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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雨幕来人像是抢了他夫人

    日头渐渐大了,宝华楼没有争执的声音传来,聚在门口的百姓也就慢慢离开。

    贵人们为了几匹锦缎争辩的事,老百姓也就瞧个乐呵,这布竟然也有真假,乐呵完了之后也就散了。

    没钱买这些昂贵布匹,自然没有买到假布的烦恼。

    重新打开门做生意,苏幼仪立在门口站了站,看着方才小厮张牙舞爪站着的地方,皱了皱眉。

    季纹舒一踏进宝华楼,就看见一副美人垂眸沉思的模样,“想什么呢?”

    苏幼仪瞬间抬头,然而见是季纹舒,又愣了愣,把脸撇到一边呼吸几瞬。

    很快,她的脸色恢复如初,端端正正问道:“季公子所来何事?”

    季纹舒挑挑眉,站在两步距离外,“没事就不能来逛逛铺子?”

    苏幼仪礼貌一笑:“请便。”

    说完转身要走。

    季纹舒连忙道:“方才这边街上聚了许多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刘掌柜从一旁账本上抬起头,见是季纹舒,连忙过来陪着笑:“季公子!许久没见您,这些日子布匹生意可还好啊?”

    季纹舒这才转过身,与刘掌柜客套:“好得很好得很。”

    说着,又回头去找苏幼仪,却只看见一个提裙上楼的背影。

    一袭水蓝色裙子,虽不是正经月华锦那样名贵的料子,但也被她穿出十二分的光彩来。

    季纹舒收回目光问:“方才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刘掌柜受宠若惊,谁不知道,这位季公子是出了名的难相与?

    这些常年游走南北,推杯换盏谈生意的富绅都是出了名的重利轻情,若是有哪天他跑来关心,那定是有所图谋。

    刘掌柜十分警惕,生怕自家月华锦出问题的事提前透漏出去。

    这位季公子便是是姑苏的商会行首,子承父业,并没有烂俗话本子里写的那样败光家业、纨绔浪荡,恰恰相反,他很有出息。

    若是被他知道了月华锦这件事,恐怕……

    所以刘掌柜遮遮掩掩说了一半:“开铺子的,遇见闹事的不是家常便饭?已经被苏姑娘解决了,小事,都是小事。”

    季纹舒闻言挑了挑眉,客气道:“没事就好。”

    刘掌柜见他往楼上走,连忙叫住:“额季公子,你还有什么事?楼上是苏姑娘常待的地方。”

    就差把别上去三个字说出来。

    季纹舒收回脚步,笑道:“没别的事,蝶园呢,苏姑娘已经住了半月”

    刘掌柜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这季公子看起来阔绰,没想到竟然是个斤斤计较之人。

    住了半月又怎么样?正经立契给了钱买下来的园子,他想怎样?!

    刘掌柜有些愤愤不平,苏姑娘在姑苏没有依靠,这些——

    还没等刘掌柜脑子里乱七八糟想完,便听见季纹舒继续道:“剩下一半的钱还未给我。”

    “咳,咳咳,咳咳咳。”刘掌柜老脸通红道:“这,这,我现在就去叫苏姑娘下来。”

    逾期未付尾钱,这事要真的被有心之人逮住了,可不是好解决的。

    片刻,苏幼仪被刘掌柜请下楼,这些日子忙在宝华楼,竟然忘了将剩下的钱付给季纹舒,苏幼仪不自觉的面上一红。

    但是她转瞬又想,这些日子了,他也不叫牙人来催促,偏偏等着半月过去亲自上门来讨,可见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季纹舒难得见这位平淡美人有些生动的神色,抱臂靠着柱子站在一旁,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

    苏幼仪面上虽红,语气却淡:“这些日子忙忘了,还望季公子见谅,我的侍女已经去取钱了,还请来楼上雅间稍等片刻。”

    季纹舒点了点头,站直了身子道:“无妨无妨,我正好在你铺子里逛逛。”

    走出两步,他又回头问:“可以吧苏姑娘?”

    苏幼仪皱了皱眉,垂下眼,遮住一些心虚的神色,道:“自然。”

    祈祷季纹舒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不要看出来铺子里月华锦是前几年的料子。

    宝华楼以次充好,若是被商会知道了

    心里扑通直跳,看着季纹舒不经意的走过那些架子,很快就要走到月华锦旁边。

    “季公子。”

    苏幼仪开口叫住。

    季纹舒回头笑问:“何事?”

    苏幼仪道:“铺子里有些闷,不若来门口透透气?”

    她向来不会撒谎也没什么应变能力,只好随意扯了一句,说出口才发现自己这一招有多么拙劣。

    从前在郡王府,江迟序总能一眼看穿她。

    然而,季纹舒好像远远没有江迟序那么聪明,他从善如流,笑道:“好啊。”

    然后从月华锦架子旁挪开脚步。

    苏幼仪松了一口气。

    刚来到门口,桃溪气喘吁吁赶来。

    交接完钱财,季纹舒随意交给身后小厮收好,仍站在门口。

    苏幼仪道:“季公子慢走。”

    季纹舒抬头看了看大太阳,“时候不早了,一起去酒楼吃顿饭?”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季纹舒随口约她去做些什么了,苏幼仪没耐心周旋,反正现在已经两清。

    “季公子,请回吧。”

    季纹舒没走,问道:“我看苏姑娘铺子里的月华锦好像出了些问题,我这里有一批上等的货,前些日子刚从京都运回来,要不要去看看?”

    苏幼仪先是震惊看向他,然后瞬间平静下来,“桃溪,去燕春楼订一间最好的雅间,我与季公子有生意要谈。”

    马车稳稳停在燕春楼下,苏幼仪掀开帘子下车,见季纹舒早早等在两步开外,面色淡淡的站在那里。

    移开视线,苏幼仪扶着桃溪的手下马车往里面走。

    丝竹声声,一桌子菜都是苏幼仪自己喜欢吃的,她自来了姑苏,从未难为自己。

    二人无言吃了几口,苏幼仪道:“宝华楼的绣娘是姑苏一绝,想来没有别的铺子能胜一筹。月华锦,我们吃得下,卖得出,季公子,这是长久买卖。”

    季纹舒笑道:“自然。月华锦这些年愈加工艺繁复,产量极少,有市无价,苏姑娘,这月华锦在我手里从不愁销路。”

    苏幼仪点了点头,知道他要抬价,直截了当:“季公子开个价吧。”

    季纹舒道:“急什么,苏姑娘,谈生意可急不得。”

    “哦?竟是我心急了,我以为季公子胸有成竹。”

    苏幼仪道:“既然如此,我们慢慢谈。”

    但是她放了筷子,没再继续吃,只浅浅喝了几口茶,一副耐心等的模样。

    季纹舒笑了笑,看着对面一本正经的姑娘,觉得十分有趣。

    表面是一副温婉可亲的模样,实则是个带着刺儿的,若是敢随意欺近,当心被她刺回来。

    像极了

    被随意拨弄便会咬人的兔子。

    他一早便知道宝华楼的刘掌柜老眼昏花,竟然把月华锦都认错了,所以前些日子去京都巡店的时候顺手从钱员外手中买了一批,为的就是等宝华楼东窗事发,他再抬到三倍价格卖给宝华楼,供他们解解燃眉之急,赚点零花钱。

    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早了一些发现,眼力倒是不错。

    只是还是晚了,还不是要急匆匆的从他这里买月华锦?

