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健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鲜衣怒马敬芳华 > 第 40 节 知礼于周

     我文采名扬都城,人人笑我女子读书无用,辱我家人。

我入朝堂听政,人人讽我妇人之见,不知廉耻。

后来,我兴水利,平水患,夺北境,治瘟疫,成了大周百年来第一位女皇。

自我登基起,女子自由于大周国土之上,做想做之事,不因流言蜚语而局限自身,不因廉耻而自怜不已。

1

我娘是个穿越者,属于是穿越者里面最安分守己的那种。

她是不幸的,生在她眼中封建礼教腐朽的时代,恍若天上的巨网将她牢牢束缚。

而我,是她划破这张巨网的利剑。

我刚出生时,大周才刚下令允许女童进私塾读书识字。

我七岁那年才学出众,闻名于帝都,弟弟则是迟缓一些。

时间久了,风言风语便攒了些起来。

「这秦家真是本末倒置,女儿家能够识得些字应付生计便不错了,反倒那儿子愚笨迟钝。」

就连我去买些糕点,邻家的阿婆都会故作好心地劝我,

「知礼啊,女儿家读这么多书是无用的,别最后像你阿娘一样,落得个被人厌弃的下场,还是好好教你弟弟有用些。」

我觉着这些人很奇怪,便将这些话问了阿娘,只记得阿娘躺在贵妃椅上,闻言捏了捏我的脸。

「阿知,你可曾记得阿娘同你说过,古有圣贤,名曰孔夫子。」

「是说君子欲讷而敏于行的那位圣贤吗。」

「对,知礼很聪明,他还提出了一个主张,叫有教无类,意思是人无论贵贱贤愚都拥有被教育的权利,阿舒在学业上迟缓,也定能从别处寻得他的天资。」

我十一岁,弟弟七岁,眼睛亮晶晶地告诉我,阿姐,日后我要从军。

软糯乖巧的弟弟找寻到了自己热爱的事情,也在这件事上如阿娘所言有了他的一番天地,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阿娘在秦家别院住了多年,通过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我零零碎碎地拼凑出了故事始末。

原来我和弟弟不是阿娘随手路边捡的。

我有个渣爹,他是当今唯一一位亲王,圣上的亲兄长。

人们对他美名赞颂,叹他风流谦逊,却半点不见他后院的满园春色。

阿娘刚刚穿越来时,谨言慎行,却也是侠肝义胆,曾救助路边弱小妇孺,意外结识了我那渣爹,两人郎情妾意,便有了我和弟弟。

「后来呢?」

弟弟伸手去触碰莲蓬,阿娘用帕子细细擦拭他额角涔涔的汗。

「你不是也听过吗,邻户那王姨日日同你说的,你爹厌弃我了。」

阿娘说这话时语气揶揄,丝毫看不出一丝的不甘与怨怼。

我知道她在随口胡诌弟弟,转头看向船外。

烟雨蒙蒙中,我们的小舟游至湖中,大朵大朵的荷花开得极美。

这是四月的扬州,这是阿娘最爱的江南。

2

这些年,阿娘做了些胭脂生意,带着我与舒礼跑遍大周的许多地界。在老家扬州,她开了一家最大的胭脂铺子。

胭脂铺子里来来往往的女人极多,许多熟客待我极好,其中以杨家姐姐最甚。

一日阿娘正给一位待嫁的阿姊挑选脂粉,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我在外辛苦养家糊口,你倒好,日日便只知来这脂粉铺子买这些破烂玩意,过来,跟我把这些东西退了。」

被推搡着的瘦弱妇人,正是杨家姐姐。

铺子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过路人,店中的仆从得了阿娘眼色将人分开。

我连忙走过去扶起了杨家姐姐。

也在这时,我瞧见了她身上隐约露出的伤痕。

「我劝你将这些破烂玩意给我退了,日后若再哄骗我婆娘来买这些,老子叫人将你这店砸了。丢人现眼的玩意,也怪不得被男人休弃。整天学男人在这外头抛头露面,做些坑蒙拐骗的营生。」

