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摸索暗室
苏幼仪胃里翻滚说不出话,喉咙被他方才粗暴的搅弄,已经肿起,她使劲咳嗽不止,几乎要把肺咳出来。
桃溪在一旁听了这话唬了一跳,连忙大声道:“世子您快放手!小姐喝的不是堕胎药!”
“世子妃身子弱,才诊出喜脉须得静养,这是安胎药!”
江迟序闻言瞳孔微颤,立刻把苏幼仪从床边扶起,虚弱的小小的一个人儿若羽毛轻轻飘落在他怀中,他想抬手擦掉她下巴上的药汁,却被她咳嗽着躲开。
她从他怀中挣脱,扒在黄花梨木床边剧烈咳嗽。
苏幼仪咳得胸腔像是被人扯住,痛得她泪如雨下,终于脱了力往床上载到,晕了过去。
……
江迟安养伤这些日子话很少,祝惜芸时常来看他,他都不耐烦的把人赶出去。
然而,祝惜芸契而不舍,势在必得。
到最后江迟安也懒得再管,任由她这个未出阁的姑娘像个郡王府里的哪房夫人这般出入院子。
看着把一碟子热腾腾糕点从篮子里取出来,江迟安嗤笑:“从前我年轻,看不懂,如今却明白了。”
祝惜芸难得听见江迟安愿意和自己搭话,忙问:“明白什么了?”
江迟安斜了她一眼,“从前祖母对幼仪要求甚严,恨不得叫她把全京都高门的大大小小规矩都守的明明白白。我以为祖母是为了幼仪好,没成想,她只是想刁难幼仪。”
祝惜芸听他又念叨苏幼仪,心里不快,但是仍笑着道:“为何这样说?”
再次轻蔑一笑,江迟安道:“祖母能纵容你在郡王府没名没份不知廉耻的来近身照顾我,可见她心中本是不在乎这些规矩的。”
“这……”祝惜芸咬了咬牙。
江迟安继续道:“你说呢?”
祝惜芸呼吸几回才缓过气,脸色十分难堪,怯声道:“表哥这话……芸儿听不明白。”
“呵。”江迟安拿起一块她递来的糕点却不给她一个眼神。
“你听得懂或者听不懂,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你在我跟前继续晃下去,就别指望听见什么中听的。”
祝惜芸见他拿起糕点打量,压下心中愤恨之意,笑道:“表哥,快尝尝。”
江迟安咬了一口手中雪白的糕点,薄唇上沾了些碎屑,祝惜芸不敢伸手去擦,只呆呆看着。
片刻,她的脸有些红。江迟安长相俊美,这两年脱去了少年时的稚气,增添了许多男子气概,更有魅力了。
祝惜芸不由得心想:若是能顺利嫁给江迟安,还管他爱不爱自己呢?郎君相貌俊美,郡王府又富贵温馨,她今后便能人前挺胸抬头,舒一口气了。
江迟安问:“你做的?”
祝惜芸听他这么问,心里高兴极了,红扑扑的脸上神采奕奕,有些害羞地笑:“表哥,是我做的。”
江迟安根本没看她这边,只捏着糕点打量,缺掉的那一小角是他方才咬的。
片刻,他才说:“真是难吃极了。”
祝惜芸终于走了,耳边又清净下来,江迟安百无聊赖,抽了一本杂书开始看。
不一会,郡王妃款款走来,面上有喜有忧。
江迟安这些日子被她闹得心里烦,冷声问:“母亲,有什么事?”
郡王妃递给他一份公文,道:“圣上亲自给你安排了一份差事历练。”
江迟安立刻接过,迫不及待要打开看。
又听郡王妃道:“这地方太远了,竟然要跑到北地去!那边天儿冷,我怕你受不住。”
她温声劝:“要不然就别去了吧,我叫你哥哥去同圣上说说情。”
说着,她要摸一摸江迟安的头发,却被他躲开。
只好重新坐回床边,道:“你就平平安安的守在我与你父亲身边,做个富贵闲人。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多好。”
江迟安迅速读完文书内容。
北地……
真的很远,去了以后,恐怕要等再调回京都才能重新见到苏幼仪。
但是,这差事很不错,若是他能努力些,两年内调回来不成问题。
等他调回来后……
虽做不到江迟序这般呼风唤雨权势滔天,但他至少再也不是庸庸碌碌的富贵闲人了。
两年,两年……
“母亲,我去。”
郡王妃惊讶道:“我的儿,你可真想好了?”
江迟安点头,“我想好了。”
不过两年而已,有他与苏幼仪十年的青梅竹马羁绊在,不怕她忘了自己。
郡王妃还要再劝,却被江迟安冷声拒绝。
这处处受挟制的富贵闲人,他再也不要做了!
……
再醒过来时,夜色浓郁,脖颈无力左右晃动,她只用眼珠子往四周看了看,漆黑一片。
苏幼仪估摸着自己已经睡了五六个时辰。
“桃溪。”
她的声音沙哑无力,随着轻声呼唤,喉间像被粗粝的砂子磨过,很痛。
屋里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就连往日垂绦的月光都没有。
“桃溪?点灯来。”
无人应答,屋里静悄悄的。
都这么晚了,不知道张伯是否还在等着她?
“桃溪?”
今日走不成了,须得改日才行。
忽然想起晕过去前江迟序恶狠狠的目光,有一股寒气顺着后脊攀升最后在天灵盖炸开。
那样愤怒的江迟序,她没见过。
他还会答应与自己和离吗?
桃溪久久不答,苏幼仪只好自己坐起身,掀开被子,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白日里穿的那身轻便衣服已经被换掉了。
恐怕是因为她吐了许多药汁,将衣服沾湿了。
她摸索着下床,光着脚探来探去,太黑了,她不敢乱走动,生怕踢到脚。
若是摔倒,恐怕要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终于,她在床边摸到一盏小灯,旁边还放了一个火折子,她吹开火,点了灯。
灯光如豆,她这才发现——
这房间好像不太一样?
小几上摆的不是书卷,而是一盆碧绿兰草,这兰草看起来像极了她从前养来用于插花摆瓶的那株。
就连花盆上几笔飘逸小字都那么像。
苏幼仪皱了皱眉。
在陌生的空间里,她十分警惕,捧起灯又走了几步。
这才发现自己被穿了一件红色衣裙,面料轻薄但是制式复杂,层层叠叠,若新婚娘子。
鲜艳的红色在黑漆漆的环境中透着些诡异。
她并没有这样一件裙子。
灯光很弱,只能照见一步之内,她屏住呼吸,捧着灯缓缓走动。
走到床前三步距离处。她停下脚步。
面前是一个通顶梨木柜子,古朴的雕花若符文一半密密麻麻爬在柜体,无数格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
京都最大的钗环铺子里那个博览柜都不如这个大,借着微弱灯光苏幼仪抬起头看去,十分壮观。
她提了提胆子走近了,将灯举在柜前。
离她最近的是一只粉色瓷碗。
这瓷碗的碗口若娇嫩花瓣盛开,是京都这些年来流行的款式。
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古董,这瓷碗甚至在府中常见,她从前喝甜汤时就经常用。
这样一件普通的东西,摆来做什么?
苏幼仪渐渐放松神经,轻呼出一口气,灯光晃动,她看见另一边柜子上摆着的东西闪着微弱的光。
探着脚底冰凉的地砖,她再走一步,仔细看去。
刚呼出来的一口气瞬间顿住。
这是
她小时候最喜欢的一条发带!
这条烟粉色发带坠满珍珠,末端还有一颗小小的银铃铛。
本早就被老夫人嫌弃跳脱而扯下来丢掉的发带,如今安安静静躺在柜子里,像一条乖乖睡着了的小蛇。
……
苏幼仪瞬间忘记了呼吸,她又走一步,。
只见一只小小的纸鸢躺在格子里,像一只被人猎到的折翼飞鸟,老老实实。
纸鸢是雀鸟形状,双翅
特意涂了金粉,在阳光下碧蓝天空中闪耀夺目。
若是她没记错——
这纸鸢的腹部还有她亲手写的小字:仪安。
这是她小时候和江迟安一起玩腻了不知丢在哪里的纸鸢
四周黑暗笼罩,分明寂静一片,但她却忽觉耳边轰鸣。
若洪水在耳边决堤,怒吼的波涛把她的脑子全部冲乱,一股冰冷阴森的刺骨寒意从脚底攀升。
她顾不上小腹坠坠痛感,呆呆立在梨木柜旁。
半晌。
苏幼仪心脏狂跳,一只手死死捂着嘴,另一只手颤抖着捧灯,灯火晃动不安。
她一步步走下去,越来越窒息
她亲自绣了杏花的缎面帕子,上面甚至还有她擦过眼泪的痕迹,花蕊的嫩黄新鲜,在阴暗冰冷的格子里像一轮被亵渎幽禁的明月。
她断掉丢弃的琵琶弦、学会了后放置一旁的乐谱、时常用来束发的天青色飘带
还有她亲手扎了哄江迟安开心的狗尾巴草小兔子,碧绿色的绒毛已经变得枯黄,随着她溢出来的呼吸,那几颗草籽纷纷掉落。
她大口呼吸着,再看自己身上红色嫁衣,背后蹿起一串冷汗,如同在黑夜中被饿兽盯住,她不敢动弹。
无需继续挑灯再看,这通天柜子里,都是她的东西
一眼望去,看不到墙壁,苏幼仪捧着灯往床边小心翼翼地走,听着自己狂跳的心脏砰砰作响。
地砖上冰凉的寒意顺着她裸露的双脚丝丝扣入她的四肢。
分明炎炎夏日,她却冷汗淋漓,如坠冰窟。
兄长究竟是何时开始喜欢她的?
她曾经浅浅思忖过的那个问题,真相就在眼前
但是她不敢相信。
如此深的执念,她恐怕——
“你醒了。”
声音如鬼魅轻响,苏幼仪手一抖,灯火掉到地上,闪了两下,在地砖上稳稳燃烧着。
而灯火上,是一身黑衣坐在床边,乌发垂坠腿边,雪水琢磨出的优雅面容冒着寒气,一双淡淡琥珀色眼眸正盯着她。
第52章 酣畅淋漓的猎手懵懂挣扎的猎物
灯火在地砖上闪动挣扎几下终于因为失去灯油而熄灭,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苏幼仪拔腿就跑!
但是她忘了,身后就是柜子。
就在要撞上去的瞬间,她被江迟序捉住,牢牢锁在怀里。
温热的体温传来,苏幼仪这才回过神来,刚才那个不是鬼魅。
“为什么要跑?”他的声音阴森森冷冰冰,像萃了雪水,却又有点委屈。
这样高大的男人,大她五岁的兄长,朝堂上翻搅风云,内宅里说一不二。
他委屈?苏幼仪坚信自己听错了。
“放开我。”
身后紧紧抱着她的男人顿了顿,缓缓松开手臂。
“你跑不掉的。”他在劝她。
二人黑暗中对视,互相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苏幼仪肯定,江迟序那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她。
从前他总是看她,那时候有些柔情蜜意,她并未觉得不妥,如今再看那双眼睛,只觉自己像案板上待宰的羔羊。
苏幼仪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背后死死贴住柜子,这里的环境她不熟悉,确实跑不掉了。
“别再退了,那个柜子很硬,会伤到你。”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苏幼仪礼貌问:“可以放我出去吗?”
江迟序礼貌回答:“抱歉,不可以。”
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温热的气息也渐渐远了,苏幼仪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是吹火折子的声音,江迟序在点灯。
九枝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原本被黑暗充斥的屋子终于灯火通明。
这间屋子很大,富丽堂皇,处处讲究,每一处都是苏幼仪喜欢的装扮。
甚至比墨回轩的卧房还让她舒心,但是她现在只觉得害怕。
这样浓重的装扮,这样多她的东西,这间屋子,他究竟准备了多久?
“幼仪,过来吃点东西吧。”江迟序坐在檀木案几边唤她。
肚子确实饿了。从早上到现在,她什么也没吃,唯一喝了一碗苦药还被他弄吐出来。
但是她没有挪动脚步,尽管桌子上那些菜都是她爱吃的,甚至还有云酥。
江迟序很有耐心,坐在那里继续劝道:“来吃一些吧。”
苏幼仪摇摇头,“放我走好吗?”
“先吃饭好吗?”
江迟序大步走来,把她抱起来到案几旁,抱着她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他一手护着她的肚子,一手夹菜递到她嘴边:“乖。”
苏幼仪闭着嘴不接,片刻,她扭头问:“桃溪呢?”
顿了顿,江迟序道:“你吃完饭,我就给她吃饭。”
看来桃溪也被关起来了。
苏幼仪乖乖拿起筷子,忽略江迟序夹来的菜,自己吃了起来。
如果忽略如芒在背的紧张感,这顿饭吃的还不错,菜肴十分可口。
放下筷子,她问:“可以给桃溪吃饭吗?”
江迟序挑了挑眉,“自然。”
桃溪此刻估计早吃完了。
但是看着眼前小姑娘乖顺的模样,他只是答应下来。
苏幼仪仍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他的手掌来来回回抚摸他的小腹,温热游走,这些日子坠痛感减轻不少。
她忽然想到什么,“我今日喝的是安胎药。”
江迟序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这样反常,苏幼仪忽然想到那封和离书,恐怕他已经看过了
“兄长——”
她看到他的眼眸暗了暗,连忙改口:“夫君。”
“我们不和离了,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太乖顺了,江迟序警惕道:“江迟安很快就要启程去北地任职。”
说起这个,苏幼仪满头雾水,这与她何干?
“要先委屈夫人,现在这里待一阵。等他走远了,我就放你出去。”
他竟然以为自己和离是为了与江迟安私奔!
苏幼仪连连摇头抱着他的手臂,“相信我好吗?我与他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江迟序看着眼前哀求的人,她莹白的下巴上是今日他留下的指痕,那双眼睛清澈透亮,黑漆漆的十分纯真。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任她说什么,都会相信吧。
他就是这样信了苏幼仪一次又一次,但是最后呢?
