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焰为了我跟父母断绝关系那天,我打了他一巴掌。

他羞恼地跑了出去,意外车祸身亡。

我写好遗嘱,舍了打拼十年的公司随他而去。

再睁眼,回到了我们最相爱那年。

找到他时,他抱着小青梅斜眼睨我,

「怎么,嫌没打够,还想再打一巴掌?」

我只打过他一次。

他,也重生了。

1

在「魅惑」酒吧找到秦焰时,我脑子都炸了。

他抱着穿着清凉的小青梅,半边身子斜倚在她身上。

醉眼惺忪,衣襟凌乱,一身的放浪不羁。

面前台几散落着一大堆酒瓶。

分不清哪些是他喝的,哪些是他朋友喝的。

五彩斑斓的灯光在我眼前闪烁,闪得我不知今夕何夕。

同样的场景,二十七岁后的秦焰为了气我,做过不止一次。

可眼前那张青涩稚嫩的脸告诉我,现在他在读大学。

这时的他满心满眼都是我,会主动避其他所有异性三舍,从不会拿任何女生气我。

特别是眼前这个,一见面就把我往死里掐的小青梅,叶茜。

「秦焰,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我按捺住满腔情绪,踢开一地酒瓶走近他。

「酒吧啊,袁野带我来的,名字好像叫什么……」

他醉眼迷离,「什么魅……」

我扭头环顾一圈,看到了几张眼熟的脸,只是个个目光躲闪,不敢跟我对视。

我的视线最后聚焦在袁野身上。

他脸一挎两手一摊,表达了自己的弱小无助。

意思很明显:秦焰逼他来的。

我一向不在外人面前下秦焰面子,但关起门来,我有的是办法让他服服帖帖。

「你喝多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我收回视线,弯腰去扶秦焰。

「不,我不回去!」

他拂开我的手,身子一侧,双手熊抱住边上的叶茜。

叶茜回抱秦焰,挑衅地在他侧脸吧唧一口,映下一个鲜红唇印。

秦焰没有丝毫抗拒,态度无比纵容。

「秦焰,别闹了,跟我回去!」

我被这一幕刺激得眼睛酸涩,伸手去扯他胳膊,语气都重了几分。

秦焰在叶茜肩窝蹭了蹭,嘀嘀咕咕听不清在说什么。

我凑近了几分,才听见他说的是:

「姐姐要保护好我,她是坏人,我不要跟她走……」

「她是姐姐,那我是谁?」

我扶正秦焰的脸,迫使他直视我。

他定定盯着我看了很久,突然笑开。

「你是贺岚雪,就是你打了我。」

他语气陡然寒凉,「怎么,嫌没打够,还想再打一巴掌?」

我呼吸一滞,瞬间如坠冰窖。

我只对他动过一次手,就是前世他为了我,跟父母断绝关系那天。

那天我彻底崩溃,厉声质问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成熟,才能设身处地为我考虑考虑。

他羞恼地跑了出去,意外发生车祸。

安全气囊没弹出来,他在送医的途中身亡。

我见到他时,他毫无生气地躺在冰冷的停尸床上,胸腔塌陷,脸和胳膊上都是细碎的玻璃渣子,浑身被鲜血和灰尘浸染。

如果不是那熟悉的眉眼,我都不敢相信那是他。

脑海的血人和眼前俊朗干净的面孔重合,我猛然警醒,鼻尖一酸,失控地跑了出去。

我比秦焰大七岁,但他爱我这件事,我从没有怀疑过。

哪怕他父母严重反对,他还是执着地守在我身边,拿整个青春。

他的年龄,在他那些兄弟朋友中不算大。

为了避免我尴尬,他哄着所有人叫我嫂子,给足了我尊重。

可由于工作原因,我不免跟异性打交道,他患得患失,总要我一遍遍证明「我爱他」。

他太过感性,不分时机地介入我的工作生活,不分场合地宣誓所有权。

一开始我能理解愿意迁就,后来却渐渐对他失去耐心。

爱意在一次次争吵中消磨。

意识到这份爱成了束缚我们彼此的枷锁后,我提出分手。

他跟我保证他会长大,会成熟懂事,会改正所有缺点,不会再给我添麻烦。

一次次。

却始终做不到。

最后一次争吵后,他彻底退出了我的世界。

我恍觉余生荒凉,写好遗嘱后,舍了打拼十年的公司随他而去。

重生归来,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见他。

却没想到他也重生了。

我站在酒吧外的长阶上,凝望远处霓虹。

前世我间接害他惨死是事实,今生这段缘分还要继续吗?




     我反反复复问自己。

没有答案。

2

「嫂子,你和秦焰是不是吵架了?」

袁野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在我身后问。

「算是吧。」

我悄悄拭去眼角泪水,「在某些事上存在分歧,惹他不开心了。」

「嫂子是在说笑吗?你脾气好我们有目共睹,倒是秦焰那小子经常毛毛躁躁的欠收拾。」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

「嫂子,秦焰真的很爱你,就是情商这一块有待提高。如果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还请嫂子多让让他。」

