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前是一具已经呈现巨人观的男性尸体。
这是今天发现的第二具巨人观的尸体了。
我一时间脑子有点混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观察现场。
尸体表面已经布满了白灰色的蛆虫在蠕动。
部分蝇卵已经成了手指粗细、菜花状白色蝇团附着在尸体的眉毛、口鼻和腰部。
房间内的苍蝇如同铁幕一般飞舞,发疯一样地横冲直撞。
我不断地用手去驱散它们,回头看到专案组的组长宋昌明也是一脸铁青。
我们辛苦查到的线索又断了!
本月 12 号和 14 号,两个人贩子从我市的两个小区拐走了两名幼童。
一个叫彤彤,是刚两周岁的女童。
另外一个叫黑豆,是个两岁半的男童。
这样的案子接连发生,引起了政府的高度重视。
省厅责令我们限时破案。市局也是马上成立了专案组,对这两个人贩子进行搜捕。
我们花费了三天的时间调取了四百多小时的监控,终于查到一名女性嫌疑人的下落,于是便驱车两千多公里到了这里。
在当地警方的帮助下,我们锁定了嫌疑人的住址,今天上午对她家进行了搜查。
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在她的家里竟然躺着一具女尸。
起初我们以为那具女尸就是我们要找的嫌疑人王桂芳,结果从身高上判断,两者并不吻合。
现在比较麻烦的是,从王桂芳家的现场看,女尸躺在卫生间内,双手被绑在马桶上。身体上有多处被虐待的痕迹,他杀的迹象非常明显。
这案子得从尸源查起,上级只给了我们十天的破案时间,而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天。
更要命的是,那个叫小黑豆的男孩有 1 型糖尿病,而且因为糖尿病发现得晚,已经有了肾衰竭的迹象。
黑豆需要每周进行一次腹膜透析来保命,而且他随身携带的胰岛素泵的药量只够用五天的,今天已经是胰岛素耗尽的第一天。
如果血糖得不到控制就会引发酮症,而且肾功能受损,毒素蓄积过多就会导致不可逆性脏器损伤及机体的代谢紊乱。那是致命的事情!
我们没那么多时间,老宋也觉得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让小魏跟着当地警方继续去跟随这个案子,而我们则打算继续从其他方面突破。
他们驱车两千多公里,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将两个孩子带到这来,估计是想在本地中转或者出手。
因为这是小县城,人口流动性并不大,也相对封闭。当地警方给我们推荐了一个线人。
这个人叫赵德全,主要经营一些赌博和催债的灰色生意。说好听点叫社会闲散人员,不好听那叫地痞流氓。
他外号赵六指,倒不是因为他有一只手有六根手指,而是他只有六根手指,其余的四根年轻的时候打架被人砍掉了。
这种人一般知道一些见不得光的门道,我们想从他嘴里得到一些线索。
结果,等我们推开了他家大门后,就看到眼前这一幕——一具已经呈现巨人观的男性尸体。
我知道老宋一定想骂娘,其实不只是他,连我都觉得邪门了。
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这哪里是案中案,分明是案中案中案!