最后她还是瞒着自己要跑,甚至想带着他们的孩子跑去找江迟安!
江迟安惯会花言巧语,苏幼仪防不住的。
不怪她,都怪江迟安。
总之,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了。
见江迟序没有反应,苏幼仪继续道:“你不信我吗?”
江迟序挑了挑眉,“信。”
他明显不信。苏幼仪又不敢说自己今后和离要去哪里,生怕再被这个手眼通天的男人逮住。
她道:“我们不和离了,我日日待在你眼前,我们从这里出去好不好?”
说着,她眼眶蓄满泪水,恳求:“这里太黑了,我害怕。”
江迟序抹去她的泪:“我陪着幼仪,别怕。”
“等江迟安走了,我们就出去,我陪着幼仪安稳养胎,等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我们就带着她出去玩,一起去东街看戏,去西街吃糕点,再去庄子里泡温泉。”
“你说,我们的孩子会像谁呢?我希望像幼仪多一点,幼仪小时候聪颖可爱,粉雕玉琢。最好是性格也像你,活泼跳脱。”
“若是不像你也没事,只要是幼仪生
的孩子,我都爱。”
“我们永远不会和离,幼仪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好吗?”
他越说苏幼仪越怕,她恐怕真的走不掉了,前些日子那些纠结犹豫忽然就没了。
现在化作一股强烈的期望:她要跑,这种爱太窒息了。
感受到怀中人的僵硬,江迟序把她抱起来调转,让苏幼仪正对着自己,他低头吻住她颤抖的唇。
她没有回应。
从前以为这婚事不过是江迟序临时起意,现在看来,这本就是他筹谋已久的一场狩猎。
作为手持弓箭耐心看着猎物挣扎的猎手,他称得上酣畅淋漓。
而她是那只被精确狩到的猎物,懵懂接受这一切。
她自以为高明的手段,在江迟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亏她还觉得兄长清风霁月,品德高尚,定然不会为难她、困住她。
如今看来,江迟序就是个偏执阴鸷的疯子!
江迟序从她唇上离开,看着她被浸润的唇瓣,上面的水渍清透。
“在想什么?”
苏幼仪:“我在想,你要怎样才能信我。”
江迟序勾唇:“这不重要了,幼仪。”
是了,他已经掌控自己,他有十足的把握,还在乎什么真相呢?
苏幼仪了然一笑,这笑容有些僵硬有些冷。
她看见眼前人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委屈和痛楚。
如果说方才漆黑中他的声音含着些委屈,她听得不真切。
那么现在他眼中的情绪她看得清清楚楚,他好像真的委屈?
被关起来跑不掉,准备了数日的心血化为泡影,脱离郡王府的计划也告吹,该委屈的是她吧!
“我困了,要睡了。”
苏幼仪不再看他的眼睛,生怕自己心软。
江迟序没说话,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一脱离他的怀抱,苏幼仪就赶紧滚到床榻里侧,把被子裹在身上,像一个拒绝沟通的蚕茧。
她听见身后男人站了片刻离开,苏幼仪松了一口气,重新筹划自己的退路。
江迟序妄想困住她,可是她偏要走。
她要尽快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
“幼仪,把安胎药喝了吧。”
苏幼仪一反先前的抗拒态度,连忙坐起来把药一口气喝了,尽管苦巴巴的。
见她也很重视这个孩子,江迟序眉头松了松。
苏幼仪埋头继续要睡,却被江迟序搂在怀里。
他哄着:“幼仪,才吃完饭,先别睡。”
苏幼仪不答。
江迟序声音温柔:“能为我弹琵琶吗?我想听。”
苏幼仪翻身看着他:“回墨回轩好吗?我的琵琶在那里。”
江迟序下床绕到柜子后,取出一只通体黑金的琵琶,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幼仪轻抚琴弦,这是前朝大师所做,这太名贵了
“送给你,弹给我听好吗?”
别无他法,现在的江迟序太警惕,或许她应该先放松他紧绷着的心,再慢慢谈出去的事情。
她低眉调音片刻,问:“想听什么?”
江迟序道:“从前你清晨时常在碧水湖畔练的那首。”
苏幼仪心中一紧,这事他也知道?
放平呼吸,她拨弦,清泠泠的弦音在指间流淌,她难得静心弹一次,许是心中情绪太波澜,这次弹得十分妙。
曲毕,江迟序顿了许久,沉浸在悠扬乐曲中久久不回神,他感叹:“夫人真是技艺高超。”
没想到江迟序这么喜欢听琵琶。京都琵琶乐师很少,大都是民间酒楼女子速学后卖艺用。
所以风雅的京都人从来都把听琵琶当做酒饭娱乐,那些自诩高雅的世家公子,向来不屑听。
见他听得明白,苏幼仪来了些兴致,问他:“你听过我练琵琶?”
江迟序挑眉道:“每次都听。”
最初他只是好奇,这么倔的小姑娘,究竟要练出什么名堂来?
明明老夫人勒令她不许再弹,她竟然敢大清早在僻静处偷偷练习。
所以他听了一次。
十分意外,那时候的苏幼仪已经弹得很好,但是她好像并不满意,所以日日起大早练习。
渐渐地,他忽然发现,这琵琶妙中有更妙,江迟序就这样默默听着她层层递进,慢慢的登峰造极。
他认真道:“幼仪天赋高,还很努力,当得京都琵琶之首。”
这是一句极高的评价,这样的夸赞从他这个身居高位、出入皇宫阅曲无数的官员口中说出,很有分量。
虽然自知水平不错,心里有底,但在听到这样一句认可时,她还是高兴的。
江迟序将琵琶拿走放好,苏幼仪翻身继续面朝墙壁酝酿睡意。
他将她抱在怀里,“幼仪,别躲着我好吗?”
说着,把她翻转过来,面朝他。
今日他一直都是温柔的,每说一句话都带着询问,但是动作却是强硬的。
第53章 宫宴那日……我在等你
苏幼仪不答,只闭着眼继续睡觉。
片刻后江迟序又道:“你怕我?”
苏幼仪仍闭着眼不答,像已经睡着了一般。
江迟序自言自语:“你从小就怕我,那时候你想出府去玩,明明已经来到我面前,却没有开口,顿了顿就跑去找江迟安。”
“但是你又不想我落单,每次都鼓起勇气来问我要不要一起玩。可是后来……慢慢的也就不来找我了。”
“幼仪,还记得那次江迟安生病吗?他病着闹着不喝药,你就摘了小草编小兔子哄他,但是我有一次受伤很重,你却一次都没来看我。”
“你给江迟安扑萤虫,陪他放纸鸢,春天的时候陪他在碧水湖里划船,夏天的时候陪他在莲风坞乘凉放荷花灯,冬天的时候不顾身子弱,陪着他在大雪里玩闹。”
“幼仪你能看看我吗?”
像是在说从前,又像是在问现在。
苏幼仪呼吸错乱,眼睫轻颤,紧紧闭着眼睛。
江迟序自小冷漠疏离,她确实怕他。那时候她与江迟安玩得好,没想到忽略了江迟序。
更没想到,江迟序把这些都牢牢记着。
“你喜欢用那只粉色瓷碗喝甜汤,喜欢那条珍珠发带,喜欢在雨夜里临窗看书,喜欢出府闲逛这些我也都喜欢。”
“我以为你只是喜欢陪着你的人,所以我把婚事抢过来了,却没想到你是真的喜欢江迟安。”
苏幼仪瞬间睁开眼,认真道:“我不喜欢江迟安。”
江迟序盯了她片刻,笑道:“好。”
“幼仪,你嫁给我后悔吗?”
苏幼仪心中酸涩翻涌,后悔吗?
她第一时间想的是不悔。
嫁给江迟序她才知道,原来可以这样全心依靠一个人,原来真证被爱是这种感觉。
所以在听见那些酸涩心事的时候,她心疼,她几乎要忍不住去抱抱他。
但是她又后悔。江迟序偏执,用情至深,她很难逃离郡王府回到姑苏了。
床榻间静默许久,江迟序继续道:“我知道你是后悔的。”
似轻叹,似认命。
“但是你跑不掉了,从你那日桃树下倒进我怀里起,你注定了是我的人,我不会放开你。”
“若是你再想着逃跑,我会把你永远困在这间屋子里。”
江迟序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戾的话。
苏幼仪咬了咬下唇:“我不跑了,你别担心。”
“其实娘娘生辰宫宴那日”
她故意不继续说下去。
江迟序听她提起这件事,松开怀里的人垂了眼不再看她,这事他心有愧。
苏幼仪浅浅一笑:“那日我站在桃树下,本就是在等夫君。”
江迟序抬眸,眉头微皱:“什么?”
“那日,我在等你。”
苏幼仪大着胆子伸手抚上他俊逸的脸庞,鲜嫩若笋尖般的手指游走在他唇畔。
“等我?”一个十分大胆的、几
乎不可能的事情,忽然出现在江迟序的脑海里。
所以苏幼仪本就想嫁给他?
但是瞬间,他又把这个想法否定。
怎么可能呢?
可是下一瞬,他便听见苏幼仪柔声道:“江迟安三心二意,我心灰意冷。幼仪自幼时起便得夫君耐心教导,长大后时常受夫君庇护,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那日若不是被喂了‘解酒药’,我恐怕早已装晕跌在夫君怀里。”
“幼仪与夫君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才成了这婚事,夫君又何苦频频自扰,担心幼仪心里念着江迟安呢?”
腰间被瞬间抱紧,苏幼仪紧紧贴着面前高大的江迟序。
江迟序静默思索片刻,仿若把那日情形又回忆了一遍,片刻后,紧接着他略有些颤抖的声音从她发顶传来。
“真的吗?”
“夫君”
苏幼仪道“若有半句虚言,我——”
紧接着,她被江迟序牢牢堵住唇舌,他的舌尖吸吮着她饱满莹润的唇珠,又探入温热盈香的口腔肆意搅弄,尽情发泄,片刻才离。
他的呼吸有些乱,“不许乱说。我信。”
苏幼仪的声音若袅袅云烟,“和离不过是我一时糊涂,现在已经后悔。”
然后她拥入他怀里,“夫君,幼仪永远留在你身边。”
她丰美的墨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在洁白的两朵肩膀旁,散发着惑人心智的香气。
苏幼仪撑着胳膊从他怀里出来,稍稍往前,双臂撑在他脖子两侧,几缕发丝扫过他冷峻的脸庞。
她低下头把他圈在枕头上,鼻尖相碰,她柔声说:“夫君”
吻住他的唇,苏幼仪难得主动。生涩的小舌舔舐着他的薄唇,轻而易举略入他嘴中,勾着他的舌尖,苏幼仪反复吮吸挑\弄。
感受到身下男人的呼吸愈发急促,她的腰被一双大掌覆盖,江迟序绷紧的肌肉硌着她的身前。
趁着男人沉迷时,苏幼仪瞬间退出,双眼迷离呵气如兰:“嫁给夫君,我怎么会后悔呢?”
食髓知味,此刻种种,比过往无数梦境还要疯狂甜蜜。
江迟序按住她的脑袋重新吻住她的唇,他比苏幼仪粗鲁蛮横,咬得苏幼仪有些痛。
只有痛,才能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苏幼仪垂下眼睛,默默回应着。
江迟序吃软不吃硬,若是她一直态度冷漠,恐怕真的要等江迟安走了才能从这里出去,那时候张伯久久等不到她与桃溪,恐怕有变。
不如安抚好这个男人,等他放松警惕,自然会放自己出去。
而且听了那些酸涩往事,她实在是狠不下心冷着他。
江迟序吻得沉入,他与苏幼仪已经好多天没有亲密,如今被她勾着,怎么可能忍得住?
天旋地转,苏幼仪被他压在身下,脖子上传来阵阵刺痛,男人像兽类般啃着她的肉。
蚀骨的酥麻游走,苏幼仪也有些情不自禁,伸手乱抓,但是压在身上男人忽然停了。
“你还有孕,不可以。”
瞬间清醒,苏幼仪哑然,她差点忘了这件事
然而,脑子一转,苏幼仪拉着他腰带问:“那夫君难道不想吗?”
江迟序面色严肃,脑中最后一根弦紧紧绷住,他捉住她的手拿开,“不想。”
苏幼仪把手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扶住腰带处,手指轻动,只听江迟序一声闷哼。
“夫君骗我。”似吟若嗔。
手里很烫,苏幼仪心里也没底,她也是偷偷看了点邪门歪道的书才知道还有这种方法。
就是不知道究竟好不好放手去做?
江迟序没料到往日羞怯的苏幼仪今日这样奔放,他愣住瞬间,苏幼仪已经把他的衣服脱了。
这是第一次,苏幼仪衣冠整齐而江迟序不着寸缕
二人翻转,江迟序重新被苏幼仪压在身下。
粗重呼吸间,她柔顺的长发垂在他的小腹上轻扫,又是一波蚀骨的痒意。
他借着灯光看去,苏幼仪如一只夺人性命食人魂魄的妖精,妖娆艳丽。
甜美的声音伴着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身上:“夫君喜欢吗?”
