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核辐射最后的幸存者。
活在特制的玻璃房中,什么都有,除了自由。
每天八点,玻璃房会对外展示。
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会攀在玻璃上看我。
我认得出来,那是人类的眼睛。
1
我叫潘森,在霓虹国不顾阻拦执意排放核废水后,就潜入地下苟活十年的人。
至于为何地下装置能隔绝核辐射,一切归功于我的科研老爸。
十年前的八月,他突然离职回老家,花光积蓄在地下挖了一千平米的秘密基地。
甚至造了一个人工种植基地,并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培育出不需阳光就能生长出来的可食植物。
至于人类必须摄入的肉类蛋白质,只能大量购入未污染的罐头,夸张到我的床都是罐头搭的。
第二年初,老爸教会我如何不让自己饿死的各项技能后便消失了。
我自始至终记得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不要出来,一定等我来接你。」
同月底,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霓虹国排放核废水的新闻。
大海是最先受到核辐射的,霓虹国最先拍到变异的巨大八爪鱼,生生吞没他们一支先行探险部队。
往后的三四年,各国开始跟着出现变异症状,新生儿长出鱼头、狗脸、三头、七腿,甚至于生长速度极快。
能在三天内完成人体循环。
但是播报最新研究新闻时,我看到了老爹,他穿着白大褂,只是戴着口罩的脸好像多了只眼睛。
他说他已经研究出特效药,可抑制生长速度。
说完,他生出的第三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吓得我从板凳上跌下来。
奇怪的是,此后每当我看见他,电视都会花屏。
最后的话是他给我传递的消息,他让我等。
2
一开始,我还能满怀希冀地守在国家频道,看爸爸的最新消息。
机械的声音一直都在重复播报,国家科研已取得新成果,爸爸的身影却越来越膨胀高大。
我担心之余,在网上学会翻墙跨网,这才发现原来外面的世界已经乱了。
罪魁祸首霓虹国的人民,80% 都得了辐射病,具有可传染性,同时大量异变的生物开始侵占岛屿。
不到一年,这个国家的人完成了变异同化,最后存活下来的人类无异不是三个头,就是七个脚,甚至有鱼头人身的人。
奇怪的是他们竟然形成了一种新意识,被当时的联合国定义为新人类,甚至有人在推崇,鼓励人们主动进化。
直到十年后,世界彻底被大海淹没,成为一个巨大的水球。
所有人类都参与了进化,成为全新的水国部众,我也因为失去网络后,与世隔绝。
再一次见到「人类」,是去年,水球世界的先行考古人员找到我。
为保存「遗迹」,为我特制了一个玻璃罩,将我全然暴露在球中,成为一个观赏物。
他们的语言沿用的是汉语,我看到他们在我的巨大玻璃球外面挂了展示牌——珍贵的人类早期活体。
「原来我们的老祖宗长这样?」一个八条腿的爪鱼吸附在我的玻璃球面上,「好丑啊。」
她身边是只有一个嘴巴的鱼头,我好奇地走过去,被他突然侧过脸吓了一跳。
这鱼头怪竟然是人的下半身,只不过有四只手,整个鱼头占了人体的一半。
「他难道能听得懂我们说话?」
说着,他用手上的凸起物在玻璃球上的 AI 展示牌上刷了一下。
「嘀」一声,我看到他精神游出身体,蹿到我身边。
「喂,你会说我们的话吗?」
「啊啊啊!」我尖叫后退,随后两眼一黑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玻璃球外依旧围着一圈奇异的人,他们的眼睛盯着我骨碌转,所有人都在问我:
「嘿,你会说我们的话吗?」
「会唱歌吗?」
我想起很久之前,爸爸带我去花鸟市场,我看见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八哥。
我攀在笼子上,满心雀跃,我对着它吹口哨,我问它:「小鸟,会说你好吗?」
「你好,你好,快跟我说你好。」
如今,他们的灵魂将我围在正中,每个人都很高兴,手的虚影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问我:「怪物,会说我们的话吗?」
我下意识躲进卫生间,用浴巾裹住脸,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双手乃至双腿都在颤栗。
可下一秒,有女孩的声音灌入我的脑海:「嗨,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抬眼,是一个脑花外露的黑章鱼。
