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偶师,打造出了容颜秾丽的少年。
裁衣时软尺不翼而飞,便徒手给他测腰围。
「你会对我负责的,对吗?」
再回头,少年已经走下展台,红着耳尖捏住我的衣角喃喃。
1
我是个独居的社恐人偶师,会在工作时自言自语,对着人偶们倾吐琐碎的心事。
「格兰维尔,我亲爱的宝贝,你的睫毛掉了一根,妈妈晚上就帮你植好,不要伤心,你现在看上去和往常一样美。」
「埃莱娜,你想换衣服吗?没问题,我一会儿就把新做的小裙子给你穿上,是洛可可风格的,我还点缀了你最喜欢的花。」
「迪恩,要不要给你换个发型呢?毕竟冬天到了……」
说到这里,我的视线从 BJD 娃娃充斥的房间转向窗外。
天色晦暗,萧瑟的街头似乎有雪花落下。
圣诞节快要到了。
原计划是在节日来临前完成今年最重要的作品。
我望向房间正中央的人偶,那是一个过分俊美的、拥有玫瑰色脸颊的少年。
朝夕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里,我羞于和他对视,因为少年沉静温柔的目光,仿佛在带着同等的羞怯回望,其中不乏好奇而善意的打量。
夜晚来临时,这种感觉更甚。
当白日的喧嚣褪去,处在展台灯光下的他只会美得更有冲击力。
不该那么早给他安上眼睛的,我甚至有些后悔了。
少年深蓝色的眼睛,像夜幕笼罩下的暗调海洋,会对视线范围内的我投下暧昧的网。
「别再看了,不然工作完不成了!」我拍拍脸颊,重振精神,投入到人偶指关节的制作中,专心致志。
毕竟我明白,这一切不过是我一厢情愿产生的幻想在他身上的投射。
「可是……」我还是没忍住吞着口水抬眸,奖励自己最后一眼,发出重复过千百次的赞叹。
「真的太美了,不愧是我的作品。」
说完就喜滋滋地低头。
不一会儿又开始为人偶手指的复杂程度而泪流。
在我的头顶上方,人偶瓷白的颈间红晕蔓延。
只不过转瞬即逝,我没看见。
2
人偶的身体已经全部完工,只是衣服还没来得及制作,所以他裹着我的浴巾站在展台,显得有些寒酸。
「抱歉,乖乖,」我困倦不堪,一头栽倒在床上,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致歉,「醒了就给你做衣服,我保证让你过一个快乐的圣诞节。」
半梦半醒间,我看到小时候的自己行走在混沌天地间,一半是咆哮的海,一半是沉静的沙滩。
我就在这条一望无际的分界线上走着,拎着双小皮鞋,鞋跟碰撞,发出寂寥的声响。
远方的灯塔传来雾笛声,听上去是那么孤独又忧伤。
皮鞋是哥哥送我的礼物,但是太多年过去了,早就不合脚了。
那天也是圣诞节。
可是爸爸妈妈在家里吵架,所以我偷跑出来,他们用令人难过的话互相指责,他们彼此怨恨、彼此折磨。
冷到刺骨的海水没过脚踝,可是哥哥不会再回来,唯一会为我准备圣诞礼物的人已经不在了。
那个瞬间我决定成为人偶师。
我需要沉默而温柔的存在,毕竟人偶不会离开,在它们身上我能获得幸福的确认。
人偶会陪伴我,永永远远。
我似乎是有落泪的,不知是因为最近用眼过度还是由于伤心的梦。
恍惚间,并不陌生的手抚上我的脸。
那双手我曾小心翼翼地雕琢。
「不要难过,我会陪在你身边。」手的主人说。声音柔和却生涩,为我拭泪的动作如同慈悲的月光,从脸颊轻拂而过。
隐隐约约,我似乎是看到美少年人偶从站台走到我床前。
我心满意足地入眠。
真是场不可多得的美梦。
3
第二天起床后,我神清气爽地投身到服装的设计中。
埋头苦干了几个小时,回过神,皱着眉打量自己面前乱七八糟的图纸。
清一色的深 v 设计,露肤度高得出奇。
「这样穿会不会太清凉了?可是他的脖颈也很漂亮,不展示出来太可惜了……」
并没有苦恼多久,我就又欢天喜地地开始画下一张设计图了。
「房间里这么温暖,裹得严严实实才不对劲呢!」我把负罪感抛到九霄云外,手下画画的动作越来越快。
我的视觉死角里,人偶澄澈的眼正在无措地闪动。
4
不久前,家里唯一的软尺也不翼而飞。出于拖延,我一直没出门去买,现在只好徒手给人偶测腰围。
我把掌心轻轻滑向人偶的腰,一寸一寸移动着。
似乎有细微的颤抖传来,我疑惑地望向
自己的手。
错觉吗?还是画图画多了?