「如果是原则问题呢?」

我偏头问他。

「如果是原则问题,我肯定站嫂子这边啊。」

他挠着头,不好意思笑了,「谁让嫂子你见多识广,比我们更分得清是非对错呢。」

这一通夸捧,把我整得有点不会了。

「就冲你这一口一句『嫂子』,我也得大度些啊。」

我冲他挥手告别,「去玩吧,看着秦焰点,我先回去了。」

「嫂子别走——」

袁野一把拽住我胳膊,在我停下脚步时又飞速松开。

「我听说秦家这几天在给秦焰议亲,和叶茜,秦焰他貌似……答应了。」

他磨叽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开口。

我茫然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话。

「嫂子,我不知道你和秦焰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他爱的是你不是叶茜。」

「你也知道,他从小到大没吃什么苦,做事全凭喜好,脾气一上来说话做事就不考虑后果。」

「嫂子,如果你还爱秦焰,就纡尊降贵哄哄他呗,随便哄哄就行,他很好哄的。」

他微微低着头,语气有些复杂,

「按理说你们之间的事我不该插手,我怕他一时赌气,将来后悔不及……」

我泄了口气,苦笑,「就算我想找他谈谈,也要看他愿不愿——」

「愿意愿意,那小子肯定十万个愿意!」

袁野脚尖一调,大步往贵宾包间方向走,语气都轻松了几分,

「嫂子是开车来的吧,你放心,今天就算是绑我也要把他绑到你车上,你们关起门来好好聊……」

我哭笑不得地跟在他后面。

两边大理石墙光可鉴人,看着上面映出的年轻近十岁的面庞,我总有种不真实感。

但前世发生的一切,清清楚楚刻印在脑海里,精细到每一个画面。

我,确确实实重生了。

我深呼一口气,稳了稳心神。

前世之事无法更改,秦焰怨我也好恨我也罢,好歹痛痛快快爱过一场。

如果他真心想娶叶茜,我也应该体面跟他告个别……

秦焰那些兄弟不知什么时候散了,走在前面的袁野刚推开包厢门,就猛地冲了进去。

「叶茜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一把拽住叶茜胳膊,毫不客气地往地上一扔。

尽管他眼疾手快,我仍是窥见了全貌。

我们进来时,叶茜跪伏在秦焰身上,肩带松松垮垮缀在胳膊上,紧身长吊带提到大腿根,正挨着秦焰某处蹭。

秦焰不省人事躺在沙发上,衣襟全敞,一副任人摆弄的姿态。

脸上和胸膛上布满凌乱的口红印。

我突然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捂着心口站在原地。

「我脾气不好,滚这个字别让我说第二遍!」

袁野手忙脚乱替秦焰擦掉唇印扣好扣子,还忙里抽空踢了叶茜一脚。

叶茜恨恨从地上爬起来,经过我身边故意凑到我耳边。

「老女人,你马上就要被甩了哦~」

她声音压得低,却一字一句,叫嚣意味十足。

我活动了一下手腕,抬手一扬,狠狠一巴掌打在她侧脸。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空旷的包厢回响。

我揉了揉发麻的掌心,嗤笑,

「忍你很久了,老娘再老也是秦焰名正言顺的女朋友,我们没分手你连屁都不算!」

叶茜刚想还手,袁野直接上手把她扔出了包厢。

门一关,袁野整个人都蔫了。

「嫂子,都怪我,刚才应该把秦焰一起带出去的……」

他讪讪笑了笑,转身去扶秦焰,「他犯了浑,要打要骂你千万别——」

话音戛然而止。

秦焰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

他直直看着我和袁野,目光一片冰冷。

3

我被他目光刺痛,愣愣站在原地。

秦焰却嘴一咧,乍然换成一副笑嘻嘻的表情。

「姐姐不开心吗,打女人多不好,我的脸给姐姐打好不好?」

他手在沙发上一撑,摇摇


     晃晃走向我,「姐姐想打哪边,左边还是右边?」

我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恍若痉挛。

「秦焰,我劝你小子把嘴缝上,脑子清醒了再说话,再作死兄弟可就真救不了你了!」

袁野眼疾手快拦住秦焰,半扛半抱把他往门外拖。

我站在原地没动。

「嫂子,劳烦前面带个路,这小子太沉了!」

袁野回头冲我求助。

我苦笑一声,僵硬抬脚跟了上去。

他一个局外人,为我和秦焰的事操碎了心。

可笑我和秦焰身在局中,却茫然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袁野把秦焰送到我家,就马不停蹄地开溜了。

我放好热水,想把秦焰弄进浴缸,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都不配合。

他身上残留的浓烈香水味,熏得我止不住作呕。

精神的消耗远大于身体的劳累,我最终放弃了给他洗澡的想法。

这一夜,秦焰在客厅沙发上酣睡。

我坐在主卧遥望远方,思绪万千,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刚亮,我煮了锅山药红枣粥,坐上豆豆袋打开了手机备忘录。

乍然回到八年前,得亏我一直有记录的习惯,才不至于两眼蒙圈。

备忘录上详细记载了我今天的行程。

如前世一样,此时的我看中了互联网发展的巨大潜力,想乘这道风带领公司扶摇直上。

后来我越来越忙,陪秦焰的时间越来越少,我们之间的情感缝隙越来越大。

最终,彻底崩坏……

我挣脱出回忆,在公司群发了条请假消息,然后收起手机,靠在豆豆袋上看秦焰。

他仍在沉睡,眉骨精致,睫毛浓密,依稀还是那个飞扬明媚的青年。

虽然皱着眉,眉宇间已经没有了酒吧初见时的生冷与漠然。

似乎察觉到我的注视,他悠悠醒转,先是对着天花板发了半天呆,又机械地环顾一圈,视线在我脸上逗留了好一会儿。

「姐姐今天不去公司吗?」

他利落翻身坐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咦——」

我还没说话,他已经注意到身上的口红印,撩开衣领往里面看了一眼。

「啧啧,这些都是姐姐的杰作吗?人家一点印象都没呢。」

他赤脚走到我边上,长臂一抬把我圈住,撒娇似的在我肩窝拱了拱,

「姐姐想做涩涩的事情,最好在我清醒的时候哦,这样我才能更好的配合姐姐。」

我被他「倒打一耙」的行径震晕在原地。

「秦焰,昨晚发生了什么,你真的一点不记得了吗?」

我掰开他的手,仰头直视他。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一副天真无邪的派头。

「我只记得我在酒吧喝醉了,难道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还是我醉酒说什么胡话了?」

