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生日宴会+招魂
临近生日的几天, 原先已经升温了好一段日子的温度骤然在某个夜晚锐降,清晨醒来时,又变成了说话就会呵出一口气的冬日。
这样凛冽的天气, 沈朝总忍不住想到他死的那一个生日。
但室内却很温暖,沈朝捂在被子里,乖乖地由着沈知窈喂他喝药, 沈知窈有满腔母爱难以展现,沈朝的这次生病, 她难得的又有了被需要的感觉。
“你哥怎么照顾的你?”沈知窈怪到楚琅身上, 轻轻点着床上青年的额角, 嗔怪道:“他整天就搞那个小公司,都不管你的吗?”
“妈妈,不怪哥哥——”沈朝软绵绵的同沈知窈撒着娇,又询问着母亲生日宴要来哪些人。
生日宴会的场地、流程策划是早已订好的, 往些年沈朝还没有恢复正常时, 沈知窈都会大办。
这些年即便家境没落, 沈知窈也依旧没有收敛这个心思。
她心里计划得很满,不过今年却另邀请了原先从不在计划中的一人。
楚琅同她说起沈朝愿意与傅斯言联姻的时候, 沈知窈是不愿意相信的。
小宝,她的朝朝, 怎么可以背负起那些沉重的责任呢?
明明她只想要朝朝永远快乐幸福。
况且,那位傅先生虽说性格不似傅家那位胞弟那样狠戾阴森,可他们俩作为双胞胎, 难免通一些共性……而且,他身体还那样差,琅琅和她形容的时候,简直是位人比柳枝还要易摧折的人物。
她怎么能放心的下小宝就那样嫁过去?
沈知窈觉得天都要昏暗了, 可是她不能在小宝面前泼冷水,只好当作不知道这件事,不对此过问。
她想让小宝开开心心的过完这一天的生日宴会。
病去如抽丝,但沈朝紧赶慢赶,总算在生日的前两日身体好了大半。
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沈朝已经很多年没有过到这样热闹的一场生日了,哪怕来的客人有许多他不认识,但当旁人祝贺他生日快乐时,沈朝总会忍不住翘起嘴角。
直到傅斯言的出场。
若要清算重生回来后再与这个社会和世界的联结,除去亲人那一栏,细想下来,其实只有傅斯言离他稍微近一些。
沈朝端着酒杯向男人走过去,傅斯言还是和从前一样,脸上呈着一种病态的白,但今日他没有使用轮椅,而是站起身来。
男人站起来时身量很高,即便之前见过对方上课时的样子,沈朝也没有想到傅斯言身量比他还高出了个头,并不与他的病容相配。
“生日快乐。”他轻咳一声,或许是这几日的气温变化,傅斯言看上去比上次要更显虚弱,但精气神却要好一些。
沈朝笑起来:“谢谢你。”他说完,抬头看向傅斯言,“你也来了呀。”
是有些欣喜的语气,尾调带着点招人的小勾子。
他讲这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大,其中还透着一股半羞半涩的意味,或许因为空间太暗,沈朝的眼睛又亮,他的眼神给傅斯言一种湿漉漉的错觉,很像一种温顺的小动物。
小猫来邀请他参加生日宴会,即便身体状况不大好,但傅斯言并不打算拒绝未来妻子的邀请。
是了,他已经预备好沈朝作为他的妻子了。
傅斯言目光顿在眼前青年身上,沈朝今天穿了一件薄呢大衣,内里是黑色毛衣,正好与他这身同一个色。
男人感受到来自巧合的喜悦。
“这是我们的第三次约会了,”傅斯言提醒,“今天你可以多了解一些我。”
这意味着男人终于愿意给出空间让他进去,沈朝的心一下砰砰跳了起来。
而从对方的眼中,沈朝又看到了自己的脸。
一张神采飞扬、眼尾正笑着的面容。
沈朝没想到自己笑容竟如此明显。
“院子里有花,你要不要来看?”
傅斯言随同沈朝出去,外面温度比室内要低一些,沈朝提前管男人身边的助理要了毯子,以此来不让傅斯言身子受凉。
外面的月色如水,像薄纱慢慢笼住天空,院子里没有其他,独独余他们两个。
沈朝偷偷地去瞄男人的侧脸,俊美的一张脸,整个人透着风光霁月的气度。
勉强定下心神,手指往下,青年先是试探着去摸对方的手,像约出心仪女孩的小男生,想着更近一步。
但傅斯言把他反握住,这动作给了沈朝莫大的勇气,在夜色下,沈朝轻轻偏过头,捧起对方的脸,在男人始终如一的平静眼神下,慢慢贴了上去。
“我喜欢你的眼睛。”
当略嫌冰凉的唇落上去时,傅斯言仍没有动,男人眼神甚至是回望过去的,仿若并不在意这冒失的一吻。
但沈朝的唇却久久地印在他的唇角,没有厮磨,也没有探究,就那样清浅地贴了上去。
沈朝感受到对方的温度越来越烫。
傅斯言并不是棘手的人。
沈朝将吻移至唇边,感受到男人眼皮微颤。
在清清淡淡的药香中,那原本清如泉水的眼底蔓上迷乱,瞳孔处映着他的面容,脸颊也微微泛红,耳廓也发起高热。
在这个吻中,傅斯言卸下那点始终温和的面具,微带窘意地捉住沈朝的手,轻轻握住,然后像一个拘谨却大胆的男孩,慢慢回吻了过去。
沈朝努力不去看他的眼。
这样相似的一双眼,沈朝觉得对傅斯言不公平。
男人的舌尖是青涩的、温柔的,连同他的性格一样,还是安静的。
沈朝捂着嘴巴,与对方慢慢分开,舌尖有一丝被含吮轻咬过的疼痛,这份丝微的痛意却让青年感到一丝心安,像有种在空中飘荡太久逐渐安定下来的脚踏实地感。
分开时傅斯言脸还红,眼底也乌润,男人轻轻掩着自己的唇,咳了一声。
“…”傅斯言道,“我们是会结婚吗?”
怪纯情的。
沈朝忍不住笑,他从没有听过这样的请求,仿佛婚姻不是坟墓,而他们真的是相爱的一对恋人一般。
笑吟吟地摸上唇瓣上的小伤口,沈朝抱怨起来,“你把我咬伤了。”
他这话有点调情的意味,不知道傅斯言有没有听出来。
但沈朝猜测对方应该听了出来——男人脸皮忽然又变得更红,像花瓣被揉出汁水。
看着对方的眼睛,沈朝保证:“下个月订婚,好吗?”
傅斯言对他眨了眨眼,眼里带着笑。
院子里纯洁甜美如少女般的粉白玫瑰开得正艳,漆黑的深夜,在浓重的夜色中,沈朝就这样躲着来祝福他生日快乐的众人同男人接着吻。
而在此之前,他与傅斯言不过见过两次。
这是第三次约会,两人敲定了结婚的事宜。
月光中的粉白玫瑰,甜美温柔得近乎幻觉、近乎诡异,花瓣上沾落着的一点夜露,沁凉剔透。
沈朝盯着看了好久,忽然有温热的手掌握住了他手,热量源源不断传来,傅斯言声音还有点哑:“在看什么?”
“花。”
轻轻“嗯”了一声,傅斯言又伸直手指与沈朝十指相扣,似乎在得了承诺之后便完全放了心的去同他亲密,两人关系显而易见的跃了一大步。
“手好冰。”傅斯言说。
沈朝刚想说是被冷风吹的,便又感受到有人在他耳边呵气,话尾些许飘忽:“但是好软。”讲完,还相当过分地捏了捏。
温热的气息一下渗进耳蜗里,沈朝身子都有些酥麻,手也僵硬地抽不出来。
原来傅斯言对被划分到他领域的人,态度是可以这样亲密的吗?
耳边有人轻轻哼笑了一声,沈朝正要偏头,又有微凉的触感落在了耳垂那。
是吻。
他错愕回头去看,下一秒,带着悠悠药香的气息渡到他唇边。
傅斯言的味道是有点冷的檀香味、药味,混合在一起有一种冷淡矜持的味道。
沈朝睁大眼来不及反应,旁边的人便兀自将他笼住,然后按住他手腕微微倾腰亲了上去。
他清楚的看见对方漂亮的眼睛冲他妩媚地眨了眨。
这是沈朝第一次在傅斯言身上用到这样出格的词。
说句不大道德的话,沈朝现在不再认为傅斯言同宴雪然是有什么相像——
男人分明像的,是另一个人。
沈朝感受到自己的卑劣。
这一次的吻不再生疏,傅斯言是一个好学的学生,明明刚刚接吻时还不小心碰到对方牙齿,这一场吻却不再有那些青涩的、生疏的反应,而平日里始终温和疏离的男人此时姿态却肆意,势不可挡地抵开他牙关,以一种攻城掠池的气势挑了进去。
沈朝将含糊声咽了回去,在同对方的吻中,他勉强分心去看不远处的宴会厅,内里金碧辉煌、衣鬓飘香,而外面却有人在缠绵地接着吻。
像中学时代胆大包天的小情侣。
沈朝轻轻笑了一声。
气息渐渐交缠在一起。不知道过了多久,傅斯言才松开他,然后慢条斯理地抽出丝帕去擦他唇上亮晶晶的口水。
沈朝任由对方的动作,直等到思绪回来,才注意到男人面颊上那点余韵般的潮红,比院子里的粉白玫瑰颜色还要浓一点点。
像涂了胭脂一样,配上傅斯言眼里的那点乌润,沈朝觉得自己要沉沦进去。
空气里尽是凉的气息,沈朝勉力回神,咬住下唇想让自己心硬下去。
都不对。怎么可以重蹈覆辙?
他心里隐隐发痛,无论是此前得知的那人近况,亦或是过往那些年被忽视和遗忘的生日,都有一些心慌。
但对上眼前傅斯言那双平静的眼,沈朝便又鬼使神差地凑上去,轻轻吻住了对方,如同吻上一股清凉的山泉,在与傅斯言唇|舌相接的那一瞬间,心中翻涌的各种不安,被清清凉凉地压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他断断续续地想着,自己果然很喜欢接吻。
可宴雪然为什么不喜欢呢?