3
「滚啊,TMD 给我滚!」我被吓疯了,朝着黑章鱼的虚影乱打,可她眨巴着眼睛看着我,不为所动。
「原来会说话啊。」等我缓和过来,她已不在我眼前,声音从
厕所外面传进来。
「我吓到你了吗?」她问。
她的模样在我大脑不停播放,我突然反胃,呕了好几次。
「你怎么啦?」她再次出现,裸露的大脑凑巧在我眼前。
「呕……」
我后来才知道,她竟然是水球高层派来观察我的 A 级治愈咨询师小琴,形象本是水球最受欢迎的选美小姐。
可对于我,这外形实在冲击太大,为了更了解我,她换了一种方式靠近我。
彼时水球的 AI 技术已达到顶峰,她幻化了一个电脑里的二次元人物,成为我的心理疏导员。
再次见面,她那 D 罩杯胸围立马吸引走我的眼球,她似乎很享受我露骨的眼神。
笑着往上推了推眼镜,开始今天的疏导。
「你的父亲,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我抬头看向墙上的照片,结合小琴说的,目前是 2038 年,已经十五年了。
「我爸叫潘勇,国家高级科研技术员,我一直都在等他的消息。」
她手中的平板是透明的,但网速快得出奇,只是搜索的结果为「0」,她看向我,很遗憾的神情。
「没有你爸爸的信息,他可能……」
可能随着变异的更迭速度,早就尘归尘水归水了。
我叹了口气:「没事,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况且,看到你们这副……」
意识到说错话,我立马改口:「你们目前发展这么迅速,技术这么超越,他应该也瞑目了。」
只是我很不甘心,他说过会来接我的。
我抬头看向玻璃球外,每个人都眨巴着眼睛看我,稀奇的、喜欢的、讨厌的。
琥珀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看着我。
都是人类的眼睛,基因突变也没有改变的特征。
4
水球的时间计数和曾经人类地球一样,到了晚上,水球四周会变暗,那就是小琴的下班时间。
她告诉我明天会来看我,怕我无聊,给我留了一台她们虚拟平板的虚影,我可以用它查阅信息。
我随意查了一下我失去网络那五年发生的事情,原来是霓虹国新人类异变后,发现胚胎变异不死的可能性。
各国虽然怨恨,但对于这个研究结果照收不误,面临人类存亡的最后时刻,他们给出的解决办法就是打特效药,大力促进人类繁育。
把人类的希望传递给下一代,适者生存,顺带挖掘变异的多样性,只是不管多努力研制特效药,一直有一个无法改变的弊端。
那就是生长过速,细胞分裂消耗太大,特效药只能抑制生长因子损坏过快。
直至今日,这群变异人类的人均寿命仅有十年,而我这个水球世界仅存的远古人类,寿命至少八十年。
这也正是,他们研究新型特效药的新方向——和远古人类一样长生。
我突然笑出来,打开冰箱拿出一瓶自制的麦芽糖发酵物,灌了一口。
「以前的人也想要长生,觉得 100 年不够,追求永生」
「现在的人也想要长生,又觉得 100 年就够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顶上的海洋,无奈摇了摇头,不知道明天他们又会敲哪处的天花板。
不过目前还不错,至少我躺在床上就能看到以前永远看不到的海底星空。
我翻身去关掉平板,突然看到弹出的水球主席演讲动画,那个人的第三眼我好像见过。
「老爹?」
5
第二天一早,小琴准时到来,玻璃罩外再次围满奇异人类。
但这次,外面的人明显要衣冠楚楚一些,一些人手中端着桶装珊瑚,有人抓着鳊鱼对我一个劲晃。
「别惊讶,那是新型仿生相机,他们是记者。」
???我心里不禁冒出一个「6」。
「哦。」我转身去接水喝,顺带开一个罐头煎热,小琴笑着,脸上的神情相当丰富。
「哇,第一次见你吃早餐,你不爱吃鱼吗?」她脸怼进我的食物里,当然她是虚影,会穿透。
她总是很克制,避免让我觉得她不是一个人。
而我也会尽量不往她本体所在的地方看,我怕会吐。
「外面的鱼我可不敢吃。」我瞥了一眼外面的小鱼,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她的手,「怕吃到你的同类,把我感染了。」
小琴眨了眨卡通大眼,露出一副无辜且无奈的表情:「按理说,核辐射已成为我们进化的必要物品,不是什么危害物。」
她看了看我,只能摊手:「对你可能是致命的。」
谈笑间,她手中的平板突然响起来,我瞥到备注,写的是什么部长。
她轻巧地飘到窗边,嗯嗯好好了几次,随即笑着走向我,一脸惊喜:「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嗯。」这种时候能有什么好消息?