这话实在让人气愤,我心疼地看向阿娘,她仍是那般平静。

「我靠本事经商,走的是光明正大的路子,不比成日靠着自个女人卖的绣品来喝酒吃肉的废物玩意,杨娘子赚钱来买她喜欢的东西,怎的需要你来狗叫。」

外头看热闹的听这话唏嘘了起来,人群中有人嫌不够热闹一般,闹了句,

「傅娘子,这话倒也不能这么说,女子出嫁随夫,她的钱自然也就是人张三的钱。」

周围三三两两地应和着,说到底,是对张三这扬州本土居民的维护。

也是如张三一般,对阿娘一介女流做生意心生不屑与抹黑的人。

这样的刁难从不是少数。

这会官差也来了,驱散了看热闹的人群。

阿娘被叫去问话,走前叮嘱我看着店面。

「丫头,我看你刚刚似乎有话想说。」

我身旁的男子蹲下身,他眉眼俊朗,笑意融融,我看了眼,难得生不起什么防备心


     。

「杨家姐姐被她爹以三两银子卖给张三这个地痞流氓,经常绣帕子补贴家用。就连挑的脂粉也尽是店里过了时最低廉的款式。可张三还是苛待她,我刚刚瞧见,她身上不少青紫的伤处。」

「叔伯,你说这世道,对女子怎就这般苛待呢?」

3

阿娘回到铺子时,那位叔伯已经走了,我没听到他的回复。

已是黄昏,我同阿娘阿舒一同回城东的住处。

马车经过城中时,我见到了布告栏前围满了人,阿舒好奇地张望,闭眼休息的阿娘在听到一些字眼时倏尔攥住了我的手。

「阿娘?」

我不解。

「阿知,你可会觉得阿娘做生意一事,如今日张三所言一般,伤风败俗。」

「何谓伤风败俗,阿娘不是只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谋生吗?」

「世人待女子苛刻,诸如女子当居于深院,做个贤妻,做个良母。而一个同夫君和离,在外抛头露面的女人,再怎么光鲜,也是为他们所不齿的。」

「你杨家姐姐正是因为那赌徒父兄的话,几两银子便给贱卖给了张三磋磨,可仅凭她自身的那一双巧手,本也可以安安稳稳的谋生。」

「若有朝一日,我的阿知能凭自己本事立于世,他人如何指点,阿娘都会为阿知而骄傲,永远支持阿知。」

三从四德,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儿家读书无用,我耳中的指点与约束太多。

阿娘却在那时,认真地告诉此刻与日后的我,大胆地去做想做的事,她会支持于我。

从知道母亲是穿越者那一刻起,我也曾询问过母亲从前的生活,她总说时机不到。

但自那日起,母亲便仔仔细细地与我讲述她从前的日子。

那是一个平等而女性互助的时代,女子可以从事各种各样的职业,独立而完整,坚强而自立。

作为曾经的历史学家,她买了数不清的历史书籍在家中,将朝代变更兴衰规律讲给我,逐一分析大周的国情、政策利弊。

她告诉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个国家政权的存活要依靠百姓,而作为君主,不只要选贤任能,还要体察民情。

她细细地讲给我一个又一个的历史故事,告诉我北边游牧民族的凶狠好斗,以大周所处地势,出兵以水路为佳。

她丝毫不顾那些言论如何的惊世骇俗,关上门,她将天地立于我眼前。

在我往后数年治理大周时,回顾少年经历,她为我树立了一个极高的格局与眼界,将我真正地塑造成了将王之才。

她告诉我,以史为鉴,于是我攻读了无数史书,后来的大周更是注重修史,为后人津津乐道。

4

十四岁那年,我回到都城,去赴百花宴。

因着我那阿娘与渣爹的特殊关系,我与弟弟从不并不常参与都城的各类宴会,而这次,阿娘却替我们收了邀约的帖子。

她花大价钱替我和阿舒置办了一身行头,将我和阿舒扮得花枝招展。

阿娘与我渣爹都有着如出一辙的好皮囊,我同阿舒出现在宴会上时,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不少视线黏在我身上,我颇为不自在。