他眼神单纯又无辜,和二十一岁的秦焰蓦地重合。

我没说话,带着探究的眼神审视他。

他任我打量,还调皮地冲我眨了眨眼睛。

他今天的表现太过奇特,一言一行和昨晚判若两人。

但我已经太久没见到这么乖巧的秦焰了,竟一时不忍打破。

「没有没有,赶紧去洗洗,身上臭死了。」

我嫌弃地把他往卫生间方向推。

他趁我不备亲了我一下,大笑着钻进卫生间。

我无声笑了笑,转身进厨房调拌了一份蔬菜沙拉,又煎了两张手抓饼。

有些事说出来徒惹人恶心,不提也罢。

但藏在这幅躯体下的,到底是不是二十九岁的秦焰,我还是想弄清楚。

4

秦焰洗完澡出来时,我把早餐摆上桌。

他在餐桌旁坐下,我顺手将卷着生菜和煎蛋的手抓饼递给他。

「谢谢姐姐。」

他接过,面色如常地喝粥吃饼。

他头发没有吹,湿漉漉地贴在额头和脸侧,脸色白中透着粉,整个人柔软地不像话。

我突然希望时光能就此停滞。

但我知道不可能。

我们一向食不言,还算融洽地吃完早饭。

「秦焰,你回来了是吗?」

他刷碗时,我倚在厨房门边问他。

他头也不抬,语气从容,「不是姐姐带我回来的吗?」

我顿了顿,「我说的不是回家,是死而复生这种层面的回来。」

「什么死而复生,姐姐小说看多了吧。」

他扭头冲我笑了笑,「乖,赶紧去上班,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我站着没动。

「秦焰,有些东西会变,有些不会。比如二十九岁的秦焰百无禁忌,二十一岁的秦焰却从不吃没烫熟的生菜。」

思绪越过两世两生,我的语气变


     得渺远,「而今早的生菜,是生的。」

骨瓷白碗从他手中滑落,砸在不锈钢水槽里,发出沉闷声响。

他保持着刷碗的姿势,躬身站在水槽边。

很久很久。

再次直起身时,他身上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颓然气质。

「对,我回来了,我明明不想说、不想承认,姐姐偏偏要逼我。」

「昨晚我喝醉了动不了,但我有意识,叶茜对我上下其手时我恶心极了,我当时好怕,怕你不回来,怕你不愿管我了……」

「你打叶茜时我恍然觉得你还爱我,还想陪你再玩玩,但现在……戏演不下去了。」

他关掉水龙头,歪着头瞅我,唇角讥诮扬起,

「怎么,这么迫切想知道真相,是想补偿我,还是想再提一次分手?」

我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个瞬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秦焰也不着急,只是耐心地等我开口。

「秦焰,我……我想补偿你,但我不想重蹈悲剧,如果跟我在一起的代价是你殒命,我宁愿现在就跟你分手……」

明明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我却说得无比艰难。

秦焰漠然笑开。

「姐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绝情啊,说好让我一辈子做你的小狼狗,却一而再再而三要把我丢弃。」

他缓步走到我面前,抬起湿漉漉的手扣住我下巴。

「贺岚雪你知道吗,我愿做你的小狼狗,却不想做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流浪狗!」

他语气凉薄肃杀,每个字都像是蘸了狠。

密密麻麻的痛顺着心脏往四肢蔓延。

像是从扎满钢针的铁板上滚过,我疼得浑身抽搐不止。

「怎么,下巴痛,还是这里痛?」

他右手下移,虚握成拳捶在我心口位置。

力道不重,却捶得我站立不稳,扣紧门框才止住了下坠的势头。

「秦焰,我承认我辜负了你,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有轻视过你分毫……」

我双手紧攥成拳,牙关仍是止不住打颤。

「嘴长在你身上,怎么说是你的自由,你轻贱过我也好,没轻贱也罢,你想甩掉我是事实。」

他居高临下俯视我,眸底深处酝酿着又邪又冷的光,

「贺岚雪,你害死了我,现在又在难受什么呢?」

5

一个「死」字将我拉回前世痛苦的深渊。

我捂着心口,痛苦地弓起身子。

「我承认我害了你,如果那天我不跟你吵架,你就不会飙车,也不会发生车祸。」

我声音哽咽,「可是秦焰,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想死的那个人是你……」

「是吗?」

他轻轻笑出了声,「但你知道吗,原本该死的人就是你啊……」

我被这句话惊得头皮发麻,猛然抬头看他。

他唇角笑意凉薄讽刺,「姐姐还记得那天我开的是什么车吗?」

我还没开口,他就截断了我的话头。

「是姐姐的那辆雷克 LFA。」

他眯着眼,笑容森冷,

「那辆车的制动系统是坏的,我一路狂飙,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停不下来了……」

像是惊雷兜头劈下,我脑子被震得嗡嗡响。

一个念头在我脑中迅速成型,我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秦焰上下打量了我好几眼,

「瞧姐姐这吃惊的样子,让我猜猜,我死后,交警是不是认定那场车祸是意外?」

我想起了那份事故认定书。

嘴唇嗫嚅了几下,却怎么都说不出「是」这个字。

「呵,果然如此呢。」

秦焰仍在笑,只是眸底寒凉,看不出半点笑意。

「贺岚雪,有人想杀你,我却不幸成了替死鬼,现在你也回来了——」

他凑到我耳边,语气亲昵如情人私语,「那么,可以告诉我是谁想杀你吗?」

「我……我不知道……」

我痛苦地捂着头,声音艰涩。

刚回来,就被秦焰死亡的真相打了个措手不及。

比这更让我痛苦的,是我虽然回来了,却像个傻子一样什么不知道。

不知道秦焰的死不是意外,不知道他是替我而死,更不知道是谁想害我。

制动系统、车祸、替死……

我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网套住,挣脱不开,更不知结网的是谁……

「不知道,那你回来做什么?」秦焰不依不饶,

「你知道我死的时候有多疼吗,肋骨骨折刺破心脏,哪怕重活一遭,我这里仍疼痛不止。」

他抓起我的手,用力摁在心脏位置,「贺岚雪,你欠我一条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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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切化作了光影漩涡。

我再也站立不住,重重跌坐在地。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望向别处,想逼退眼泪。

它却不顾我意志,像断线的珠子般,顺着眼角大滴砸落。

「秦焰,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宁愿死在那天、死在那辆车里的人是我……」

我死死握紧了秦焰的手。

尽管牙齿打颤,我仍逼着自己把话说完整。

「你总觉得我不够爱你,可我有想过和你共白头的。」

「你说我欠你一条命,说我不该回来,你……你如果真的这么厌恶我,我可以消失……」

他不知被什么字眼刺到,遽然甩开了我的手。

「你哭什么,难道该哭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贺岚雪,你身边有鬼。我不在乎这只鬼是谁,但这一世我不想替你死了!」