    然而,原本算好的价格,在季纹舒脑子里转了一圈又变了样,他道:“五千文。”

    苏幼仪已经做好了他狮子大开口的准备,没想到他只是轻轻挠了一下,五千文?他不赚。

    她打量了几眼季纹舒,姿态风流,眉眼尽是松散,果然是个纨绔。

    与江迟序完全不同,不论何时,除了床榻上,江迟序都是一副正襟危坐,森然不可冒犯的模样,让人心安。

    “好。”既然这是个呆的,那还是尽早签下契书才好。

    “桃溪,取”

    季纹舒打断道:“急什么。”

    苏幼仪深吸一口气,把微微露出来的急躁之色尽数掩了,她要心平气和的谈拢这桩生意,就像江迟序说的那样——

    欲速则不达。

    重新拿起筷子吃完了饭,二人各捧一盏香茶,静默无言。

    季纹舒看了看窗外天色,“快要下雨了,苏姑娘要不要随我喝茶去?”

    有什么可问的?她难道还能不去?

    苏幼仪在心里撇了撇嘴,道:“季公子,请。”

    渊明湖心八角亭内,季纹舒端坐紫檀小桌前,认真烹茶。

    “听闻京都喜点茶,苏姑娘自京都来,不知季某”

    说话间,苏幼仪已经走了两步端坐桌前,准备开始点茶。

    这也太乖顺了些

    季纹舒看着亭子四周鲛纱飘飘,八角亭在湖心若瑶池仙境,而苏幼仪便是在瑶池翩然静坐的仙子。

    移开视线,季纹舒只垂眼看她点茶技艺。

    不多时,一盏绘了一匹小马的茶端到面前。

    “马到成功?寓意不错。”季纹舒浅浅喝了一口,便知苏幼仪功力深厚,赞道,“出神入化。”

    瞬间,一声闷雷在空中滚过,巨响划开湖心的宁静。

    苏幼仪抖了抖,但很快稳住心神。

    季纹舒看在眼里,但仍稳稳坐在软椅上,笑道:“苏姑娘怕打雷?”

    苏幼仪笑了笑,淡淡道:“并不怕。”

    京都多雨夜,自从婚后,每个雷雨夜都是江迟序紧紧抱着她,她才安心入睡,所以她应该不怕了。

    片刻,雨珠像脱了线的美人帘幕,颗颗莹润坠地,湖心被雨水打得起雾,更衬得湖心亭内烟波缥缈。

    恰好,季纹舒面前的紫砂茶壶冒出滚滚热气,温润茶香沁人心脾。

    季纹舒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苏幼仪,笑道:“香泉连珠沸,烹茶池亭中。”

    “妙啊。”

    苏幼仪见他心情好极了,拿出契书道:“此情此景,实在畅快,还请季公子过目契书。”

    季纹舒脸上笑意退了些,接过契书扫了一眼便签字画押。

    很顺利。

    苏幼仪松了一口气,拿起契书道:“宝华楼还有事要忙,告辞。”

    说完,桃溪撑了伞,主仆二人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季纹舒看着一抹水蓝色背影越走越远,渐渐和周遭景致融为一体,他笑了笑,摇了摇头。

    先前装得有多乖顺,此时就有多带刺儿。

    雨渐渐小了,亭子内只听得清凌凌若碎玉砸到水面的声音。

    淅淅沥沥雨幕中,渐渐走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烟雨模糊了他的面容,远远看着,只觉威严不可冒犯。

    江迟序放下伞,走入八角亭内,一身水汽将他浸润,片刻便要在身上结成冰渣子。

    他径直走到紫檀小桌旁落座,看着对面那位才回过神来,嘴角笑意还未消散的季公子。

    这处八角亭是季纹舒常来的地方,按理说不会有闲杂人等来打扰,像这样大摇大摆走进来的

    想来身份不简单。

    走南闯北混迹多年,沾过许多高门豪爵,他打眼看着,便知道对面这男子身份高贵。

    且不说一身锦衣玉冠的派头,就说这冷淡不近人情,目光沉沉的气度

    不小的官啊。

    但是季纹舒从未见过这人,如此神秘,恐怕还是个和上边关系不远的。

    来者是客,季纹舒拿出从前左右逢源的态度,“这位公子,雨中品茶颇有意境,想来是同道中人。”

    然而,对面男人不答,一身黑衣更显沉郁,季纹舒脸上笑意敛了敛。

    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做什么?

    季纹舒纳闷,这神色,活像是自己抢他了夫人。

    那种欲杀之而后快但是尽力隐忍的神色叫季纹舒脊背一凉。

    就在季纹舒有些不明所以的时候,对面男人忽然举起手边茶盏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大步离开。

    “哎?”

    季纹舒愣住了。

    那是苏幼仪喝过的茶盏啊

    而且,那位公子怎么把茶盏也顺手拿走了啊?

    第62章 姑苏好但是姑苏没有江迟序

    燕春楼最顶端的雅间内,苏幼仪夹了一筷子蟹酿橙放到桃溪碗里,笑道:“喏,多吃点,昨日只顾着同季公子谈生意,把你忽视了。”

    桃溪坐在一旁,嘴角吃得蹭了些许酱汁,将碗里的事务一筷子吃了,连连称赞。

    “小姐,姑苏的厨子可比京都的厉害多了!”

    说着,她放下筷子用两指掐了掐自己的脸颊,有两坨嫩肉被她掐起来。

    “您看!我都胖了一圈!”

    苏幼仪笑得直不起腰,道:“你呀!这些日子不操心也不忙活,自然胖了。若是再把你放到郡王府,又要提防着老夫人、郡王妃那边的刁难,又要替我防着江迟安的骚扰,还要管着手底下十来个小丫头,可把你忙坏了!”

    桃溪连连点头,“小姐,还是姑苏好!”

    苏幼仪看着埋头吃饭的桃溪,渐渐敛了笑意。

    姑苏好姑苏好

    可惜姑苏没有江迟序。

    离开京都已经一个月,那些郡王府里跑着笑着的春日又或者哭着熬着的长夜好像都渐渐远去了。

    但是辗转反侧的长夜、绵绵细丝的雨天她总是想起江迟序,他身上的松香气好像总是萦绕鼻尖久久不散,他怀里的温度好像总是拥着她单薄的脊背。

    她时常问自己,那晚之后,真的气吗?

    气。

    但是更多的是心疼。

    他问她:“我默默守在你身边,为什么却得不到一点怜爱?”

    又追问:“你当真如此偏心?像他们一样。”

    每每想起他破碎的目光,苏幼仪都会心中一痛。

    江迟序究竟有什么妖术?以至于才成婚三个月,她就被他搅得心里酸痛,就算分开一个月,还时常念念不忘。

    但是造化弄人,苏幼仪知道,她注定不会长长久久地待在郡王府,自然也就不会与江迟序长相厮守。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呢?郡王府是不是在给他张罗续弦?

    他们对外怎么说?说她死了?还是逃了?