她见我情绪不高涨,直
接从平板划出一张人物介绍图:「这位是我们水球至高主席,外形最像人类的人,你一定会喜欢他。」
「哦。」我抬头盯了盯,不禁哑然,「……」
这是……我那死去的老爹?
「他什么时候来?」我有些激动,嘴里的过期罐头突然就不香了。
我很期待,父子久别重逢的画面,我一定要好好哭一场。
如果允许的话,我还想抱抱他的本体,享受一下缺席多年的父爱。
小琴露出一个愉快的表情:「快了。」
这种时候,会被他们身上核物质感染这种事被我抛出脑后,只要能和老爹见面。
我什么都不怕。
6
小琴并不知道我为什么兴奋,她跟着回房间,看着我翻遍衣柜里的衣服。
我特意找到那件我十岁时,跟爸爸分开时穿的那件 Polo 衫,只是现在穿有点太小了。
「你确定要穿这个?」小琴撇嘴,表示她的嫌弃。
卡通人物做这种表情很可爱,我忍不住想抱抱她,只是穿过她的身体撞在衣柜上,头顶立刻肿了一个大包。
反观小琴,她竟然连害羞的表情都会,脸红红的,声音又甜又糯:「你想拥抱我?」
我想抱我的爸爸。
我揉揉头,笑着看她:「对,我想。」
女孩子总是很好骗,她突然在平板上点了一下,身体竟然实体化,只是头变回了本体。
再看见这副让我作呕的样子,我极力忍住腹中不适,缓步走到她面前,埋头抱紧她。
「谢谢你对我那么好。」
原来她们的身体也是软软的、香香的,只是人的面目可憎,让人害怕而已。
小琴的本体看不到脸红,她很快恢复了卡通形象,脸上害羞多了几条线。
「我们只能具象本体,AI 的形象实在没办法……」
「足够了。」她很喜欢我笑,像是有种满足感。
我也喜欢对她笑,至少是对戴着二次元面具的她,算是感谢她的陪伴。
「有你真好。」
「咳咳!」她的平板又响起来,我看到她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本体,并伸手指向房外。
玻璃罩外,一行具象的人形怪物,以在前面的三眼大头为首,严肃地站在那里。
我激动地跑过去,趴在玻璃窗上,尽力地想离他近一点。
「老爹?」
他第三只眼睛一直看着我,平行的两只眼却随着头转向身后的人,嘴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我听不懂。
小琴说,他们说的是国家机密组语言,常人是听不懂的。
她又问我,为什么叫主席爸爸。
我摇了摇头说:「我们远古时代,爸爸都是用来称呼长辈的,只要是我敬重的,都是爸爸。」
「哦。」她满意地点头,并没注意到我眼里的泪水,「看来你很喜欢主席」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大头三眼怪,那双眼睛和爸爸不一样。
可那第三只眼,我永远都不会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