她反客为主,把这个困住自己男人玩弄鼓掌,虽然累极,但是竟然有些兴奋。
苏幼仪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坚不可摧的江迟序,还有这么迷离脆弱的一面。
许久后,苏幼仪被他拉着酸痛的手,湿热的帕子擦着掌心,她有些痛。
床帐间难言的气味弥漫,苏幼仪又撩了撩一侧发丝,举到江迟序面前委屈道:“快擦擦呀,这里也有”
江迟序眉目舒展,宠溺一笑,耐心擦着。
苏幼仪偷偷看着眼前餍足的男人,心中有些满足。
就像路边的猫儿,最开始时炸着毛冲你龇牙咧嘴,但是片刻后便翻着肚皮拜服在你的手下。
江迟序便是那只炸了毛又被渐渐安抚的野猫,而她,就是耐心摩挲的路人。
看来这就是江迟序最大的弱点,甩了甩酸胀的手,苏幼仪暗暗想:不出三日,她定会把江迟序安抚好。
二人重新躺回被子里,苏幼仪乖乖缩在江迟序怀中,他温热的手掌摩挲她的小腹,那里尚平坦。
……
江迟序像往常那样醒得很早,乍然睁开双眼时,将要燃尽的灯光散发出细微的光亮。
让他恍然觉得自己还在从前无数个失眠的晨曦微亮的早晨。
苏幼仪昨夜劳累一番,现在正依偎在他怀里睡得安稳。
虽然喝了药,又安稳在这里待了一天,但是她的脸色并没有变好,甚至更差。
面色愈加苍白,只有清浅的呼吸证明她还好好活着。
从前莹润的樱唇现在也泛白。
江迟序眉心挤出两条沟壑,手指轻蹭过她的唇瓣,柔嫩脆弱。
怀孕这件事竟然对她损伤如此之大。
这个孩子或许本不该来。
若是苏幼仪有什么意外,这个孩子又有什么意义?
江迟序骤然倒吸一口凉气,他忽然想到苏幼仪的母亲——
她的母亲便是身子弱,生她后大病一场,遍寻天下名医也无济于事,拖了不过一年便支撑不住去了。
苏幼仪自幼孤苦,难道她也要为了自己重走这趟鬼门关吗?
不可能。
霎时杀心四起,江迟序重新抚上她平坦的小腹,力道有些大,不似昨日那般珍重。
睡梦中的苏幼仪似是感受到十足的恶意,呓语着把小腹上的手掌推开,翻了个身,将肚子牢牢护着蜷缩着继续睡去。
猛然回神,江迟序惊觉背后沁出冷汗。
这是他与幼仪的孩子……
就算向来杀伐决断,当初处理誉王欲孽时毫不犹豫,现在他也不能对幼仪的孩子冒出这样可怖的念头。
更不能不顾幼仪的意愿。
江迟序下床离开,心事重重。
第54章 假的千言万语
刚一出书房就听苍许来禀,说江迟安的任职公文下来了,不日便要出发,现在江迟安正在墨回轩院外等着。
江迟序点了点头,并不理会。走回主屋重新唤了府医来,细细盘问。
“世子妃这些日子忧思过重,再加上前些日子惊惧高热,所以胎不稳,须得仔细养着慢慢恢复。”
江迟序自然知道这些,追问:“可会伤及性命?”
府医满头雾水:“照理说不会,只需好好养着。”
“那有没有例外?”
府医不敢答话。
江迟序不耐烦了,挥手让府医退下,心里想着入宫向圣上求个太医来府里给苏幼仪看着这一胎才对。
府医垂着头要退下去,忽然顿住脚踟蹰。
“有话就说。”
“这……昨日给太子妃把脉时,喜脉时有时无。”
江迟序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府医一把老骨头了,弓着腰颤颤巍巍道:“时有时无……喝了药不见改善,若如世子您方才说的那样,世子妃愈发虚弱,恐怕……恐怕这胎不真。”
“不真?”
“家父曾在宫中任职,后宫曾见过这些手段,或许是……假孕争宠。”
“啪!”一只青瓷茶碗摔在府医脚下,溅了他一脚茶水。
“世子息怒!”府医跪伏于地,声音止不住颤抖。
江迟序怒意滔天:“滚出去!”
他的幼仪都要甩了和离书远走高飞了,怎么屑于假孕在自己这里争宠?
胡说八道!
还是得找太医来府里看看。
江迟序黑着脸走出墨回轩,迎头碰上江迟安。
江迟安脸色没比江迟序好到哪里去。
“幼仪呢?”
江迟序睨了一眼江迟安,“幼仪不是你该叫的。”
江迟安急着想知道苏幼仪的情况,默了默,冷道:“世子妃呢?”
江迟序不给他想要的答案:“与你无关。”
说着,他大步往府外走。
江迟安追上他,“她真的有孕了?!”
顿住脚,江迟序挑眉,“当然。”
从知道这个孩子存在后,江迟序除了最初开心了一瞬,别的时候都很焦灼,若说最开心的时候……
便是现在了。
看着江迟安寸寸崩裂的表情,江迟序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得到放松。
勾唇一笑,江迟序认真道:“迟安,好好去任职,混出点名堂来,今后别在你亲侄子面前丢了脸。”
说完,他意气风发登上马车,弯腰进入轿厢前,他斜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江迟安,冷哼一声吩咐车夫,“入宫。”
苏幼仪醒来时,躺了许久才撑着坐起来,头晕目眩,手脚酸软。
环顾四周,四面漆黑一片,床前有几簇九枝灯,映得床前一片亮堂堂,就算她睡眼昏沉下床也不至于摔倒。
拿下一盏灯,苏幼仪捧着顺着墙壁缓缓找着出口。
现在江迟序不在这,若是她能逃出去,就能早点见到桃溪,然后尽快与张伯接头。
很可惜,绕了一大圈,每一处仔细检查后,苏幼仪并没发现出口或者机关。
反倒发现墙上挂着好几幅画。
垂头看书的自己、闭眼拨弦的自己、仰头摘果子的自己……
笔触细腻,裙带纷飞,栩栩如生。
太多画了,甚至有些是她前几年的模样,苏幼仪与画中自己面面相觑,在幽暗密室中,十分诡异。
她抚着心口重新坐回床上,额头已经出了一层汗。
又想到昨日夜里江迟序断断续续很多话,苏幼仪才惊觉。
兄长少年时虽然早慧冷漠不近人情,但是他好像一直都想与自己玩的。
原来自己爱玩的那些放纸鸢、摘莲蓬、捉萤火虫许多小孩子玩意儿,江迟序小时候也是向往的吗?
但是他好像一直都不合群,自己曾亲近他,却被他冷冷挥开。
难道是因为江迟安?
会不会……在江迟序看来,她与江迟安玩了,就不许和他玩了?
想到这里,苏幼仪忽然一笑。
没想到江迟序平日里一副孤高傲雪、成熟稳重的模样,内心里却是个幼妹不独与他玩都要生气的小气鬼。
笑了一会,苏幼仪忽然止住了。
被人家关在这里,还笑得出来!
苏幼仪严肃着一张脸,重新站起来,打算再去找一圈。
一站起身,忽然眼前一黑,苏幼仪跌坐回床上,手里琉璃灯摔下碎了一地。
半倚在软枕上缓了许久,她才重新睁开眼,只觉小腹坠痛更加明显。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中腾然升起。
该不会……
该不会要流产了吧。
慌慌张张想到这,她忍不住眼眶酸了酸。
她身子弱,这些年一直没养好,又是个多思多虑性子倔犟的,所以总是要大清早去练琵琶,生病了仍坚持着随郡王妃参宴,许多本该休息的时间她都忽略。
除了后悔还是后悔,她忽然怪自己太不小心。
这是她与江迟序的孩子,就算今后和离二人不复相见,这也是她要留在身边的念想。
如今老天爷真的要如此狠心,把这孩子也夺走吗?
泪如雨下,环顾漆黑的四周,再看看灯火通明的床榻,忽然好无力。
“啪嗒。”
一束光亮洒进来,紧接着又消失。
松香气卷入一些新鲜的空气,江迟序听到哭声大步来到床前。
只见苏幼仪面色比早晨更白,正捂着脸哭泣,泪水像珍珠一样从她的指缝流落下来。
“幼仪……”
苏幼仪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拽着江迟序的袖子:“夫君,我再也不跑了,求求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江迟序眼中划过些伤痛与犹豫,没说话。
苏幼仪继续道:“我小腹坠痛,恐怕……”
她呜呜继续哭:“我们的孩子恐怕,恐怕,怎么办,夫君,怎么办?”
江迟序情绪很复杂,自从昨日听见苏幼仪说起二人婚事始末,他便放了大半颗心在肚子里。
可是那张和离书仍历历在目,被整整一张满满说着离别的字句刺痛过的心脏此刻疯狂叫嚣着:不要放她出去。
但是她现在身子虚弱,太医已经在外头候着,他必须要带她去看看。
无论如何,就算她想飞到天涯海角,她的身子永远是最重要的。
江迟序拭去她的泪,将她横抱起大步往出口走去。
苏幼仪还没来得及看见他如何开门,便被他带了出去。乍见天光,眼睛刺痛,眯了眯才看清周围环境,竟然是他的书房?!
每日里专心处理公务的之余,便来这密室一寸寸摩挲过幼妹的物件吗?
苏幼仪打了个冷颤。
书房内室便有床榻,早有太医垂着头等在一旁。
太医余光撇见往日举止端方的世子怀里抱着个娇滴滴一身红衣的姑娘,不由得震惊。
放下床帐,轻搭皓腕,太医诊了许久,脸色越来越差。
“世子,借一步说话。”
苏幼仪昏昏沉沉在床上睡过去,竟然做了个匪夷所思的梦。
她梦见自己回了姑苏,游山玩水好不畅快。
忽然有一日被一个小娃娃抓住衣角。
小奶团子一样的人儿,挥着手中美人状的糖人。
娃娃还没学会说话,就只知道:“爹爹,爹爹。”
拽回衣角要走,又听见身后小娃娃哭起来。
她再回头时,见江迟序弯下腰将小娃娃抱在怀里。
他冷眼扫过来,抱着小奶团子转身离去。
丝毫不眷念。
只留下一声声:“爹爹,爹爹……”
乍然睁开眼,苏幼仪粗着喘了几口气。
小没良心的,辛辛苦苦生了她,竟然只知道喊爹爹!
她坐起身,漆黑一片,只有一簇九枝灯亮着。
怎么又回来了?!
但是身上松快了不少,小腹坠痛之感消失了,手脚也不酸软。
苏幼仪欣喜非常,不愧是宫中太医,一出手竟然就好了。
急着下床要继续找出口,她隐约记得出口的方向,若是多试试,说不定会成功。
然而,她刚穿上鞋子捧了一盏灯要去。
忽然见角落里隐约亮着一盏,微弱灯光下,江迟序沉默坐在那里。
他没有看她,似乎在低头沉思,江迟序很少有这种状态,他从来是运筹帷幄,雷厉风行的。
听见床边响动,江迟序抬起头看过来。
苏幼仪屏住呼吸,接着昏暗的光,她能看见江迟序一身黑衣,脸色比她今早上还白。
灯影打在他鼻梁上,山根处挡住了另一只眼睛,他像一个一半隐在地狱一半爬到人间的游魂。
正直直盯着她。
那一瞬间,苏幼仪脊背一紧。
她感觉江迟序好像幼千言万语要和她说。
但是顿了片刻,江迟序只是道:“幼仪,来吃饭吧。”
声音幽暗,毫无生机,再没有往日清朗。
饭菜已经凉透了,苏幼仪走得很近了才闻到这一桌子丰盛佳肴的香气。
苏幼仪揣度着问:“夫君,我的肚子不痛了,我们出去吃饭好不好?”
江迟序听到前半句,眉头狠狠皱了一下。
他的表情算得上痛苦。
苏幼仪心里突突直跳,似乎有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要发生了。
她走到他身旁,抱着江迟序的胳膊依偎在他身边,温声问:“怎么了?”
“幼仪,没有孩子的话”
那一瞬间,他看到苏幼仪瞬间放大的瞳孔,还有她颤抖的嘴唇。
本就悬浮不定、不安躁动的心忽然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掐住急速往上提,浑身的血液重新开始叫嚣沸腾。
有个直觉忽然出现,没了孩子,苏幼仪是不是就真的要离开了?
江迟序不动声色抓住了她的手腕。
“什么?”
耳朵嗡鸣,苏幼仪不可置信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什么叫没有孩子?孩子明明好好在她的肚子里,她分明已经把胎保住了!
第55章 为我怀个孩子吧别这样
“孩子是假的。是一种假孕的毒药,所以你身体越来越差。”
“方才我已经喂你喝了解药。你的身子无虞了。”
双手覆在小腹上,那里一片平坦。
“怎么会呢?你是骗我的对不对?我分明还梦到了她”
但是细想自己这一阵的反应,确实身体越发沉重,不像是有孕累得,更像是──
有什么在消耗她的生命。
她以为自己身子弱,这才……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有人戏耍她!
江迟序擦去她的泪,“幼仪,我们还会有一个孩子的。”
苏幼仪摇头。
她此刻万念俱灰。
这个郡王府简直是个笑话!孩子是假的,究竟谁在算计她?
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让她失去所有力气。
前所未有的烦躁与气愤陡然蹿起。
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郡王府!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瞬间,江迟序细细看着她的表情:“为什么不愿意?”
苏幼仪也没了像昨日那样继续哄江迟序的心情。
他究竟是舍不得还是执念太深有了心魔都与她无关,她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江迟序,你放我走好吗?我再也不想见到郡王府任何人,以后你们江家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苏幼仪语气疲惫又愤怒。
江迟序深吸一口气,眉头皱起握住她的肩膀,手中颤抖着竭力克制力道,他已经在崩溃边缘。
“难道你想和我也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苏幼仪肩膀吃痛,站起身猛地推开他的手,“江迟序你够了没有!我只是想和离,我有什么错!”
江迟序的视线不曾离开她:“你昨天那些果然是假的。”
苏幼仪的声音陡然提高:“对啊!都是假的!现在你满意了吗?算我求你,求你们江家,别折磨我了好吗?”
她感觉自己已经失去理智。
江迟序眼睛里的神色近乎碎裂,他看着眼前陌生的苏幼仪喃喃道:“没了孩子,你果然像我想的那样,一心要离开我。”
肩膀又被他捉住,苏幼仪死死抓着他的手臂,指甲透过他单薄的布料嵌入他的皮肉。
“放开我!”
江迟序就像感受不到痛一样,步步逼近:“江家待你不好,但是我问心无愧,幼仪,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呢?”
“江迟安三番五次伤害你,你都能为他心软,而我默默守在你身边,为什么却得不到一点怜爱?”