    郡王妃与郡王最重面子,估计会说她死了吧。

    那么江迟序呢?是否一直在自责那晚的冲动与粗鲁?仍沉浸在一往情深又乍然失去的痛苦中?

    若是这样,苏幼仪忽然好想告诉他,其实她早就想走了,别人对她好或者坏,都不会影响她的决定。

    见苏幼仪走神,桃溪知道她又在想世子了。

    自家小姐走得干脆,好像无牵无挂冷心冷情,但是她知道,苏幼仪心里有江迟序,甚至说得上爱。

    不然她怎么会来姑苏几日就消了气,不过半月就开始频频走神,看起来几分落寞?

    小姐就是心太软了,桃溪放下筷子,心里叹道。

    “小姐?”

    “小姐。”

    苏幼仪蓦然抬头。

    桃溪笑了笑道:“您前些日子叫我派人去京都探探消息,今日已经收到了。”

    苏幼仪忽然紧张起来,是了,她虽然时常想到江迟序,但是仍怕他忽然追过来捉她回去。

    她不想回郡王府,就算是为了江迟序。

    她怕她与江迟序重新对峙,再度撕破脸,今后就再也没有念想了。

    与其将这情分彻底撕碎,还不如就这样朦朦胧胧续着,满足她一点点的贪心。

    桃溪继续道:“郡王府一点动静都没有,和从前一样。世子每日照常入宫议事,郡王妃伺候着老夫人。”

    “奴婢还听说,老夫人的病彻底治不好了,如今只能躺在床上每日里灵丹妙药吊着。”

    闻言,苏幼仪垂了眼思忖片刻。

    “好。挺好的。”不知道在说江迟序还是在说老夫人。

    苏幼仪拿起酒杯,自己斟了满满一杯笑着对桃溪道:“先前不是还闹着要喝冠群芳,来,我同你一起喝。”

    还未等主仆二人碰杯,只听门口几声轻敲,紧接着是尖细的声音:“苏姑娘。”

    是燕春楼的掌柜,钱掌柜。

    燕春楼前一任掌柜是苏父用惯了的管家,姓

    文。

    文掌柜年迈,三年前,拿着一大笔酬金回了老家养老,燕春楼便由钱掌柜接手。

    三年前,苏父过世多年,而苏幼仪还未掌管嫁妆,郡王妃对姑苏的铺子并不上心,随手指了钱掌柜。

    苏幼仪这些日子在姑苏没少和钱掌柜接触过,她使了个眼色,桃溪忙去开门。

    钱掌柜等着桃溪将两扇门都打开了,才慢慢悠悠挪进来。

    并不是他摆着架子,实在是因为他太胖了,若是只开一扇门,恐怕挤不进来要出丑。

    钱掌柜满面红光,一进来便热络的同苏幼仪寒暄:“苏姑娘,今日这菜可还合胃口?”

    苏幼仪看着他锃亮的面孔有些发腻,礼貌笑了笑道:“不错。”

    想着方才还没喝完的酒,苏幼仪对钱掌柜兴致缺缺,不想耽搁时间,开门见山:“钱掌柜所来何事?”

    钱掌柜见苏幼仪并不叫他坐下,心里闪过一些不快,但是面上不显,脸上堆满笑意:“苏姑娘,您有所不知,咱们燕春楼惯用的漫步春,涨价啦。”

    燕春楼的酒分为两种,一是冠群芳,入口醇香馥郁,一斤能卖一千文,文人雅客、高官贵族最爱。

    二是漫步春,一斤一百文,味甘清冽,普通食客常用。

    苏幼仪皱了皱眉:“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漫步春是都酒务所制,何来涨价一说?”

    都酒务是官家酒坊,价钱品质一直很稳定。

    钱掌柜肥胖的身躯歪了歪又站直了,占了这么一会,他是在有些累,但是苏幼仪没叫他坐下。

    “苏姑娘,您这就不懂了。漫步春虽然一直都是都酒务在管,可是今年开春的时候便传出消息,由张员外买扑承包,所以现在,这漫步春归张员外管啦。”

    买扑便是官家开放竞价,由民间酒坊出价竞争,价高者得一年或者三年经营权。

    也就是说,张员外要从官府手里接管漫步春了。

    还未等苏幼仪再说,钱掌柜得意洋洋道:“张员外当年白手起家,从一家乡间小酒坊做起来,如今并购姑苏无数酒坊,已经是姑苏最大的酒商了。”

    苏幼仪垂了垂眼,酒务她确实懂得不多。

    但是她知道,自家的酒进价要涨了,做掌柜的还洋洋得意,准不是什么好人。

    她冷了几分,道:“哦?钱掌柜倒是说说,价钱如何变的。”

    钱掌柜伸出三根又粗又白的手指。

    苏幼仪道:“三百文?”

    这未免也太狮子大开口,漫步春从前进价才六十文,燕春楼卖给食客也才一百文。

    钱掌柜笑着摇摇头,“三万斤。”

    苏幼仪冷着脸等他继续说下去。

    “三万斤以下,一百文一斤,三万斤以上,八十文一斤。”

    桃溪惊呼:“三万斤?!够燕春楼卖三年的了!”

    钱掌柜笑道:“一次性付清七成,剩下三成每年结算。”

    苏幼仪冷斥:“打得好算盘!”

    钱掌柜被这一声吓得大肚子抖了抖,敛了笑意,脸上又堆满了愁,他道:“苏姑娘,您不知道。张员外一家独大,如今又有了官府支持,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且不说他这漫步春究竟能经手多少年,就敢逼着酒楼订三年的漫步春,就说一次性付清七成这件事,若是今后他不接手漫步春了,剩下的酒还有亏着我的钱,究竟该管谁要去?”

    苏幼仪学着从前江迟序冷脸对老夫人的模样,微微眯了眼睛,居高临下睨了钱掌柜一眼,声音冷冰冰的。

    “届时,我管你要么?钱掌柜?”

    钱掌柜被这架势吓得一哆嗦,只看了苏幼仪一眼便连忙低下头去。

    这小姑娘看起来文弱又一团没化开的柔顺,怎么冷起脸来这样吓人?

    和他前几日见过的京都来的大官一模一样

    钱掌柜早就与张员外相熟,这次漫步春涨价,他之所以还笑得出来,自然是张员外给了他不少好处和回扣。

    只是没想到苏姑娘这样难哄。

    本以为他将这件事说了,这位苏姑娘定然无措求助,追着问他该怎么办,到时候他再安抚一番然后顺水推舟将这三万斤的买卖定下来,岂不是美哉。

    这些年掌管燕春楼,虽然偷偷摸摸赚了一些,但远远不够。

    如今苏姑娘还从京都回来了,今后他能操作的空间只会越来越小,还不如趁着这次漫步春涨价,狠狠捞一笔!

    钱掌柜的眼睛像黄鼠狼一样骨碌转了几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这苏姑娘,在下也做不了主啊。”

    “张员外势大,若是您拒了他这笔生意,全姑苏恐怕难再找出和漫步春差不多品质价钱的酒了。”

    “燕春楼,可不能一日无酒啊!难不成还指望着那些穷贱民喝咱们的冠群芳?”

