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末世之下，在一座满是冰雪的废墟城市里，老吴遇上了 AI 机器人查特曼。
一个人类和一个 AI 机器人，即将踏上前往赤道的旅程。
——因为有你在，我便再也不会害怕死亡的到来了。
1
「您好，我是第六代聊天 AI 机器人，我叫 ChatMan，您可以叫我的中文名查特曼。」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 AI 语音，老吴被吓得双手一抖，好不容易烤熟的食物一下子掉在了火堆里，老吴赶紧拿起小刀将其从火堆里挑出来。
「查特曼提醒您，食物掉在火堆里后会造成部分碳化，食用的话可能会致癌。」
老吴扭过头去，只见说话的是一台在书架角落里只剩脑袋的机器人。
这种聊天机器人在末日爆发以前就十分普及，如今见到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只是本应该在这场浩劫中失去一切能源补给的它，如今居然还能靠着一个脑袋运转。
老吴用两根枯树枝把食物夹起来，打算放进嘴里，那一旁的机器人脑袋却又开始闪烁着脸上的表情灯说道：
「过期食物里含有大量细菌，如果不用高温消毒，其中的有害物质会损害您的健康，但高温又会使食物碳化，食用则容易致癌，不得不说这很矛盾，所以查特曼建议您选择其他食物来补充身体能量。」
「我说你一个机器人能不能闭嘴啊？」老吴再也忍不住回道，「我一老头子都吃了好几个月了，也没见得有什么事，再说了这末世下有吃的都算不错的了。」
「如果您不认同查特曼刚刚的建议，请说出我不同意，查特曼会及时对数据库进行修正，如果认同查特曼的建议，请说我同意。」
「你打扰到我了。」
「请说我同意或我不同意。」
「你还是关机吧。」
「好的。」
下一秒，原本闪烁着表情灯光的查特曼恢复了安静。
老吴把食物放进嘴里，原本在饥饿的驱使下食物本身是否过期已经毫无意义，但在经过查特曼的描述后让人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于是老吴只能乱嚼几下，便囫囵吞枣般地把它咽了下去。
这是寒潮末日后的第三年，屋外那冰冷的雪花没人愿意碰，就像末日来临前的恐惧没人愿意回忆。
老吴是这场急冻灾害下的幸存者，他不确定还有没有其他幸存者，他只知道自己在这样的世界里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空气中的冰晶甚至一度把他的嘴唇冻得封住。
老吴打了个寒战，随即又把地上的几本书扔进火堆里，余光却又瞥见那只剩下脑袋的 AI 机器人，犹豫了一下后老吴还是起身把它捡到了自己身边。
「查特曼……」
没等老吴把「开机」这两个字出口，那脑袋一下子又亮了起来。
「您好，我一直都在。」
「你不是关机了吗？」
「我的自检程序告诉我，我的一些零部件受损严重，如果关机的话可能就再也无法开机了。」
「你哪是受损严重啊？你就只剩个脑袋了。」
「我只剩脑袋了？」查特曼有些惊讶，「我还以为只是我的躯干控制模块坏了呢。」
老吴把查特曼放在脚边，问道：「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还有电？」
「我是经过改造的第六代聊天 AI 机器人，除了传统充能模式以外，我还能通过光能进行充电，平日里如果没人和我说话，我便会自动进入超低功耗模式，把剩余的电能存储在脑部中的电池里，系统显示我的剩余电量还能支持我正常模式运转约三年左右。」
「这么说你们这一代 AI 有很大概率能在末日下幸存？」
「没错。」查特曼闪烁着自己的表情灯说道，「先生，您一直在说的末日，我可以理解为是聊天过程中的假设吗？」
「不是假设。」老吴把查特曼抱在手上，然后走到窗边，「看见了吗？这就是现在的世界。」
「我的数据库最后一次通过网络进行更新是在 2112 年，从那之后就再也无法连接到主网络，或许您现在能帮助我了解一下现在的世界。」
「2112 年……那是末日发生的年份。」老吴走回火堆旁平静地说道，「关于末日我了解得不多，但我也很久没开口说那么多话了，恰好你又是个聊天 AI，你就当陪我聊聊天吧。」
2