“你当真如此偏心?像他们一样。”
危险的气息迫近,苏幼仪颤抖着往后躲,脊背贴上冰冷的墙壁。
原先亮在饭桌旁的小灯忽然炸了一下,她一哆嗦。
江迟序的声音仍在耳边回荡:“你只会怕我、骗我、逃离我。”
他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怨魂,背对着簇簇光亮,面上一片昏暗。
“我耐心等你,你不应。”
“数次问你,你不答。”
“我等着你,疼着你,挽留你。”
“却只换来你站在我面前瑟瑟发抖、步步远离?”
“这世上没有这么不公平的事。”
他喃喃。
苏幼仪深吸一口气,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方才骤然失去孩子的悲痛已经缓过来一半。
面对已经几乎疯魔的江迟序,她腿软。
苏幼仪现在更多的是害怕,止不住地颤抖:“江迟序,你冷静一下。”
他虽语气温柔平静,像无波澜的湖面,可是与他共处几个月的苏幼仪却知道,着湖面下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我冷静?你要我如何冷静?”
江迟序的手捉住她的腰,把她狠狠压在墙壁上,任由她纤细的胳膊撑在二人之间,脆弱、无力。
粗鲁沉重侵略极强的吻落下来,苏幼仪晃着脑袋躲避,却又被他钳着脖颈控制住。
苏幼仪被他攥住,几乎要窒息:“别这样。”
“幼仪,我已经冷静了十年。”他在苏幼仪耳尖红痣上舔咬。
“我再也冷静不下来了。”
几声嘤咛伴着苏幼仪愤怒的警告:“江迟序,别这样!”
“幼仪,为我怀一个孩子吧。”
“啊——”忽然天旋地转,她被江迟序拦腰扛在肩膀上。
随着江迟序大步走动,很快二人来到床边。
苏幼仪被摔在床上,绣满杏花的锦被被她砸出一个温软的坑。
她一阵头晕目眩,缓了片刻要爬起来跑下床却被江迟序捉住手腕往床边一拉。
几声清脆的铃铛响动,腕间一紧,苏幼仪抬头看去,只见自己的手腕被死死绑在床头镂花缝隙里。
而绑着自己的正是她从前最爱的那条,命途多舛的珍珠发带。
先是被江迟序束之高阁,现在又被他用在了自己身上!
上面莹润的珍珠硌得她痛极了,发带尾端的小银铃一下下打在她小臂上,叮铃铃作响。
苏幼仪惊惧,瞬间想到他要做什么,“江迟序你疯了!”
江迟序不语,再也没了往日正人君子的模样。他压着她的腿撕开那一身他精心准备许久的红衣,润白的肌肤映着他猩红的眼眸。
“你放开我!”苏幼仪从来没见过这样粗鲁的江迟序。
就算是从前因为江迟安与自己暗中会面,他也只是稍微用些力道而已。
而此时他却像疯了一样夺取,她双腿用力踢打,他就一只手攥住她细巧的脚踝提起。
她扭动腰肢往一边缩退,他就另一只手稳稳握住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
江迟序开疆破土,她溃不成军。
赛雪莹嫩的肩头上青丝缠绕,发尾汗湿后贴在脸颊,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似哭又似吟,在他粗沉的呼吸中浮浮沉沉。
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苏幼仪只求他轻柔些,泪水打湿大片软枕,她哭求却得不到回应。
被他扶着腰调转的时候,苏幼仪近乎崩溃,被这样捆起来像小猫小狗一样做这些事情,虽然难以克制身体的攀升,但是她的心里却羞怒至极。
“幼仪幼仪……”他急声唤着她的名字。
她只好不断哀求,祈祷能够通过这种方式让江迟序停下来,“江迟序,求求你”
良久无言,只有愈加晃动的床帐给她回应。
到最后,她甚至想:就算只是停下来休息会也行。
但是就连这个小小的愿望也无法实现。
这次的江迟序,是个十足的吝啬鬼。
但也是个慷慨的男人,他给了她许多。
不知多久,苏幼仪感觉自己已经昏睡好几次,再次睁开眼时,丝缕未着。
手腕肿痛,她眨着眼看时,只见原本莹白的手腕布满了一周紫色的珍珠痕迹,像一串紫色珠子的手串搭在她皓腕上。
小腹一凉,她低头看去,才发现江迟序正坐在身旁为她涂药。
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洁净的肌肤,红痕遍布,尽是他抓握、吮\吸的痕迹。
感觉到她动了一下,江迟序放下手中药膏,俯身贴近问:“幼仪,你醒了。”
风平浪静后,他的声音又如往日清朗。
苏幼仪没答话,从一旁扯了被子盖在身上,便往床里侧缩着去,面朝墙壁,一语不发。
她累极了,不只是身体。
苏幼仪只想快点离开江迟序,离开郡王府,离开京都,头也不回的去姑苏。
江迟序已经从疯狂的状态中回归平静。
此时的态度出奇的软,与方才判若两人。
他似是怕冒犯到苏幼仪,隔着被子将她抱在怀里,感受着怀里纤弱的人,“幼仪你原谅我。”
向来心软听不得愧疚言语的苏幼仪这次无动于衷,她命令道:“江迟序,放我出去。”
江迟序不语。
“好啊,那我们就一直耗在这里。”苏幼仪冷笑。
江迟序伸手想把她翻过来面朝自己,但是又停了手,依旧把她抱在怀里:“你恨我。”
苏幼仪终于转过身,冷笑着:“我恨你,你满意了么?”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江迟序不忍看那双眼睛,紧紧抱住怀里人,让她抵在自己心口。
“放我出去。”
沉默许久,江迟序终于道:“你可以气我,怨我,但是别离开我好吗?。”
这语气算得上恳求,从来矜贵无双,高高在上的江迟序在求她。
苏幼仪忽然有种把天上神仙扯到脚下狠狠踩的感觉。
她恶劣心四起,哄骗道:“你放我出去,我就不和离。”
江迟序松了口气,“真的?”
苏幼仪不答,只似笑非笑看着他。
终于,江迟序道:“好。”
见他答应了,苏幼仪这才又主动往江迟序怀里钻了钻,“我饿了。”
江迟序抱着她坐起来,托着她的大腿把苏幼仪单手抱在怀里,下床取衣裙。
打开另一侧一个巨大的乌木衣柜,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衣裙,有些露骨,有些是日常穿的。
苏幼仪绷着脸选了一件粉蓝色夏裙,又挑了一件薄纱做的大袖衫,任由江迟序为她穿好。
终于从暗无天日的地方出来,苏幼仪眯着眼睛看了看日头发现,竟然才午时。
“把桃溪放了。”
江迟序对她言听计从。
“桃溪一直被关在厢房里,每日吃穿正常,一会我就会放她自由。”
苏幼仪这才松了一口气。幸好江迟序没有为难桃溪。
如今这情形看来,江迟序自认对她有亏欠,她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离开郡王府,从此天高海阔。
江迟序的爱太深太重,她接不住,与其在这里挣扎沉沦,不如甩手离开。
方才闷在心中的一股气忽然就散了,江迟序确实让她心疼怜爱,但是那又怎样呢?
难道她要被裹挟在郡王府,在江迟安一次次纠缠下与江迟序闹个天翻地覆,再发生无数次今日这种情况吗?
她只想逃离。
江迟序吩咐好苍许,转身走入内室,坐在她身旁:“幼仪。”
骤然从思绪中脱离,苏幼仪被吓了一跳,身体本能的瑟缩着退后。
她的手抚着心口,手腕上是淡紫色的痕迹,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尽是惊惧之色。
这一幕落在江迟序眼中,他眸色暗了暗,他忽然想到床榻间她哭着求自己的模样,收回想要探向她的手。
苏幼仪知他心中所想。
明明方才暗室中恨意滔天,可现在有把握离开后,竟然又原谅了江迟序,苏幼仪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就像坏人死去前总怀着无限好意。
她马上就要离开了,所以现在对江迟序竟然有些怜悯。
她握住江迟序的手道:“夫君,我想去看看桃溪。”
江迟序回握那双柔嫩的手,“好。”
主仆二人见面,皆是喜极而泣,江迟序负手站在门口,寸步不离。
片刻后,苏幼仪随着江迟序离开了,桃溪这才冷静下来。
方才苏幼仪趁着抱住她的时候,在她耳边轻声说:“叫张伯备好,三日后清早出发。”
第56章 是我不对她也学聪明了
鹤鸣堂,袅袅檀香从紫檀小几上鎏金博山炉上升腾,一隅山水奇景若云雾缭绕。
“姑奶奶,这力道您觉得如何?”
祝惜芸染了鲜红的指尖儿轻柔着老妇人头上穴位。
老夫人身子还未好利索,穿了一身鸦青褙子,衬得发间白丝更亮眼,她只垂着眼嗯了一声,表示受用。
“你父亲的事,我已托付皇后去办,她在宫里方便些,这些日子你便放下心好好歇着,别跟着忙里忙外了。”
祝惜芸顿了顿,眼眶瞬间红了。
父亲究竟做了什么她不了解,只是大理寺从来是证据确凿才抓人,所以她知道自己父亲恐怕是真的与誉王有勾结。
如今誉王已经自裁谢罪,一众党羽树倒猢狲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就连家中女眷也难逃流落烟花、充作官奴的命运。
而祝家尚且留了府邸在,一众女眷仍养尊处优生活在府中。
这已是天大的恩典。
若是再试探贵人耐心,恐怕物极必反。
“姑奶奶,皇后娘娘掌管后宫,三宫六院日日费心劳力,祝家不过末流小官,还是别劳累皇后娘娘了。”
说这些的时候,她也忍不住垂了头。
老夫人知道她胆子小,并不计较,忽又想起前几日接到的请帖。
“你母亲今日便要到郡王府了,你还杵在我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回去收拾收拾。”
祝惜芸浅笑:“母亲就算来,也定要先到您跟前请安,我急匆匆赶去办路拦着人算什么事?”
老夫人闻言笑:“就你机灵,那边在这里一同等着吧。”
不过片刻,刘嬷嬷便领了人来。
祝惜芸的母亲姓白,平日里操劳内宅耗了许多心力,再加上前些日子自家夫君并着膝下几个儿子悉数流放,生死未卜。
白夫人脸色蜡黄,就算是敷了厚厚的脂粉,穿了一身豆绿罗袍,也难掩憔悴之色。
祝惜芸那一嗓子甜腻声音随了白夫人。
白夫人一踏进来便跪在地上朝着老夫人磕头:“给姑母磕头,家中变故,好些日子未到跟前孝敬,只盼着姑母身体康健。”
甜腻的声音一停,呜呜哭泣声便开始了。
她身后的一个年纪十分大的老嬷嬷也跟着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刘嬷嬷见此状,连忙上前递帕子。
白夫人仍跪在地上,直起身抹着泪,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老夫人见她一进来十分规矩,心里舒坦了些,但是又见她跪在地上哭个不停,眉头皱起。
怎么和哭丧一样?
祝惜芸察觉到老夫人有些不耐烦,连忙跑上前亲自把白夫人扶起来。
“母亲,好不容易和姑奶奶见面,您这是太思念了,乍一见面有些收不住。”
“快快擦擦眼泪。”
白夫人透过帕子一个缝隙觑了一眼祝惜芸。
见她一身桃红纱衣,袖口裙角细细绣了金线雀羽,光彩夺目。
再抬头看。发现她这些日子待在郡王府竟然还胖了一些,圆润的脸颊透着健康的粉色。
她倒是过了些好日子。
白夫人从祝惜芸手上抽回帕子,止住眼泪,“姑母……”
老夫人斜靠在软枕上,睨着下首白夫人。
白夫人由祝惜芸扶着坐到紫檀玫瑰椅上,又接过刘嬷嬷递来的茶盏,小心翼翼喝了一口便放下。
顿了顿,她又伸手把茶盏往里推了推,生怕这名贵的瓷器摔了。
老夫人收回目光,冷哼一声。
还是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
经此一遭,老夫人也没了心情说些什么。
寒暄几句后便挥退众人。
白夫人一肚子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犹豫着迈不出脚。
祝惜芸连忙扯了白夫人的手往外走。
二人走了许久,直到来
到空旷的碧水湖旁,白夫人才不耐烦甩开祝惜芸的手。
白夫人拿着帕子在祝惜芸面前指指点点地甩:“这些日子你倒是在郡王府享福!”
“你爹爹还有你弟弟生死未卜,你竟能在这里安心享乐!”
奚落完,白夫人斜了祝惜芸一眼:“我方才刚要开口为你爹爹求求情,你怎么非要拽着我出来?”
祝惜芸皱起眉头,“母亲,父亲的事我日日都在老夫人面前求,你怎么能说我在这里享乐?”
“方才老夫人分明不耐烦了,您若是继续说下去,恐怕老夫人没了耐心,今后都不帮咱们了!”
白夫人不屑一笑:“就她?瞧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当年她嫁到江家吃糠咽菜回娘家打秋风的时候,我可都听你祖母说了。”
“当年江家不过是个泥腿子末流,我们祝家才是清贵读书人家!”
祝惜芸连忙扯了白夫人的手,左左右右看了几圈,“母亲,小声些。”
白夫人看了看周围收了神色,与祝惜芸聚起头悄声问:“你与你表哥怎么样了?”
祝惜芸面露难色,摇了摇头。
白夫人冷笑:“没出息。把你腆着脸送进来,你就这点本事!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把你早早嫁到王家去,好歹给家里一点照应!”
祝惜芸慌了神,王家没有适龄的公子,只有一位年纪三十有余的鳏夫等着续弦。
祝惜芸忙咬咬牙道:“母亲别慌,表哥对我有情,定错不了的,等过些日子我便随他一同去北地赴任,说不定还不等我们回京都,便会有好消息传给您了。”
白夫人打量了一眼祝惜芸,“今后若是发达了,多帮衬帮衬你父亲还有你弟弟。”
祝惜芸连连点头,扶着白夫人的胳膊往住处走。
直到把白夫人安顿好,她才垂了眼离开,一个人走在碧水湖畔,清风吹拂,她掩下眼中暗色。
母亲对自己如何她自然心里清楚,她要死死抓住郡王府这根救命稻草。
她抓着一旁栏杆,若是……最好是把祝家踢得越远越好。
流放还是削官,与她何干?