    桃溪闻言皱了皱眉头,偷偷看了一眼端正坐着的苏幼仪。

    只见苏幼仪垂眸坐着,似是在想什么,面上看不出喜怒。

    桃溪心中感叹,自家小姐自从嫁给了世子,像一个月间一下子长起来一般,不论是在郡王府面对老夫人还有郡王妃还是来了姑苏掌管铺子,都十分老成稳重。

    “燕春楼还有多少漫步春?”

    钱掌柜默了片刻,道:“撑不过十日!”

    苏幼仪点了点头,“你退下吧。”

    自始至终没捞着坐下的钱掌柜再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还想开口劝,却听苏幼仪冷声道:“退下。”

    蝶园内绿草茵茵,几只粉白蝴蝶在花间飞舞,蝉鸣阵阵,流水潺潺,一派祥和。

    桃溪看着镜前坐着的苏幼仪,她身姿单薄,这些日子在姑苏养着,虽为了铺子劳心,但是没了郡王府那些乱糟糟的事,苏幼仪如今气色好极了。

    眼眸里流光溢彩,脸颊是健康粉润的浅红,唇瓣若花蜜润泽过,翩然若仙子,就算只穿一身简单的烟粉色轻纱襦裙,乌黑的头发只用一支杏花绢簪挽起,也是人间绝色。

    可是现在,这抹艳色掺杂了一些愁。

    她慢慢梳着苏幼仪柔顺的头发,眉头不展,“怎么办呀,小姐。”

    她气鼓鼓道:“那姓钱的还有姓张的就是吃准了我们在姑苏人生地不熟,只能任他们摆布!”

    苏幼仪打了一会算盘,“一次付清将近两千贯亏他们敢想。”

    “钱掌柜不能久用。”

    桃溪不忿道:“就是!自家酒楼都要做亏本生意了,他竟然还悠哉自得!”

    苏幼仪摇头:“不止是这个。”

    桃溪睁大了双眼,“还有什么?”

    苏幼仪推开算盘,随手拿起桌角一支玉簪,通体碧绿的兰花簪子上有一道丑陋的裂纹,泛着白,看起来还有很多灰尘沁入那道裂痕。

    她道:“钱掌柜,与张员外,恐怕合作很久了。这次我回来了,打草惊蛇,他这是打算吃一次大的就跑。”

    桃溪不可思议:“您是说,这次的价钱,竟然是钱掌柜和别人商议好了的?”

    苏幼仪点了点头。

    桃溪忙问:“那该怎么办?”

    苏幼仪将手中簪子扔出,她道:“施嬷嬷教过我,管铺子最重要的便是用人,疑人不用。”

    玉簪从她手中脱出,掷入一旁杂物罐子里,发出一声脆响,碎了一罐子。

    忽然,窗外有小丫鬟来禀报:“姑娘,季府的管家又来送请帖啦。”

    桃溪道:“这位季公子还真是锲而不舍,整日里不是看花就是游湖,没个闲下来的时候。”

    紧接着她问苏幼仪:“小姐,还像往常一样拒了吗?”

    拢了拢烟粉绣金的袖口,苏幼仪喃喃道:“人生地不熟”

    她抬起头道:“把请帖拿进来。”

    桃溪纳罕:“小姐,当真要去?”

    苏幼仪笑道:“认识了人,就是要拿来用的。”-

    江迟序已经在姑苏住了一个月,他走过苏幼仪曾经住过的老宅,又去了苏家祖坟祭拜。

    姑苏景致好,难怪苏幼仪心心念念要抛下他回来。

    可是她为何没问问自己,是否也

    喜欢姑苏呢?

    她不问,在他面前演了许久,悄声跑了,她定是恨自己。

    江迟序看着苏幼仪每日忙在各家铺子中,他忽然发现,从前粉雕玉琢,遇到事情只知道抹眼泪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她变得坚韧、果断,慢慢的,她不需要他了。

    离开压抑的郡王府,离开伤害过她的自己,苏幼仪现在定然很快活吧。

    自从那日苏幼仪与季纹舒在湖心亭分别,二人便再也没见面,听说季纹舒仍不死心,每日都送请帖去蝶园。

    但是苏幼仪全都拒了。

    想到这,江迟序轻轻舒了一口气。

    终归,苏幼仪与他刚分开,不可能那么快就移情别恋的。

    他要继续等待时机,等她气消了,再出现在她面前,放下所有不安与躁动,耐心地劝她同他回家。

    苏幼仪,永远是他的妻。

    门声响动,打乱屋内沉思,江迟序从书案无数公务中抬起头,跳动灯火下,依稀可见他眸光浅淡,面上虽没什么表情,但是眉头舒展。

    苍许感觉得出,自家主子难得有几分舒心的情绪。

    男人端正坐着,周身气质冷冽,他很白,冷峻的脸上只有唇边一抹浅红才将他衬得有几分气色。

    自从世子妃一声不吭跑了之后,苍许觉得,自家主子便少了几分人气,平日里在屋内若是不点灯,便像孤魂一般。

    苍许顿住脚,默了默,忽然后悔这么着急进来禀报了。

    “何事?”

    苍许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小:“世子妃她”

    往日就连杀人都不眨眼的苍许此刻有些迟疑。

    江迟序已经脸色很差,他冷声道:“说。”

    “世子妃接了季纹舒的请帖,相约今日午后游湖。”

    苍许半天没得到回应,忐忑着退了出去,刚掩上门,就听见屋内传来杯盏破碎的声音。

    第63章 醋大吃特吃

    八月初的天气渐渐凉了,落日余晖中,苏幼仪穿了条荔枝色彩绣团花纹长裙,搭了一件浣花锦的褙子,衬得整个人朦胧静谧,面若桃花。

    桃溪跟在她身后,看着苏幼仪垂在脑后的珊瑚步摇轻晃在细腻颈侧,鲜红的珊瑚在雪白的肌肤上轻轻扫过,若点点海棠开遍。

    真叫人看得晃了眼。

    桃溪稍微追上几步,悄声道:“小姐,奴婢倒是觉得,季公子家世好、人也好,既然他心里有您,不如试着多接触接触,说不定”

    苏幼仪瞥了她一眼笑道:“你还当真了?”

    桃溪疑惑。

    苏幼仪默了片刻道:“季纹舒是姑苏豪绅,年纪轻轻便子承父业,人虽然纨绔了些,但也是正经富家公子,有大好前途不奔,竟愿意与我纠缠?”

    她捻了捻腕上玉镯,“我不过是个孤女,手中产业单薄,还嫁过人。”

    虽这么说着,她的脸上却丝毫没有惋惜之色。

    苏幼仪继续道:“他不过是见色起意,心猿意马,等新鲜劲过了,自然将我抛之脑后。”

    桃溪低着头想了一会,道:“那小姐您此番与他会面,竟只是为了燕春楼么?”

    “自然。他贪色,我求门路,很公平。”

    说着,苏幼仪嗔了一眼桃溪,“成日里想什么呢?”

    桃溪有些不好意思,心里的话也脱口而出:“奴婢想着,您不能总是为了世子神伤,若是能觅得新欢,便可以再展笑颜了。”

    神伤吗?苏幼仪闻言顿了顿脚。

    桃溪没感觉到她的异样,继续道:“小姐您在奴婢心里,人又美,心还善,聪慧、坚韧,无所不能!再来十个季公子、世子,您都配得上!”