「秦知礼。」

我转头看见的是一个身段玲珑面带讥诮的小姑娘。

来人是傅蓉,我名义上的表妹。

我阿娘出身傅家,手里有个偏僻的别院,和离后她带着我和阿舒回到了别院。

傅蓉和她阿娘三番五次来别院挑衅,惹得我娘养了条极凶的狗放在院中,我们一家才有了清静。

「你娘再心高气傲,还不是照样怕你无人定亲,早早来这百花宴相看。」

我无语得很,她竟如此不知礼,好像将我身旁的阿娘当做空气般无视。

「不用相看,我们阿知挑全场最好看那个小公子就行。」

阿娘拉着我的手,抬了抬下巴,示意丞相夫人身旁的少年,

「我看那个就不错。」

视线落在顾祁脸上时,我承认我阿娘的眼光属实是极高的。

顾祁容貌之绝,压的不只是在场的男儿,气质清隽贵气,一双眼睛清凌凌的,带着点雪水的冷,高岭之花不如是也。

漂亮到让我记了很多年。

阿娘对我的婚事向来不着急,她也有能让我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本事。

所以,这次阿娘想要做的究竟是什么呢?

5

宴会散场,侍女领着我们一路进了皇后寝宫。

我见着了两年前在扬州遇见的那位叔伯。

那位叔伯竟是我的亲生叔伯,当今陛下。

太子秦安病重,陛下想要领养我,想要让我学习治国之策,以备……。

「阿知,你愿意吗?」

我忽然想起本朝在我幼时起便允许女子进私塾读书。

可在扬州那两年,我却见了数不尽女子私塾破败与荒废,更


     有甚者打着女子书院的名头堂而皇之办着只招男童的学堂。

我想起坊间司空见惯各式求子的恶毒偏方,想起邻家的阿婆前些日子将她的孙女活活溺死,那个女童死前凄厉而无助地啼哭。

我又想起了杨家姐姐,胭脂铺子那件事过去半年张三失手打死了她,可依扬州的法律,张三交够赎银就无罪释放了。

我少时,阿娘同我说,她来的地方,女儿家可以从事各行各业,和男子竞争,可以平等独立地活着,像野草般自由肆意地生长着。

改革自上而下,真正想要变革民风,去改变这一切,于我而言这是最该走的一条路。

于是我答应了。

我被封为了长乐公主。

6

秦安病好了些,我便搬进皇宫,与他同吃同学。

夫子迂腐古板,对于我学习为君之道气得吹胡子瞪眼,不敢违抗圣旨,便在教授课业中多番刁难我。

秦安学《帝范》,我学列女传。

秦安诵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山拱之。

我罚抄女戒。

秦安同他相争,他便表面一视同仁,实则将我课业贬得一无是处,处处打击。

阿娘说过,挨打了就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

我命我的侍卫把他压在书房外,打了二十个板子,秦安站在我身侧,嘴角的笑意按都按不下去。

「夫子视我为无知妇人,可我攻读《史记》《兵法》《大学》和《中庸》,古今圣贤博学著作为我熟知,夫子说女子胸无大志,恰逢天下士子科举,本公主也将作答考卷涂名呈上,审卷的大人交口称赞,夫子大可去吏部询问。」

「夫子,不管是我,还是这天下众多女子,将偏见剥离自由在这天下相竞之时,才是我大周真正包容强大之时。」

「我知夫子作为太傅,自是博学多识,知礼在此请求夫子,放下那份偏见,真正有教无类,为人师表。」

后宫眼线众多,我也没指望能瞒住皇帝。

只是我没有想到,皇帝召见时很高兴。

「阿知,在扬州时,我曾听见你亲口问我,这世道,待女子为何如此苛待。我无法作答。」

「但我今后将权势放在你的手中,我要看你亲手如今日这般,破开这座牢笼,这座束缚天下女子的牢笼。」

阿娘曾经说过,皇帝为政期间,曾试图给予女子一份平等,因而在我幼时,我便能够同男子一同在学堂念书。

但到底这世间偏见,唯有亲历过的女子真正有势如破竹的决心,去破开困住万千女子的牢笼。

7

次年,我已渐渐同秦安一同听政,秦安拖着病体,三日里有两日要告假。

起初我出现在朝堂,为官的那群男人牙都险险要咬碎了去,争执不休骂我荒唐无度,骂我不知廉耻,指着我鼻子直言若与女子同朝,便要将这身官服脱了去。

他们争执的声音有多大,偏偏我留下来的心就要有多强。

「周大人要辞官是吗。」

我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令朝中众人顷刻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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