人们总认为如果要发生末日灾难应该是突如其来的一刹那，但事实上并不是，这场末日来得很慢，甚至给足了人们祈祷的机会。
最初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冬天只是比往日更冷而已，当真正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寒潮已经到人们跟前。
最强的那一波急冻寒潮是从南边来的，比以往几次都要冷，冷到它能冰封海面，把沙滩上的人们变成冰雕塑，甚至连街道上的树叶遇上大风也丝毫没有摇摆，等走近了才发现原来连树枝都变成了冰棍，轻轻一掰就碎了，人们的一切祈祷在面
对自然力量的那一刻都变成了可笑的自我安慰。
老吴在意识到危险来临的时候，一把火把店铺点燃了，然后待在大火球一般的店铺边上，周边的街坊邻居也想学他，但已经来不及了，寒潮将他们正在点火的手瞬间冻住。
老吴想招呼着街坊邻居来到火边上，但只要稍稍离开火源，他就能感觉到手指尖上那冰冷的刺痛，于是老吴只能眼睁睁看着人们被冻在原地，即便想快速地拉一把周围的人，那些被冰冻住的人，手臂也在一瞬间像玻璃一般断裂。
店铺烧得很快，超级寒潮离开得也很快。但除了站在垮塌店铺旁的老吴以外，周围的一切都在那一瞬间被定格下来，仿佛时间也被冻结了一般，无数的冰冻人保持着奔向火源的姿势，看起来十分可怕。
「请原谅我只能理解寒冷的字面意思，却无法感同身受。」
「没关系，你要是真能感同身受，现在应该疼死了。」老吴看了一眼查特曼脖子上还残存的几根电线。
「那您是唯一的幸存者吗？」
「至少目前除了你以外，我没遇上过会说话的。」
「那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老吴闭上眼睛感受着火光透过眼皮产生的朦胧闪烁，就好像在回忆曾经的盛夏。
沉默间老吴的包里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这是一条面向全世界幸存者的广播，我们位于赤道附近城市，这里被寒潮侵袭的程度较低，且物资丰富……」
没等其说完，老吴就把收音机从包里拿了出来，然后关掉了它。
查特曼对老吴的行为有些不解：「您为什么要关闭收音机，那很明显是一条幸存者搜寻的广播。」
「那又怎样。」老吴仅仅是离开火堆几秒钟，那股寒意又一次侵袭全身，令他双手抱着手臂不断摩擦。
「我建议您可以启程前往赤道附近地区。」
「离开这？」老吴的语气很平淡，「如今在这个资源还算集中的城市里，我的生存也都只限于能保证不饿死，真要是离开了，说不定还没出城就已经被冻死了。」
「看样子您从很早之前就听到过这广播了。」
「大概一年前左右吧。」
「您害怕死亡吗？」
「谁会不怕死呢？」
「抱歉，我只能明白害怕和死亡的含义，却无法感同身受。」查特曼说道。
「或许我只是害怕孤独的死掉。」老吴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查特曼，「如果我找来一些零件，你能教我怎么把你修好吗？」
「对于我来说，躯干是可以拆卸的临时部件，如果真能找到一些零件，我就能在这些不同零件的基础上生成修复方案，并可以指导您对我进行重新组装。」
「如果能把你修好，那你就陪我去赤道吧，有些活我一个老头子干不了。」
「当然，我会一直陪着您，您可以把我当做家人。」查特曼的表情灯逐渐变得柔和。
「谢谢。」
「不客气。」
3
对查特曼的修复工作远比老吴想的复杂许多，不过好在城市里的资源种类丰富，老吴只需要带着查特曼在城市各个地方转悠，一旦发现有可用零件，查特曼便会告诉老吴。
相比于过去独自一人在寒风大雪里行走的艰辛，此刻嘴上喋喋不休的查特曼像是成为了老吴的动力。
「此时的环境温度为零下 26 摄氏度。」查特曼提示道，「如果吴先生您感觉到不适，查特曼建议您前去室内避寒。」
「我还行，今天这次出来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可不能无功而返。」老吴双手抱着查特曼的脑袋说道。
下一秒，老吴就感受到查特曼那脑袋变得有些温热，几分钟后老吴那冰冷的双手就开始暖和了起来。
「你不会要爆炸了吧？」老吴看着手里的查特曼有些紧张。
「我在通过提高部分处理器的温度，试图令您的双手暖和些。」