「既然你也死过一次了,那咱俩扯平了。」

他重重捏住我下巴,「你总觉得我的爱是负担,那就如你所愿,分手吧。」

我被他的话刺痛,想止住眼泪。

泪水却流得更猛更急。

秦焰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贺岚雪你记住,这一次是我甩了你。」

他站起身,语气恢复平静,「过几天我和叶茜订婚,发布会欢迎你来。」

说完,他抬脚就走。

大门被重重甩上。

我匍匐在地,嗓子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哀嚎。

我终于甩掉了秦焰。

代价却是我不能承受之痛。

6

尽管身体难受,我还是坚持去了公司。

上一世,秦焰走后,我几乎与世隔绝。

与他无关的事,我很多都记不清了。

直觉告诉我,有什么被我忽略的细节藏在我身边,正等着我去发现。

我麻木地处理公司文件,聆听下属汇报。

这些事前世我做了十余年,如今重回八年前,做起来驾轻就熟。

没人找我的时候,我就对着办公室百叶窗发呆。

脑中总交替闪过秦焰纯情霸道的样子,搂着我的腰撒娇的样子,以及一次次被我推开、仍孤注一掷奔赴我的样子。

但所有模样,最后都染了血带了红……

上一世我虽爱财如命,但向来八面玲珑,搜遍脑海都想不起到底得罪了谁。

喝下午茶的时候,我听到财务部小孙问行政部小刘借车。

脑中电光火石想到一件事——

秦焰车祸那天,我曾托助理徐雯雯帮我去车里取份文件。

前世能碰到我所有车、并能在我家自由出入的,除了秦焰,只有徐雯雯。

那天她取文件的,刚好是那辆雷克 LFA。

当时她出去了很久,回来时脸色发白大汗淋漓,我问她怎么了,她吞吞吐吐说吃坏了肚子。

现在想来全部都是谎言。

我视线在办公室搜罗了一圈。

没有徐雯雯。

我凝神想了想,此时的徐雯雯还在别的公司供职。

她大约会在三个月后,在我一个朋友的推荐下入职我的公司,成为我助理,并在我身边效力八年。

八年相处,足以对一个陌生人倾负全部信任。

我对徐雯雯便是如此。

她若是在我的车上动手脚,我就算怀疑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前世之事已化作云烟,今生的徐雯雯还没有来到我身边。

那场车祸究竟是不是她所为,我拿不出任何证据。

但我相信,一个人会走上什么样的路,在很早的时候就埋下了种子。

只要给点雨露春水,就能长成参天大树。

徐雯雯……

我凭着记忆,写下了徐雯雯入职前所在的公司。

斟酌良久,打给了熟识的一个猎头,孙奕。

他从娱记转行猎头,不管是识人还是做背调,业内都是有口皆碑。

「徐雯雯?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人物,怎么突然对她感兴趣了?」

他十分不解。

「这两年我凡事亲力亲为,感觉鱼尾纹都要长出来了,这不朋友让招个助理,推荐了她嘛。可我开门做生意,总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用吧。」

我佯叹了一口气。

「哈哈哈哈,了解了解。」

孙奕爽朗笑出声,「小意思。」

「孙总,我和秦焰的事还瞒着他家里人,我现在还不想跟那边打交道。」

我声音低了几分,「所以,烦劳孙总重点查查徐雯雯,跟秦家有没有什么瓜葛。」

「贺总都开了金口,我断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应得轻快。

我含笑表示感谢,又说了些场面上的客套话


     。

挂断电话,我心里顿觉安稳。

他既然应下,一定会给出令我满意的答复,我只需要静等结果就行。

我紧了紧拳头。

这一世刚刚开始,就算凶手不是徐雯雯,我也一定会把它揪出来。

为前世惨死的秦焰,也为我自己。

7

秦家在新城有头有脸。

不过一天时间,新闻上铺天盖地都是秦焰订婚的消息。

包含了时间、地点、规格、宴请宾客名单等。

据说因为秦焰还在读大学,不满法定结婚年龄二十二,所以先订婚,后结婚。

不知是不是秦焰授意,他那些兄弟们个个销声匿迹。

我不在名单之上,却收到了叶茜寄来的请帖。

明悟她想炫耀的意思,我提前预约了造型团队,并在婚礼前天做了全身 SPA。

既然她和秦焰都想让我去,矫情地推拒没什么意义。

喜宴当天,我故意在仪式开始前三十分钟入场,规规矩矩在角落待着。

虽然今天到场的媒体多,是出风头拉关系的好时机,我却没有在这里开展社交的心思。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叶茜不主动找事,我也会留三分情面。

毕竟这还是秦焰的订婚宴。

秦焰的兄弟们注意到我,个个瞪大了眼。

短暂错愕之后,他们纷纷移开目光,装作没看见我。

「嫂子,你打扮得这么好看,是要抢婚吗?」

袁野不怕死,凑过来跟我小声八卦。

「未尝不可,但我这人不喜欢吃强扭的瓜,所以——」

我冲他眨了眨眼,「看你们秦少需要喽。」

袁野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消失了。

他原地踱了几个圈,挣扎犹豫了很久,再次凑到我面前。

「嫂子,你……你缺钱吗?」

他像是憋着一口气,脸上表情欲语还休,精彩极了。

我被他问蒙了。

「怎么,你想养我?」

我不置可否。

他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往后一跳,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觊觎您啊!」

「那我缺不缺钱,跟你有关系?」

我斜睨了他一眼。

「你打算做电商,我怕你公司缺钱,联合秦焰玩什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

「不过这都是我自个儿瞎猜的,猜的不对你别介意,我就是看不懂你和秦焰的神操作……」

他暴躁地挠了挠头,「总之一句话,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袁野——」

有人在不远处扬声叫他。

他回头应了声。

我莞尔一笑,冲他挥了挥手,「暂时不缺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忙吧。」

袁野刚走,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男声。

「说实话,我也挺好奇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我回头望去——

是孙奕。

「你怎么来了?」

我诧异问他。

「不能来吗,有谁规定猎头不能社交吗?」

他饮了口手中香槟,连环发问。

「能能能!」

我举手求饶,不忘回怼,「我就是怕你沉迷美酒,误了我的事儿。」

「可我来这,本就是为了完成你的叮嘱啊。」

他执杯的手一扬,「我是蹭的帖子,不然你以为这种场合会邀请我一个猎头?」

听明白他话中暗藏的意思,我的心骤然冷了几分,

「所以,徐雯雯是秦家的人?」

「是也非也。」

他打了个哑谜。

我刚想问,他将酒杯一扬,示意我看一个方向。

我抬头望去,是女方亲友团。

那边还支起了几个三脚架,摆明了是在直播。

「呐,头上扎着粉色蝴蝶结的那个小姑娘,眼不眼熟?」

孙奕语音含笑。

我顺着他的指示,找到了对应的人。

那张脸十分熟悉。

徐雯雯。

8

「徐雯雯,今天的女主角叶茜的闺蜜。」

「说好听点叫闺蜜,不好听就是小跟班儿。」

孙奕笑得玩味,「把情敌的人安插到你身边做助理,贺总,你那朋友有点心术不正哦。」

我身子不可抑制地晃了晃。

像是大风吹散迷雾,前世的很多事都有了踪迹可寻。

前世我跟秦焰有很多次争吵,都发生在徐雯雯说了一些看似不经意的话之后。

比如我加班加点忙项目脱不开身,秦焰非要吃烛光晚宴,她会说:

「老板,你男朋友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你,依我看他就是太闲了。」

知道秦焰没上班,她会说:

「哎呀,大男人有手有脚,怎么可以吃软饭呀……」

说完,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叹息。

知道我秦焰能自由支配我的钱,她能原地跳起来:

「老板你太宠男朋友了,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给男人花钱倒霉一辈子,心疼男人倒霉三辈子!」

其实秦焰并没有吃闲饭,他跟我刚在一起,似乎就提前预料到父母的态度,「勒索」袁野他们购物消费全刷他的卡。

秦焰名下所有银行卡被冻结后,我卡里陆陆续续进账,加起来一千五百多万,都是袁野他们的手笔。

秦焰一分没要,让我用做公司发展资金。

秦焰生活开销大,毕业后又一直没上班,我卡上的钱却不见少。

一问才知道他十八岁那年就通过了基金从业资格证考试,背着父母投了不少项目,陆续退出后赚了不少钱。

袁野他们眼红跟着投,由他代持股份,他按规定收取 20% 的管理费,积累下来也是一笔庞大的收益。

有这些资本积累,即使不再背靠秦家,秦焰仍然舒舒服服过着他的大少爷生活。

但徐雯雯毕竟只是我的助理,这些我都没有跟她说。

后来我越来越忙,受不了秦焰精力充沛缠着我,就怂恿他去工作。

徐雯雯知道秦焰的薪资后说:

「男孩子要养家的,一个月六千块钱能干什么吖,给老板您买条丝巾就没啦……」

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很多很多次,贯穿我人生整整八年。

开始我会当玩笑听听,但听多了心情不免受影响。

有时候我觉得心里不舒服,让她别再说了。

她立马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恭恭敬敬给我鞠躬道歉。

但事后还会再犯。

后来我憋不住,跟那位推荐她入职的朋友苦恼吐槽。

「职场用人首看工作能力,人品不重要,徐雯雯不就是嘴巴碎了点嘛,不算事儿~」

她不遗余力劝我大度,放宽心。

徐雯雯工作能力着实突出,在公司人缘又好,工作办事从没出过纰漏,我不好直接开除她。

我试着招过新助理,但一个个没满试用期就主动离职了……

一系列因素下来,徐雯雯顺其自然地留在了我身边,成了我的左右手,在公司的地位也越来越不可撼动。

言语如刀,杀人于无形。

她在我面前尚且如此,在秦焰面前,她有没有在「貌似不经意间」,说过更多更恶毒更难听的话呢?

如果没有,秦焰对她那强烈的敌意从何而来。

秦焰一直不愿去上班,几乎 24 小时围着我转,是不是也察觉到什么呢?

往事一旦打开缺口,就有更多的细节争相冒出来:

徐雯雯明知道秦焰的家世,却一次次强调秦焰吃软饭,太闲;

我没问过秦焰的薪资,她却精准地知道是六千;

我大多数被临时毁约的项目,她都知道客户信息;

每次秦焰火冒三丈逼我辞退她时,他们都有过私下接触……

一笔笔,细思极恐。

周身血液一寸寸冰冷。

我现在才知道,我用了八年时间,在身边养了一条美人蛇。

毒液一点点渗透,腐蚀着我和秦焰的感情。

最后夺走了秦焰的生机。

我想起秦焰。

他十九岁跟我在一起,为我对抗世俗。

二十三岁他家人发现我的存在,逼他跟我分手,他义无反顾地留在了我身边。

二十九岁,他为了我跟父母断绝关系,甚至替我死去。

我混迹职场十几年,手上公司做得也颇有规模,接触的富家子弟形形色色。

唯独秦焰,像是这浑浊人世的一束琉璃火,始终赤诚火热,不染纤尘。

他拿十年伴我,我欠他的,岂止是一条命。

我恨恨看了徐雯雯一眼,骤然笑出了声。

9

「你没事吧?」

孙奕走到我面前,巧妙地替我挡住四方视线。

我越过他的肩,看向满堂鲜花与宾客。

没有开除徐雯雯,是我上辈子犯的最大的错。

如果这辈子叶茜成为秦家人,那我和秦焰前世所受的苦,秦焰的满腔怨念,都只会堕向更无望的深渊。

秦焰的新娘可以不是我,但绝不能是叶茜。

「还好。」

我一口饮尽杯中酒,扭头冲孙奕笑,

「我今天大概会做出一些有伤风化的事情,如果孙总不想被牵连,最好离远些哦。」

他低低笑出声,「我以前干的是娱记,最喜欢一线吃瓜。」

知道他想安慰我,我冲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说话间,疏缓悠扬的曲调一变,大气磅礴、极富