    被这话逗笑了,苏幼仪由桃溪扶着从蝶园角门上了马车。

    季纹舒早就等在燕春楼雅间内。

    天气虽凉了,季公子的象牙折扇却不曾离手,他有一搭没一搭晃着扇子,嘴角擒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位苏姑娘自京都郡王府来,若是他的消息没出错,她与那日渊明湖那位不速之客应当是夫妻。

    世子爷当真好雅兴,追夫人都追到姑苏来了。

    看这样子,苏幼仪恐怕还不知道。

    钱掌柜亲自挪动到雅间奉上一坛冠群芳,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季公子,您怎么来了,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

    季纹舒的思绪瞬间被打断,敛了笑意看着眼前泛着油光的钱掌柜。

    “钱掌柜,别来无恙。”他的脸上瞬间又换上十分客气又十分疏离的笑。

    钱掌柜作势要坐下,紧接着季纹舒道:“燕春楼酒菜好,南来北往的贵人都要来这里坐坐,方才我便看见几位京都的人,生意不错啊钱掌柜。”

    钱掌柜还没沾到椅子,又重新站好笑着答道:“哎呦,可不是。许是近来新出的几道菜十分合京都的口味,我看有些贵人一连来吃好几日。”

    季纹舒点点头接着问:“你们东家近来忙得很,好像不怎么往燕春楼走动。”

    钱掌柜听他提起苏幼仪,语气里难掩不屑,今日中午被苏幼仪奚落一顿,他心里还暗暗记着呢。

    “可不是,我们这位东家呀,分明还是个小姑娘,正是钗环脂粉绕着的年纪,哪里顾得上这些?这些日子一旬能来问一次就不错啦,还是得我劳心劳力。”

    季纹舒挑了挑眉,脸上笑意散了些,道:“钱掌柜,我喜甜,劳烦去后厨嘱咐嘱咐,多放些糖。”

    钱掌柜连连答应殷勤着跑出去才反应过来,还没说几句话呢,怎么就被打发出来了?

    房间里重新回归安静,季纹舒放下手中折扇站起身来到方才钱掌柜差点坐下的椅子前。

    伸手调换了椅子的位置,将那把差点沾了钱掌柜的椅子换到了远一些的地方,苏幼仪一会坐不到的位置。

    做完这些,他重新懒散坐回椅子内,拿起折扇轻轻敲打桌面,静静沉思,平日里总带着笑的一张俊俏脸庞此刻有些认真。

    苏幼仪与那位既是和离,也该断干净了。

    他这人随心所欲惯了,从小到大,唾手可得的东西太多,生活像平静的湖面,毫无波澜。

    季纹舒常常觉得这世间挺无聊的,无聊到只要有一丝涟漪,他都想抓住仔细研究它的纹路、动态。

    蓦然出现的苏幼仪便是这涟漪,他越看越沉沦,越接触越觉得

    有些可爱。

    那位尊贵的世子爷都将人气到姑苏了,还有什么胜算?

    破镜还想重圆么?

    既然世子不把握机会,那就别怪他季纹舒占得先机了。

    倏尔门声响动,苏幼仪走了进来,卷入一袭杏花香气,她的声音落入季纹舒耳中,像甜蜜丹桂:“季公子久等了。”

    季纹舒只抬起头看了一眼,平日里总慵懒垂着、玩世不恭的眼睛里亮了亮,但很快又掩去,他道:“苏姑娘,坐。”

    今天的菜有些甜,苏幼仪吃了几口便轻轻皱了皱眉放下筷子,脑子里将漫步春的事情捋了一遍又一遍。

    “季公子,我今日来,有一事相商,若是你能帮我,今后定少不了你的分成。”

    若是季纹舒能帮自己渡过难关,那么,分他一部分盈利也无妨。

    季纹舒吃得很开心,闻言也不曾抬起头,片刻后他才道:“苏姑娘,季某已经备好了渊明湖的游船,不如一会再谈?”

    苏幼仪早料到他这一套,笑了笑答好。

    渊明湖上,一叶小舟内,苏幼仪与季纹舒肩并肩坐着。

    苏幼仪坐得端正,拨了拨头顶遮阳的草棚,道:“季公子当真节俭。”

    这舟很小,只容得二人并坐,船夫在另一侧撑船。二人此刻肩并着肩,苏幼仪的浣花锦褙子和季纹舒月白缎面袍子蹭在一处,有些暧昧。

    季纹舒眯着眼看了看远处夕阳,笑道:“季某还未婚娶,家中钱财全留着娶媳妇,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钱租一艘大船。苏姑娘见谅。”

    苏幼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季家富甲一方,别说租一艘大船,就算是把这姑苏河上所有的船都买下来也简简单单。

    他究竟什么心思,苏幼仪装作不知道,答道:“难为季公子了。”

    这话有些阴阳怪气,季纹舒装作没听见,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精巧鱼竿,递给苏幼仪一支。

    “别小瞧这小舟,这才是钓鱼的利器。”

    说着,季纹舒熟练地上饵抛线,湖面的涟漪将鱼饵吞入水中,他挑眉看向苏幼仪。

    苏幼仪默默回忆着江迟序教她的那些钓鱼技巧,手上利落地也抛出一线。

    季纹舒很意外,“苏姑娘会钓鱼。”

    苏幼仪道:“略学过。”

    季纹舒道:“那位江家世子教的?”

    苏幼仪心中一跳,皱着眉突然抬起头看向季纹舒,只见他面色波澜不惊,就像他身后的湖水一样平静。

    这人竟然已经暗地里将她打探清楚了,季纹舒的实力,比她想象的要强。

    既然他都知道了,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与她周旋?

    这样戏耍她,有意思么?

    或许是太久没听见别人提起江迟序,又或者是别的,一股莫名的烦躁在心里升腾,苏幼仪忍了忍没说话。

    季纹舒却当做没事人一般,道:“苏姑娘,漫步春被张员外强行抬高价格,你恐怕吃不下这么大一单。”

    苏幼仪攥紧了手中的鱼竿,这话什么意思?他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底细,想必是不屑于与她纠缠的,但是他又主动提起漫步春的事情

    难道还有加些别的什么筹码?苏幼仪不知道自己给不给得起。

    正想着,季纹舒继续道:“明日便是商会酒行祭祀,各路酒坊掌柜都会出席,张员外也不例外,或许你有兴趣同他单独谈谈?”

    这是机会,苏幼仪心中一动,虽然胜算不大,但是有成功的可能,她便应该试一试。

    夕阳垂落,金灿灿的光辉洒满湖面,映得小舟上二人有些朦胧。

    苏幼仪问:“季公子,你想要什么?”