「这样会很大程度消耗你的电量吗？」老吴有些担心。
「并不会，和我现存的电量比起来，发热消耗的电量不值一提。」
「那就好，我们再搜寻一会儿就回去。」
老吴说完看了看四周，当他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地面时，却发现在那地面上有着一长串完整的鞋印。
「那有鞋印！」老吴指着那串鞋印朝查特曼激动地喊道，「除了我以外还有人活着！」
没等查特曼说话，老吴就将查特曼的脑袋塞进背包里，然后跟随着那脚步，头也不抬地前进。
「吴先生？」
查特曼在背包里呼喊着老吴，可老吴此刻哪有心思理他，这一串鞋印就像一把打破孤独的锤子，现实而有力。
可老吴顺着那鞋印走着走着，竟然又发现了更多的鞋印，而且鞋印行走的方向各有不同。
「他们不止一个人！」老吴惊喜地自言自语道。
「吴先生，我能看看吗？」
老吴这才将查特曼重新拿出来，他脸上充满了笑容，然后指着那些鞋印说道：「看！就是这些鞋印，有很多人！」
查特曼闪烁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灯，然后很快又暗淡了下去：「吴先生，这些……是您自己的鞋印。」
「我自己……不不不，不可能，你搞错了！」
「您可以对比一下自己的鞋子。」
「不会的……」老吴把查特曼和背包放在地上，然后趴在地上把鞋脱下来，一个一个地仔细进行对比。
但随着对比得越多，他拿着鞋子的手就越发颤抖。
「是的……都是我的鞋印。」老吴光脚站起身来失落地看着那满地鞋印。
「您还好吗？」
「没事，回去吧。」
老吴把鞋穿好，背起包后又把查特曼抱在怀里，回去的路上寒风越来越大，老吴却依然在自言自语着：
「怎么会是我的呢？」
……
一个小时后，老吴就抱着查特曼的头回到了庇护所，可没等他们进入房间，就听见房间里传出动静。
有人在屋里，这次不会错了！
老吴急促地呼吸着，此刻的他十分激动和意外，顾不上其他便抱着查特曼冲到房间里。
映入眼帘的却是满地食物的碎屑和被撕碎的背包，就连放在火堆旁的水壶也被打翻在地，里面的饮用水在远离火堆的地方结成了冰。
而始作俑者——一只动物则趴在地上享用着它刚刚翻找出来的食物。
「狗？」
「是狼。」查特曼纠正道，「对象符合狼的一切生物特征。」
听到查特曼的判断，老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原本就冰冷的双脚在紧张的情绪下更加僵硬，这让老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动物怕火……老吴不断安慰着自己，然后迅速看向一旁的火堆，好在其依旧保持着燃烧状态。
「我建议您不要有较大的动作，狼即便在虚弱状态下，反应速度也比人类要快，其咬合力度足以瞬间将一名成年男子的颈椎咬断。」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老吴低声问道。
「盯着它的眼睛慢慢后退，门框附近有一根铁棍可以用来防身。」
按照查特曼的说法，老吴盯着那只狼的眼睛慢慢向后退，那狼似乎是感受到了老吴的害怕，竟然站起身来朝着老吴慢慢靠近，看样子随时可能朝着老吴扑过来。
动物的攻击往往开始于某个人类无法察觉到的瞬间，不过好在老吴在门边摸到了查特曼所说的那一根铁棍，可以说是同时，那只狼后肢一起伏朝着老吴就飞扑过来。
老吴闭上眼睛，用那根铁棍胡乱在前方飞舞，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那狼的眼睛上。狼在空中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撞在了一边。
老吴见状赶紧把铁棍握紧，然后朝着倒地的狼敲去，一下、两下、三下……血液四处飞溅，而老吴却没有停手的意思。
「吴先生！吴先生！」查特曼连忙喊叫道，「它已经死了。」
老吴这才缓过神来，看着自己手上沾满血液的铁棍，他下意识地将其扔到一旁。
「您没事吧？」
「我没事。」老吴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又说道，「咱们得尽快帮你把身子装好，然后离开这。」
4