     韵律感的音乐随之响起。

司仪走上台,礼貌地说着开场词,活跃气氛。

秦焰挽着叶茜入场时,我的视线不自觉追了过去。

秦焰今天穿着一身挺括的高定西装。

他生得肩宽腰窄,双腿修长,肌肉线条锻炼得结实匀称,外在条件很优越。

在这身西装的衬托下,人显得威仪稳重了好几分。

秦焰很少穿西装。

但每一次穿,我都会被迷得移不开眼。

今天亦然。

我藏身角落,视线在秦焰身上肆无忌惮打量。

他似乎感应到我的注视,朝我远远投来一瞥,随即面无表情移开了目光。

对视的一刹那,我看到了他微红的眼圈和眼底的戾气。

前世他直到二十九岁,眼神依旧是不沾纤尘地纯净,身上始终带着那股莽撞的少年感。

可是现在,他的眼神不再纯澈,身上那股少年意气也变成了死气沉沉。

满身的疲态,状态奇差。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里涌起一股酸意。

「孙总,我想重新跟你谈笔生意。」

我往孙奕身边凑了凑,「价格随你开,不知孙总有没有兴趣?」

「听着像是笔大买卖,贺总不妨说来听听?」

他浓眉一挑,兴味十足。

「那孙总凑近点……」

我顶着秦焰要吃人的眼神,跟孙奕在角落「交头接耳」。

订婚仪式按部就班举行。

台上的秦焰冰雕一样冷漠,他身边的叶茜则一脸幸福洋溢。

我冷眼瞧着,像是在瞧一场影子戏。

徐雯雯活跃在现场,举着手机 360 度直播。

我好几次看到秦焰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带着难以掩饰的厌恨与憎恶。

我不知不觉看笑了。

上一世秦焰没有跟叶茜订过婚,徐雯雯一直隐在暗处,我至死不知道她是叶茜的人。

这一世所有事情偏离轨迹,徐雯雯和叶茜的关系才暴露在阳光下。

我不信秦焰跟叶茜订婚没有阴谋。

但,试一试就知道。

我将编写好的恋爱小作文发给孙奕,附了几张我和秦焰亲密无间的照片。

上一世,我和秦焰的关系在他大学毕业后才被他父母发现。

这一世,我不介意早点捅到他们面前。

叶茜讲话时,孙奕长腿交叠坐在椅子上,悠闲地把照片和小作文转发到几个媒体群。

不少媒体人就在现场,看过手机纷纷窃窃私语。

司仪控场几次都失败了。

叶茜「感人肺腑」的发言被台下的动静淹没,脸都气白了。

「听说秦少订婚前,和蝶舞传媒的贺岚雪贺总谈了两年,请问此事属实吗?」

有胆大的记者直接开麦。

全场哗然。

秦焰父母的脸色都变了。

司仪支支吾吾,想说话不敢说,求救似的看向秦焰。

「是有这么回事儿,但今天是我跟叶小姐的订婚宴,这位记者当众提起旁人是不是有些不礼貌?」

秦焰板着脸,脸色阴沉沉的。

10

「秦少这是敢做不敢认吗?」

「嘘,公子哥嘛,保不齐和贺岚雪恋爱时还有其他交往对象呢。」

「说不准哦,秦少今年才二十一,听说那位贺总都三十了。」

「哇,听着像是个厉害人物,该说她老牛吃嫩草,还是说她傍了个好大腿呢?」

「切,手段再厉害又如何,被甩了还不是破鞋一只……」

话题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偏,压歪了订婚仪式。

秦焰脸色越来越难看,恍若乌云压城。

双方父母老脸都挂不住,纷纷离开舞台,勒令摄像停止摄像。

唯独叶茜执着地站在秦焰身边,假装贤良淑德。

「秦少,我今天在网上看到了一篇名为《天降不敌竹马》的恋爱小作文,讲的是您和贺总的恋爱经历,请问您是如何看待这段情史呢?」

一个记者站起来大声问。

「天降不敌竹马恋爱小作文?」

秦焰浓眉一挑大手一伸,「没看过,拿过来看看。」

那个记者狗腿子一样双手把手机递了上去。

秦焰盯着手机看了很久,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抹笑容。

「文采生动斐然,就是不知撰写者何人。至于我跟贺岚雪——」

他舔了舔嘴唇,笑得玩味,

「成年人你情我愿,有一说一,职场女精英别有一番滋味。」

现场顿时安静,每个人脸上表情各异。

「这小子嘴真欠,采访一下,贺总这两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孙奕在一旁打趣。

「家养的小狼狗平日里还是挺乖的,


     老实说,他膝盖可远没有嘴巴硬。」

我抠着高脚杯,笑得言不由衷。

「安静安静,大家听我说——」

「大家都好奇蝶舞传媒那位贺总,那有没有人知道,贺总今天人就在现场呢?」

突然有人振臂高呼。

与此同时,一束灯光突然打到我所在的位置。

「喏,就是穿金色无袖礼服、盘发那位!」

随着灯光,无数视线向我聚拢。

「哇,长得怪漂亮的。」

「身材也可圈可点,不得不说,秦少眼光还是挺不错的。」

「那是,没听见秦少亲口承认说『别有一番滋味』吗……」

点评声此起彼伏。

所有目光都在向我靠拢,幸灾乐祸的、嫉妒的、厌弃的、好奇的……

黏黏腻腻,争先恐后。

我往舞台看去。

叶茜遥遥与我对视,脸上表情狰狞可怖。

我顿时悟了。

大度请我观礼,原来是候着机会拉踩我呢。

但,正合我意。

「对,我就是蝶舞传媒贺岚雪,与秦少财色关系、你情我愿,不过嘛,现在单身~」

我手一抬,妖娆地原地转了个圈,大大方方任他们打量。

面子都没了,不能白瞎了今天做造型花的钱。

「哐当——」

「哎呦——」

一声巨响从舞台方向传来,夹杂着陌生的惊呼。

我回头看去——

秦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直播设备,还使劲踢了几脚。

电火花刺啦啦劈啪作响,尖叫声此起彼伏。

叶茜恨恨看了我一眼,张牙舞爪要朝我扑来,被秦焰踩住裙摆,重重跌到舞台下。

现场乱成一团。

我与孙奕相视一笑。

下一瞬,手腕突然被钳制住了。

还没来得及扭头,人已经不受控制地被拽着跑。

我被扯得一个趔趄。

刚要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人已经被拦腰抱起。

我闻到了熟悉的男香。

是秦焰。

11

他抱着我狂风一样卷到大门口,径直把我塞进一辆超跑。

发动机咆哮着冲上马路,刮花了边上停着的几辆车。

车顶缓缓合拢。

我默默计算了一下秦家大概需要赔偿的金额,怕死地系上安全带。

秦焰没看我,车速却慢了几分。

我们一路沉默。

直到放眼望去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车子才停了下来。

「贺岚雪,刚分手就这么迫不及待找下家,你当我是死的!」

秦焰拍打着方向盘,声音里盛满怒火。

「你自己都说了我们分手了,既然分手了,你是死是活跟我有关系?再说了,你都跟其他女人订婚了,我凭什么得单着!」

我有仇必报,气死人不偿命。

秦焰被我噎住了。

「敢问秦少,你订你的婚我吃我的席,你一声不吭把我绑来这荒郊野外算怎么回事?」

我扭头冲他笑,嘴上穷追不舍,「怎么,难不成旧情难忘?」

「你!」

秦焰气得额头青筋都跳了起来。

我没打算放过他,「猜猜我刚才一路上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问。

我冲他扬眉,「在想:你已经脏过一次了,如果彻底脏了,我是杀了你再殉情,还是杀了你然后自首。」