我是专案组里唯一的法医,而县局的勘验小组还在女性嫌疑人王桂芳家里,估计这会儿还没完事。
我戴上鞋套一边驱赶苍蝇,一边小心翼翼地朝着尸体走去。
尸体躺在客厅通向厨房的过道里,背对着我们。
房间里十分整洁,也没有明显的搏斗痕迹。
现场勘验有固定的人员和程序,在现场勘验小组没抵达之前,任何人是不能随意翻动尸体和破坏现场的。
我只能尽量保持一定距离观察尸体,刺鼻的尸臭熏得人眼睛发酸。
教科书上说尸臭的主要成分是氨气和硫化氢,我现在就想把编书人的狗头牵过来让他好好闻闻是不是只有这两种味道。
尸体呈现侧卧位,我找了个合适的角度把衣服脱下来当垫子,趴下后能够肉眼看到尸体的胸口处有一个明显的创口。
我用手机拍了照片后放大看了一眼,创口内有蛆虫在蠕动。
不过创口深达胸腔,而且创缘整齐、创壁光滑、创腔内无组织间桥,创角一钝一锐。
这是明显的刺创,作案工具和王桂芳家里的那具女尸作案工具很像,是一把单刃的刀具。
除此之外,尸体全身裸露在外的部分皮肤已经出现污绿色的腐败经脉网。
因为腐败气泡和气体的的影响,部分皮肤已经剥脱,露出了暗红的真皮,手脚皮肤已经有手套状脱落。
另外,尸体面部膨大、眼球突出、口唇外翻,面容基本无法辨认。腐败气体在体内聚集,尸体膨大了一倍多。
当我看到他的手的时候
,突然愣住了,心里暗骂真的是日了狗了,大白天就活见鬼。
老宋看我愣在那里,着急地问:「里面什么情况?」
他是个急脾气,看我没说话,也顾不上戴鞋套,径直走进了房间。
当他看到尸体那双健全的手后,直接骂道:「裹乱呢这不是?真邪门了!」
我也觉得邪门了。孩子的下落没找到,反而找到了两具无名尸体。
现场的尸体双手十根手指健全,肯定不是我们要找的赵德全。
老宋双手叉着腰,一脸的焦虑。他是专案组的组长,来的时候立下了军令状,我们如今是孩子父母的救命稻草。
最要命的是那个叫黑豆的男孩,要是再找不到,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县局刑警队的老张用看瘟神的眼神看着我们俩,搞得我都不好意思看他了。
人家好心帮我们找孩子,结果我们给人家找了两个命案。
在如今命案必破的环境下,他的压力也不小。
此时老宋盯着男尸的鞋子看了又看,显然是有什么发现。
老宋是足迹追踪的行家,他入行比较早,有幸和足迹追踪的传奇人物马玉林的大徒弟学过一段时间,在足迹鉴定和足迹追踪上,有过人的本领。之前他利用这个技术帮市局破了不少案子。
他起身跟我要过手机,看了一眼王桂芳家里的血脚印。
他之前测量分析过王桂芳家的现场足迹——
首先是身高等于鞋号乘以 6.875,也就是说嫌疑人有 1.78 米左右。
步态上分析,起落足高,步长大,不宽小,步角小,踏痕明显,应该是一个体型较瘦的人。
另外步态上多为偏外落,偏内起足,压力面反应明显,结合鞋码应该是一个男性。
最后用压痕综合分析法计算,年龄应该在 40 岁往上。
而现场这具无名男尸脚上的鞋子足底花纹和王桂芳家现场的脚印高度相似。
我马上用尺子测量了一下,数据上也吻合。
老宋把手机递给我说:「上个现场的血脚印是他的,死亡时间呢?」
「准确的时间得逮活蛆测量,但是看尸体的腐败程度和王桂芳家的那具无名女尸很接近。」
老宋问:「死亡原因呢?」
我伸手一指尸体胸口的刺创,「刺创,最主要的原因是失血性休克。不过看创口的位置应该没伤到血管,可能是气胸、血胸或者血气胸等引发的肺压迫致死。这个要解剖才能弄清楚。」
等我说完,老宋跟我都知道眼前的案子恐怕内情复杂。
我们想从赵德全身上找到点线索,可现在他下落不明。
比起今天发现的这两起命案,我们更关心那两个孩子的下落。
赵德全以及这两具尸体,并没有证据能证明和两个失踪的孩子有直接关系。
虽然王桂芳是我们要找的人贩子,但是死的又不是她。
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准备再换一个侦察方向。
结果等到县局刑技勘验小组勘验现场的时候,一个意外发生了。
其中一个现场勘验人员在对赵德全家外围进行侦搜的时候,在他家院墙外的草丛里找到了一个胰岛素泵。
我看到这东西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
仔细查看,这个胰岛素泵的品牌和编号和小黑豆身上的胰岛素泵完全一致,只是泵内的胰岛素不见了。
小黑豆曾经来过这里!