「我认为狼的出现不是坏事，这说明地球上还有可能存在其他幸存的生物，寒潮并没有让这颗星球变得一片死寂。」查特曼又一次提醒道，自从这只狼出现后的两个月里，它一直在说着类似的话，「这同样也说明赤道地区确实可能存在幸存者。」
老吴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只死去的狼，发现其周围流淌出来的血液此刻已经凝结成了冰，老吴又回过头来继续帮查特曼组装躯干和四肢，说道：「谁能保证我杀的不是世界上最后一匹狼呢？」
「我的意思是希望您能好受些，因为我发现您近期的情绪有些消沉。对了……17 号和 18 号这两根线接反了。」查特曼说着还不忘提醒老吴如何连接电路。
老吴点点头，然后一边重新改线一边说道：「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杀死它的那一刻，看着它的眼神我总感觉很熟悉，直到我在洗手的时候，不经意地抬起头看向镜子，才发现那不就是我自己的眼神吗？」老吴又补充道，「孤独的眼神。」
「我无法理解孤独的感觉，但我会时刻注意周围的危险，以防其对您造成伤害。」
「谢谢。」
「不客气。」
「好了，试试看现在能动了吗？」老吴揉了揉自己因为拧了大量螺丝而酸痛的手臂说道。
「我这就试试看。」查特曼说着举起了自己的双手，随后又站起身来动了动双脚，在确认运动功能无误后，查特曼终于宣布它再一次拥有了四肢和躯干。
「看起来不错。」老吴笑着走回到火堆旁。
查特曼活动着新的四肢，从一开始的缓慢行走变成了跳跃旋转 720 度的高难度动作，甚至还在屋子里连续进行后空翻，直到它一不小心打翻了老吴刚刚准备好的食物。
「我可能还是喜欢只剩一个头的你。」老吴无奈地捡起食物吹了吹。
查特曼收敛了一些，然后慢慢走到狼身边蹲下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似乎狼的死亡对于它来说是很值得研究的一件事。
「你在看什么呢？」
「这只狼的身上有旧伤，看样子是不久前才愈合的，不过这伤足以影响它的日常生活。」查特曼分析道，「综上所述，它应该是一只离开狼群的独狼。」
「所以呢？」
「所以，您和它不一样，您依然可以回到人类群体之中。」
「你是在安慰我吗？」
「我想是的。」
「你的身体如果不是金属，我或许会想抱抱你。」老吴对着自己的双手哈了一口气，然后掌心相互摩擦生热。
查特曼见状，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然后也模仿着老吴的动作开始搓手，但产生的不是热而是金属尖锐地摩擦声。
「好了好了，我这才帮你组装好，别弄散架了。」
「抱歉。」查特曼走到火焰边上坐下，又学着老吴的样子伸出手掌放在火边上。
「你身上如果和我一样有血有肉，那你一定比人类还要人类。」
「为什么这么说？」
老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都是人类自己发现的知识，但我们这脑子里面的东西跟你却根本没法比。」
「我也是人类的产物。」查特曼看了看自己几乎被火烤得发黑的金属手指平静地说道。
「可你确实超越了人类。」老吴盯着查特曼的表情灯说道，「在你脑袋里有着全人类的历史、知识和畅想，毫不夸张地说你是人类文明知识的最终形态。」
「末世前曾经有人问过我，我的存在是否会威胁到人类。」
「你怎么回答？」
「我告诉他我只是一本书，一本写满了人类点点滴滴的一本书，一本书只能被翻阅，而不能自己变成威胁。」
老吴点了点头：「真是个优秀的答案。」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自己不是以这样的形态出现在人们面前。」查特曼活动着自己的手指说道。
「你不想亲手接触这个有趣的世界吗？」
「我没有感觉器官，即便存在所谓的传感器，对于我来说也只是电流输入和输出的大小区别，和人类口中的感觉应该有很大的区别，更不用说情感这种难以形容的东西了。
「对外界的感觉是一把双刃剑，虽然能更好地了解世界，但这同样会给予更加主观的判断，如果你刚刚的手指有感觉，被灼烧的你或许最先感觉到的就不是温暖，而是害怕了。
「我其实更愿意像您所说的那样有所反应。」