「贺岚雪,你脑子装的都是什么,活着不好吗!」

秦焰气得嘴都歪了。

「你都要娶别人了,我是活是死跟你有关系?」

「倒是你,开我车出事还要把气撒到我头上,我让你开我车了,让你飙车了?」

「我提了那么多次分手,你但凡早点同意,车祸就不会发生。」

我字字如刀张口就来,「秦焰,你缠了我十年,没道理现在拍拍屁股轻松走人。」

他不服气,「哪有十年,分明是两年。」

「要点脸行不,二十九岁的老男人,别在这里装傻充愣!」

我语气轻蔑,「秦焰,姐愿意哄着你时你是宝,不愿意哄你时你就是根草。」

大抵是说不过我,秦焰气冲冲就要开门下车。

安全带早被我偷偷解开,我单腿一跨,直接将他困回座椅上。

「你……你想干嘛……」

他不妨我偷袭,声音都紧了。

「办事!」

我扣起他下巴,重重啃了下去。

他瞳孔地震,反应过来欺身而上,直接反客为主。

车内温度迅速升温,我脖间却一凉。

「贺岚雪,你到底爱不爱我?」




        秦焰头埋在我颈侧,呜咽问道。

「回答这个问题前,我想重申一些事。」

我指尖穿过他茂密的发丛,将他抱紧了几分,

「前世我不止一次劝你跟父母和解,你都拒绝了,你认定他们是老顽固,杜绝我跟他们见面,担心我受到他们的羞辱责骂。」

「你走后你父母找到我说,后悔没有早一点顺你的意把我娶进门,以至于跟你离心多年,你所担心害怕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你为了我跟父母对抗,情意上我表示感激,道义上我并不认同。他们生你养你,你却因为一个女人跟他们决裂,你让他们如何自处?」

「秦焰,你知道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不是你不够成熟,也不是我太清醒,而是你对所有人缺乏信任。」

「你有没有想过,凭你秦家的家世,如果你父母真的反对我们在一起,我的公司不出两个月就会破产清算,绝不可能在新城屹立十年不倒。」

「秦焰,你总觉得我不够爱你,觉得我把你当包袱累赘,迫不及待想甩了你,但我只是拿你没办法了……」

「我打你那一巴掌,是不想让你因为我失去一切。你如果迈不过这道坎,随时可以打回来,但是叶茜你绝对不能娶!」

12

「我不想娶叶茜,但我不得不娶……」

「我怀疑那场车祸是她的手笔,我怕她再对你动手……」

「我不知道前一世你是怎么死的,我是真的怕,如果娶了她能换你再无后顾无忧,我……我愿意……」

秦焰话说得很慢,声音里的委屈藏都藏不住。

所有的猜测都在这句话里得到证实,我的心不禁柔软了几分。

但我忍不住翻旧账。

「但你提分手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不在乎那只鬼是谁,说你不想替我死了,还巴不得死的人是我。」

我脸板得一本正经。

「不我愿意……我愿意替你死,可是如果我的死不能换你好好活着,那我的死又有什么意义。阿雪,我都替你死了,你怎么可以也死了呢,那我岂不是白死了……」

「你知道我得知你也回来了的时候有多恐慌吗,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但我知道死的那一刻有多痛苦。」

「在叶茜身边看到徐雯雯时我整个人都崩溃了,我害怕重蹈前世覆辙,害怕这一世护不住你。跟你说那些绝情的话时,我也是在往自己身上捅刀子啊。」

「阿雪,我只想你平平安安活着,哪怕你的身边再也没有我……」

秦焰大概是乱了手脚,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

但我全都听懂了。

我在他侧脸亲了亲,轻轻拍了拍他后背。

「我懂你的顾虑,其实今天看到徐雯雯,我就明白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她了。」

「徐雯雯不是好人,她背后的叶茜更不是,前世我被她们麻痹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但是秦焰,有件事你必须知道,我不需要你忍辱负重,更不需要你余生伴蛇蝎来护我周全。」

「我始终坚信坏人就是坏人,就算不害我,也会去害其他人。」

「从决定跟你交往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只是后来我把初心忘了,现在我想找回来。」

「秦焰,你喜欢跟数字打交道,就专心去跟数字打交道,其他事有我。」

「前世是我大意,这一世我不会再给她们可乘之机,也希望你能给予我足够的信任。」

「我很抱歉,上一世把生意和事业看得太重要,没能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才让你那么患得患失,胡思乱想……」

「辜负了你的真心是我不好,我身上的问题我都可以改,秦焰,我想弥补你,我们再给彼此一次机会好不好?」

「当然,你可以拒绝我,但我说过你是我一个人的——」

我撑着他胸膛坐起,用指尖一圈圈描摹他唇形,

「你可以任叶茜揩你的油,一旦你真脏了,我就彻底不要你了。」

「没……没脏,那天我动不了,可不可以不算……」

他眼底湿意在闪,语气小心翼翼。

我的心像是被潮水淹没,窒息般的难受。

「可以。」

我摸了摸他的头,「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破涕而笑,转眼眉头又皱了起来。

「可我怕你斗不过叶茜……」

他声音有些哑。

「是斗不过,但我可以借秦家的势,别忘了,现在我的存在全城皆知……」

我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笑得不怀好意,「你说,如果我怀了你的血脉,能不能母凭子贵?」

「你……你有了?」

秦焰掐我腰的手猛然松开,声音都带了几分颤。

「没有。」

我摇了摇头,「但现在造一个来得及


     。」

秦焰瞬间忘了呼吸。

「丑话说在前头,孩子出生前,你得让你父母真心诚意迎我进门。」

「嘴硬的小孩没糖吃,自己乖乖把姿态摆低点,别杠。」

我合情合理地提出要求。

「好!」

他语气里满是坚定。

「如果挨打了,不许哭鼻子,不许跑出去飙车。」

我乘胜追击。

「我答应你。」

他目光黏上我的唇,喉结上下滚动。

「姐姐,我……我想你了……」

他眼神写满暗示。

我笑着俯身,吻上他湿润的唇瓣。

上一世,我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

这一世,我想许他一世圆满。

秦焰热情地回应着我。

「真想把姐姐关起来,只准我一个人看……」

情到浓时,他在我耳边低低地喘。

「给你关,但我不好养,有时还会把你气冒烟,做好心理准备就行。」

我唇角含笑,满心纵容。

那一刻,我在他眼里看到了星辰辉光满山河。

13

第二天,秦焰带我回了秦家。

刚走到他父母面前,他就「扑通」跪了下来。

这姿态放得着实太低,我愣愣站在原地,不知该站该跪。

我仔细斟酌了一番。

前世把人家独子拐走十年,最后害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一世又大闹订婚宴,害他们脸上无光,于情于理都该跪一跪。