    这会轮到季纹舒愣住,他倏尔笑了笑:“苏姑娘,我必须提醒你,与张员外单独谈,胜算不大。”

    “我知道。”

    季纹舒看着鱼饵落下去的地方,那处十分平静,他道:“若是与张员外谈不拢,我倒是有新的办法。”

    他接着道:“溧州赵氏酒坊的沁春,价钱、品质与漫步春差不多,可以试一试。”

    这是一条门路,苏幼仪眼睛亮了亮。

    “只是这赵掌柜素来保守,不轻易与外来人合作,所以你若是去溧州,须得同我一起。”

    苏幼仪挑挑眉,心下了然,季纹舒介绍她去,想要去赵掌柜那里拿些好处,有情可原,跟着便跟着吧,有他一起,或许这件事还好办一些。

    见她点头,季纹舒笑了笑道:“这便是我想要的。”

    “嗯?”苏幼仪疑惑看他。

    她的眼神刚看过去,就见季纹舒手中鱼竿剧烈抖动,原本平静的湖面骤然荡起水花。

    季纹舒抓紧鱼竿慢慢收线,声音难掩兴奋:“上钩了!”

    苏幼仪也有些高兴,看那水花飞溅,定然是条大鱼。她在一旁拿起抄网,等待那条鱼被拽得慢慢靠近。

    江迟序在渊明湖畔坐了很久,他看见苏幼仪同季纹舒肩挨着肩,手搭着手挤在小舟上,游湖垂钓。

    他们俩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分明前不久,她才同自己临湖垂钓,那时候她软软倚在自己怀中,柔声叫着:夫君。

    而现在

    看着波光粼粼湖面上,依偎在一处的两个人,似乎有欢声笑语顺着湖面温暖的轻风送到江迟序的耳畔。

    他目光沉沉,绷直手臂,将手中长弓拉满,先是对准苏幼仪身边那位俊俏公子。

    顺着锋利箭尖,他看见季纹舒的目光落在苏幼仪的脸上,笑意盈盈,而苏幼仪全然未觉,手中持着抄网,专注看着湖面。

    飞溅的水花将二人的衣摆打湿。

    微微调整姿势,箭尖又对准别处。

    利落松开弓弦,利箭带着尖啸急速飞向湖心小舟——

    苏幼仪原本还紧张着湖中越来越近的水花,她几乎看到了那条鱼在水中摆动的银色鱼尾。

    然而,下一瞬,有什么没入湖水中,太快了,苏幼仪没看清。

    紧接着,那条大鱼像是得了解脱,迅速钻回水底。

    季纹舒本还用力拽着鱼竿,被突如其来的一松晃了身形,他往后一仰又重新坐好,看着苏幼仪疑惑的目光,“鱼线断了”

    远处,江迟序收弓舒了一口气离开。

    钓鱼?季纹舒别想从苏幼仪这里钓到一条鱼。

    第64章 重逢“幼仪。”

    张员外今年算得上春风得意,买扑承包漫步春后,不仅与姑苏各大酒楼联系更加密切,就连与官府的关系也渐渐热络。

    他作为今年行会祭祀的主祭官,献帛、献酒结束后,开始宣读祝词。

    祝词如往年一样,都是些陈词滥调,张员外漫不经心读着,眼睛到处乱瞟。

    他长了一双吊梢眼,眼睛细又长,眼尾微微提起,他时常笑,这双眼睛笑时便会像两缕柳叶翻转,只露出一条长长的缝。

    此刻这双眼台下众人面上反复游走,又停在一张陌生的面孔上。

    这张脸长得极美,莹白的肌肤,精巧的鼻,粉唇乌眉,眼角眉梢尽是风流。

    可惜,竟挽了个夫人发髻。

    谁不知道姑苏来了位苏掌柜?这位先前姑苏首富的独女,如今也算是落魄了,手里的产业比不上她父亲指头缝里漏出的一点。

    这位苏姑娘生得美,好像还嫁过人,但是别的往事就像被人拿一支蘸了浓墨的笔抹去一般,谁也查不到。

    这一个月以来,一众酒坊、布铺有头有脸的掌柜们聚在一处,少不得要谈论一番苏姑娘。

    有说孤女难撑家业,不出三个月,这位苏姑娘便会找好人家嫁了,也有说苏姑娘在京都有靠山,她背后的势力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众说纷纭。

    张员外听见这些也只是笑笑。

    他只有一个念头——

    可惜了是个嫁过人的小妇人,就算长得再美,他也看不上了,他向来喜爱娇嫩未经人事的姑娘。

    不然趁着漫步春将她挟制一番,放到后院养起来,岂不是美哉?

    收回目光,张员外挑了挑眉,有些索然无味,狭长细小的眼睛都少了些狡猾的光芒。

    念完祝词,张员外在众人恭维声中快步走到最里面的雅间,站在雅间门口,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整理一番衣袖,又整了整发冠,这才迈开脚推门。

    雅间内,一白衣男子坐在屏风后,张员外提着胆子看去,也只看到了男人的一点衣角。

    檀香袅袅,雅间内落针可闻,虽然知道那人看不见自己,张员外还是脸上堆满笑容开口:“江大人,祭祀结束了,可要移步香满楼?”

    香满楼是张员外的产业,他暗自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若是能把这位江大人请去香满楼一坐,到时候这件事传出去,他在姑苏横着走都不会有人管了。

    往年祭祀,也不曾见有官员来参加,就连姑苏官服都不曾派人来。

    可是今年,就在张员外一连承包好几处酒坊的时候,忽然有位京都来的大官到访,听说这位是皇后娘娘的侄子

    一想到这,张员外就心肝发颤,他暗叹自己运道太好了,如此这般,恐怕今后他的生意要和官府甚至皇宫紧密联系了。

    说不定,不出五年,他也能像从前苏员外一般,富甲一方了。

    静默许久,突然一阵破风声传来,从耳边尖啸而过,张员外吓得软了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江大人,江大人!您,您您您”

    他一低头才发现,有鲜红的血从眼角滴落,他连忙抬手去擦,这才感觉到耳朵尖上刺痛。

    他惊恐回头看,这才发现有一支投壶用的竹箭正牢牢定在他身后的黄花梨木门上。

    而他耳尖的伤口,便是被这支竹箭擦出的。

    距离他的眼睛,只有一寸距离。

    “大人饶命!”

    屏风后这位阴晴不定的江大人,不爱说话,自从今日晨间见了面,张员外就一直揣度着行事,这会他实在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干脆大声讨饶。

    “再有下次,你这双眼睛别想要了。”

    什么下次?张员外不敢问,只

    跪在地上涕泗横流

    苏幼仪第一次参加行会祭祀,对于这些流程感受十分新奇,若是能忽略那些掌柜们审视、莫名的目光,那么就更自在了。

    终于捱到张员外念完祝词,苏幼仪刚要跟着去与之交谈,就发现张员外上楼后急匆匆进了一间雅间。

    苏幼仪刚想跟上去敲门问问,就听见屋里传来张员外哭喊求饶声,她吓了一跳,连忙退开一段距离。

    等了许久,直到张员外从雅间出来,又转去另外一个房间待了许久,再次出门的时候,苏幼仪这才走上前。

    “张员外。”她停在离对方两步远的位置。

    张员外已经恢复如初,除了左耳包了一块绢布,别无异样,见到苏幼仪后抬了抬眼。

    苏幼仪继续道:“燕春楼虽比不上香满楼,却也算得上姑苏三大酒楼之一,若是漫步春能稍稍降一降,三万斤我们也是吃得下的。”

    张员外笑得奸诈,“苏姑娘,价钱免谈。”

    苏幼仪还要开口继续,却被张员外打断。

    他似乎根本没有耐心听,摆了摆手道:“若是还有其他事,叫钱掌柜来与我说。”

    紧接着,他上下打量一番苏幼仪,歪歪头咬了咬下唇嘴角的肉,也不顾苏幼仪站在面前,暗自摇摇头,似乎仍觉得可惜、挣扎。

    苏幼仪皱了皱眉,这样无礼的目光,这样轻蔑的眼神,仿佛浑身上下被蠕动的虫子爬过,恶心又难受。

    她知道,张员外恐怕不会再听她说了。

    在他眼里,女人像玩物,若是玩物忽然跳到眼前谈买卖,他只会觉得新奇玩味,而不是认真考虑。

    谁会在意阿猫阿狗在自己面前叫唤呢?