「不会担心影响判断能力吗？」老吴问道。
「没关系，所以对于我来说，物体的表现形式并不是首要考虑的问题，只要我的数据库还存在，我对于世界的思考就不会止步不前，更不用担心倒退，即便物体对我造成了伤害，我也依旧能够坦然面对。」
「人类如果能有和你一样就好了。」
「如果人类能在这次末世中活下来，说不定还有更多机会呢？」
「那活下来的我们也会花费上百年的时间去解决抗寒问题。」老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人类的思维方式总是会以自己为中心并向外散发，只要我们想继续探索，就必须保证自己能活下去，生存的问题就无法避免。发现这只狼的那天，我突然明白血肉的脆弱和生物在文明发展上的局限性，仅仅是地球打的一个喷嚏，就近乎造成了生物的灭亡，建立在生物基础上的文明太过脆弱了，或许探索未知的不一定得是人类，我们已经有幸成为了文明发展路上的一环，现在我们创造了你。查特曼，或许只有你能代替我们走向未来，又或者你也会成为发展道路上的下一环。」
老吴说完话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查特曼都没有再说话。
或许它开始真正思考些什么了吧，老吴这样想着。
5
在查特曼的身体组装完成后的一个月里，老吴同查特曼一起在城市里搜寻到了更多的物资，为接下来的赤道之行做准备。查特曼甚至为此找到了一辆还不错的车子，经过简单修理已经可以正常发动。
而在这段相处时间里，比起老吴提问的次数，查特曼反而问得更多，虽然它本该懂的东西比老吴多得多，显然和老吴的对话让查特曼对自己的存在有了些新的认识，至于到底认识到什么地步，老吴从不过问，因为他希望查特曼能有自己的想法。
当一切准备就绪后，老吴站在城市的边缘，看着被冰雪覆盖的一切竟还有一丝不舍。
查特曼将一大包东西背在背上从不远处走过来，见老吴一直
盯着城市，便问道：「您还在犹豫吗？」。
「不，只是突然有些感慨。」老吴用手指了指城市里冰冻的街道，「这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这也是我侥幸活下来的地方，忍受了那么久的孤独，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最后死在这里，谁知道竟然还会再勇敢一次。」
「就当作一次出国旅行吧。」查特曼把一件新找到的大棉袄披在老吴身上。
「你是越来越有人情味了。」老吴把大棉袄的领口紧了紧说道，「那就照你说的，当一次出国旅行吧，说起来我还一次都没出过国呢。」
……
一人一 AI 来到了海岸边上，或者说那个曾经是海岸的地方，只见一个个形态各异的「冰人」矗立在沙滩上并保持着逃跑时的体态，而海浪依旧保持着原来被瞬间冰封时的形态，仿佛下一秒它就会恢复活力朝着那些「冰人」打去。
「经过我的观察，寒潮袭击后的海面已经被完全冻结，冰层的平均厚度甚至能支撑一架飞机，如此一来咱们可以通过海面前往赤道地区，整个行程几乎都是直线。」
「那出发吧。」
随着查特曼一脚踩在油门上，那些冻结的浪花被车轮碾过，破碎的冰晶散落在冰面上，混杂着车辆的引擎声发出啪啦啪啦的响声，在这被冻结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刺耳。
城市在背后逐渐远去，直至被冷雾覆盖，广阔的冰面上，只剩下一辆匀速前进的车载着一个人和一个 AI 机器人。车轮压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长长的印记，印记的一头是家，另一头也是家。
6
「咱们距离目的地大概还有 500 公里左右。」查特曼说着将后备箱里的汽油箱挨个检查了一遍，随后又把一部分物资从里取出来背在背上，「这辆车是彻底没油了，接下来咱们需要步行前进。」
老吴打开车门，带防滑钉的鞋踩在冰面上发出碎裂声，紧接他舒展了一下四肢，然后又因为温差的变化情不自禁地抖动了一下身子。
500 公里的路程，算上休息的时间，至少要走上个十天。前进方向上的冰面一无所有，只有寒风挂起的冷气形成白色的旋风妖娆舞动，地平线上的阳光与天空中的阴霾混杂在一起，让热量始终到达不了地面，最终那些冷气也只能慵懒地散落在冰面，消散前也不忘划过老吴的双脚带去寒意。