吻着他,沈朝脑中渐渐一片空白,那双唇清凉如泉,让他入了迷,反复地吻着、辗转地吻着。
呼吸也渐渐急促,心跳也越来越快,沈朝想吻热那双唇,仿佛只要将它熨热了,心底那块像黑洞一样的地方,就会不再那么空得难受。
而在沈朝与人缠绵相拥接吻之时,夜晚的废弃工厂浓雾弥漫,一行人悄悄地进入,行走间只有脚踩碎地面落叶的脆响声。
因为去年那场轰动一时的新闻,死者尸体在此被发现后,这一年来这座废弃工厂更是成为周边居民鲜而踏足之地。
厂区里栽着的排排密树已经很高,越过了雾气中明昧闪烁着的路灯,那点光亮被挡住,于是视线还有些发暗。
越往里走,便越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为首的老者开始吆喝起来,他声音不大,穿透力却很强,像在念着经。
在经文念诵之间,穿插着几声呼唤:
“沈朝——”
“沈朝,回来吧——”
“沈朝——”
老者身形矮小干瘦,身上披着似裟衣又不似个完全的深色长衫,模样看起来很古怪,手里则是拿着个铃铛,其下的黄色丝带随风飘在半空,扬着不大自然的弧度。
叮铃作响间,犹如被烧毁过的嗓子念念有词,但仔细看,这道年迈苍老的声音主人也不过是五六十岁,并不如声音听起来那般年纪大。
他身后,则是沉默的跟着两三人,宴雪然一袭素色的绸衣,配合着男人脸色,给人一种苍白冰冷的感觉。
但事主显然不这么认为,随着铃声渐大,老者的呼唤催急,宴雪然心里正有一股诡异的亢奋感。
这道夹着激动、懊恼的亢奋让他不禁要微微克制着自己,于是神色比平时还要冷淡一些。
宴雪然眼神死死盯着眼前老者手中丝带的飘向处。
他眼神实在太过专注,以至于那张俊美的脸庞上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月色投射下来,衬着他的面容虚幻又冷漠,如同云遮雾障,什么也让人看不清。
沈朝,回来——
回来吧——
“疯子。”在风声大作、渐渐提声的铃声中,有人淡淡斥责出声。
宴雪然回首看向身后的男人,白瑜年神情冷漠,眼神里是无机质的黑,眉头稍稍拧着,分明是不愿信的。
“那你为什么要来?”宴雪然问。
白瑜年声音低下去,带上一些淡淡的嘲弄:“我担心你扰了哥哥清净,当时你撒了哥哥骨灰时,有没有想到如今的一幕?
你认为,就算哥哥还活着,他还会愿意待在你身边吗?
你的筹码是什么?那张脸,可是你已经消耗完了哥哥所有的情意。
哥哥已经离开了——”
一句比一句刺耳,可宴雪然依旧面不改色,他甚至是不甚在意地回望看去对方,表情也毫无变化。
“你懂什么?”宴雪然出声,“我只要他回来。”
至于其他的事情,宴雪然从来不去想。
因为太疼了。
那一半心脏似乎已经被生生挖了出来,从天明汩汩流血至天暗。
沈朝在被劫匪绑架的那一日,是要来找他的。
——同他分开。
宴雪然刻意去忽略这件事,他远远的、像个局外人一般,冷静而遥远地去漠视着那之后的一切,就好像这样,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沈朝没有死,也没有要与他分开。
只有这样,男人的心才会陷入自欺欺人的安定之间。
可是有用吗?
他像是被欲望麻醉裹挟住的绝症病人,徒劳的用尽所有的手段来延缓痛苦。
宴雪然已经彻底的失去了那个人。
电火石光的思绪间,他忽然想起与沈朝那令人心碎的第一次,而时日至今,他依旧没有知晓那个人的姓名。
“苏苏,我喜欢你的脸。”喝醉的沈朝这么和他说。
沈朝脸颊酡红,手指揉着他耳垂,靠在他的怀里,轻轻柔柔地说出这句话。
在此之前,宴雪然一直为沈朝为何要那般对他好而疑虑。
可临至此,宴雪然宁愿不要这份答案。
喝醉了酒的沈朝难缠,抱他回房的路上也不安静,总是趁机环住他,往他怀里钻的更紧,而稍得空,沈朝手更是极其自然地不老实乱动。
宴雪然从来都是冷静地一步一步走,却在那时理智溃不成军,只能勉强维持表面的最后一层冷静。
他不愿去回忆那一晚。
心情从未有那样迅速的起伏——
从天堂,坠入地狱,不过一句话的时间。
他还以为是两情相悦,面对沈朝的主动,没有忍住心里的激鸣,吻密密麻麻地覆了上去。
而后,他看见身边人眼皮微微阖着,眼角带着一点湿润,正在喃喃叫着一个名字。
他凑过去听,就听到了身|下轻轻的抱怨:“苏苏,不要。”
宴雪然已经不大记得那时如遭雷劈的心情。
只记得自己反复听了好几遍,才确定下来沈朝喊的名字并不是他,亦或是白瑜年。
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一个人。
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冷却下来了,高昂的兴致也一瞬间消退,停下动作,然后抱着沈朝去洗澡。
他心里发冷,但身心却像分离,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一样,又再一次在浴室被轻易地吸引了。
眼神晦暗如墨,那双之前始终宁静甚至是冷漠的眼,此时里面盛满了一眼望得到头的受伤,他却还在不死心地又问:“沈朝,我是谁?”
这次对方稍稍回了神,沈朝掀开眼皮端详了他几眼,半响,他又露出懵懵懂懂的表情,像是不喜欢他这个问题:“苏苏,你在做什么呀?”
苏苏宴雪然心里发冷,可还是不自觉被沈朝的天真语气、可爱姿态给俘|虏,男生莞尔一笑,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痕,说不上语气是失望还是什么,只轻轻喊着:“朝朝。”
沈朝歪了歪头,似乎还不理解他的意思,他目光清透莹然,还透着股全然天真的信任,动作却很不雅,骨子里都散发出肉|欲,宴雪然努力忽视他那不自觉的招人,用力闭上了眼。
“朝朝,告诉我,苏苏是谁。”
怀里的沈朝似乎意识到了,他还没有完全醉糊涂,被问到这个问题时也搪塞住不肯说话。
怀里的人换了一种方式来越过这个问题——沈朝低下头去亲他的眼皮,像蝴蝶轻轻落在花朵上触感,然后微微笑了起来。
可他犹在问:“朝朝,你告诉我,我是谁?”
还是没有说出他的名字。
“那苏苏呢?”他咄咄逼人。
沈朝不愿再答,可又被身体的快感逼的无法回避,宴雪然听到对方说:
“我不记得了,他、他是个很坏的人。”
“那宴雪然呢?”
“……是、是苏苏。”
第23章 第 23 章 他死后的第一个半月
“苏苏是谁?”
怀里的人不耐烦了, 晕乎乎地闭着眼,攀着他胳膊,“是你呀。”
“我是宴雪然。”如同在教导咿呀学语的宝宝, 少年此时不厌其烦地去纠正、去重复,好叫他听到心中想听的名字。
但他没有。
沈朝对这个名字并无一丝一毫的反应,他只是钻在他怀里要苏苏抱。
可是苏苏是谁?-
风声渐大, 冷风呼啸,树影婆娑, 随着时间的渐半推移, 叮铃铃的铃铛不再声响, 飘舞在空中的丝带也垂落下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招魂失败了。
老者倏地睁开眼,眼里放出黯淡的光:“什么都没有。”
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声也不可闻, 在这焦灼的气氛中, 老者盯着眼前的男人重复, “什么都没有。”
“没有?”宴雪然轻轻呢喃一声,眼神渐渐恐怖起来, 像是求生者始终吊着的一口气忽然消散,变得什么都装不进去, 只余下被欺骗被辜负的最后一丝怨恨。
“沈朝,你不是在这死的吗?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沈朝,你出来!”
“你出来!”
一声又一声的声嘶力竭呼唤, 震飞林中飞鸟,黑压压的树影晃着,情形分明可怖。
白瑜年抬手虚虚撩起额发,嘴角牵起, 看着眼前状若疯魔之人的眼神似笑非笑:“疯子!哥哥不想见你,你为什么总是要打扰哥哥?”
“你凭什么认为沈朝不想见我,他也欠我!”不再维持原先那副平静,宴雪然眼眶腥红,似是要泣血,“他凭什么一死干净,什么都不解释!他凭什么?”
白瑜年沉默下来,半晌才微微翘起唇角,神情却牵强:“哥哥可以欠我的、欠任何人的,可唯独不会欠你。
你认为哥哥在临死前,想到你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
七天二十四个电话,你一个也没有接,甚至把哥哥拉黑——
真正的杀人犯,不是你么?宴雪然。”
美貌男人扬起下巴,眼里的泪光渐渐闪烁,在夜里吐丝的蜘蛛宝石,明昧之间,在黑夜里闪着心碎:“宴雪然,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没有人再说话,只有风声呼号而过的啸声,像林子里的鬼哭,发着阵阵悲鸣。
身着素衣的男人脊背僵直,不过很快又恢复常态,像是习惯了那点失望和刺耳,或是直接略过了,变得如往常一样不近人情。
助理在一旁终于出声,觑着男人脸色将手中药塞入宴雪然手心:“老板,情绪不要太激动。”
药瓶塞进手中也毫无一指力气去握住,宴雪然只感觉心脏抽抽地在疼,像是每次动一下都扯着淋漓的血肉,由着风呼呼地往里面灌。
沈朝,你凭什么就那样走了?
沈朝死后的第一个半月,他还在强撑着都是骗局,所有人都是在愚弄他,但白瑜年去替那个人过了头七,还给他发来了照片。
照片上的人微带笑意,看着镜头外的神情温柔,像之前注视他的每一眼。
谁替他拍的照?白瑜年?沈朝那时候就这样笑吟吟地看着白瑜年么?