……
苏幼仪被抱上马车后才知道,江迟序竟然想带着她出府吃饭。
她纤柔的双手被江迟序放在掌心摩挲,片刻后,清凉的药膏涂抹在手腕处。
虽然江迟序已经极力放轻动作,但是覆着药膏的手指在刚一碰到苏幼仪的片刻,他还是感觉到了她的颤抖。
她很痛。
江迟序眉头皱了皱,眼睫遮住淡色瞳仁,苏幼仪的颤抖像钝刀子磨入他的心中。
然而苏幼仪只颤抖了那一瞬,便恢复如常,她另一只手伸到江迟序的额头上,抚平他的眉头。
她柔柔笑:“我没事。”
江迟序仍低头,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身后小窗透进来的丝丝凉风。
“幼仪,是我不对。”
苏幼仪看着他额边整齐束起的发,眨了眨眼睛。
平日里江迟序守礼克制,可她却知道那副翩翩君子、光风霁月的外表下究竟是一颗怎样不安躁动、疯狂阴鸷的心。
就像颇有心机的野兽,面对猎物时,总是刻意收起獠牙,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等猎物盘桓接近后,他才猛地扑出。
若是猎物老老实实,他便继续磨平利爪。若是猎物挣脱逃离,他便露出獠牙撕扯着猎物回到自己的巢穴。
如今他又磨平利爪了。
而她也学聪明了,要绕开野兽视线,悄悄逃离。
深吸一口气,昨日被他绑在床上那一幕如今再想,实在是……
有辱斯文。
许久没得到苏幼仪的回应,江迟序默默把药膏擦好,把小小的人儿拢在怀里。
“幼仪,原谅我好吗?”
苏幼仪压住心里酸酸涩涩的感觉,“好。”
无论是为了心软才原谅还是为了顺利逃走才原谅,苏幼仪分不清,现在她也没有心力去寻思。
马车终于停下,喧闹的酒楼最顶端临街雅间里,早早准备好了一桌饭菜。
清香淡淡,一应桌椅小几,尽是典雅名贵,西南角一张花鸟螺钿屏风矗立,琵琶声音若清泉从屏风后流出来。
实在是一处尽心尽力准备过的好地方,苏幼仪颇为满意点了点头。
江迟序细心为她摆正椅子,看着她落座后才坐下。
苏幼仪这些日子折腾着,一直没好好吃饭,胃口大开。
江迟序却没多吃,不一会就放下木著,静静看着苏幼仪吃。
喝了两口冰酥酪,苏幼仪忽然想到前些日子她因着“怀孕”吃不下睡不好的事情。
她眨了眨眼把小碗推开,再抬头时,眼眶里已经蓄满泪水。
“我们的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迟序抚着她的背,“祝惜芸动的手脚。”
顿了顿,他眼中闪过些寒气,但是片刻又隐去,他道:“我会把她赶出郡王府。”
“所以,本身就没有是吗?”仍有些不可置信,苏幼仪忽然恍惚,那些梦里幻影都是假的。
江迟序点了点头。
“我们会有的。”
巨大的失落感袭来,苏幼仪摇了摇头。
她知道,不会再有了。
她和江迟序的今后都没了,还哪来的孩子?
或许这就是没缘分。
虽然最初江迟序提出想有一个孩子的时候,她是逃避的,但是当她真正的发现自己好像有了江迟序的孩子后,更多的是欣喜。
江迟序见她摇头,只当她是觉得自己身子弱,便抱紧她,温声哄着:“不哭了,养一阵再说。”
屏风后乐师垂头弹着琵琶,心中纳罕。
今日隔着屏风虚虚看了一眼外头这位男子,只觉他若满身风霜雨雪里走来,冷冰冰的叫人不敢亲近。
可是现在见他将低声哭泣的小娘子揽在怀中,温声哄着,耐心十足,语气里早没了冷冽气息,尽是温柔缱绻。
世间竟还有这样好的郎君。
片刻,乐师换了首曲子,婉转悠扬,似有情人诉尽衷肠,缠绵悱恻,似离别时默默不舍。
苏幼仪一听便知曲中意,一时忘了哭,脊背僵了僵。
想来这位乐师是误会了……
第57章 不必费一钩一饵他心甘情愿
郡王府门前声势浩荡,高大宽阔的马车停了整整齐齐一排,府中丫鬟嬷嬷并着小厮齐齐出动。
大热天儿的,大家伙满头大汗也不曾停下来休息,只因郡王府的小公子要远行了。
郡王妃自从那日江迟安答应要去北地赴任之后便没再睡过一个整觉。
月上枝头她才沐浴就寝,夜里翻来覆去焦躁难安,清早天还没亮她就起身去打理江迟安的行装。
郡王被郡王妃扰得睡不安稳。
顾不得郡王妃哀哀戚戚抹眼泪,他冷着脸甩甩袖子就跑到后院姬妾就寝去了。
直到今日江迟安要出发了,郡王才如梦初醒,恍恍惚惚来到门前看看。
郡王妃这几日憔悴许多,暗生生斜了一眼郡王,见他这几日红光满面,乐不思蜀,现在二人乍一见面,他竟然连问都不来问一问。
心中不悦更盛,但是她不敢声张,只压了压脾气上前问:“夫君,昨日我命彩菊去六姨娘院里送了些您爱喝的龙井,您喝着可还顺口?”
郡王抬了抬眼,含糊道:“尚可。”他这些日子先是去了三姨娘院里,后又被五姨娘缠住了几天,未曾去六姨娘那里。
郡王妃见这幅样子便知道六姨娘这些日子未曾笼络好郡王。
她拿捏着六姨娘许久,便是想着若是郡王时常缠绵姬妾,能有人在一旁帮自己劝着些。
没曾想,六姨娘竟然是个废物!
按下不表,郡王妃笑了笑不再说这事。
又想到往日捧在手心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小儿子马上就要离开郡王府,她一下子眼眶又红了。
郡王见郡王妃又要哭哭啼啼,颇不耐烦,自己少年时便去姑苏历练,也不见老夫人这般犹犹豫豫,担惊受怕。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哭的?
郡王不动声色,大步离开门口,走到一旁早早备好的玫瑰椅上坐着,一旁妖妖娆娆的丫鬟为他揉肩膀。
见此状,郡王妃更加悲戚,迟安离开了,今后这郡王府还有什么意思?
片刻后,郡王有些热,挥开身后丫鬟,不耐烦道:“怎么还不见迟安出来?”
……
江迟安一身轻便装束,犹豫着来到墨回轩门口,在合欢树下站了一会,不曾继续往前走。
片刻后,是出门打扫的嬷嬷看见了他,笑问小公子何事。
江迟安知道今日江迟序休沐,是为了陪伴刚被假孕一事害得心绪不佳的苏幼仪。
有江迟序在,他应该不会见到苏幼仪。
江迟序平日里把苏幼仪藏得很好,看得很严。
握了握拳头,江迟安问:“兄长呢?我今日便要启程,来与他道别。”
老嬷嬷笑道:“世子与世子妃正在莲风坞乘凉呢。”
穿过水榭,撩开垂坠的紫藤萝,江迟安大步走到莲风坞后头的一条小路上,还未走几步,他便停住脚。
因为他
听见了苏幼仪娇俏的笑声,还有江迟序低沉的声音。
柳枝轻拂乱人眼,江迟序一把挥开,只见不远处莲风坞里,随风浮动的薄纱内,苏幼仪与江迟序正坐在一处琢冰山。
半人高的巨大冰块矗立在紫蓝色四角瓷盆中,江迟序正搂着苏幼仪,亲自拿了凿子,缓缓琢刻。
栩栩如生高低起伏的冰山初具雏形,四周撒下来的碎冰攒得很高,上面放了许多金碟子,酥酪、水果摆满一周。
苏幼仪笑着指挥:“这里,这里还需要凿一凿。”
江迟序握住她快要戳到冰上的手,按照她的指示继续笑着琢那冰山。
向来执玉笔挥斥方遒的那双手,就这样拿着粗糙冰冷的凿子,十分不搭,但是十足的优雅。
只为了哄美人一笑。
若叫旁人来看,恐怕宁愿相信自己瞎了,也不会信高高在上气质出尘的世子爷会做这些事情。
江迟安刚要再往前走一步,却听见苏幼仪似云若雾的声音传来:“夫君好厉害。”
顿住脚,他捏了捏拳头甩袖离开。
莲风坞中,江迟序紧紧抱着苏幼仪,往一旁软椅上坐了,状似无意的往后头小路看了一眼,勾唇轻笑。
苏幼仪抬起头见他回头看,便也跟着回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柳枝轻晃、紫萝盛放,清风若有若无。
没有什么特别的。
“夫君在看什么?”
江迟序挑眉道:“一只煞风景的飞虫。”
“飞虫?”苏幼仪扭过身子还要再回头找。
却被江迟序握住双手放在他心口:“手这么冰,不许再靠近这冰山了。”
苏幼仪嗔他一眼,“这么小心做什么?自从那日喝了解药,我已经好利索了。”
“哪有这么快?”江迟序吻了吻她的乌发。
苏幼仪轻轻推开他笑道:“不许偷懒,你说了的今日休沐便教我钓鱼。”
说着她拿起江迟序特地为她准备的那枚轻巧的小鱼竿。
江迟序接过,稍微调整了一下,问:“怎么忽然想起学钓鱼了?”
苏幼仪道:“先前选太子妃的宫宴上,云阳公主说等天热了要同我一起在公主府后山钓鱼呢,我要提前学一下呀。”
听她畅快说起今后的事情,仿若对未来有无限的期待,这让江迟序心中那些隐隐的不安几乎消散干净。
他揽着苏幼仪的肩膀坐在岸边小杌子上,一点一点仔细教她。
苏幼仪听得认真,等她回了姑苏,遍地河湖,若是能闲时游湖赏荷垂钓,岂不是畅快。
鱼饵没入水中,荡起一圈儿涟漪,碧水湖十分清亮,隐约能看见被诱饵吸引来的左右晃动的小鱼。
苏幼仪压低了声音在江迟序耳边道:“你觉得哪条会上钩?”
温热的气息呼在江迟序耳畔,莹润的唇瓣若有若无得擦过他的耳尖,她檀口中方才吃过的葡萄香甜味道传来。
江迟序此刻不知道哪条鱼会上钩,他只知道——
自己已经上钩了。
苏幼仪不必费一钩一饵,他心甘情愿,跳入她的竹篓中。
听不见他回答,苏幼仪以为江迟序钓鱼十分认真,只好扭过头继续盯着水面。
还未等苏幼仪看出端倪,忽然腰间被一只大掌收紧,江迟序炙热的掌心隔着一层薄纱贴着她腰窝摩挲不停。
耳边是他低沉的声音:“幼仪觉得,哪条会上钩?”
苏幼仪被他摸得有些出汗,扭了扭想逃开却被捉住,她红着脸道:“我哪里知道?”
江迟序看着她灿若明珠的眼睛,“就在你眼前。”
“嗯?”
还没等苏幼仪反应过来,江迟序已经迫不及待吻下来,他单手摁着她的后脑,不叫她逃开,温柔舔舐着她的唇,伺机深入。
等待过程不算漫长,不过三两下,苏幼仪就受不住轻启唇舌溢出几声断断续续的嘤咛。
声音很快就被堵住,因为江迟序正迅速入侵,他贪婪着她口中的葡萄香甜,将苏幼仪的舌尖当做一粒未熟透的葡萄一般玩弄于舌间。
苏幼仪只觉自己的舌尖快要被剥去一层,酸酸麻麻,她不由得抓紧了江迟序的衣襟。
她趁着江迟序松懈,连忙抽出舌头,难得主动,她探入了江迟序口中。
局势瞬间扭转,江迟序愣了一瞬,紧接着上齿内里被苏幼仪的舌尖一带而过,轻如羽毛却又重重在他心中划过一道。
幼仪幼仪
苏幼仪还要继续施展,忽然余光瞟到一直稳稳飘在水面的鱼竿尾部忽然剧烈晃动起来。
上钩了!
她连忙松开口,推开江迟序,催促道:“快!上钩了!”
但是已经来不及,那条狡猾的鱼儿趁此空挡早已溜之大吉。
热闹的涟漪渐渐停息。
江迟序看着嘴唇红红的苏幼仪笑道:“跑了。”
众人在府门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江迟安。
江迟安面色若化不开的浓墨,他不动声色躲开郡王妃抱过来的手臂。
郡王受了江迟安一礼后只嘱咐了一句戒骄戒躁便离开了。
只剩下郡王妃在一旁哭哭啼啼,江迟安拜别登上马车,又被郡王妃死死扯住袖子。
“迟安!到了北地,若是有什么不顺心,不要憋着,定要写信回来告诉你哥哥,让他帮你。”
听了这句,江迟安忽然想到方才江迟序美滋滋搂着苏幼仪的模样,心中更愤愤不平,扯回自己的袖子道:“母亲放心,请回吧。”
郡王妃忙道:“你与惜芸的婚约虽还没定,但也没什么悬念了,所以你祖母安排了惜芸随你一同去。”
江迟安怒道:“我不会娶她!别让她跟着。”
还没等他说完,只见府里急急跑出一人,身着月白衣裙,发髻简单挽起,因为疾跑而浅浅发红的脸颊上带着笑容。
“表哥!”