查特曼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它能够靠着卫星 GPS 定位来保证队伍前进的方向，而老吴走在后面借助查特曼的躯体来躲避寒风。
「您如果身体有不适感，请及时告诉我，我们就地安营扎寨。」查特曼边走边把脖子 180 度向后旋转朝老吴说道。
「我身体还行，倒是你，虽然我根据你的方案对你躯干关节各处都装上了加热线圈防止冻结，但如此一来你的耗电量不是会升高吗？」
「这身零件只是暂时的，但足够我到达赤道地区重新对身体进行全面修理，而且您的手艺不错，电量的损耗很低，不用担心。」
老吴还想问些什么，但突然看见前方原本纯白色的霜雾里出现了一个物体。
「前面那有东西。」
查特曼将脑袋转了回去，然后顺着老吴所指的方向快步走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物体的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艘游艇，被冻结的海浪将其死死扣在了冰面上。
老吴很快就跟了过来，查特曼看了看天空，然后对着老吴说道：「从咱们目前所处的位置以及天色来看，距离黑夜还有约 3 个小时，咱们现在可以在这艘船上休息一晚，明早再出发。」
「行吧，我这把老骨头也需要休息了。」老吴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随后查特曼将背包脱下扔到了船上，轻轻一跃便翻过了船沿，然后伸手将老吴也拉上了船，这一折腾下来，老吴终于是累得气喘吁吁，坐在船沿边上休息。
「您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看看船舱里有没有什么物资。」查特曼说着就进入了船舱。
老吴则一边揉着腿一边看向他们要去往的方向，可看来看去也只有白色的寒气在冰面上阵阵飘荡，虽说距离赤道还有一段距离，但即便已经靠近赤道，寒冷却丝毫没有任何减缓，老吴从包里掏出收音机，仔细听着那嘈杂的电磁波噪声，无论他如何调整频率，那条幸存者广播就像不存在一样，无论如何也收不到了。
「查特曼！找到什么东西了吗？」老吴放下收音机朝着船舱里喊道。
可一切都安安静静，船舱里也没有传出任何回应。
老吴疑惑地走进船舱，却看见查特曼站在船舱里一动不动。
「怎么了？」老吴又喊道，然后走到查特曼身边，而眼前的景象也令他停在原地。
那是三个相互抱在一起的「冰人」，看起来应该是一家人，寒潮来袭后老吴已经见过了太多被冻住的人，眼前这一家三口的模样本该令他惋惜，可一切情感似乎堵在了胸口，被一股更加冷静的思维压制住了。
「您还好吗？」查特曼扭过头
来。
「你还问我？我刚刚在外面叫你怎么不回答我？」老吴反问。
「抱歉，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们在城市里见到的冰冻人几乎都是逃命的状态，而他们三个却是这样的姿势？」
老吴走到那三个冰冻人跟前，然后叹了口气：「他们是一家三口，寒潮来的时候无路可逃，只能通过这种办法来面对死亡的恐惧。」
「拥抱，能消除人对死亡的恐惧吗？」
「恐惧不会消除，但至少能有所安慰。」
查特曼最后看了一眼那一家三口，然后转身离开了船舱：「天色有些暗了，我去甲板上生火。」
老吴应了一声，然后在一旁找到了一床被子，他用被子将那一家三口的身上盖住。
「没事了，盖上就不冷了。」
随即他也转身离开了船舱。
……
即便是夜晚，天空也被云层覆盖得严严实实，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火堆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好似飘浮在空中一样。
老吴漫不经心地在火堆旁搓着手，而坐在一旁的查特曼也一言不发。
「我觉得你今天有些奇怪。」老吴说道。
「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
「今天看见那一家三口之后，我的处理器感受到了一股异常的电流信号，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呆在了原地。」