【宴雪然,你害死了哥哥,你的结局也不得好死。】
“骗子。”
他轻轻斥出声,对着屏幕里的那张笑容生出埋怨。
宴雪然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联合起来去骗他,连身边的助理都发浑,秦朔也是,反复来劝着他节哀。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像沈朝那样玩弄他人真心的骗子怎么可能就那么轻飘飘没了。
又不是说是冬天里的小狗小猫,就那么一夜之间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能出什么意外?
而且搞出那样的造势,简直是要全城的人都知晓,实在够难堪够不吉利的,他倒要看沈朝到时候怎么收场。
都是骗子。
不过沈朝走的时候是不是生气了,生日蛋糕他看冰箱里也没有动几口,既然不吃那当时为什么要订?
放在冰箱里一直不回来吃是什么意思,奶油都变质了,但他是绝对不会去替沈朝扔垃圾的。
他开始不眠不休地去工作,更加不愿意回那冷冰冰的别墅,可直到在公司里晕倒,被送去医院检查后,宴雪然才知道自己的胃和心脏都出了问题。
助理和他说起的时候,宴雪然还有些不以为意:“我下次会好好吃饭。”
他顿了一会,又若无其事地问:“沈朝最近真的一次饭也没有送过来?”
助理勉声应答:“沈先生没有来过。”
“哦。”他不说话了,开始困顿地打起盹,什么东西促使着他不要去深思沈朝是不是真的生了他的气,怎么可以消失这么久。
但秦朔闯进了病房,大咧咧推开门,手里提着医院门口的果篮,神情慌慌张张的,和外面看望亲友的人没有区别。
宴雪然说不上自己在听到推门声后看到来人是秦朔时有没有失望。
“宴哥,你别太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真没必要。”说这话的时候,秦朔也红着点眼圈,像是在劝人,又像是在劝自己。
但宴雪然只听到一半,他平静地想着怎么身边所有人都这样,沈朝到底怎么哄的他们。
但他才不要提沈朝一句,既然连秦朔都被渗|透了,那这边他刚说完话,保不准那边沈朝就会知道信息。
真是的,管这么多。
“哥,怎么还笑?你身子不难受了?”
“本来就没什么事,”嘴角压平,宴雪然敛下眉眼,“只是饮食不规律而已。”
秦朔定定盯着他,嘴唇动了动:“可报告说你明明心脏也有些问题,这是心病啊。”
“工作有些累,我能有什么问题?”
秦朔不说话了,只叹了一口气,助理在一旁角落削好果盘,端到两人面前。
宴雪然瞧了一眼,漫不经心地点评:“你这手艺找他拜的师?学谁不好学沈朝,他自己削个苹果都不会,笨得很,还教你?”
话一下就多了起来,神情也都雀跃生动了,病床上的男人说起往事:“上高中那会没有钱,就在酒吧里打杂,什么杂活都做,那时候我果盘会切的花样可多了,一份果盘卖出去百八十,我能拿提成十块钱。
沈朝那时候就不学好,三天两头来找我缠着我,当时我很烦他。
他很爱骗人的,有时候我不理他他还会装哭,当然我从不上当。”
宴雪然讲起这话的时候还有些洋洋得意,秦朔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在他们面前,乃至所有人的眼中,宴雪然都是那样一副冷漠的矜贵的样子,仿佛没有谁可以入得了他的眼,唯一态度好一些的,便只有白瑜年。
哦,还有白瑜年。
秦朔问:“白瑜年一直没有联系过你吗?你们当时在…那的误会,有没有解开?”
“白瑜年?”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宴雪然显出微微疑惑,“我和他有什么误会?”
“……”沉默了一小会,秦朔再度开口,“他现在情况也不大好。”
宴雪然笑起来:“我连沈朝都不乐意听,为什么还要听他的桃花?和那个白瑜年拉拉扯扯不清不白,一面哄着他一面又来找我,真让我做三啊?我又不是犯贱。”
话是不是有些多了,秦朔想。
第24章 第 24 章 他就知道,沈朝怎么可能……
之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秦朔低低叹气:“其实也不能怪你…谁晓得是遇到这种事呢?我听王妈说, 你最近夜里常常酗酒,是不是真的?你以前也不碰酒的。”
他的话顿了顿,带了点难言的隐痛:“其实我今天来, 也是想找你问一问,白瑜年同我提了,要替他找大师超度个几日, 你到时要不要去送他最后一程?”
宴雪然没有搭话。
“你公司的事最近要不要紧?那个楚家你们还收购吗?”秦朔转了话题。
病床上的人这才有了些反应,之前同他说的话仿若未闻, 态度自然地同人商量起公司的下一步。
秦朔没有细听, 也没有办法去接话, 他心里闷闷的,之前他以为沈朝是无故遭了混蛋恶魔们的害,却没想到待事情调查清楚后居然是那样惨烈的真相。
他那时居然还以为沈朝是离家出走闹小脾气,却没想到那时青年或许就已经遇了害。
白瑜年知道这事之后跟疯了一样, 凶手在监狱里也等不及判决而是要买凶去杀人, 他没阻拦对方这样做, 甚至是推波助澜了一笔。
可当白瑜年给他送来那几个杀人犯最后的交代时,他盯着上面的笔录, 一眼一眼地梭巡着上面的字迹:沈朝最后几天那样的状态、是怎样捱着刀子慢慢磨了快一小时才失血过多死亡的记录时,秦朔实在越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他也是罪人, 这场惨案的落幕,其实没有人能脱的了干系。
可是最欠那个人的,现在还不许旁人提, 秦朔都为沈朝感到可悲又可恨。
“你再休息一会吧,”秦朔道:“董事会那边我先帮你稳着,下午让许助送你回去。”
“宴总,您还要不要再休息一会, 下午的会您不需要出面也可以的。”助理等秦朔走了才敢说话。
“现在回去,”按着额角,宴雪然阖眼,只不过神思并不清明,这让他难得有一丝犯懒,想着要提前结束工作,“我下午不去公司,你看着处理。”
“医生说还有一瓶吊水…”
“我身体我自己清楚。”不许别人再劝,但直到助理替他收拾完琐碎物品,病床上的男人也没有动弹一下,只是闭着眼,像是熟睡了,仿佛在等谁要将他吻醒一般。
但没有吻,也没有任何一声呼唤。
三月份的空气还是有着凉意,出了医院便能感受到冷冽的寒风吹过,助理嘀嘀咕咕:“今年怎么还没有回暖?立春都已经过了。”
在他身旁的男人身形颀长高大,但此时脸色却苍白,唇瓣毫无一丝血色,配着乌黑的发,助理竟感受到宴雪然身上有一股失魂落魄的气息。
助理问:“宴总,是还回市中心那套平层吗?”
“好,”都答应完了,可过一会,宴雪然又否决了之前的答案,摆摆手道:“去那人那儿,我倒要看看他在外面要玩多久才回来。”
助理已经习惯宴雪然这样的疯言疯语,好在不需要返路,直接顺着原导航走就可以。
他把车窗关得很严,车内暖气又烘得空间很温暖,后座上的男人眯起眼,似乎再一次睡着了。
但他又开口说了话,冷不丁吓了专心开车的助理一跳:“……我晚上不回来。”
助理愕然道:“……宴总?”
一瞬间,宴雪然从神思不属的幻觉惊醒,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瞳孔猛然收缩,抬眼看向四周。
不是在家,是在车里。
怎么会在车里?宴雪然有些模糊记忆里的画面。
他刚刚不是在和沈朝说话么?他在家中办公,沈朝来敲他的门,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很生分地来敲他的门。
青年站在书房门前,穿着宽松的居家服,脸上挂着点笑意:“晚餐你要不要吃呀?我已经做好了,给你端过来,好不好?”
“不好。”他这样拒绝,但在看见青年显然黯淡下去的神色后,又不自在的缓和了语气,“你给我来一点。”
那人又立即开心起来了,眉间都神采飞扬起来,欢喜的应了一声
后又下楼去取餐。
他看不惯这样快乐的沈朝,于是又道:“……我晚上不回来,你别等我。”
可他还没来得及再看见青年脸上的神情,怎么会出现在车里呢?
是梦?
平复掉那点不自然的惊愕,男人撑着额头,疲惫地轻轻呼出一口气:“送我回去。”
助理识趣的息了声不再开口。
这场插曲过后,男人便再没有一丝困意,宴雪然睁着眼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毕竟已经立春,有些地方多少冒了点青绿,俏生生的在枝头丛间。
沈朝多久没回来了?是不是快有一个月?
助理车开得很稳,城市路况复杂,但不过半个小时就到了地方,别墅还是之前来见时的那副样子,不过或许是因为最近没有让阿姨来的缘故,他总觉得这幢房子似乎笼了层纱。
宴雪然思绪纷飞,车停了也似乎没有意识到,仍犹豫着看着窗外的景色。
院子里的粉白玫瑰开了,但没有人打理,高度错落着在院子里微微晃荡。
助理静静等了一会,又唤了一声。
这次终于将人拉回现实,宴雪然收回眼神,扣紧腕上手表,紧了紧大衣,推开车门下了车:“找人把这花给铲了,我不喜欢。”
他留下助理在原地,径自迈入了别墅大门,下车后到进屋前那一段路已经比车上凉上许多,还有风在窸窸窣窣地刮着,可按开门进入别墅,宴雪然却觉得更冷。
房子里很冷清,上一次离开前的摆设物件什么都没有变,茶几上的烟盒开了塑皮散在那儿,里面的烟丝味儿都淡了;楼梯口旁的鲜花依旧没有人更换,蔫蔫的卷着边枯在那;窗也死死闭着,窗帘拉了半截。
整个空间里宴雪然感受不到其他任何一点声音。
以往总在别墅里做出动静的人不在了,没有人在画室里画画,也没有人在阳光房里侍候花朵,更没有人来请求着他今晚留下来过夜。
太安静了,简直要让人窒息。
宴雪然脚步往前走了两步,略带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什么都没有变,可是分明什么都不一样了。
真是奇怪,心刚刚怎么会痉挛的疼了一下,宴雪然抹了抹脸,快步走上楼将自己关到书房。
他之前办公用的资料也还在桌子上,不过这里似乎有了些变化,他那时临走前是不是随意地放在桌上,现在怎么整整齐齐的摞在一边?
是不是有人回来了?
他就知道,沈朝怎么可能一次也不回?