江迟安未答,皱着眉登上马车吩咐:“走,不许她跟着。”
还未等马车启动,忽然街角浩浩荡荡来了一支官兵,正冲着郡王府而来。
片刻,只见官兵前头的宦官弓着腰来到郡王妃面前,恭恭敬敬道:“郡王妃娘娘,冒犯了,奴才奉圣人之命,来捉拿祝家女眷。”
郡王妃哪里见过这么大阵仗,但还是稳住气场道:“祝家女眷?圣上开恩命她们留在府里养着,如今怎么”
眼前这位便是圣前红人、皇后娘娘的亲侄子、那位年纪轻轻位高权重的世子爷的母亲,宦官自然愈加恭敬,耐心解释。
“这祝家男丁流放的路上,竟然又审出些别的,圣上大怒,便收了先前的恩准,命我等来抄收祝家财产,捉拿祝家女眷入掖庭为奴。”
“什么?!”祝惜芸差点晕过去,本红扑扑的脸颊此刻煞白一片。
郡王妃再怎么尽力稳住也难免晃动了一下。
掖庭那可是宫里最苦最累的地方。
试问此刻谁还敢去触怒龙鳞?她稍稍让开些身子,紧接着宦官就瞧见了她身后的祝惜芸。
宦官左右上前比对了画像后一左一右擒住祝惜芸的胳膊,“走吧。”
祝惜芸如梦初醒,大喊:“我与江家公子已有婚约!我早已不算祝家人了!”
左右两人若听不见一般,扔不松手。
祝惜芸被掐出泪,眼珠子一转,继续大喊:“我可是世子爷的弟媳!难道你们还敢擒我吗!”
左右两人一听这话,猛然放手,祝惜芸一踉跄差点摔倒,她跑到郡王妃身边哭着跪在她脚边。
宦官客客气气道:“这郡王妃,祝小姐难不成已经许给了小少爷?可有婚书一瞧?”
郡王妃往后退了一步,躲开祝
惜芸马上就要扑到鞋面的手,她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些风言风语,小少爷马上就要启程去北地历练,还不急着定婚约。”
龙颜大怒,祝家算是彻底没救了,这种时候谁愿意去沾边?就算老夫人不悦,她也要顶住压力,把这烂摊子甩出去!
郡王妃看了一眼坐在马车上掀开一角帘子看戏的江迟安,心中忽觉惊险!自己这么好的儿子,今后定然要找大家闺秀、高门贵女,怎么会和罪臣之女扯上关系?
她从前定是被老夫人灌了迷魂汤!这才昏头昏脑撮合江迟安与祝惜芸。
宦官了然,冷了脸色冲着左右二人道:“还不赶紧捉起来!”
哭喊声音渐远,江迟安垂了眼放下车帘命车夫启程,并不回应马车外呜呜哭着仍要嘱咐许多的郡王妃。
这个郡王府,这么多年来,原来一直是这副模样。
江迟安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冷笑。
接着,从马车里抛出一袋金子。
“拿去打点一二,别叫她太吃苦。”
随车小厮接过沉甸甸的金子反应了片刻才想明白主子吩咐的是什么。
小厮领命前去,走到街角暗处又思忖片刻。
往日祝姑娘来院里从来都是颐指气使,小人得志的模样,小公子院里的丫鬟们早被她挨个挑拣训斥过一顿,旁人也不曾得过好脸色
反正小公子要去北地两年,这期间祝姑娘在掖庭如何想必小公子不会关心。
那这金子倒不如拿出一些,同随行的下人们分了买酒吃!
不多时,小厮拎着轻飘飘的钱袋子追上了不远处那浩浩荡荡押送女眷的队伍
苏幼仪与江迟序耗在莲风坞一整个上午都不曾钓到鱼。
到最后苏幼仪都不耐烦了,“夫君,一边这样一边钓鱼,真的能钓到吗?”
她使劲推了推压在她唇畔的江迟序。
“能。”江迟序很敷衍。
直到下午沐浴后,江迟序又去书房忙公务。苏幼仪揉了揉肿胀的嘴唇斜斜靠在软枕上昏昏欲睡。
桃溪在一旁打扇悄声道:“小姐,船备好了,明日上午便可以出发。”
明日,正好是江迟序休沐结束要入宫的日子。
第58章 逃跑我看她分明不喜这婚事!
翌日清晨,苏幼仪难得醒的很早,院子里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丝缕阳光被散落在大地上。
她翻了个身,面朝江迟序,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酸痛肿胀。
这几日江迟序便如同上了瘾一般,夜里折腾不停,她着实受了些累。
江迟序在她翻身的时候已经醒了,在苏幼仪转过身的一瞬间就将她搂在怀中。
翩翩欲飞的蝴蝶骨被他牢牢掌控在手掌中。
“醒这么早?”江迟序在她发顶轻啄。
“嗯”
“不再睡会了?”
苏幼仪闷闷的在他身前,“嗯”
江迟序轻轻用力,将她压在身下,发丝垂在苏幼仪的脸颊旁。
“我也不想睡了,幼仪”
苏幼仪双手撑在二人之间,他的发丝扫过自己脸颊,痒痒的。
“别”
江迟序本游走在她锁骨的唇舌停了下来,充满贪念的一双眼睛看着苏幼仪,“不可以么?”
苏幼仪被他盯得不好意思,搂住他的脖子道:“你轻点”
若饿狼得到了进食指令,一发不可收拾,攻势只增不减,苏幼仪欲哭无泪。
正你来我往间,苏幼仪忽然被他搂在怀里在床上滚了半圈。
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坐在江迟序身上,隔在二人之间的是可进可退的滚烫。
天色有些亮了,苏幼仪清清楚楚看着江迟序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身前,她甚至能在那双浅色瞳仁里看到些倒影。
像昨日吃的两颗粉润小樱桃。
顿时红了脸,苏幼仪不敢继续坐着,连忙趴在他身上,一身柔软润覆在男人有力的肌肉上,换来他一声喟叹。
“幼仪”
“试一试”
他看着她懵懵懂懂小鹿一般的眼睛,耐心教导。
“什,什么?”
紧接着,苏幼仪被他扶正身子,然后引导着稍稍跪起。
然后他一手握她的腰一手覆她的手轻扶。
“不行吃\不下了”
分明是懵懂的胡言乱语,但是落在江迟序耳中便如一股电流直蹿。
“幼仪,别怕。”
狠下心用力压下她的腰,引来她一阵哭吟,粉白的指甲在他腹肌上抓出几道血痕。
苏幼仪感觉自己像乘了一辆颠簸的马车,这马车实在难以驯服,上下不停,叫她守不住瓷碗里的樱桃,一不小心就被江迟序吃了去。
床帐里急速升温,日光渐盛。
苏幼仪被江迟序握着腰轻松举起一点,她早知道江迟序臂力很好,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好。
薄雾尽散,院子里渐渐忙碌起来,一众丫鬟嬷嬷十分自觉的没有往主屋这边靠。
被江迟序抱着沐浴过后,苏幼仪酸软无力地依靠在小榻上,看着江迟序穿官服。
“日头这么大了,会不会迟了?”
江迟序在镜前戴冠,凌厉的面容通过镜子朝着苏幼仪笑了笑道:“不迟,圣上要下朝后才唤我议事。午间你自己吃饭,我晚上再回来陪你。”
苏幼仪被着笑容晃了眼,江迟序太俊美,他若是弯腰,便是亲昵的怀中月亮,他若是端正,便是清冷的山巅雪池。
看来今日江迟序要在宫中至少待到下午了,这时间她很有把握。
绝对不会再出现上次半路被拦下的意外了。
况且,自己的身子已经好利索
是啊,孩子没了,真的是一丝牵挂也没了。
“想什么呢?”江迟序在小榻边弯下腰亲了亲苏幼仪。
苏幼仪笑道:“自然是想你,早些回来。”
“自然。”
江迟序大步往外间走,忽然苏幼仪又叫住他。
看着他一身紫衣清隽,苏幼仪浅笑:“没事了。”
江迟序又走回来摸了摸她顺滑的发丝,“乖乖等我回来。”
“好。”
郡王妃这几日心烦意乱,自从那日祝惜芸被宫里来人带走后,她就惴惴不安。
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圣恩的要紧。
若是不得圣恩,那么圣上想掐死谁就像碾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
这些日子老夫人一病不起,暮色苍苍。这么瞧着,竟有些今后要缠绵病榻的意味。
她自从江迟安走了后,独自一个人待在后院,除了去伺候老夫人便是管着后院那些莺莺燕燕,操劳不休。
她实在有些心力交猝。
江迟安不在身前,她忽然有时候会想起江迟序,自己这个最优秀的儿子。
他最得圣眷,今后郡王府还得靠着他撑下去。
细细思索下来,前些日子刚听说苏幼仪被祝惜芸害得中毒,紧接着就传来祝家女眷入掖庭为奴的消息
难道
郡王妃不敢继续往下想,她一哆嗦,背后一层冷汗,自己这位大儿子,还真是
冷漠狠辣。
如今苏幼仪是江迟序的心头宠,她不该与苏幼仪闹得那么僵才对
至少缓和一点关系,伺候老夫人这活也有个人帮衬自己。
“彩菊。”
彩菊挑起帘子进来。
“把库房里那盒子燕窝拿出来送到墨回轩,就说给世子妃养身子的。”
彩菊虽然诧异,但还是应了要退出去,却又被郡
王妃叫住。
“再把世子妃请过来一叙。”
苏幼仪收到燕窝的时候十分震惊,又见彩菊客客气气请自己去一趟,便跟着去了。
反正时候尚早,去看看也不耽误事。
郡王妃一反常态,甚至比前几年还要和煦,她笑着拉苏幼仪坐在一边。
“听说你前些日子被下了毒,现在可好些了?”
“谢谢王妃关心,前几日便解了毒,现在早就已经好利索了。”
若是再晚点问这事,苏幼仪都要忘了。
郡王妃自然听出了这句话暗藏的小刺,挑眉打量了一眼苏幼仪。
只见她一身玉色百褶裙,外披蜜合色薄纱大袖衫,发髻高高挽起,露出一截洁白脖颈,一支金蝴蝶步摇简单坠在发间,映得肌肤胜雪,温润如玉。
想来苏幼仪自打跟了江迟序后,确实模样大变。
不光说话做事挺拔了许多,就连气色都好了起来。
这样打眼一看,比从前更美了,叫人移不开眼。
难怪江迟安念念不忘
想到这,郡王妃暗骂自己胡思乱想,但是说实在的,这样好的样貌摆在面前,没有女人会不羡慕。
郡王妃干笑几声:“解了就好。”
苏幼仪见她没什么要紧事,便想着回院里继续收拾。
“郡王妃可还有什么事?”
郡王妃又摆出来些婆母的气度,道:“你祖母病了这些日子,竟也不见你去看望。你虽与她关系不甚亲密,但是也不能不顾一个孝字。”
“今日若是得了空,便去看看吧。”
苏幼仪意味不明笑了笑,“老夫人病了,若是见到我,恐怕会病得更重,幼仪何苦去叨扰呢?”
见她推脱,郡王妃有些急了,“你这孩子还是太年轻,你祖母是我们府里的老祖宗,你若是多多亲近,多多伺候,她不会苛责你的。”
紧接着,她又搬出江迟序,“迟序公务忙,顾不上这些,你作为世子妃,该替他在祖母面前尽孝才对。”
苏幼仪笑着站起身,四两拨千斤:“那就劳烦郡王妃去老夫人面前多多尽孝了。幼仪告退。”
看着苏幼仪离开的背影,郡王妃目瞪口呆。
“你”本要脱口而出的不雅之词被她憋了回去,气道:“你这孩子!”
再回到墨回轩的时候,桃溪已经准备妥当,为了防止旁人看出端倪,他们二人早已将要穿的衣物、食物等各类东西转移到船上。
二人登上角门马车,苏幼仪掀开帘子笑着对嬷嬷道:“嬷嬷,前几日我为世子量的尺寸忘了取,快去主屋外间山水屏风后面的鎏金匣子里取来给我。”
嬷嬷领命往府里去。
苏幼仪攥紧了坐在一旁的桃溪的手吩咐车夫:“出发。”
行至闹市,苏幼仪叫停,吩咐车夫道:“我要去楼上喝杯茶,你牵了马先去喂点东西,慢慢等我。”
说着,桃溪上前递给车夫一些碎银子。
车夫接下后喜不自胜,牵了马去到后街,紧接着又跑出去找地方松快。
苏幼仪戴了帷帽,由桃溪扶着在闹市中快步穿行,很快就脱离杂乱的人群来到一个小码头,那里停着一只挂了薄墨灯笼的船,中等大小。
钻进船舱,果然看见一早安排好的丫鬟嬷嬷在里面侯着,张伯恭恭敬敬跪在脚下:“小姐,现在出发吗?”
见此状,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苏幼仪点了点头,将张伯扶起来,“张伯不必多礼,您是苏家的老人儿了,哪里有您跪我的道理?”
张伯老泪纵横,“小姐这些年受苦了,姑苏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只是那蝶园的契还没签,那家主人说需得等着正主来签。”
“那园子老奴探过了,新修的,景致上乘,占地又大,等您契纸签了后只管住进去,不耽误事。”
苏幼仪自然知道这些,当下宅子买卖十分谨慎,手续复杂。
更何况,那蝶园是处极好的宅子,卖家谨慎些正常。
“无妨,等到了姑苏再说。”
张伯刚要退下去,又被苏幼仪叫住:“张伯,世子手眼通天,今晚发现我不在,恐怕会封锁水路,我们天黑前就要换到陆路。”
“好。”
等一切安排妥当,苏幼仪与桃溪用了些饭食,并不敢睡觉,只等着天擦黑的时候靠岸换路
江迟序回府时特意拐去西街买了铺子新出的莲藕酥。
回到墨回轩的时候,太阳才刚落山,满院子嬷嬷丫鬟乱糟糟的,他皱了皱眉。
还未等走进,苍许先去捉住一个嬷嬷问了,连忙回来禀报:“世子妃今日午间去街上买布,到现在还没回来。”
手中食篮掉落在里,圆滚滚的酥碎了一地。
“同谁去的。”
“桃溪一人。世子妃临走前分府随行的嬷嬷去取东西,还未等嬷嬷折返就走了。”
江迟序沉住气往主屋走了一圈,发现一切如常,甚至连她身上的杏花香气都还在。
就连窗边她新折的荷花,都鲜嫩无比,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江迟序深吸一口气出了屋子,地上被踩碎的莲藕酥散落一地碎渣,和青石砖缝里的泥土混在一起,像被乌云遮住的混沌月色。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月光暗淡,同那一晚的一样。
那晚,苏幼仪眼角含泪冷笑着对他说:“我恨你。”
天色渐暗,院子里还没来得及点灯火,他隐在夜色中,声音冰冷:“搜。”
苍许得令要退下,又听见江迟序愤怒道:“先在水路严查!”