    看来,真的要去溧阳走一趟了,既然今后要和赵掌柜合作,那干脆把张员外手里的货全部停掉。

    或许,张员外以为她苏幼仪是没见过世面、没有手段的弱女子,遇到事情只会听之任之。

    那她这次偏要脱离张员外与钱掌柜,把燕春楼的酒打理好!

    至于钱掌柜疑人不用,万万留不得。

    打定主意,苏幼仪再也没心思与张员外周旋,转身要走。

    不知张员外又想到了什么,叫住苏幼仪:“苏姑娘。”

    苏幼仪回身,皱着眉退后几步,躲开他不断靠近的身躯。

    张员外方才近距离反复打量苏幼仪,心里狂跳不止,这样美的容貌,虽是个小妇人,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若是能——

    “苏姑娘,漫步春的价格好说,只是这”

    他感觉苏幼仪就是一只从百花丛中钻出来的妖精,浑身上下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勾人魂魄。

    也不知道苏幼仪先前嫁的是什么人,竟然能尝到这绝色的鲜嫩,真是好运道。

    妖精的滋味,他还真想尝尝。

    张员外不断靠近,苏幼仪身后只剩下挑空的栏杆,楼梯已经被他挡住,退无可退。

    听着楼下大堂嘈杂纷乱的声音,众人祭祀结束,已经开始推杯换盏,谈生意、打交道,各自有事忙活。

    不会有人注意到,挑空的二层栏杆处,有一弱女子被张员外不断靠近、捕捉。

    身后栏杆抵着她的腰,冰冷无情。

    此番场景,苏幼仪忽然想起从前在京都被王从简醉酒后调戏的时候。

    那时候她怯生生的,只敢躲在陶知春的身后,不断往栏杆退,等着江迟序来解救她。

    而现在

    苏幼仪手臂蓄足了力气,扬起手一巴掌抽在张员外的脸上!

    清脆一声,香风一阵。

    张员外瞬间愣在原地,这些年他玩过的女子比赏过的花都多,情愿的不情愿的最后还不都是老老实实就范?何曾被刺扎到过手?!

    他只懵了一瞬间,紧接着愤怒暴起,一手捂着脸一手上前要抓苏幼仪。

    他怒骂:“贱人!你这贱人!”

    苏幼仪趁着他愣住瞬间,早已逃到楼梯,听着身后张员外的怒骂声,她张皇失措逃跑。

    楼梯有些陡,苏幼仪一边注意脚下,一边提防身后追上来的张员外,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不许跑!看我抓到你,怎么把你绑起来搞!你这个小贱人!”

    怒骂声又近了许多,苏幼仪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张员外已经追到跟前,他那双留了长指甲的手马上就要够到自己的后背了!

    苏幼仪忍不住惊呼出声,脚下迅速奔腾在楼梯上,从一级一级变成了三级三级往下跳。

    “啊——”

    裙角拌住右脚,她大喊一声失重向前扑倒,却在转过头往前看的时候被月白衣料遮住了眼睛。

    想象中滚落楼梯摔断骨头的剧痛没有传来,她一头撞进了一人怀里。

    一双大掌有力护住她的腰,几乎是箍着将她从扑倒的状态捞了起来,然后苏幼仪被那人稳稳抱在身前,那双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细腰两侧。

    他的动作十分自然,是重复过无数遍的熟稔。

    清冽的松木香气伴着若有若无的檀香盈满鼻腔,苏幼仪慌乱中抱住对方腰身,鼻尖被撞得酸痛,紧接着两行泪流了下来。

    “幼仪。”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甚至环抱着的熟悉的腰身,在一瞬间万千封锁的记忆涌入脑海,苏幼仪的心跳得比方才逃跑时更快。

    浑身血液像沸腾的热水,叫嚣着、滚动着、不断涌动,汹涌澎湃。

    第65章 别抛下我好吗世子请回吧

    “江大人!您这”

    还不等张员外颤抖的声音说完,只听江迟序冷声道:“滚开。”

    张员外看着眼前身形高大的男人,一身月白袍子纤尘不染,此刻怀中紧紧抱着位身形娇小的女子,那双大掌牢牢护在女子不足一握的瘦腰上。

    若天上的月亮沾了凡尘,有些暧昧气息迅速攀升。

    随着这一幕一同冲击而来的事江迟序冰冷的声音,张员外跪在地上抖了抖,那声音像是马上就要落在脖颈上的闸刀。

    致命的寒刃随时都能取走他的性命。

    “还不快滚?”又是一句低声呵斥。

    语气中分明不带任何情绪,但是张员外的腿已经站不稳了,他踉踉跄跄落荒而逃,一直跑到走廊拐角处撞上一名小二,他扶正了发冠喘了几口粗气才略略回神。

    这位江大人无故到访又在燕春楼流连数日,又跟着来到行会祭祀

    这期间无数豪绅富户纷纷拜访,都被拒之门外,张员外本以为在自己主持的祭祀上能邀请到江大人,是因为自己很特别。

    如今想想这位江大人原来一直都在围着苏幼仪转。

    难道说江大人外调至姑苏,看上了美若天仙的苏掌柜,想要将她占为己有养做外室,好解解闷?

    张员外一边为自己方才的冲动懊悔,一边为自己的前途担忧,又一边感叹苏幼仪命好

    苏幼仪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被快速涌动的血液撑坏了,她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下,沾到江迟序的前襟上,在殷红的口脂印记旁流下两点水痕。

    “幼仪。”

    江迟序又唤她。他的声音低沉,若夜风中竹林沙沙作响,熟悉又陌生。

    苏幼仪不敢抬头看,更不敢答应,她连忙双手撑在江迟序身前,把两人距离拉开。

    幸好,江迟序并没有十分强硬无礼地箍着她,反而顺着她的力度慢慢将她松开了。

    苏幼仪整了整衣襟,抬头又看见江迟序的衣襟也被自己压皱了,抬起手,想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整理,却又瞬间放下手。

    她抹去脸颊上的泪痕,心跳仍叫嚣着如打鼓一般,“多谢世子。”

    她屈膝行礼,然后低着头快步离去。

    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若是她抬头看,便会发现,男人的眼中尽是破碎,那抹远去的杏花香气,仿佛一记重拳,把他这些日子来的希冀、期盼全都打碎了。

    江迟序想象过无数次与苏幼仪重逢的场景,或许她仍心中有气,那么他愿意任她打骂,又或许她气消了,心里也念着他,那么他想牢牢抱着她,与她诉说这些日子的思念,郑重地与她道歉,求她原谅。

    但是这些都没发生,苏幼仪对待他像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甚至他在苏幼仪面前,还比不上季纹舒熟稔。

    没有爱更没有恨,她似乎释然了,从前那些恩爱与缠绵,都风轻云淡。

    江迟序看着苏幼仪远去的背影,袖中的手默默捻了捻指尖,那里好像还残留着她温热的体温。

    苏幼仪慌乱中被季纹舒撞见,他快步上前想要扶住苏幼仪的胳膊,却被她躲开。

    季纹舒顿了顿脚,扫过苏幼仪微微发红的鼻尖和眼角,问道:“苏姑娘,你怎么了?”