第25章 第 25 章 ……没有人
但一切还是静悄悄的, 像是有那种古怪漩涡把所有声响都给吸进去了。
宴雪然强自回神,翻起桌子上的文件。码在最上面的几张纸并不是他的东西,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
这是一张制作草率的财产分割表。
不知道是沈朝什么时候胡乱写的, 宴雪然扫了几眼:
房子,沈朝有一套由他去世母亲的;车,嗯, 一辆他自己买的;股份,是没有的;投资, 给他工作的画室投了一笔……至于什么其它的, 诸如手表奢侈品之类, 也没有。
好穷困潦倒的身家。宴雪然恍然意识到,沈朝在他身边好些年,其实并没有图过他什么。
他只向自己图过那一张脸,那一张肖似旁人的脸。
纸又被撂了回去。
宴雪然抬眼看向四周, 按住心里那些不高兴和失望, 想要继续去寻找着些能够证明沈朝回来过或者此时就在这里的踪迹。
但什么都没有找到, 空荡荡的,还是那个样子。
他又折返回一楼, 开了冰箱门去盯里面的蛋糕,透明包装盒潦草地盖着其下的蛋糕, 蛋糕是蓝白配色,但样式已经失去彼时的精致,有一块甚至塌陷了下去, 更不要说气味,已经没有上一次开门时的甜滋滋味道了,只弥漫着略带酸味的异味。
他是有洁癖的人,此时却依旧不想处理这块糟污的变质食物, 也不想叫人来收拾。宴雪然将门阖上,轻轻吁了一口气,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难缠和疲累。
沈朝是已经要铁了心的与他做斗争?发布这样的消息,后续的其他戏也做了个全,是想要他怎么样?
财产分割这样的动作也开始了,真是够了,要是他们当初真的结了婚,或许沈朝还要拿离婚来说事。
说事、说事,那来拿他面前说好了。
摸索着茶几上的散烟,宴雪然颤着手想给自己点上,可火机按了几次也没有打开,他把此归结于因沈朝生气的恼怒。
所以为什么不来他面前说?就那样一声不吭地走,不、倒也不是一声不吭。
宴雪然想起电话上的那些未接电话,前面几日是频繁许多的,但拉黑后便再没有了,之前也不是这样子的,沈朝总会换其他号码来继续联系他。
为什么不来联系他?财产分割…分割好了,他们之间又不是得到法律保护的婚姻关系,这些东西律师做起来可要比他有效率得多…
一个激灵,宴雪然忽然福至心灵,像是再度找到了沈朝只是在冲他耍脾气的证据。
要是沈朝诚心想走,何不把这些东西都一斩两断再离开,故意放在那儿没有个后续,不正是如此想的么?
宴雪然总算有些轻松的情绪,那些原先充斥在心间的沉重与压抑被扫到了一边,心口欢欣鼓舞地给他新找到的证据腾地方。
沈朝还是在意他着呢。
宴雪然刻意忽略掉其他的东西,他只因这小小的证据而再度获得了力量,煞白的脸也恢复了不少血色,甚至想起刚下车时让助理去找人把院子里的花铲了的事情。
还是算了吧,他是要与沈朝继续做斗争,可也不想徒增事端。
可是思绪什么又都惫懒着,烟点不起来,宴雪然将其丢到一边,靠上沙发闭上眼慢吞吞地回忆起之前的事情。
或许是还在生病,记忆里的沈朝也变得可爱了些,在很生动地冲他笑着。
画面一闪又是别的东西,粘稠燥热的夏日,他在那做什么?鬼鬼祟祟地去亲吻熟睡中的男生?
是他么?还是说其实吻上去的人是白瑜年,还是什么苏苏?宴雪然分不太清。
他只在恍惚间看到自己慢慢俯下身去,黑色的碎发挡住了视线,将身下人的脸遮住了大半,但没什么要紧,他还是探出舌头厮磨了上去,一开始是柔和的小心的,后面便过分粗暴了许多,简直像不担心对方会随时醒来一样,就那样肆无忌惮地搜刮起对方的唇津,意图来缓解自己的焦躁。
吻持续了很久,沈朝睡得和小猪似的,怎么也没有醒来,他这样不光彩的行为的确不好,可那时他总被对方影响的分心或其他思绪确实被消弭了,取而代之的是餍足和另一种焦躁。
什么东西迫切地要他现在去找到那个人,去和那个人说些好话,去接个吻牵个手,去紧紧地挨在一起。
但当他睁开眼,什么又都没有。
没有人冲他笑,也没有睡得和小猪一样的人容他去接吻……没有人。
第26章 第 26 章 他是如此鲜明且坚定的恨……
什么都没有。
空无一人的眼前仿佛给了他一个劈头盖脸的巴掌, 宴雪然惨白着脸色绷紧着脸。
他知道自己梦到了什么,可思绪还未从那点窃吻后的满足和甜蜜中回过神,身体却浑身发冷, 像是在最寒冷的冬天毫无蔽体,重重地打了一个颤
待不下去了。
捡起从书房那张纸下面的其他资料,宴雪然有些狼狈地捂了捂脸, 胃也一抽一抽开始疼了起来。
他认定是自己病情没有恢复,或许还因为吹了风发了烧, 以至于胡思乱想起那些东西, 叫来司机, 将他送回市中心。
兜兜转转还是回了这里,来回折腾到地方时已经傍晚,这个时节天黑得还很快,落日还没有挂上一会儿, 再一眨眼, 夜幕又降临。
宴雪然脑子昏昏沉沉的, 胃还抽痛着,浑身都不太舒服。
可越到这种时候, 他反而越有一种存心折腾的意图,好像把自己折腾得够惨, 就会有个人看不过眼来照顾他一样。
可临到头开了冰箱预备拿酒时,蓝白色的影子在脑海闪了一下,什么兴趣又都缺缺, 最终还是去冲了药。
他赌气呢…才不会回来的。
药箱在茶几下面,药盒码的整整齐齐,很有某个人的风格,宴雪然随意看了一眼, 不去多看,抽了一袋就那样囫囵冲了下去。
喝完药也没有回房间躺着,只是坐在沙发上出着神,灰蒙蒙的夜色里,只有窗外的一丝光亮透进来,隐隐约约间,宴雪然瞄到沙发角落缩着一团东西。
是一条褐色花纹的围巾。
不是他的东西,是沈朝落下来的,不知道是哪一次他喝完酒沈朝送他回来,随手丢下来的一件围巾,宴雪然只有一点印象。
他游离着视线去看那条围巾,一端拖曳在地上,一端缩在角落里,不知道丢在了这多久。
现在已经是早春了,围巾已经用不太上。宴雪然以为自己看到沈朝的东西会厌烦、会嫌恶,可在黑暗里静静坐好一会儿,直至心跳声越来越大,他才去拿那条围巾。
冰冰凉凉的,好像没有了沈朝的味道,只有一点萧肃的寒气,摸在手里又很软和,贴在脸上时像是沈朝在摸他的脸。
宴雪然将脸埋进围巾,想起上一次不舒服时的场景。
其实只是个小毛病,但青年非要跟着过来,对他嘘寒问暖的,在其他人面前照顾着他。
大家都看出了沈朝的意思,秦朔趁青年出去那一会儿还在说他:“沈朝是在我们跟前显摆?你又不是手断了,连喝水都要他喂?”语气不大高兴的。
他那时说了什么来着,宴雪然记不太清,大概不太好听,因为沈朝或许是听到了他的话,在那群人走后对他发了脾气,跟他说讨厌那群人。
青年很少那样正色和他说一件事,沈朝在他眼前仿佛永远能维持着虚伪的爱意,什么温柔还是体贴,都能做得出来。
就像哪怕和他发脾气也这样,明明是不喜欢他这样的态度,却要借着不喜欢他朋友的借口来表达出不满。
他那时闭着眼不理会,直到沈朝在他旁边又在回不知道谁的信息,脸上带上了笑容,他才说:“你不喜欢他们,他们也不喜欢你。”
沈朝就离开了。
分明是生气了的。
可第二天沈朝又照常出现在他身边,温和的神情态度和头天没什么两样,好像这点小龃龉根本没发生。
他在病床上盯了对方好一会儿,心里忍不住冷笑对方对自己这张脸的容忍度,实在是够沉得住气的,越想越是不快。
但沈朝似乎也只是表面上的和气,心里是含了气的,他不喝粥便把粥收了,也不再劝他。
“我今天出院。”
还是不劝。
青年要助理去替他办出院,自己来送他回去,回去的路上他也不坐副驾驶,很不尊重地把对方当司机使。
路上也安静,两人半天也不说一句话,沈朝更是全程也没有回一次头看他,之前不是这样的,甚至昨天也不是。
果然还是生气了,宴雪然太阳穴突突直跳,惶恐和喜悦齐登心门,表情却掩盖住了,很是无所谓的模样。
他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去试探,沈朝平静应对他不满意,含气了他还是不满意。
他原来是如此苛刻的一个人。
宴雪然细细嗅着围巾上的气息回忆,慢慢觉出自己的过错,他其实对沈朝也很不好。
但这也算不得他的错,他又不爱沈朝,甚至是憎恶着对方的。
他是如此鲜明且坚定的恨着沈朝。
宴雪然埋在围巾里,心里的恨意又渐渐复苏,从原先那快要熄灭的一小簇烧起来,燎原般的烧得他心脏都在阵痛。
他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自己:他是恨着沈朝的,所以无论对方怎样折腾,离家出走也好,伙同旁人造那场晦气的谣也罢,他也要镇定,不对其另眼相看,更不要展现出一分一毫的异样。
只有这样,他才能没有偏移。
可是在这样坚定的信念下,他居然又一次见到了沈朝,青年就那样熟稔推开了门进来冲他笑:“我就猜你回这了。”
宴雪然觉得自己这时应该是清醒的,他刚刚还在那发誓呢,想着这辈子也不会如沈朝的愿。
但沈朝就这样回来了,宴雪然瞧了一眼时间,距离上一次见到对方已经一个多月,这么久也不知道去哪鬼混,现在闹出这么一大烂摊子,他才不会去帮对方收拾。
可青年好像完全不担心这些事,也没有一点点是从外面灰溜溜回来的自觉。
这是他们俩迄今为止最久的一次冷战,还是以沈朝落败为结局。这场持续数年的斗争,宴雪然从来赢得都轻而易举,而沈朝永远都在节节败退。
宴雪然冷漠地注视着来人,没有开口。
青年脸上没有丝毫异色,车钥匙撂上柜子,自顾自地换鞋说话:“秦朔说你生病了。”
宴雪然索然无味地品着他的话,他一生病,对方便按捺不住出现,那之前闹得那样声势浩大又要如何收场?