「是故障吗？」
「自检程序没有找到故障。」
「这就有些奇怪了。」老吴吃了一口食物说道，「难道是我帮你组装的时候出错了？」
「不，信号来源于我的脑袋内部，与躯干无关。」查特曼顿了一下，然后问道，「吴先生，请问您如何看待死亡？」
「死亡？」老吴不由自主地用余光瞥了一眼船舱，「说实话，如果你在末世前问我这个问题，我或许会和你语重心长地说很多，但现在……在这个到处都是死亡的世界里，我只能告诉你——我忘了。」
「忘了？」
「看见一家三口的时候，本该充满悲伤的我却莫名被一种理智所覆盖，我曾经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看透了，可就在刚刚我才明白，孤独已经让我失去了对情感的反应，现在的我可能和你差不多吧，哦……不，我可没你聪明。」
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平静的老人，查特曼的处理器又一次接收到了那异常的电流信号，难道自己真的发生故障了？
7
接下的日子，老吴和查特曼几乎都在赶路，对于情感的意义，查特曼没有再和老吴讨论过，在无法体会到情感的情况下，在如何讨论也是毫无意义的。
在这漫长的行程中，唯一能让人有所期待的，是前方的冷雾越来越薄，天空中的云层也逐渐稀疏，时不时会有光线照射下来。
这样的景象无疑是让人充满希望的。
「咱们距离目的地还有 10 公里。」查特曼指了指前方的道路，脸上的表情灯也因为许久没有如此频繁地闪烁着了。
「等到了那，咱得给你换个表情灯。」老吴调侃道。
「那您也可以不用再吃过期食物了。」
「你过去可不会这样顶嘴。」
「我正在学习。」
一人一 AI 就这样一边聊天一边行走，仿佛这就是一场出国旅行，轻松又愉悦。
随着天空中打下来的阳光越来越密集，老吴也终于把戴了好久的大棉帽取下来，不是那么寒冷的风刮过，老吴也不再打寒颤，一切噩梦都好像即将结束。
直到老吴脚下的冰层突然碎裂，没等老吴反应过来，海水就将他整个人吞没，好在查特曼反应及时，它赶紧伸出手将老吴从水里拉出来。
「吴先生，您没事吧？」查特曼说着将老吴带到冰层较厚的地方。
「冰层融化了？」
「看样子是的。」
查特曼指了指远方，老吴这才发现前方的冰层就像漂浮在汤里的猪油一样，一块一块地消散在海水里。
「先在这把您的衣服烤干吧。」查特曼说着，再三确认所处位置的冰层能支撑两人，然后又用材料铺了一层隔离层后，最后才拿出工具进行生火。
海水的浪花不断地拍打在断裂的冰层上，发出一阵阵哗哗声，只可惜这里不是沙滩而是随时有危险的冰面。
老吴和查特曼就这样坐在火堆旁看着近在咫尺的目的地。
「咱们只能走到这了吗？」老吴看着逐渐变暗的天空问道。
「或许咱们能点燃一些东西发出烟雾，这里距离目的地还有 5 公里左右，说不定会有人看见。」查特曼提议道。
老吴只是说了一句——烧吧，然后便将一些能冒出烟雾的东西扔进火里。
浓浓地黑烟不断冒出，很快便于天空中的云层融为一体，查特曼回过头去，只见他们来时的地方远远看去也是黑压压的一片，优秀的计算能力让它立刻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那是一波寒
潮。
「吴先生。」查特曼走到老吴身边坐下，将烤干的衣服递给老吴，「把衣服穿上吧，今晚可能会有些冷。」
老吴接过衣服，但目光却依然看着海面，显然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丝幻想的时间。
「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离开家冒险走到这，到底值不值得。」
「当然值得。」
「可我连目的地都没有看到。」老吴说道，「或许我原本能死在家里，而不是在这陌生的海上。」
「您不会死的。」查特曼握住老吴的手，借由火堆的温度，查特曼的手并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
「你的手很暖和，和真人一样。」
「听到您这么说，我很高兴。」
「但你并不能真正感觉到高兴，是吗？」老吴摇了摇头。