此时,人恐怕已经不在京都了
既然特意甩开随行嬷嬷,那苏幼仪便是打定了主意要跑,而不是走丢在京都。
分明她说已经原谅了先前那些事,分明这几日她与他缠绵不休,分明她乖顺得一如从前
郡王妃此时急急忙忙走来:“迟序。”
“何事。”
郡王妃被这如同阎罗的语气吓了一跳,道:“听说苏幼仪不见了?”
“母亲,请回吧。”
明摆着不想让她管。
郡王妃又道:“听说是跑了?她能跑哪里去?”
江迟序不语。
“今日我见她面色如常,说话也底气很足,怎么忽然就跑了?”
忽然,江迟序转过身,一双眼睛如同夜枭般锐利,死死盯着郡王妃,语气里是经年不散的寒气,“你今天见了幼仪?”
郡王妃往后退了一步点点头。
江迟序逼近一步,像审犯人一般问:“你对她说了什么!”
郡王妃被这一声质问吓住,但很快又一股无名之火涌上来。
“不过是劝劝她去看看你祖母,尽尽孝道!难道这话我还说不得?!江迟序!我可是你母亲!”
江迟序冷笑:“母亲?”
郡王妃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什么意思,这是在质疑她做母亲?苏幼仪莫名其妙跑了,难道还要把这事都推到她身上?!
过往那么多难听的话,那么多委屈,苏幼仪不都默默受了么?
如今不过说了几句,她就受不住了?再想想苏幼仪今天白日里张狂的样子
荒唐!
郡王妃怒道:“从前种种都不见她这副样子!你究竟是娶了个夫人还是个祖宗!难道还要我在儿媳面前做小伏低不成!”
江迟序看着越发黑下去的夜色,心中更加焦灼,“从前种种?郡王妃竟也能提从前?你与郡王扪心自问,是否对得起苏伯父的托付!”
“你,你”郡王妃退后几步,哑口无言,但是气势没有输,“逆子!我真是白养了你!”
江迟序冷笑:“郡王妃不必烦恼,我已请示圣上,等新宅子修好我们就分府别住。”
郡王妃听了这话气得脸都绿了,指着江迟序大喊:“你竟敢分家!!父母尚在,你竟敢分家!”
江迟序睨了郡王妃一眼,“很可惜,暂时不能分家。”
“不过,能分府少些乌烟瘴气,足够了。”
说完,他大步离开,因为他忽然想起,苏幼仪不会一路水路,应该会半路换陆路。
郡王妃的尖利声音在身后响起:“她若是一时气恼我的言语,要走早走了!何必等到今日?我看她分明不喜这婚事!”
江迟序顿了顿,头也不回继续离开。
墨回轩灯火通明彻夜未熄。
终于,在天微亮时,苍许飞身进入书房,急报:“世子妃乘了水路往南去,然后天擦黑换了陆路。”
接下来的路线便不知道了,陆路复杂,无法迅速找到目标,只能猜她们的终点。
第59章 那位季公子人不错
第五日,天刚擦黑,一辆低调的乌木马车缓缓驶入姑苏城郊。
路上行人不多,只有几家茶铺客栈冒着莹莹灯火。
素手撩开车帘,一张芙蓉笑靥从马车里稍稍探出。
姑苏绵绵细雨多日,青石板路上浸润着潮湿的气息,还有一股好闻的草木香气扑面而来。
“张伯,今夜就在此处休息吧。”苏幼仪遥遥指了一处客栈。
马车驶入院落,早有店家在门口等候,
牵了马匹便去后院喂马。
苏幼仪戴了帷帽,由桃溪扶着,身后跟了几位壮硕家丁,娉娉袅袅走入客栈。
姑苏富庶,商贸发达,往来许多富商,其中也不乏貌美娘子当家的。
所以客栈小二虽然见苏幼仪身段好极了不似凡人,但也未曾冒犯,规规矩矩订好了房间便堆满笑意送他们上了楼。
薄纱轻晃,客栈楼梯口处灯光有些弱,再加上苏幼仪身后跟着一群人,挡住了些光亮,她低头看台阶时,光线更加暗。
顿住脚一瞬,小二会意,忙歉笑着跑去拿灯笼。
小二刚跑到柜台,只见又一支商队浩浩荡荡而来,随行车马绵延不绝,最前头的马车富丽堂皇,就光是金灯笼就挂了足足十二盏。
今夜真是发达了!竟然接二连三来了这么些神仙人物。
一时间,小二忘了取灯笼,忙招呼刚从马车下来的那位公子。
公子看起来十分年轻,身姿清秀,墨发用玉冠高高束起,一身烟青暗花缎面圆领袍,行走间,白玉兰的花纹若隐若现。
那边阵仗大,苏幼仪也忍不住瞥了一眼,无意中隔着帷帽与那位公子对了一眼,她忙转过头去。
甚是俊俏,但是也挺花哨。
“桃溪,抓紧我的手,走。”小二来了大生意,定然顾不上这边,人多眼杂,还是早些上楼才好。
桃溪便扶着苏幼仪小心翼翼上了楼梯。
桃溪将房间打扫一番,又重新铺了床,打开窗子透透气,便开始服侍苏幼仪洗漱。
“也不知夜里来的那些是什么人,这么大的阵仗,今夜恐怕要折腾到半夜。”
此时,窗户外传来几桌壮汉喝酒玩乐的声音,这群人白日里驾马车十分疲惫,现在酒至酣处,顾不上夜深人静,只管吆喝着。
苏幼仪净了面,又浸了手,叹了口气道:“算了,将窗户关上吧,热就热些,我们打着扇。”
桃溪去关窗子,还未将窗合上,就听见楼下声音瞬间小了,她惊喜回头道:“小姐!不吵了,这下可以安生睡觉了。”
苏幼仪也笑了笑,“今日那位公子,虽却也是个性情中人。”
她一瞬间收回花哨二字。
桃溪不懂,追问:“小姐为何这样说?”
“那支商队涌入客栈,想必已经将这里住满,不会再有别人住进来了。那么楼下这些汉子,应当是那支商队里驾车护镖的。”
“除了那位领头的公子,还有谁管得了他们?”
桃溪恍然大悟。
苏幼仪继续道:“趁着安静,我们抓紧时间休息。”
她方才打眼看了,那位公子应当也是布匹生意,装载货物的马车全都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马车往院子里进的时候,压出几道极深的车辙。
想来是名贵的布料。
第二日,天还未亮,苏幼仪便上了马车,伴着稀薄的晨雾,缓缓向城中驶去。
进了城已经是将近晌午,街上熙熙攘攘,极尽繁华,街两边楼阁众多,打眼望去竟然与京都无二。
久违的乡音在耳边响起,不远处几位娇俏少女正抱着一束荷花嬉闹。
这么多年绷紧的心忽然松了下来,苏幼仪笑着掀开车帘,观望街道两边的铺子。
不多时,来到苏家老宅。
张伯抹了抹眼角的泪,上前打开红漆门铜挂环上的大锁,紧接着用力推开,厚重高大的门板这些年已经僵住,左右强壮的家丁上前帮着一起推才勉强推开。
草木杂生,掩盖住青石路,苏幼仪泪如雨下,由桃溪扶着,拨开杂乱的植物,走了许久才来到正堂。
炎炎烈日下清风吹拂,有几窝嗷嗷待哺的鸟儿在树杈间、檐下叽叽喳喳叫着。
分明生机勃勃的景象,却无比惨淡。
走入正堂,朝着父亲往日常坐着的主位磕了三个头,“父亲,女儿回来了。”
张伯与桃溪更是在后头泣不成声。几个人在老宅待了许久,直到下午才离开。
老宅太多年未曾住人,如今若想修也难以快速完成,所以苏幼仪早早命张伯在姑苏挑好了园子,只等她到了姑苏便去立契书。
若是快的话,今夜便能住进蝶园了。
整理了仪容,留了一部分家丁在老宅守着,苏幼仪重新戴上帷帽上了马车。
张伯在马车外道:“那东家说是今日上午忙,恐怕要下午才能来,只叫我们在雅间等着。小姐您看?”
苏幼仪倒是不在意这些,若是当真有事要忙,就算是迟到些也无妨,只要那东家信守承诺,乖乖把园子卖给她就好。
姑苏虽然是她老家,但是离开十年,她在这边早已没了人脉,还是万事小心、不惹事端才是上策。
如此想着,很快便来到了约定好的那间茶铺,抬脚进去前,苏幼仪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精巧的乌木匾额上写着潇洒的三个字:饮茶去。
低下头,她会心一笑,这间铺子的主人倒是心思灵巧,有点意思。
雅间落座,茶博士走进来到屏风后头烹茶,不过一刻钟,清香气飘飘散散扑面而来。
“不错。”苏幼仪端坐在窗下,嗅着茶香品鉴,这位茶博士技艺高超,水温和火候掌握的恰到好处。
茶博士谢过,端茶来,声音若山涧清泉悦耳:“姑娘懂茶。”
苏幼仪并未摘下帷帽,只颔首笑道:“略懂一二。”
她接过茶盏,这才发现这位茶博士清瘦,骨节分明,青筋在手背盘布,皮肤很白。
倒是长了一双很好看的手。
她忽然想起江迟序的手,他的手比这双更有力,也更大一些,能牢牢捉住她两只脚腕
“咳。”骤然回神,苏幼仪尴尬地咳了一声,想哪去了
她仍不摘帷帽,只撩开一角,漏出下巴品了一口茶。
“香气高长,可惜今日无雨,不然香泉连珠沸,烹茶池亭中更美。”
茶博士爽朗一笑,“妙!今日虽然无雨,明日却有,不知姑娘可否赏脸来品茶?”
苏幼仪这才抬起头仔细看这位茶博士,只见他站直了身子,个头不矮,有些清瘦,一身象牙白的衣袍,若是不仔细看,只当是普通的一身白衣的茶博士。
可是此时仔细看去,只见象牙白的锦袍是月华锦所制,上是银丝暗绣的玉兰花,低调奢华,映得这人眉目清秀,疏眉朗目,一脸笑意。
正是昨日夜里城郊客栈中匆匆瞥过一眼的那人。
苏幼仪放下茶杯站起身,冷了脸色,“茶博士呢?”
桃溪连忙上前,护在苏幼仪身边。
那男子仍笑,随意坐在她对面紫檀软椅上,语气慵懒:“我就是茶博士。”
苏幼仪吩咐站在门口的张伯:“叫店主来!怎么混进来外人了?”
张伯得令要去喊人,只听那男人朗声道:“我就是店主。”
说着,他随口叫了路过门口的小厮道:“去备马车,待会苏姑娘还得去县衙买定帖。”
定帖便是买宅子需要用到的文书。
原本还在忙忙碌碌上茶的小厮连忙放下活计跑下楼去
苏幼仪重新坐下,道:“蝶园的东家”
那男子接着道:“我就是东家。”
“季公子,何苦大费周章?”苏幼仪端声道:“如今探了个一清二楚,公子可以放心了。”
季纹舒看了一眼端坐在对面的女子,她的帷帽薄纱被小窗的风吹得若湖水涟漪般,把一张姣好的面容都荡漾开,让人看不真切。
他忽略苏幼仪话中的小刺,笑道:“放心了。”
苏幼仪站起身道别,“既然如此,我便先告辞,等备好定帖再来叨扰。”
季纹舒也站起身,“正好我也要出去一趟,不如一起?”
苏幼仪不回应,也没有减慢脚步,快速往楼下走,季纹舒抱臂跟在后头,气定神闲。
等到了茶铺门口,只见苏幼仪已经坐上马车慢慢远去了,他逆着夕阳暖光看着苏幼仪的马车渐行渐远。
一旁小二见状来打趣:“公子艳福不浅。”
季纹舒敛了笑意,冷声道:“再胡说把你赶出去。”
傍晚时分,苏幼仪的马车才重新来到饮茶去。
铺子里灯火通明,处处典雅,苏幼仪无心多看,提了裙子往楼上走。
好在季纹舒没再说别的,二人就着先前张伯商量好的价钱,将文书签好,按了手印。
“这文书递给县衙等他们批复还需几日,苏姑娘已经交了一半定金,今夜便可以住进去。”
苏幼仪本想与他商谈此事,没想到他先开口说了,她笑了笑应下。
静静等待墨迹风干,季纹舒道:“姑娘写了一手好字,当真风雅,不知可否求一副墨宝,我好悬于此间。”
不等苏幼仪说话,季纹舒已经取出一张不大不小的洒金硬黄纸。
抿了抿嘴,苏幼仪心里念叨着与人为善,问道:“写些什么呢?”