眼神向下,宴雪然看向青年手里提着的袋子,很快又转回对方脸上,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见,沈朝也没有变化,还是那样的可笑。
“我不喝外面这些粥,你身上的烟味也很难闻!”宴雪然矜持表明态度,没有提对方为什么消失了这么久的事。
但沈朝只是过来贴了贴他的脸,态度还是很好,神色也没什么变化:“不好闻又怎么办?你这里又没有我衣服,天还很冷呢。”
为什么不穿他的?
宴雪然没有问出这句话,也没有躲开对方轻佻的动作。
他不回答,沈朝也没有再说话,长久的沉默令人心惊,但此时他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
这份安心使得宴雪然对沈朝有了莫大的纵容,之前沈朝往往手还没有碰上他,就要被他给拨下去的。
他看着沈朝脸色如常,很想去问他为什么要走这么久,又在走这样久之后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若无其事地回来。
他应该恼火,可宴雪然没有,千言万语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或许他还是不在意沈朝。
他的表情也平静的可怕,像是根本没有因为沈朝这段时间的离开产生一点波澜,一点影响。
静谧之中,沈朝看他的眼睛很亮,说不上是不是带了一点讨好的意思,断断续续地和他说着话,气氛里甚至有一点称得上是温情的味道。
沈朝说了很久,久到都要让宴雪然纳闷青年喉咙会不会发干,想了想又懒得打断。可他刚想说些什么,沈朝却抽回手转身就走,宴雪然从后面叫住对方,唇喉有些发干:“你要去哪?”
沈朝回头,奇怪看他:“给你煮粥,你不是不喝外面的么?”
“……”
青年又走回来,手背贴上他额头,语气很心疼,“我才走多久呢,你少折腾自己,回房间睡一觉就好了,睡醒正好喝粥,你想喝咸的还是甜的?”
宴雪然心里那股气又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下熨帖了下去,脸上却还犟着,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眼神直勾勾瞧着青年的唇,像是在期冀着对方会有什么冒昧的动作。
但沈朝没有,手拿了回去,还把围巾从他怀里抽走:“你喜欢这条么,当时买来送你时怎么不要?”
宴雪然低下头去看那条围巾,若有所思,心里忽的又有些惴惴不安。
“我不喝粥了,你回来……已经晚上了,还是休息吧。”
真是难得的退步,他果然是生了病。
但这句话说出口时又太轻,沈朝没有听清,也不在意,仍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像是在补这么久没有见面的时间一样。
沈朝的眼神那样深情,眼珠亮晶晶的,里面满是笑意,甚至有着宴雪然从来不想承认的爱意。
宴雪然有些反胃,有些嗔怒,又有些喜悦,这些复杂的情感搅得他那点不安的心思又重了些。
半响,他终于服了软,松口似的道:“这么晚了,我也不饿的。”
或许久别后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宴雪然心想,但当他盯着沈朝的眼,那双黑亮的眼瞳时,又再也忍不住的感到心惊。
胃也不再感到难受了,反而觉得很温暖,像是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贴在他心口,让他那点冷硬的、绝情的、从不偏移目标的心脏都要化了一般。
甚至连鼻头也酸涩了,宴雪然想要去原谅他。
沈朝还在歪着头冲着他笑,朦胧的面孔在夜色里像是珍珠,莹莹的亮着光。
“好啦,你今天很不一样,”沈朝说,“我都觉得有些陌生了,你之前对我那么坏”
宴雪然心想,他今天的确对沈朝很不一样,对方竟然都敢说那样的话了,可他心里却酸酸胀胀的,并不觉得生气。
“你怎么走了这么久?”他还是问了出来。
第27章 第 27 章 原来沈朝真的死了……
“走?”沈朝睁大了眼, 像是听到了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俯下身来看沙发上的男人,“我一直在你身边啊。”
“好了, ”他不理会宴雪然的不满眼神,还是不肯承认,“你今天好不一样, 我喜欢这样的你。”
宴雪然感受着沈朝就那样靠了上来,投进他怀里。
他侧首去看怀里的人, 比他要小整整一圈的青年此时安安分分的贴着他, 手勾着他脖子, 他看着对方的同时,也在与沈朝暧昧的对视。
他感受到了这个氛围之后的意思,小别胜新欢或许如此,宴雪然对此倒是很宽容, 甚至是充满安抚意味地扣上怀里人的腰。
“我还在生病呢。”他喃喃自语, 显然为沈朝的不懂事感到为难, 可逐渐发热的下|身分明又袒露着真心,动作也是, 掌上青年腰肢时甚至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宴雪然没有看见这样心急的自己,他只是觉得和生分的、久别重逢的怨偶这一次的私密性|事格外不一样, 欲|望像是引线,将宴雪然长久的静默点燃了,最终汇到沈朝的唇上去。
苍白的唇, 宴雪然眼神凝在上面,很想不管不顾地吻上去,可他没有,即便气息逐渐加重, 他最终还是只用了指腹用力去磨上怀中人的唇。
很软。
他这样想着,在动作的最后一刻,宴雪然终于愿意放下最后的坚持,心里漫上温情。
其实他可以试着和沈朝好好在一起的,对么。
他终归,是被他拥有着的,什么挡事的阿猫阿狗也好,白瑜年苏苏也罢,现在掌握着沈朝,不正是他自己么?
那些苦苦坚持算什么,宴雪然心头发软,相互折磨其实并没有意思。
他们俩在一起,哪怕是怨偶,也是不能分开的。
至于现在……
宴雪然用力拥紧怀里的人,恨不得将他箍住再也无法逃脱,那点怜惜与微妙的爱意排山倒海地涌来,将宴雪然烫得几乎要落泪。缠绵之间,他摆出了自己最温柔的神情,微微低头闭上眼想要去吻沈朝的唇。
他想告诉沈朝说不要再离开了,他其实是有些害怕的。
但什么也没有挨到,唇边那空空如也。
宴雪然表情一怔,茫然地睁开眼,却发现怀中空无一人。
沈朝引诱他的眼、柔软的唇,动听的喘|息,什么都没有了。
——
A城的天气很不好,温暖短的像是一声叹息,现在已经是春天了,早上却还是呵出一口气就能看见白雾的温度,吸一口空气更是喉咙都发涩。
宴雪然又回到了医院,老老实实地去重新预约体检,心脏真的出了些问题,可他却浑不在意,攥着报告单发空望着指尖。
助理一上午都没有联系到雇主电话,直到半小时前才接通,宴雪然叫他过来,顺便给自己预约了心理咨询。
中午的会议也推掉了,宴雪然在心理咨询中心落座,沙发很软,入眼都是柔和的色调,可在眼球里怎么也聚不了焦。
助理在一旁静静陪着,等候着雇主的交待。
宴雪然的状态不对,这是任谁也可以看得出来的,以往男人那样密不透风的气度,哪怕是在沈先生的葬礼上,也仿佛没有什么可以钻的缝隙。
可上午看到他呢,以往永远打理得考究的衣着乱糟糟的就算了,助理试图将印象里阴郁又颓丧的男人与回忆里的另一种状态重合。
但很显然,行不通。
他正在慢吞吞地想着,耳边又响起宴雪然声音,惊得他头皮一炸:“沈朝……是真的死了吗?”
其实这样的问题,宴雪然已经反驳过事实无数遍,别人再怎么劝、怎样说服都是没有用的,“沈朝没有死,是在联合他们齐齐骗着别人”这样的结论已经听了不下好几遍。
助理一开始还感慨还不忿,后来也就习以为常呢,宴雪然再说这种话时,他是不搭腔的。
但那时宴雪然也往往是在自言自语,他不搭腔并不会引起什么后果。
可此时却不大一样,没等助理犹豫两秒,宴雪然再度发问:“他真的死了吗?”
助理抬起头,对上宴雪然直勾勾的漆黑眼瞳,迟疑地点了点头:“……嗯。”
又像是怕事实不够明晰,助理又道:“沈先生真的遇害了。”
遇害,不是普通的去世。助理其实还想补充,您还摔了人家骨灰,闹了人家葬礼。
但眼前的场景怎么也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心里却在纳闷又是要做什么。
“我好像病了。”宴雪然道,对之前接收的回答未置可否,“沈朝、沈朝……真的回不来了吗?”
说是发问,可助理却从心里都发出道抗拒来,不愿再一声一声地回应。
接待人员走上前引人进医疗室,随着浅色木门的阖上,助理听不见里面一丝一毫的声音。
宴雪然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惨白着脸听着眼前的医生说话。
医生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说话不紧不慢,给人一种很安心舒适的感觉。
可宴雪然依旧绷着脸,他头皮突突地跳,不敢置信地反复回想着那段幻觉,因为过于难以接受,喉舌之间都发出了痛苦的咕噜声。
他压着心脏位置,仿佛以此就能止住疼痛一般,可犹在不久前再次确认了的事实,又更让他煎熬。
宴雪然看着眼前的心理医生,不知道要怎样去说。
因为一个他从来都不在意、甚至厌恶痛恨着的人,他陷入了真真假假的幻觉?
原来沈朝真的死了。
第28章 第 28 章 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你好”, 医生目光落上宴雪然惨白的唇和紧皱的眉头上,笑容没有变化,“不要紧张, 我们先来聊一聊。”
“”
“你是说曾经你有一个爱人,可是在前段时间得知对方死亡信息后,内心一直认为对方没有死, 只是在和你闹别扭是吗?”