得出数据后,我转过身,打算记录在草纸上。
却莫名其妙地感觉被人从后面拽住了。
我战战兢兢地回眸,惊觉那个由我亲手打造的、容颜秾丽的少年,自己走下了展台,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原本就精巧无比的球形关节变成了真正的骨骼,细腻的皮肤覆盖其上。
少年湿润又多情的眼,动起来的时候愈发像波光粼粼的海。抬眸看人时显得爱意潋滟。
偏偏他现在是紧盯着我的。
除了动作还稍微有些不协调,他看上去与人类一模一样。
我目瞪口呆。
少年捏住我的衣角,羞赧而执着地问道:
「你会对我负责的,对吗?」
话音刚落,他又向前一步,拉近与我的距离。
仅隔咫尺之遥,我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
5
「我叫蒂莫西。」
漂亮人偶自我介绍道。
他坚持要叫我主人,被我三番四次面红耳赤地制止,才闷闷不乐地同意喊我名字。
「吉赛尔,请教教我如何行走吧。」
我没法拒绝,因为他会用那种「难道你们人类都是随随便便摸完别人就跑吗」的谴责眼神,在我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大概是对这副身体还不够熟悉,蒂莫西走路有点摇摇晃晃,会突然跪倒,打翻我用来做饼干的模具。
「真抱歉,吉赛尔,我走路学得这么慢,只会给你添乱。」
他摔倒在地,头上还顶着刚才不小心碰翻的小鸭子形状的模具,无助又委屈。
「别担心,这又不是会轻易摔碎的东西,」我伸手扶他起来,打量他红肿的膝盖,「疼吗?」
「真温柔啊,主……」他笑吟吟,没喊出口的那个词被我用眼神制止。
「可以先不要松开我吗?」蒂莫西轻轻拢起我的肩膀,我像被他当成了人形拐杖,「再试最后一次。」
尝试的结果是他脚步不稳,我连忙去拽他的袖子,然后两个人齐齐朝沙发翻倒,对着彼此狼狈的模样放声大笑。
6
后来我勤勤恳恳地充当着人形拐棍,大部分时间低着头指挥。
无从察觉他唇畔的笑意越来越深。
7
之前我长期独居,又为了防止阳光直射使娃娃们的皮肤黄化,而总是把窗帘拉紧。
因此养成了怪习惯,在玄关就把衣服扒光,然后裸着走到卧室去套上睡衣。
毕竟凛冬时节,总觉得从外面穿回来的外套携着森森凉气,就像无形的冰冷手指,不停地探进衣领,扼住人的脖颈。
可今天我刚把大衣和围巾挂好,揪住毛衣下摆向上拽的瞬间,就被按住手腕。
我失声尖叫,急忙后退,差点把自己绊倒,但跌进了温暖的怀抱。
蒂莫西揽住我,单手抚额,遮盖不住脸上的红意。
透过修长手指的缝隙,我看见他欲说还休的眼睛。
「别怕,是我,有没有受伤?」
我胡乱摇着头,又尴尬地想起脱到一半的毛衣,想偷偷把衣服下摆拉回去。
似乎是读出了我的心声,他抿起唇将我扶正。
手掌不可避免地在我腰间滑动。
玄关灯光昏暗,但蒂莫西的银发仍然熠熠生辉,仿佛在寂静的夜里奏响银河之歌。
他的双眸化作蔚蓝的行星,始终绕我而行。
「对不起,我不该莫名其妙地冒出来吓到你。」