这具无名男尸以及赵德全,竟然和两个孩子有了联系,这下我们算是和这两具尸体彻底绑在一起了。
这是我们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对我们而言,这个案子的侦破无疑会浪费我们更多的时间。
现场没有搏斗的痕迹,创口单一而且尸体手握凶器,无法判定他是自杀还是他杀。
其次,寻找尸源也是一个十分耗费时间的事情。
虽然能够通过排气做简单的面部复原,但是毕竟已经高腐,复原后的照片一定和实际容貌有些许差距。
这样下发的协查通报无疑增加了寻找尸源的难度。
虽然现在能做指纹或者 DNA 比对,但是那都需要时间。
更要命的是这个无名男尸涉嫌杀人,若是自杀还好些。如果不是自杀,那失踪的赵德全有重大作案嫌疑。
等把这个案子彻底弄清楚了,估计黄花菜都凉透了。
老宋问:「王桂芳家的女尸有线索了没?」
县局刑警队的老张摇头道:「王桂芳家里的尸体正在查找尸源,你们上午也见了,那里位于县城外环,又是个面临拆迁的棚户区。
我们查访了一圈,里面留守的都是一些老年人。倒是有人见过有个中年妇女隔段时间就会到王桂芳的家里,但是他们都不认识。省里的画像专家已经往这里赶了,估计得明天下午才能到。」
至于知道那名拐走孩子的女性嫌疑人叫王桂芳,也是昨下午才确
定的事情。
疑犯的协查通报是 15 号上午发出的,当地刑警队下发协查通报后,本县的一个派出所所长昨天下午才看到。
这个所长是个老片警,王桂芳丈夫有赌博和涉毒的前科,所以跟王桂芳打过交道,这才一眼认出来。
老宋问:「那个拉着王桂芳和孩子的面包车有下落没?」
老张摇头,「找了,还没找到。那辆车是个套牌车。要找到那辆车需要时间。」
我们就是一路追踪这辆面包车的下落到了这个县,两千多公里,一路高速、省道、国道、乡道,边追边查又耗费了一天时间。只是在临县的乡道我们跟丢了。好在有全国公安机关作为后盾,这才跟着监控找到了这辆车的下落,这放以前,想都不敢想。
只不过那辆面包车在本县的上岭乡附近又消失在了监控盲区里。
那里山多林密,本地的经济相对落后,监控覆盖有很多盲区,所以线索又断了。
开车的司机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性,也同时发了协查通报,但是目前还没有线索。
我转身回到了案发现场,此时衣着检验已经完成。
我问他们:「衣服里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没?」
勘验的同志们都摇摇头。
我的心一沉,看来这具尸体也得从查找尸源开始。
他们现场录入已经完成,准备转移尸体装车回去解剖。结果没想到,又有了意外发现。
当他们将尸体搬走后,整个现场一下显得清爽了很多。
没有了干扰因素后,地上的蠕动的蛆虫变得十分显眼。
我看着那些蛆虫马上发现了一些问题。
一般来说苍蝇会在人死后十分钟内到达尸体,一小时内产卵,十到二十小时内出现蝇蛆。
随后每天生长 0.2 到 0.3 厘米,四到五天成熟,六天后成蛹,十四天内成蝇。
我们也是通过这些蛆虫来推断高腐尸体的死亡时间的。
而这里的蛆虫显得个头都很小,但是尸体的腐败却和王桂芳家的那具女尸相差不多。
按理说这里的温湿度以及其他情况也和王桂芳家差不多,蛆虫的大小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差距。
一般出现这种情况,首先判断这里可能不是第一现场。
我觉得得马上进行解剖,这具尸体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我和老张沟通了一下后便乘车回到了县局解剖室内。
尸体解剖一般分为三个阶段,衣物检查、体表检查和尸体解剖。
等到了体表检查的时候,县局的法医仔细检查了一遍后没发现异常,打算动手排气,先简单容貌复原一下。