宴雪然沉默的没有接话,医生的问题对他来说实在有些尖锐, 从他人角度再度复述他的举动时, 的确是令人感到荒诞。
可这是事实发生、实实在在的情况。
只有有一点, 他做出纠正:“不是爱人,我们只是一直保持那种关系,彼此之间相处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很差。”
怎么可以说是爱人呢?宴雪然不能承认, 将这个无与伦比的名号冠于沈朝头上, 背叛的先是他自己。
医生脸上表情微妙变化了一瞬, 很快又继续道:“好的,你们只是情人?”
“在和这位沈先生一起时, 那你有和其他人接触吗?”
“没有。”这次倒是回答的很快。
医生点了点头,看着记录表再度问道:“那沈先生在这段时间内有和其他人”
她没有问完这个问题, 宴雪然打断:“没有。”很笃定似的。
“好的,”医生还是笑眯眯的,声音放得更温和, “不用担心,宴先生你这种情况并不是多少见的行为,很多人在经历过一些严重的刺激,或者说什么重大的生活经历后, 出现否认这样一种症状是很常见的,并不是人的精神出现问题,只是每个人的接受程度不一样,在受到伤害后,这是身体和大脑自动产生的防御机制。”
她又举了一些例子,什么不能接受亲人离世、不能接受自己失败的案例。
最后还宽慰道:“沈先生和您相处这么久,无论你认为两人关系如何糟糕,可面对身边人的离世,感到受挫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如果只是单纯出现否认和抗拒接受这样的状况,其实不建议用药。”
宴雪然强自撑着精神听着,心思始终飘忽。
医生说如果没有展现出其他的症状,其实可以不用吃药。
他听进去了,却不愿再袒露事实。他对沈朝的感情浓墨重彩,可唯独没有爱——幻觉中和沈朝做的时候满心欢喜,什么都抛之脑后了,只知道他爱沈朝,又恨沈朝,爱与恨纠缠交织,情、欲催动着他再与沈朝亲密一点、再亲密一点,最好将人嵌入他怀里,或者将自己嵌入对方怀里里,抵死交|缠,不死不休,但那不过是人的身体本能,任谁在那时候都会混沌的。
而当幻觉消失,发现一切不过镜花水月时,他又倏然而迅速地清醒,他在沙发上冷眼看着自己的狼狈、看着自己上一刻的煎熬与挣扎。
迷茫之后,便顿悟了,一切都是欲望的作用,他还是厌恶着沈朝的。
这是不能混于一谈的,就像爱人与情人的称号,都分别代表着不同的含义。
他不预备告诉医生幻觉的事实,也不认为自己会再度陷入幻觉。
他不能说。
况且,既然知道沈朝已经死了,是的的确确离开了人世,那还要留有什么恋想?
胸腔里发出闷意,堵在心头。向医生告别,宴雪然起身离开。助理在廊道尽头打电话,替他处理着明日的行程。
宴雪然没有喊对方,掏出手机点开搜索,慢慢敲打着。
【画家沈朝遇害】
他还记得日期。
信息尚未打全,便有资讯跳出来,密密麻麻呈现在人眼前,宴雪然眼球一烫,不带犹豫地点了进去。
首项是则新闻报道,配图是一个流浪汉正畏畏缩缩地对着镜头的样子,再往下一翻,还有一个视频。
他点进去,图片便开始动起来,流浪汉道:“当时早上太冷了,我想去那个地方找点有没有什么衣服纸壳,结果进去走到那,一开始没有看到,还是先闻到一股怪味呢,很臭的,我跟着过去看,就发现了!”
“好多血当时,那个人、不是那个尸体都烂了!”那人越说越激动,仿佛越将死者描述的凄惨,他所受的惊吓便越让人感同身受。
宴雪然没有看完,退出视频,心里又涌起异样的感觉,胃里也翻江倒海起来。
死了好几天才被发现,那肯定很不体面,沈朝不是多爱俏的人,可这样难堪的死法,哪怕是冬天,也很让人为难。
眼眶里酸酸涩涩,除去所有的恨与厌恶,他仿佛真的只是在为身边人的离去而感到难过。
“宴总,回去吗?”助理打完电话,低眉拉眼走过来,“这几天的重要事项我都已经整理出来,其他能代为决定的,也交给了几位经理。您还可以再休息。”
过了几秒,助理还是忍不住关切:“您怎么样?”
男人神色淡漠,听到关心也没有多余反应,只是点了点头,权当是对助理的回应。
“要送您回去吗?”助理又问。
宴雪然恍了恍神,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忽像想起什么,点点头:“回去。”
他也不说去哪了,常待的别墅公寓其实沈朝都住过,他要躲什么?他又为什么要躲?
况且人都死了。
真的死了
下午两点。
宴雪然再度回到市中心的公寓,上午急匆匆离开时的一切毫无变化,沙发凌乱,温度冷肃,男人按开指纹,从玄关往里看过去,轻轻叹息。
空荡荡的,入户处的鞋柜上还摆着几串车钥匙,他盯过去,想起幻觉中沈朝开门放下钥匙然后对他笑的动作。
这样的画面好像也曾千百遍的出现过,宴雪然分不清记忆里那些笑是不是幻觉了。但他无从去验证真假虚实,因为故人已经离开,一切都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
他将这个词含在口中品味了一会,心里逐渐升起后悔的情绪,宴雪然无法回忆出最后一次与青年见面时的场景,有关沈朝的记忆好像已经泛黄,变得让人追溯不到了。
但他还是想了起来。
最后见面的那几日,他与沈朝闹得不大开心,原因他已经记不清,只依稀记着沈朝又是一声不吭,给不出他想要的反应。
而他则恼火于青年想闹又不闹,将人情绪硬生生梗在半空,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发生了什么?他绞尽脑汁去回想,才从不愉快的记忆角落里搜寻到。
是白瑜年回国,呼朋引伴地叫了好些人去吃饭,结果被秦朔那行人知道,唯恐天下不乱的去告诉了沈朝。
可他心里还压着火呢,他和白瑜年能有什么,两人没有打架都是好的。倒是沈朝,与那人关系从数年之前便不清不楚的,若真要算下来,他才是有资格去计较的一方。
而且,虽然他没有提前报备这件事,可回去后在沈朝开口前就说了,为什么还是要不高兴?
沈朝表情很平淡,没有对他笑:“你去见他?”
宴雪然不喜欢青年这样不依不饶,他扭头,转身回房。
可沈朝没有追上来再去问他,宴雪然心里又有一些不安,洗完澡下楼后才发现沈朝一直在那。
“我的生日要到了,”见他下楼,沈朝没再提上一件事,换了话题,“我想问你一件事。”
在此刻,沉默意味着同意。
沈朝问:“你知道是什么时候吗?”
怎么会不知道?可是他当时没有去回答,而是忍不住奚落对方:“不知道,所以呢?”语气也很差。
所以呢?
你是会委屈,会失落,会难过,还是会愤怒?总之任何情绪都好,应该是要有情绪的。
可沈朝没有,青年甚至在过几秒后翘起了唇,对他轻轻说了“好”。
没有一丝要闹要算账的意思。
可气氛还是漫出了不对劲,两人没有再说话,沈朝好像也只有那么一个问题,其他话什么也不愿意说。沉默良久,还是沈朝率先打破僵局,起身笑着让他回去睡觉。
——为什么总是这样一副讨厌的样子?
——为什么不去质问他?
——他凭什么这样一副包容的样子?明明是他先践踏他人真心的。
宴雪然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他低头看着身前青年,对方面容带笑,表情轻松,瞧不出一点生气难堪的影子。
“呵,”他还是忍不住恶语相向,“你也知道你没有资格。”
“嗯,”沈朝点头,语气轻飘飘的“所以不要再说了。”
宴雪然被噎住,眼神意味不明地梭巡一会,换上衣服离开了。
而后就再也没有见面。但是谁成想那次会面后会是永别。
如果现在要来问他,如果知道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会说什么?
会说那些过分的话吗?还是去温情脉脉地送别。
宴雪然一个也想不到。他不是浪漫主义的人,可在意识到沈朝真的死了后,身体便像老化的机器,逐渐显露出延缓的闷痛。
他不敢再去思索有关沈朝的事情了,他并不是个心软的人,可是一旦想到青年的死状,想到那样不体面的死,那样难看地被旁人围观,心里便有些发酸,甚至是带着沉重意思的。
宴雪然归结于这是对沈朝的愧疚。
事实就是那样,无论他承不承认,无论他争不争辩,沈朝照顾了他十年,从他是落寞的、被驱赶至小城的贫困学生,到如今是如日中天、手握权柄的宴家掌权人,沈朝从来对他都是从一而终的态度。
这个世界没有人会再和沈朝一样,不在意他顺境还是逆境,富裕抑或贫穷,疾病或是健康,他都在珍爱地对待着他。
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第29章 第 29 章 “他怎么可以真的想离开……
这一夜他睡得很不安稳, 时常会被梦惊醒,睡得断断续续,但醒来后梦里的一切也记不清。
生物钟尽职尽责, 清晨第一缕阳光打到脸上时,宴雪然从梦中苏醒。
今日外头的天气很好,暖阳高照, 温度好像也升高了,春天似乎再度回归。
宴雪然坐在床上低着头出神, 回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 慢吞吞捏住鼻梁。这几天对他来讲过得都太浑噩, 太突然,一切像打了个措手不及
被窝里还很热,他又忍不住想到与沈朝相处时的一些细节。
沈朝喜欢钻进他怀里睡,有时候身上还带着水汽, 就毫不讲究地上|床去抱他, 手臂被他挡开一次, 青年也不会气馁,直到他放弃抵抗, 人便团团地缠过来。
沈朝的视线也永远会停留在他身上,有时他半夜醒来, 察觉到身旁人没有入睡,只是在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那视线绵绵入骨, 像一道被织得密密麻麻的网,将他笼罩住。
宴雪然会感到很安心。
可是现在身边没有人,宴雪然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沈朝已经走了。
走得不太体面, 甚至是很痛苦。
脑海似乎被针扎了一下,头皮又在突突发麻,像在提醒他不要再去深想这件事。
叹出一口气,宴雪然翻出手机,消息列表里最上面是是助理发给他的信息,他昨天回来后也统统没有理,再往下翻,是白瑜年日常发过来的辱骂,略过最外面那句话,宴雪然点进去:【他的骨灰在你那?】
那头信息回得很快:【?去死】
【我今天去拿骨灰】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宴雪然不理会,又发:【还我。】
【那你去死吧,你现在就去陪哥哥的话我就把哥哥给你看一看】
那头又发:【而且要我提醒你吗,哥哥的骨灰已经被你撒了?】
宴雪然又想起来了,回避似的绷紧脸,沉默在原地。
他没有再问,找秦朔打听了白瑜年的住处,开车过去。
白瑜年窝在家中已经好些时日没出来,要不是佣人有时会趁主人洗澡时偷偷进去打扫卫生,怕是也要怀疑白瑜年忧郁之下要跟着沈朝走了。
宴雪然毫不客气进了门,没有管佣人的阻拦。
屋子里静悄悄,窗帘拉了大半透不出什么光,还弥漫着一股熟悉的香水味,宴雪然辨别出是沈朝常用的那一款。
房间很暗,宴雪然不知道白瑜年在不在里面。
但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随即对方的声音传出来:“你还真的有脸来?”