季纹舒思忖片刻,道:“香泉连珠沸,烹茶池亭中。”
偏是这句,苏幼仪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拿着笔犹豫片刻。
季纹舒见状笑道:“是我疏忽了,我来为姑娘研墨。”
墨香丝丝缕缕传出,这会不写也不行了,苏幼仪提笔打算开始写。
苏幼仪还没落笔,又顿住了。
这张纸若是写两个字正好,若是写十个字,太小了,需把字写得一截手指大小才行。
此时天色渐暗,屋内虽燃了灯,确实雅致的竹条编就,外头罩了美人图的灯,不算明亮。
她又戴了帷帽,写小字实在看不清。
踟蹰片刻,她摘下帷帽,反正今后是要在姑苏做生意的,若是处处带帷帽,反倒叫人觉得自己脸生好欺负。
但是她却忘了,戴着帷帽时,那袅袅身段已经叫人一见到便酥了骨头,更别说摘下帷帽后,玉容花貌,更叫人移不开眼。
苏幼仪没意识到这些,将帷帽放到一旁桃溪手上,便开始认真写,一截雪白的后颈弯出优美的弧度。
季纹舒看着她摘下帷帽,只一眼,连忙低下头,手中研墨不停。
认真写完,又收走了文书,苏幼仪戴着桃溪与张伯乘上马车往蝶园去。
桃溪与苏幼仪一同坐在马车里,“小姐,那位季公子还挺好说话的。”
苏幼仪点了点头,“此人虽然有些跳脱,却没什么坏心思,今后我们在姑苏的布匹铺子说不定还要同他有些来往。”
街上热闹非凡,饮茶去对面的燕春楼上,临街雅间内,江迟序喝下手中一杯酒,目光暗暗,看着对面茶铺。
自从苏幼仪下楼离开后,那男子站在窗边许久。
第60章 谁来了?难猜
蝶园景色极好,葱翠满目,四周游廊垂着湘帘,几棵梧桐树翠盖亭亭,院中绿阴如幄。
在宅子里休息了几日,难得的松快生活,少了从前那些担忧隐虑。
蝶园四周安静,一连住了几日都不曾见先前季纹舒提醒的那些事。
譬如夜里有人在一侧街上策马疾行、譬如有人在东边酒巷子里喝完酒便在附近吆吆喝喝
这些都没有。相反,这处园子清静得很,像是被什么罩住了一般,十分安心。
苏幼仪忽觉,虽然酸甜苦辣活了这么些年,但好像她的这辈子,是从这几天才开始的。
坐在镜前,通过梨花木小窗向外看去,几架木兰花争相盛开,随着清风拂过,芬芳扑鼻。
她垂下头,搅了搅碗里的红豆粥,心里忽然一空。
这样好的景色,一个人看还是有些空荡荡的,江迟序最爱这样静谧的早上,常常拥着她坐在窗边小榻上看窗外花圃争艳,逗窗下画眉说话
桃溪为她梳了个流苏髻,耳畔垂下两缕珍珠串子,并着两侧蝴蝶步摇,十分俏丽。
桃溪见苏幼仪只喝了几口红豆粥就放下不再多喝,笑道:“小姐,怎么见您这几日愈发没食欲了?不若今日午间去咱们楼上吃酒吧。”
苏幼仪在镜中斜了她一眼道:“馋丫头,你想喝燕春楼的冠群芳便直说。”
“等今日巡完铺子,我就带你去。”
桃溪狡黠一笑,捧来一件锦绸做的百褶裙,水蓝色的裙摆若清波荡漾,一步一摆。
“这便是西街宝华楼新制的裙子?”苏幼仪摸了摸冰凉的布料,又拎起来在日光下抖了抖。
“气韵生动,不愧一匹值五千文。”
桃溪笑道:“是呀,今儿天没亮刘掌柜就捧来,特地嘱咐我今日一定要您穿上看看。”
苏幼仪在日光下又仔细看了看面料,眉头微皱,“他有心了。”
下了马车,桃溪撑了伞,苏幼仪款款走入宝华楼。
宝华楼是苏幼仪嫁妆里最大的一间布匹铺子,平日里做的都是姑苏达官贵人的生意。
这些官宦、富绅人家,吃穿用度皆讲究,喜爱仿京都贵族做派。
只要是料子上乘、款式新颖,就算豪掷千金也不心疼。
这衣裳制式、用料若是能有京都贵人上身过,那便会被一抢而光。
所以这些日子苏幼仪每日都耗在宝华楼,同绣娘、裁缝写写画画,讲了许多京都新样式。
今日她便要去验收成果了。
刘掌柜早早等在门口,两缕山羊胡被门口的风吹得乱颤,面色凝重严肃。
见苏幼仪被伞沿遮在阴影下,娇小的人儿弱柳扶风之姿,看起来没多大气性。
这些年他在姑苏掌着这间铺子,虽然生意算不上好,但妙在宝华楼基业大,名声响,每年赚的也不少。
他年纪大了,不爱折腾那些新样式,这生意中规中矩做着,他觉得没什么不好。
突然来了位少东家,在京都过了几年好日子便回来指指点点,分明对于裁缝绣工半点不懂,却满肚子想法。
眼高手低。
刘掌柜咽下这句话,脸上堆着笑上前道:“今儿天热,午后估摸着还要下雨,苏姑娘有什么想看的,唤我送去便是,怎么劳动您亲自来看呢。”
苏幼仪端正着身子看了一眼刘掌柜,客气道:“刘伯对布匹成衣颇有造诣,我本就该多来同您取取经,怎么能每日闷在家中,足不出户管铺子呢?”
这句话很受用,刘掌柜本弯着的腰都不自觉挺直了。
踏入宝华楼,淡淡清香气息扑鼻而来,苏幼仪点点头。
这刘掌柜虽然有些傲气,但好在没那么执拗。
这香味便是苏幼仪要宝华楼变的第一点。
她虽然没怎么接触过开铺子,但是在京都时,随着江迟安逛的铺子却不少。
布匹染过后总会带着一些染料的气味,有些刺鼻有些浓香,混在一起便是大多数布匹铺子里的味道。
这若有若无的味道艳阳天闻不到,但是阴雨天潮湿的时候十分明显。
京都那些有些格调的铺子便会通风并且熏些清香沁鼻的香料。
让贵人们一踏入此地便觉舒适惬意,这是卖出好价钱的第一步。
再往里走,来到屏风后,见绣娘们飞针走线,忙碌个不停,见到苏幼仪,众人起身行礼后才继续坐着做手中活计。
“刘掌柜眼光好,选的绣娘技艺高超,细细看来,竟然比京都大多数铺子的手艺都要好。”苏幼仪不吝啬夸赞。
刘掌柜被这话说得心花怒放,这几十年来掌管铺子,虽然生意淡了些,但是他敢拍着胸脯子保证,他的眼光从来没错过!
这些绣娘都是他变寻各地寻得,挑挑拣拣才留下这几位。
苏幼仪见他脸上笑意盛,抿了抿嘴道:“这样好的技艺,可是别家都
没有的,若只是藏在屏风后,岂不是可惜?”
刘掌柜捏了捏胡子,“苏姑娘的意思是?”
苏幼仪道:“不如撤了屏风,叫绣娘去入门两侧坐着绣花。”
刘掌柜眼前亮了亮,但是很快又稳了下来,道:“这法子不错。”
苏幼仪道:“刘掌柜觉得不错,我就放心了。”
这话太顺耳了,刘掌柜笑了笑,苏姑娘相貌好,脾气也柔顺,给这样的少东家看管铺子,简直如沐春风!
刘掌柜连忙殷勤跑到门口安排位置。
苏幼仪趁着这个空挡,快速看了一圈架子上的布料,眉头微皱,心下了然。
这月华锦在京都极盛一时,几乎每年夏天都会再度炒上高价,姑苏也跟着效仿,不足为奇。
只是这料子
苏幼仪回想起自己在京都穿过的月华锦,触感冰凉、气韵生动都是基础,最重要的是在日光下暗纹浮动流转,若云雾花间,半遮半掩之感。
江迟序最爱穿竹影暗纹的月华锦,甚至在婚后,为她定做了一件百蝶穿花暗纹的相配。
宝华楼里的料子只占了前部分,后半部分却看不出。
若是没见过真正月华锦的贵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处细节,可若是有些世面的,恐怕会觉得宝华楼店大欺客。
任凭再好的绣工再精致的制式,只要最基础的料子出了问题,一切都是无用功。
刘掌柜满头大汗忙活完,连着喝了一壶茶水这才反应过来。
今日本打算不听这位苏姑娘乱折腾的,怎么被她夸了两句就晕头转向了?!
算了算了!怪就怪苏姑娘这些想法确实不错!他是掌了几十年店的老人,没必要计较这些。
拿着缎面帕子擦了额头上的汗水,刘掌柜自己打了扇,悠悠来到苏幼仪面前。
“苏姑娘,这下可还满意?”他脸色恢复如常,没了先前被夸几句后的兴高采烈。
苏幼仪暗自笑了笑,“刘掌柜,果真办起事来如及时雨一般,佩服佩服。”
又夸他,刘掌柜憋了憋不自觉溢出来的一些得意之色,正色道:“咳,苏姑娘可还有何高见?”
“桃溪,备上冰山茶水,我与刘掌柜雅间谈话。”
这么大阵仗?刘掌柜狐疑着跟了上去。
一盏茶毕,苏幼仪开口道:“铺子里的月华锦,还有多少库存?”
刘掌柜略思索片刻,“百匹。”
苏幼仪在心中迅速算了算价钱,咬了咬牙道:“如今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全部销毁,二是全部做普通锦绸低价卖给普通布匹铺子。”
“什么?!”刘掌柜一下子站起来。
“我们的月华锦货源出了问题,不能再继续卖下去了,若是继续卖,迟早东窗事发。”
刘掌柜气得胡子都歪了,“怎么可能!”
他补充道:“我亲自去京都挑选的!”
苏幼仪摇了摇头道:“月华锦如何判断?”
刘掌柜坐下,斜了她一眼,这小丫头竟然想考他?
“生动自然又若隔云雾,布料轻薄清凉。”
苏幼仪点头道:“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暗纹翩翩,栩栩如生。”
刘掌柜气笑了:“这点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苏幼仪忽略刘掌柜急切的语气还有不善的面色,她平静唤桃溪:“呈上来,给刘掌柜看看。”
桃溪捧着一条飘带,月白色百蝶穿花暗纹,这是苏幼仪从京都带来的那件百蝶穿花百褶裙上的飘带。
刘掌柜拿在手中看了看,眉头皱起,又走到窗前在日光下细细看,瞳孔骤然放大,连两缕灰白胡子都有些颤抖。
还未等他回头说什么,只听楼下大堂里闹了起来。
“你们宝华楼,几十年的产业了,竟然是靠卖假货赚钱!”
“我们主子特叫我来问问你们掌柜,究竟识不识得月华锦!”
“来啊,街坊邻居,各位贵人都来看看!宝华楼的月华锦比京都贵一倍不说,竟然还敢鱼目混珠!糊弄我们!”
苏幼仪迅速下楼,只见几名小厮叉腰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两件衣裙,正给门口众人挨个看过去。
刘掌柜见此状,脸都白了。
这么些年,厉害点的上门闹的客人不是没见过,但是往常他都是理直气壮,据理力争,根本没什么怕的。
可是如今
门口的小厮见一名貌美的姑娘款款走来,非富即贵,闹着往前去,挤在姑娘面前要拦住她的去路。
“这位姑娘!可别被这家店骗了!”
苏幼仪被桃溪护在身后,差点被小厮拉住衣袖攀扯。
看来,这小厮就是想在宝华楼闹个天翻地覆了。
苏幼仪皱了皱眉,朗声道:“稍安勿躁,我便是这家店的掌柜,这位公子有何问题,尽可以入内详谈。”
那小厮听见这话,柔软顺耳,不由得愣了愣,但是又见苏幼仪娇柔站在那,顿时胆子更大了。
小厮又往前几步,“我才不进去!你们这么大的店,我若是进去了,谁知道是不是要堵住我的嘴把我打一顿!”
眼看着那小厮就要撞到面前,苏幼仪往后躲,这时,刘掌柜忽然冲出来挡在苏幼仪面前。
与此同时,那小厮不知被什么打了一下,捂着脚后跟龇牙咧嘴说不出话,只原地跳脚。
刘掌柜已经调整好状态,捏了捏胡子道:“这位公子脚抽筋了,还不快扶进去!”
两侧家丁连忙上前半拖半拽把那小厮请了进去,驱散了门口看热闹的人。
楼上雅间里,一周家丁并着刘掌柜团团围着小厮,那小厮气焰小了不少。
苏幼仪坐在上首,轻抿了一口茶冷声道:“不分青红皂白,在我铺子前闹事,难不成你想把铺子砸了,叫官兵来么?”
这话说得很重,那小厮不过是奉主人之命,现在被团团围住,自然不敢继续嚣张,只陪着笑脸道:“您铺子的月华锦,害得我家主人在宴会上丢了人,您这”
苏幼仪威风发完了,软下语气道:“这月华锦确是宝华楼失察,回去转告你家主子,当初多少钱买的,宝华楼双倍赔偿,而且,等宝华楼购入上好月华锦后,会做好一身送给他。”
“这小的可做不了我们家主子的主意。”
苏幼仪左右使了个眼色,桃溪并着几位小丫头一个捧了锭银子,一个捧了杯香浓馥郁的凉茶。
小厮战战兢兢接了,半天不敢喝。
桃溪道:“大热天的,公子坐在这暂时歇歇吧,你主子那边,我们掌柜的自会亲自登门道歉。”
转出门去,苏幼仪提着裙子下楼,刘掌柜跟在后面欲言又止。
方才苏姑娘恩威并施,从容不迫,很有些手段在身上,没想到这位京都来的柔柔弱弱小姑娘,竟能稳得住。
苏幼仪行至屏风后,温声道:“刘掌柜,铺子里的也是月华锦,只是这已经是几年前的样式。”
刘掌柜这些年闷头开铺子,严格抓绣工,却忽略了布匹的更新换代,这才一时不察买了些前些年没卖出去的库存货。
他今日在楼上雅间一拿到那根飘带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只是没想道事发如此之快。
刘掌柜老脸通红,垂首道:“是我一时不察”
苏幼仪仍温声道:“多说无益,就按照我说的,你拢一拢这些天卖出去的月华锦,上门道歉吧。我这些日子重新找找货,尽早补上空缺。”
听见她已迅速冷静安排好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刘掌柜更愧疚,道:“此事造成的损失,我一人承担。”
苏幼仪摇头,“不必。今日多谢刘伯站出来替我挡住那小厮,只是没想到,刘伯还有些功夫在身上。”
刘掌柜愣了愣,“那厮的脚筋不是我打的,我只是见他满脸通红跳脚,抓住机会说他抽筋而已。”
苏幼仪也是愣了愣,细细想来,当时那情形,看起来不像是刘掌柜那个角度打的,看起来倒像是
谁从对面楼上打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