我也站在一旁帮忙,不过当我看到他颈部的时候,我马上喊道:「他的颈部不太对劲!」
众人都愣了一下,纷纷围过来。
尸体腐败严重,头发较长,掩盖了后颈部皮肤,干扰了视线。
伴随着尸体翻动,后颈部分露出了一处拇指大小的乌青。乌青说明皮下组织出血,且生活反应明显,应该是生前留下的,乌青中央有一个很不起眼的针孔。
这个发现着实让我们十分振奋!这说明他除了刺创以外,还有别的伤口,也就说也可能有别的死亡原因。
我们当即动手开始解剖,寻找死因。
打开胸腔后确实发现了有血气胸的迹象,但是创口没有伤到血管,所以胸腔内积血并不多,而且肺压迫和出血的迹象也不明显。
而颈部的针孔位置在斜方肌上束,那里基本没什么致命的血管和神经组织。
解剖到这里,我们都有些迷茫。
一是尸体腐败干扰了我们的判断;二是刺创的位置不太好,出血量和肺压迫的迹象都无法作为判断他死亡的依据。
接着我们打开腹腔检查胃部,发现里面有大量食糜,说明是进食后不久便死亡的。
一直等打开颅腔才发现脑组织有些许的点状出血,而且伴有脑组织水肿的迹象。但是因为尸体的腐败干扰,这也无法判断他的死亡原因。
等解剖彻底结束,我们依旧没找到直接死因。
尸体中毒的特征也十分不明显,各器官以及血液样本已经送检,但是结果全部出来需要至少三天的时间。
我虽然猜到这尸体的猫腻很多,但是没想到这么棘手。
一时间整个解剖室内的法医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老刘是本地的法医,他皱眉说道:「张法医,你见得多,你有什么推测没?」
我找个地方坐下,感觉真的是日了狗了。一旦判断错误,可能将这个案子彻底的带入黑洞之中。
等在解剖室外的老宋和老张也都是一脸焦急,因为死亡原因直接关系到他们的侦查方向。
我看看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小黑豆的生命伴随着时间在流逝。
无形的压力让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我脑子转得飞快,
如果是毒物致死,常见的无非是呼吸障碍、脑脊髓功能障碍、腐蚀性和放射性。
这些在尸体上都会有反应,但是眼前偏偏没有。
大刘的助手估计是太饿了,把手套脱了在一旁吃面包。
他们从上午发现了王桂芳家的女尸到现在一直没休息过。一天之内两个现场、两具尸体,确实够他们喝一壶的。
我看着他吃面包一时间也有些饿,虽然旁边就是一具高腐尸体,但是干我们这行的早就对这些免疫了。
想到了饿,又想到今天发现的小黑豆的胰岛素泵内并没有见到里面有胰岛素,这个一下让我想到了一种可能——
「你们说会不会是低血糖?」
老刘愣了一下,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他胃部胃糜那么多,怎么可能是低血糖呢?」
我说道:「确实不太可能,但是如果是外源性胰岛素中毒引发的胰岛素休克呢?」
老刘似乎有些明白,我继续说道:「重点采集针眼周围组织和血液作检材,另外再采集股静或髂静脉血来测定胰岛素含量。」
如果是胰岛素中毒,另外尸体可能被移动过,那他杀的意图似乎若隐若现了。
因为如果他有糖尿病,绝对不会选择在这个位置注射胰岛素。
死亡原因暂时有了推断,但是现在最麻烦的还是寻找尸源。
他的身上没有身份信息,衣服也没什么特点,面部也有些变形。
如果是本地人还好点,如果是外地人,那比大海捞针还困难。
老张已经派人在排查本县和附近市县的失踪人口了,不过到目前为止一无所获。
我们同时也向技侦申请了对赵德全手机号的定位,但是信号最后出现的地方却是他的家。
可现场并没有找到他的手机。
他家位于县城的一个城中村内,独门独院而且四周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