宴雪然不想和他吵架,口舌之争不是他的长处,他现在也不是要与白瑜年争辩讥讽个高低的少年,况且,他此次前来,也只是想拿回沈朝的骨灰。
白瑜年走出来,身上衣服松松垮垮,眼下乌青,头发也凌乱,没有平日里的半点风采。
宴雪然拧起眉,眼神轻飘飘扫过去,“看到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他的骨灰呢?”
白瑜年略过那句招呼,挤出一点笑:“都说撒了,撒臭水沟了,你去捞?”
“你要是真舍得下心去撒,那就不是你了,”宴雪然浑不在意,状似无意地探问:“沈朝临死前有给你通过电话吗?”
对面的男人不说话了,眼里涌出怨毒,阴恻恻地看过来:“有什么意义?哥哥只给你打过结局呢?”
宴雪然想也没想就回答:“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没有用?”白瑜年笑他痴人说梦,“哥哥怎么会看到你这种徒有其表的货色,你这种没有良心的东西,晚上真的会睡得了安稳觉吗?”
他的确做了一夜的梦。
宴雪然压着情绪,由着他骂,或者是陈述事实,重复问道:“他骨灰呢?”
白瑜年恨恨盯着眼前男人,宴雪然的眼和从前数年没有两样,冷得像深井里的水,也平淡得像水,仿佛什么都不会入他的眼。
这种冷淡的、不以为意的目光,让他的恼怒顿时如野火般燎原,直冲冲到脑顶,可眼前人又静静地开口:
“所有人提起沈朝,都知道他和我的关系,对外我和他也是未婚夫的关系,没有脸皮的明明是你,总是三两次地试图插足,不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吗,你到底能不能认清自己?”
白瑜年听着他的话没有吱声,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他是一头豺狼野兽,他会将眼前的白眼狼咬死!
宴雪然:“况且对不起他的又不只是我一个,你要是埋怨,不如自己先下去?”
白瑜年浑身气得发抖,手背上也浮起分明的黛色青筋,但几秒之后他居然平静下来,嘴角甚至勾起笑,“我给不出哥哥的骨灰来,但倒是有个遗物,我倒是可以给你。”
自进入这个空间以来始终游刃有余的男人眼神侧了侧,与其对视。
“什么?”
“哥哥的手机,你想要吗?”
这样裹挟着恶意的带笑语气,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
宴雪然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再睁眼,他又恢复之前状态。
白瑜年犹在笑着,戏谑的目光落在男人隐隐起伏的胸口:“你要看吗,你要知道吗?”
这样恐吓的态度,内里必是什么潘多拉的魔盒。
宴雪然努力平静下来,不去细想这份胜券在握的恶意后面是什么在给予白瑜年莫大的保障,让他以此有这样的信心。
“能有什么?”他轻轻发问,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
沈朝的手机被装在白色的密封袋里,但上面已经洁净如新,像是被人反复擦拭后珍藏着。
还有另外一沓资料,白瑜年说他要替沈朝完成这项未完成的事情。
对于宴雪然而言,这趟并不能说是无功而返,可带回的是件不值一提的遗物,他说不上自己的心情是怎样,但自从回来,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去打开手机。
白瑜年没有告诉他密码,宴雪然却不急,因为他知道沈朝的密码设置就那几串数字,什么妈妈的生日、他的生日、沈朝自己的生日,还有一串不知道什么含义的乱码,他猜测是和那个什么鬼苏苏有关的。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情,他曾那样问过自己无数次,却始终不敢戳破那道墙。
他当然知道自己比白瑜年强,可是对比那个苏苏,他怎么敢去验证?
他没有那个勇气。
思绪纷飞,直等到处理完前几日留下的遗留事物后,宴雪然才想起来桌子上已经搁置了许久的东西。
他没有再可以拖延的理由。
心头一震,宴雪然终究拿起手机,认命般地开机、尝试解锁。
第一次密码用他的生日没有成功时,男人的心便倏然落了一些。
不过好在后面在试其他密码,手机解开了。
里面的软件好像还停留在上一次打开时的模样,白瑜年说这是警方在车子里发现的,手机落在座位下,被撞到了最里面。
宴雪然不想去听这些案发的细节,他强自认为这是因为觉得晦气。
可是当摸上死人的手机时,男人手心便止不住发烫,甚至有意欲落泪的冲动。
他还是打开了这个潘多拉魔盒。
眼前又闪过之前的画面,沈朝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小腿轻佻的靠过来,随之身子也靠近了:“宴雪然。”
他轻轻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是幻觉、亦或回忆?宴雪然长吐一口气,又放下手机去喝水。
水已经凉了很久,好在这时他总需要什么来按下他的焦躁、他的不安。一杯凉水下肚,男人再度摸上了手机,指腹不住的摩挲起背屏。
他率先点开沈朝的社交软件,里面消息孤零零的,上一次旁人给他发信息都集中在那几日,不过全被白瑜年点开已读了,宴雪然滑到最下,想起来那是沈朝遇害消息出来的那几天。
露出来的消息大片大片都是生人对死者诉说的话语,宴雪然一路看过去,从沈朝画室的学生、他的助理,还有一些其他不曾从对方口中听见过名字的人,都发了信息。
但没有他的消息。
动作顿住,宴雪然终于想起什么,手指迅速往上滑动,信息的最上,原先雷打不动的置顶已经没有他名字,只剩一个【妈妈】。
他点进去,看见沈朝给他离世母亲发的最后一段话:
【妈妈,我不想再坚持了。】
【我要放他自由。】
【妈妈,我想你。】
宴雪然本以为自己会波澜不惊,毕竟他厌恶着可狼狈还是将他抽了个劈头盖脸,将他抽得浑身重重一颤。
自由、自由
他向后仰倒,摔进柔软沙发里,布料包裹着他,宴雪然才渐渐恢复脚踏实地的感受,可是心间已经喧闹的不成样子。
以往强自压着的、各种各样的复杂情感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携着过往的记忆,雪崩一般突然破开那道理性的屏障,纷纷冒出来捣鬼了。
他要放谁自由?他么,还是自己?
宴雪然不相信沈朝可以绝情的去割舍这十年的感情,可是那沓资料又明晃晃地映入眼帘。
他分明已经看见了首页的几个大字:同居状态下财产分割与转移,可仍是不死心的拿起资料翻阅起来。
比他在别墅里看到的那几张纸详尽许多,有些证明沈朝甚至已经签了字,他不会认错的。
再去看落款日期,最早的一份甚至可以追溯到半年前。
半年前?宴雪然止不住啃咬起自己指关节,这是他幼年过得痛苦与焦躁无助时的老毛病,和沈朝在一起后硬是被对方矫正过来了,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再这样。
可是当一切剥去外壳,褪下华服,他仿佛又是幼年时期会蜷缩在黑暗的、狭窄的、闷热的小屋子哭泣,不断啃咬着自己手指的孩子。
他把资料攥得皱巴巴,紧紧握着的地方已经挣开碎痕,可在一扫过后,连细看也来不及,眼眶便滚烫起来,什么灼热的液体从他面颊上滑过,一滴一滴落到证明上,晕开那道亲笔签名。
“不会的,不会的”他终于感到铺天盖地的委屈,“他怎么可以真的想离开我?”
第30章 第 30 章 宴雪然不觉得痛,只感觉……
“都是骗我的, ”喃喃自语到这里他又委屈得要死,“明明我们都打算要结婚了。”
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就好了。
眼泪从眼底滚出来, 重重打上手背,这样多的泪水,都快要模糊了他的眼睛。
一种不知从何处升起来的不解、怨恨和无助齐齐出现在了他心头, 宴雪然甚至扶不住椅子把手,接近脱力般倒在椅子中。
他现在已经无力去分辨究竟是沈朝去世给他的打击大, 还是沈朝真的在预备要离开他的事实对他的打击大。
他踉踉跄跄, 想要站起来却稳不住身子倒在地上, 文件证明随着动作一同散下来,铺满男人的身边。
宴雪然只要看过去,往一旁看过去,映入眼帘的便只有那一份又一份势必要同他分离开的证明了。
伸手够上一份, 沈朝秀丽的签名还签在上面, 宴雪然又控制不住泪水, 滴答滴答地淌下去。
他把证明按在怀里,头深深埋进臂膀, 声音哽咽,哭得断断续续:“沈朝沈朝不会离开我的, 他明明爱着我”
是啊,他是爱着他的。
那为什么要离开?