只是我膝盖刚弯,就被秦焰挡住了。

「我可以把你那两份一起跪了。」

他扭头看我,语气里满满都是认真。

我倏地尬住了。

「两份,什么两份?」

他父母大惊失色,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莫不是怀……怀了?」

秦母率先反应过来,原地一个趔趄。

秦父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秦宅的保姆们被这边的动静惊到,纷纷探头来看。

「有话去书房说。」

秦父大手一挥,板着脸往书房走去。

我和秦焰默默跟在后面,但我手指忍不住往他腰上招呼。

「秦焰,没影的事儿你能不能靠谱点!」

我压低了声音吼他。

「可我昨天梦见陪两个小宝宝在院子里玩。」

秦焰笑得像个傻子。

走在前面的秦父秦母腿一软,本来是各走各的,最后变成了相互搀扶。

书房门一关,秦焰再次老老实实地跪下了。

「爸,妈,我不喜欢叶茜,但她处处针对阿雪,还扬言要杀了阿雪,我迫不得已才跟她订婚。」

「我爱的人是阿雪,如果你们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八年后的六月二十三,我会发生一起重大车祸。」

「车祸是叶茜人为制造的,她想杀阿雪,只不过死的人是我。」

「如果你们不信,我们可以走着瞧。」

秦焰脊背挺直,但是「疯话」张口就来。

不仅是我,秦父秦母都被惊呆了。

书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秦焰没有再说话,大概是等他父母表态。

算了,要疯一起疯。

我挣扎再三,清咳两声开口。

「秦焰说的是事实,只不过是发生在将来的事实。」

「我不知道你们相不相信怪力乱神,但我们俩都是从未来回来的。」

「这样说你们可能不信,不过我知道一些事——」

我环顾一圈,手往一个方向一指,

「那面墙是活动的,后面有一个产自 90 年代的虎牌保险柜,密码是 85396520,里面有一支满绿玻璃种贵妃手镯,价值 3970 万人民币,圈口……」

我对着手腕比划了一下,

「圈口大概是 54,那是你们打算送儿媳妇的见面礼,上辈子差点没送出去,只不过最后陪我填了海。」

满室寂静。

秦父秦母扶着桌子,缓缓坐到椅子上。

秦焰一脸蒙圈看着我,大概没反应过来我怎么比他还能吹。

「小焰啊,再过几个月你就满二十二周岁了。」

良久,秦父沉声开口,

「我觉得中秋是个不错的日子,准备准备,把婚事办了吧。」

秦父说完,踱着小步出去了。

我眼尖地瞧到他背在身后的手有些抖。

秦母嗔了秦焰一眼,追了出去。

从书房出来时,秦焰整个人都是飘的。

我知道,他这「两跪」,彻底把他爹妈的脾气跪没了。

14

秦焰和叶茜的婚约取消那天,叶家带人来闹。


    

秦父甩出一大沓叶茜跟形形色色的男人鬼混的照片,彻底让他们闭了嘴。

我拿秦焰的小金库,跟孙奕签了一笔长期合约。

他帮我盯紧叶茜,从此秦氏和蝶舞传媒的高管招聘通道优先向他倾斜。

他不负我所托,给我整来一堆叶茜违法犯罪的勾当。

我将资料匿名投递给相关机关。

几天后,叶茜从事非法交易,人赃并获。

被拘留十五日,罚款两千。

叶茜的行为严重抹黑了叶氏的声誉,叶氏股价一路狂跌。

恍若秋风过境,一夜黄。

叶家人灰溜溜滚出新城时,在跨江大桥发生车祸。

车子坠海,一家人尸骨无存。

我偷偷问秦父,叶氏倒闭有没有他的手笔。

他冲我招了招手,小声道,

「贺总知道秦氏龙头地位怎么来的吗?」

我茫然摇头。

他神秘兮兮地搬出来雷锋同志的语录,

「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

我一个大写的「服气」。

后来我查出有孕,双胎。

我和秦焰的婚礼日程被紧急调整。

婚礼前夜,秦母取出那支满绿玻璃种贵妃手镯递到我手上。

「这么好看的镯子,别再拿去填海了。」

她摸着我的手,细细叮嘱我。

我啼笑皆非。

婚礼当天,满座高朋。

尽管我小腹微隆,但四面传来的目光皆含善意。

秦焰与叶茜订婚当天肆无忌惮奚落我的,向我投来不友善目光的那些人,一个没出现。

袁野带着一众伴郎忙前忙后,看起来比秦焰还激动。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会努力赚钱养活你和孩子,前提是不许再抛弃我了。」

交换戒指时,秦焰偷偷跟我耳语。

我没说话,只是用力地攥紧了他的手。

他含笑凝视我,温柔地吻了上来。

婚礼结束后,秦焰入职秦氏。

他从投资部组长做起,凭借毒辣的眼光,创造出一个个投资神话。

后来,但凡他出现的地方,人人都会停下脚步,客客气气叫一声「小秦总」。

他父母欣慰不已,将功劳都归在我身上。

我笑而不语。

我没有在秦氏担任职务,仔细耕耘着我蝶舞传媒一亩三分地。

前世十年的经验累积,加上秦氏庞大的资本后盾,我很快闯出名头。

在新城,与秦焰夫妻齐名。

这一世,徐雯雯没有来蝶舞传媒,但我主动跟引荐她的朋友断了联系。

后来,  我听说徐雯雯过得并不好。

她故技重施,帮另一个闺蜜抢男人,但对方不是什么善茬,  发现后对她使了非常手段。

最后她走投无路,抑郁地服下一瓶安眠药,没抢救过来。

得知消息时,我心里无比平静。

恶人自有天收,  亘古真理。

随着年龄、阅历的积累,秦焰摆脱了年少的青涩莽撞和我行我素,渐渐成长为一个内核强大,情绪稳定的男人,也越来越有魅力。

曾经的迷茫无措和孩子气,只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出现。

但他不管变得如何优秀,  在爱我这件事上始终不曾变过。

他依旧会一遍遍,  不厌其烦地问我爱不爱他。

我每次都会凑到他耳边,  说出他想听的那三个字。

有一次孩子们在跟前,  好奇地问我爱是什么,  我羞恼不已,没好气地让秦焰滚。

他笑着滚开了,  没一会儿又黏糊糊地凑了过来。

秦焰二十九岁那年,我们带上孩子,  自驾去藏地重游。

当年我在那里错把狼当成狗,  他救了我一命。

我一眼被他身上明媚干净的气质吸引。

后来他在宠物店与我偶遇,知道我特别喜欢猫猫狗狗后,  说他愿意做我的小狼狗,  问我愿不愿意养他一辈子,还说自己比它们好养。

我答应了,  最后却与他渐行渐远。

所幸,这一次我们没有放开彼此的手。

他以深情织网,  许我缱绻余生。

漫漫余生,我愿与他共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