
龙王们高高在上,要哪吒出来认罪。
李靖眼前阵阵发黑,在那拼了命地喊,说我已经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了,不干我事啊!
殷夫人忍不了,一脚把他踹下高台,含泪望向半空中的哪吒。
哪吒脸色贼狰狞,提着枪,进退两难。
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本事,自己没法一枪扫平四海龙王,至少要多打几回合,到时候水淹陈塘关,那么
多无辜百姓都会因他而死,他就不能打。
但要让他认罪,哪吒更不会认。
狂风猎猎,吹起半空中那个小小的人儿,小人忽然感到一阵孤独。
这世道好像就是这样,年轻的时候随便你狂,狂得没边,人家龙王三太子抓了个小孩要吃,你邪魅一笑,说小爷名叫哪吒。
可后来才告诉你,狂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要是你能不顾陈塘关数万百姓,渣爹亲娘,你还是能一如既往的狂。
奈何哪吒放不下。
哪吒只能双眼含泪,冲四海龙王大喊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哪吒今日,就死也罢!」
东海龙王却不依,他居高临下,洋洋得意,说哪是一人做事啊,你爹娘生下的你,平日里也受百姓供养,如何能逃得脱?
李靖又在下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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