像是终于在一堆问题中意识到了事情本质,宴雪然茫然抬眼环顾四周, 没有谁能告诉他答案,这一次也再没有沈朝的幻觉了,周围天旋地转,只有他在原地。
他试图去抓住旋转的东西, 但手里空空。
宴雪然失去了最后一点意识。
又是那间病房,助理已经在门口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秦朔才匆匆赶到。
宴雪然已经醒来有一会儿,却始终不言不语,像是陷入了虚空中,在病床上发着呆。
秦朔推开门,有些不忍地看上床上人苍白脸色和那眼里黯淡的光。
“怎么又病倒了?”犹豫几,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床上人想说话,可吐出一个字嗓子便嘶哑难受,像□□|草火燎,刀割般的疼。
宴雪然没有理会他的关心,只是犹撑着开口:“沈朝走了。”
“哎。”秦朔怔怔应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终于愿意承认这件事了,可是他应该要怎么安慰,沈朝死了,他也是难受了好一阵,但人总得向前看,现今状况却是他们都走远了,都快要走出去了,宴雪然才慢吞吞意识到事实。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秦朔还是没有开口说出什么醍醐灌顶的话。
宴雪然犹自在病床上陷入神思,落在被子外挂着吊瓶的手已经很冷,可是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来对他嘘寒问暖,替他在旁人面前忙活着捂紧他手,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着他。
从失去意识再度醒来后,宴雪然想了很多。
他其实一直不敢承认着他也爱着沈朝,事实他做得不错,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件事,包括他与沈朝双方。
而所有人又知道,包括他自己也认为,他是在轻蔑着、伤害着沈朝的。他在沈朝对他的宽容中肆意践踏着,甚至无耻地在摧毁着对方。
爱所催化出来的恨意,比恨意本身强大一万倍,它摧毁自己,也摧毁所有人。
十年前他还是个穷小子时就被沈朝迷住了,十年后对沈朝的心意也没有消失,只是中间的坎坷或许有些多。
但他或许还是爱自己更多一点,所以会情愿着让沈朝煎熬也不肯给对方一个保证。
让沈朝走,或者承认自己的内心都好,但他一个都没有做,他只是在耗着沈朝的生命气,只是在贪婪着沈朝对他的爱怜。
所以沈朝被耗得受不了,决心要离开自己了,这都是他活该。
当时沈朝是怎样排除万难来到他身边的:和白瑜年从此两断,手腕落下终身式缺陷,母亲的坚决反对什么都没有阻挡沈朝来到他身边,而这只是在听到自己问他要不要试一试,对方就那样欢天喜地地过来了,然后一在他身边就待了近十年。
沈朝的爱坦坦荡荡,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人。
而他只会自私的用着那一个借口来宽慰自己,所以人走了,即便沈朝没有遇害,他也要走了。
他是个多么自私的人,所以现在到了自食恶果的时候,可是为什么不来惩罚他,而是让沈朝承受?宴雪然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所有人都可以有借口有理由,唯有他不能。
宴雪然的唇泛起了青紫色,他重重咳了两声,摸上自己心口,感受到那微弱的要随风飘走的心跳。
他再也不会有年少时面对心仪之人心跳如擂鼓喧嚣的时刻了。
秦朔在一旁静静地看他,识趣的没有说话,他上次来见宴雪然,虽然还是在病房,可那时人怎么也说不上颓败,还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可不过短短几日,人就散了精气神,状态一眼瞧上去的衰败糟糕。
床上的人又出神了好久,才缓缓抬头看向身旁的友人,勉强笑了一笑。
“他走了可是那天我也没有陪他过生日,我总是在和他赌气,所以他现在不要我了。”
秦朔轻轻眨眼,想起遗像上温柔笑着的沈朝,眼眶又止不住泛酸,他轻叹:“现在说这些没有用了,我们总要往前看的。”
宴雪然却摇头,继续回忆着自己的薄情寡义。
“他那天已经买好了蛋糕,可是我看冰箱里蛋糕他也没有吃几口,是不是在想等我一起,是我不好,我太差劲,连他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甚至还撒了他骨灰我怎么什么都做不好?”
他讲的语无伦次,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讲什么,一会儿扯到以前,一会儿又扯到其他的,可是现在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报应来了,终归不爽。
宴雪然也没有办法骗过自己,他怎么敢去想象,那个人在生日也不得安生,开车去接他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他孤零零地在家里等待,孤零零地死亡,甚至是孤零零地等待别人发现。
那可是沈朝啊,是即便没有他,也有母亲疼爱、朋友喜欢的沈朝,可是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得到了什么?
破碎不堪的心、被辜负的十年时光、声名狼藉的传闻,还有多年如一一个人默默捱着的孤独。
他真不是个东西。
宴雪然缓缓举起自己被风凉了许久的手,十指连心,心脏里的痛楚已经密密麻麻的蔓延过来,疼得他指尖都在发麻。
他没有任何一丝可以挽回的余地了,宴雪然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宴雪然想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替沈朝超度。
当时白瑜年替沈朝办的那一场葬礼被他破坏了遍,他竟坏到让沈朝连入土也不肯安心。
白瑜年听说宴雪然病倒两次后的信息时已经过去好久,他特意给男人拨了电话,但男人没有接。
他现在已经完全顾不得公司的事务,四处奔波着要给沈朝怎样一个盛大的葬礼,怎样又能让青年走得安稳一些。
秦朔中间来劝过他一次:“头七都要过了,做这些有什么用?”
被宴雪然斥了回去,秦朔就没有再劝,宴雪然向来是一个偏执固执的人,之前一心一意折腾着沈朝是如此,现在为了自己的赎罪也是如此。
临走前,秦朔还在想着,如果真的在天之灵,他要是沈朝的话,怎么也要回来报复一通宴雪然的。
但是,秦朔又不无衷心地想,青年过得那么不好,何必再挂念这样一个人呢,了却前尘往事,他还是希望沈朝安心上路。
a市的春天渐渐从试探着犹疑着的时日中正式登场,春光开始明媚起来,就是空气总不大好,清晨总会有霾,但到上午时,大太阳便会出来。
宴雪然开车路过公园时,能看到一群群的年轻男女在草坪上野餐,四处都洋溢着欢声笑语,每个人都很幸福。
但这注定是他过得最冷最漫长的一个春天,宴雪然总恍惚疑心他还在过冬,不然为什么他的心还是雾蒙蒙的,他的记忆也是冷冰冰的。
那次从医院出院后,他又去拜访了一次心理医生,这次医生给他开了药。
药的效果显著,宴雪然终于能睡得了踏实觉了,只是在用药后的第三天,男人又擅自做主把药停了。
他梦不见沈朝了。
现实中的他在深夜辗转反侧时耳边没有人悄声对他呵气,没有人在他耳边厮磨,旁边的被窝也永远是冰冷的,伸手够过去也是摸不到的无边无际。但好歹梦里还会有那个人的影子,对他笑也好,哭也罢,宴雪然总归是能见一见他的。
而吃了药后什么都不一样了,他虽不会半夜惊醒,然后抱着沈朝留下来的物件睁眼到天明,但他的梦再也没有那个人了。
宴雪然的心慢慢地被这些小事撕扯着,有时一想起沈朝,便是钻心彻骨的痛,不过数天,男人便显而易见消瘦了下去。
超度的事情宴雪然没有让助理经手,他四处拜访终于寻到一处据说很有实力的大师,大师要价也狠,两百万。
细算下来他都没有在沈朝身上花过这么多钱,人死后却开始亡羊补牢了。
宴雪然答应的很爽快。
超度的日子定在头七后的第二天,白瑜年听说他要做的事,骨灰盒没在为难他,但也没让宴雪然好过。
“装模作样!想要的话你跪下向哥哥磕两个头再说。”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宴雪然良心作祟,白瑜年也这么认为,但他没有料想到,宴雪然听完这句话居然不作一丝一毫犹豫的就那样跪下磕了头。
骨灰盒正摆在男人前方,那次宴雪然大闹葬礼现场后,白瑜年再没有心思让沈朝下葬,骨灰盒一直放在房间里的床头柜上,好像这样他就可以与哥哥一直入睡,再度回到那美妙的少年学生时期了。
宴雪然跪下磕头时,表情也不见一丝忍耐,甚至是平静的。
“咚咚咚”三下,男人磕的很用力,诚不诚心这件事暂且不表,白瑜年的确没有什么借口再拖延,他本可以不守信用,毕竟谁也没有规定死者的骨灰盒要放在谁那,硬要说的话其实他们谁也没有资格去保管这盒子。
但他又在眼前一幕陡然意识到,自从哥哥死后,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闹剧。
宴雪然是闹剧,他做的不也是?
骨灰盒置办的很简陋,忽略白瑜年的刻薄,宴雪然走上前去接过骨灰盒,盒子重量不沉,宴雪然没有想到人死后烧成灰也就这么点轻飘飘的重量。
他抱着盒子走了,没有辩驳白瑜年后面说的话,只关心他的未婚夫。
只是走到一半又倏然想起,宴雪然好脾气地回头劝告:“沈朝已经走了,他活着的时候你惦记他,可你得不到,死了就不要再想了,活着不是你的人,死了也不会是。”
“你还可以选择你的新人生,”他倒在这时显得很大度似的,嘴角还弯着笑,“我已经不可以了,我已经和他纠缠在一块了。”
他遇见沈朝没有那么早,可对方是头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人,他无法不去做到对这个人不刻骨铭心。况且这个人死的这样早,给他的人生开了一个坏头,他已经的日子还能怎样呢?沈朝已经操纵住了他往后的余生了,他再也不能迈过这个人去看向四方了。
宴雪然带着沈朝去看那座他选好的墓址,墓园的位置很好,依山傍水,傍晚来的时候有柔柔的春风拂面,柳树也立上了俏俏的枝桠,实在是风景很美的地方。
宴雪然把外套脱在地上,将骨灰盒放在上面,像是二人在并排着肩,一道在看这落日的美丽。
静谧的氛围中,男人又兀自落了泪,但心情却是平静的,从那一日得知沈朝遇害信息伊始,他否认过、抗拒过,痛苦过、煎熬过,到后面始终如抽丝一般绵绵心痛过,没有一天有舒服的日子过,但这一切在接到沈朝时,那一瞬间他又好似恢复到了被沈朝爱着的时刻。
那种暖洋洋的、懒散的,又将他包围住了。
“是我亏欠你,”风吹过,他将这句话说出口,眼神很温情地瞧着身旁那个小小的木盒子,又看不够似的,将盒子抱在了怀里,慢慢用体温去侵染怀里的骨灰,“我不是个合格的爱人。”
再多的话却好像说不出了,明明心里头想过千百遍,千般后悔,万般爱意,但临到头了,只有那几句话。
风变大了,娉婷柳枝袅娜扫过他眉眼,宴雪然不觉得痛,只感觉是有人摸了一下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