他垂下头,绞着手指诚恳道歉,声音沮丧至极,刘海遮住了眼睛,像无辜又失落的大型犬,担心被主人讨厌。
「不是你的错,我也不该忘了你在家里。」
我牵起他的双手,制止他们因为烦恼绕来绕去,纠结开口:
「我的毛衣被项链勾住了,帮帮我,蒂莫西。」
他一扫郁丧之气,绕到身后帮我解项链。
可能是手指还不够灵活,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他的焦急在每一次呼吸中向我迫近:「马上就好了,吉赛尔。」
「蒂莫西……」
我想把项链滑扣的位置指给他,他却在我扭头的瞬间成功解开。项链因着我的动作坠落,蒂莫西抬手去接——
他的指尖便自下向上划过我的脊背了。
分明是隔着衣料的,却带来意料之外的灼烧感。
或许,触碰是人造的最小慧星。被它耀眼的光芒照彻是命中注定。
他抓住项链,就像抓住慧星的尾巴。
「给你,吉赛尔。」他为自己能帮上忙而雀跃不已,上扬的音调都透露出欢欣,下一秒疑惑地俯身,注视我发烫的双颊,「你的脸很红,生病了吗?」
「没关系的,只是因为在外面冷风吹多了!」
我丢下这句话,冲回卧室
,滚进公主床里,将自己抱紧。
蒂莫西指腹的触感,仍然在背部残存着。
挥之不去。
8
为了让蒂莫西对仍未驯服的四肢更加熟悉,我带他去做陶艺。
意料之中,他喜提一件泥点衣。
我抱着围裙,和仿佛跟陶泥打了一架的他面面相觑。
蒂莫西对戳着手指,心虚目移。
「这个圆叽叽的小东西,长得好像人畜无害,结果转盘越转越快,它就朝我『咻!』地弹射过来。」
他用手比划着泥巴是飞过来袭击他的轨迹,沾上泥点的脸显得可怜兮兮。
老板端着刚烤制好的陶碗走过,斜觑他一眼:「明明是你着急在人家小姑娘回来之前就捏出个形状,好让她刮目相看,才自己把转盘速度调快的。」
蒂莫西的谎言像泡泡一样脆弱不堪,被戳破后,他的脸红过身旁小女孩正在涂抹的油彩。
我忍笑忍得很辛苦,肩膀不停颤动。
为了不让灰心丧气的蒂莫西感到更挫败,我敛起笑意,靠着他坐下来。
「要有耐心,蒂莫西,来,跟着我的动作。」
做陶艺是我的爱好之一,以我的技术,教蒂莫西绰绰有余。
老板本想上前指导,但她瞥见蒂莫西被我拢住的手,就匆匆转头去辅助其他学员了。
?
她的笑容好奇怪。
但我并没做过多考虑,毕竟蒂莫西乖乖套上围裙,一口一个「老师」,声音甜得发腻,吸引我全部的注意力。
他按照我的指示将虎口放松又收紧,从他指缝间转过的陶泥渐渐不再暴躁难驯,而是像春天的风一样和煦,在他手中现出稚嫩却可爱的形。
「你很有天赋,蒂莫西。」
我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他灿烂的笑颜如愿映入眼帘。
「吉赛尔,扶着我的手引导我可不可以?捏瓶口是最后一步了,我很担心搞砸。」
我欣然同意。
蒂莫西的手和陶器是不同程度的细腻,我们的体温似乎也随着陶泥柔缓地旋转交融在一起。
很好摸……
感觉会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