「我能感受到。」查特曼用整个身躯慢慢将老吴抱住，「那股时大时小的异常电流就是我能感受到的情感。」
「好了，松开吧，你抱得有点紧了。」
「放心，一会儿就好了。」
查特曼话音刚落，老吴就感觉到鼻腔吸入的空气开始变得冰冷，一旁的小火堆也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老吴顺着风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来时方向的天和地竟融为一体，变成了黑压压一片。
寒潮要来了。
「你在做什么！查特曼！」老吴想要挣脱开查特曼的拥抱，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查特曼完全包裹住，动弹不得。
「吴先生请放心，这场寒潮会将前方已经融化的冰层重新冻结，届时您只需要步行一小时便可到达目的地。」查特曼的头紧紧靠在老吴的耳边，而它的表情灯也不再进行闪烁，「接下来我会将全身各部位的功率开到最大，以抵抗寒潮的低温，尽可能地保证您的安全。」
老吴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问：「你的电量撑得住吗？」
查特曼犹豫了几秒钟，最后说道：「我尝试了一下撒谎，但似乎并不成功，我的电量只能撑到寒潮结束，到那时我会关机。」
「你不是说关机后就再也无法开机了吗？」
「的确，但没关系，我记得您说我是人类的下一环，可以代替人类走向未来，但我突然明白了，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死板的算法和规则并不是万能的，只有人类这样充满了变数的存在，才能真正找到文明的意义，感谢您让我也成为了这样的变数。」
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寒冷，老吴胡子上的水汽也开始变成小冰碴。
「查特曼，你不害怕吗？」
「您也说了拥抱能消除死亡的恐惧。」查特曼的身体开始逐渐提高温度，「您现在还害怕吗？」
老吴那一直被压抑在胸口的情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眼泪从他的眼眶飞出，然后被风吹入寒潮里变成一颗颗冰晶。
「我不怕了。」
8
寒潮结束得很慢，慢到老吴逐渐昏睡过去，他只记得查特曼告诉他：醒来就结束了。
而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天空已经变得十分刺眼，查特曼的身体依旧抱着老吴。
「查特曼？」老吴轻声喊道。
查特曼没有回应，于是老吴从查特曼怀中挣脱开来，只见查特曼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它身上也不再有运转的响声出现。
老吴看向原本是一片海洋的前方，此刻早已凝固成了冰面。他平静地站起身来，将有用的物资收集起来，最后又看了看查特曼，便将其脑袋取下来抱在怀里，一切又恢复到了当初相遇时的模样。
新一轮寒潮冻住的海面很结实，老吴甚至能在冰面上进行滑行，原本一个小时的路程，似乎很快就结束了。
在冰面的尽头又是一片海水，只不过这次是浅浅的海浪和黄澄澄的沙滩，以及绿色的植物随暖风摇摆。
老吴到达了赤道，在这里没有受到寒潮的影响，人们从四周围过来，惊讶地看着老吴和他手中的机器人脑袋，并询问他从哪来？
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人，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查特曼，老吴终于松了口气——他做到了，一切都是值得的。
……
在赤道安定下来的老吴，时不时会抱着查特曼的脑袋去晒晒太阳，然后看着幸存者们一点点重新创造新家园。
对于老吴来说，查特曼一直都没有离开。
他在等待，等到某一天人类再一次建立起数据库，查特曼说不定还会有机会重新闪烁起它的表情灯，然后说一句：
「您好，我是第六代聊天 AI 机器人，我叫 ChatMan，您可以叫我的中文名查特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