    苏幼仪此刻心乱如麻,只摇摇头继续往外走。

    就在她快要被门槛绊倒的时候,季纹舒跟上一把扶住:“苏姑娘,当心。”

    苏幼仪却像是受到了惊吓,连忙甩着手把他推开。

    季纹舒被她推得后退几步。

    “季公子,抱歉。”苏幼仪终于停住脚步,看着季纹舒道:“明日启程去溧州,还劳烦季公子为我带路。”

    季纹舒点点头,还待说什么,却见苏幼仪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似乎很慌乱。这样不知所措的模样,季纹舒从未见过。

    他从门口向外看去,天气阴沉,似乎要下雨了,一直等在马车边的桃溪簇着那抹娇小的身影快步上了马车离去。

    季纹舒回过头,顺着苏幼仪方才来的方向看去,楼梯上,一男子站在栏杆处,正向这边看来。

    那人背着光,看不清面容,但是他身形颀长,宽肩窄腰,身姿若松柏伫立,季纹舒记得这身影。

    是苏幼仪的前夫,那位江皇后的亲侄子,京都郡王府的世子爷,亲手了结誉王与长公主的权臣,江迟序

    月色被乌云隐匿,天空中有闷雷滚动,苏幼仪在床帐中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桃溪听说了今日之事,一边惊叹世子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一边感叹自家小姐当真心软,放不下。

    桃溪端来一盏安神茶,“小姐,喝了再睡吧。”

    苏幼仪翻身坐起,将茶一口气喝下,“他还在门外么?”

    他指的是江迟序。

    自今日下午苏幼仪回到蝶园后,江迟序便跟了来,但是未经苏幼仪允许,他并未闯进来,而是规规矩矩等在门外。

    最初,他还叫门房嬷嬷进来传话,几次没得到回应后便不再说什么,只默默站在蝶园外。

    桃溪点点头,看了一眼花窗外,院子里漆黑一片,老嬷嬷都说今夜有场暴雨,所以将院子里娇贵的花全都搬到廊下,就连苏幼仪新养的一只画眉鸟也被抬进了外间。

    那画眉此刻正焦躁不安的叫着近些日子苏幼仪常说的话:“京都那边有消息吗?京都那边有消息吗?京都那边”

    “让他闭嘴。”苏幼仪烦躁地捂住耳朵。

    桃溪连忙跑出去,将画眉挪到厢房去。

    再回来时,外边已经洒下豆大的雨点,打在雕花八角花架子上,劈啪作响。

    “小姐,雨已经下起来了。”

    苏幼仪闻言重新坐起来,下床随意穿了鞋往外走。

    “小姐,您做什么去?”桃溪跟在后头为她披衣,将一件杏子黄妆花缎外袍搭在她透着莹白肌肤的肩膀上。

    苏幼仪在门口拿了一把伞,道:“我去看看。”

    桃溪撑着伞跟在后头,主仆二人湿了鞋面,走过蜿蜒曲折石子路,又走过莲花纹青砖,这才来到大门前。

    大门紧闭,看门的嬷嬷面色复杂,见苏幼仪来了连忙行礼要说话,被苏幼仪示意噤声。

    但是却晚了,门外淅淅沥沥雨声伴着江迟序的声音传来:“幼仪,是你吗?”

    苏幼仪不答。

    虽然没听见回音,门外人却好像猜到了是她,江迟序声音中有些不常见的喜悦,他道:“幼仪,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苏幼仪仍不答。

    江迟序顾不上门外站着的侍卫还有门内站着的丫鬟嬷嬷,继续道:“我不想和离,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幼仪,别抛下我好吗?”

    门内门外静悄悄的,雨声愈发清晰。

    “我选了一处新宅子,如今就快修缮完了,同我回京都,我们一起从郡王府搬出来独自住,好吗?”

    他声音里的喜悦渐渐褪去,若隐若现的不安显露出来,他喃喃:“幼仪”

    向来矜贵自持、清逸出尘的江迟序,此刻淋着雨,在众人面前温声劝着哄着不露面的小妻子

    众人不敢抬头,更不敢多听,门外一众侍卫更是脊背发寒,若不是见识过这位世子在牢狱中对待誉王与长公主余孽的残暴手段。

    他们恐怕都要被这柔情蜜意、低声下气给哄骗了。

    吱呀一声门动了,侍卫们也忍不住抬头看,究竟是怎样的倾城绝色,叫这位冷心冷情的世子夜雨夜站了几个时辰?

    然而门内并没有出来一位姑娘,只有一只素白的手,递出一把黑漆漆的雨伞。

    “世子请回吧。”那声音被雨声打散,缥缈若云雾。

    看着那只熟悉的手,江迟序很想死死握住将人拉到怀里再也不放开,但是他没有。

    自从那次密室里他失控了一次,换来苏幼仪悄声逃跑,一个多月不见人后,他此生不会再对苏幼仪威逼。

    接过伞,江迟序看着那道泻出昏黄灯光的门缝,道:“幼仪,我可以看看你吗?”

    “请回吧。”苏幼仪掩上门。

    脚步声渐远,雨声越来越大,几道闷雷在头顶响起,江迟序撑开伞继续站在门外。

    潮湿雨水中漫着若有若无的杏花香气。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一道锐利闪电划过,紧接着,蝶园内传来悠扬琵琶声响。

    这琵琶声似乎有无尽的愁思,缠绕着雨夜中未眠的人,江迟序站在伞下,袍角被雨水溅湿,周身比雨夜更加冰冷。

    听了一会,他勾唇一笑,这曲琵琶,是苏幼仪最爱的,往日她弹,总是欢快的,可是如今,却带着无数纠结与愁苦。

    是为了他而纠结吗?

    她心里是不是还有他?

    苏幼仪想了无数遍这件事情,若是不爱,此刻为何一直流眼泪?若是爱,方才又为何狠下心不与他多说一句话?

    那股气早就散了,方才他哄她、求她原谅的时候,苏幼仪甚至顿了顿想了一会他说的究竟是什么事。

    她毅然决然离开郡王府,更多的是因为过往十年,她被压得喘不过气,她像一只被圈养在牢笼的雀鸟,一直渴望飞出去。

    而江迟序,是拴住她的一根绳子,她的情爱不断为它加固,她若是想自由,只能亲自啄断这根绳子。

    可是如今,他说要带她分府别住

    这样好的江迟序,她怎么舍得放手呢?

    可是她的心里仍然隐隐担忧,她悄声跑了,难道江迟序就大方忍下这股气?

    苏幼仪忽然想到江迟序在得知自己要和离时疯狂的行为,背后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