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前，我出了场意外。
医生说我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未婚妻林月伏在我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发誓要不惜一切治好我的腿。
没过几天，我收到了她和老总儿子的订婚请柬。
1
请柬做得很漂亮。
旭日初升，皎月璀璨。
一男一女十指紧扣，在日月同辉的光华里，深情凝望着彼此。
「李秦，国庆节你能出院了吧？一定来参加我的订婚宴啊。」
我看着韩旭发来的微信和请柬，太阳穴突突的绷着疼。
请柬底稿是林月亲手画的，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够用心的。
韩旭，林月。
两人都「日月同辉」了，我这个躺病房里的傻子，却还一刻不停地给她策划婚礼的惊喜。
被分手了，连个正式通知都没有？
我强压住翻涌的情绪，给林月打了个电话。
别人嘴里的话，我只信一半。
青梅竹马十几年。
我只想听林月怎么说。
2
电话很快接通。
林月温柔的语调，一如既往。
「阿秦，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懒得兜圈子。
「月儿，韩旭国庆节的订婚宴是怎么回事？」
「……他告诉你了？」
我没回答。
耐心等着她继续。
良久，她一声轻叹。
而后声音竟哽咽了起来。
「阿秦，别怪我，我有苦衷。你以后离不开轮椅，韩旭说公司没有录用残疾人的先例。你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残疾给你的打击就够大了。要是再丢了工作，我不敢想你以后怎么活……所以我才……」
我和林月、韩旭，在同一家公司上班。
韩旭是老总的儿子，去年留学回来，直接空降副总。
我闭了闭眼。
用力按住青筋乱跳的额头。
「你只需要告诉我，是他威胁你，还是你自愿跟他？」
林月一下子哭出声来。
「阿秦，我们是世界上最亲的两个人，你怎么能怀疑我？我说过我会不惜一切治好你的腿！不惜一切你懂吗？！」
她哭着挂断了电话。
我只觉得，脑子里的每一根筋都被她给哭乱了。
乱得我竟没法静下来思考。
哦，合着她要嫁给韩旭，是为了给我治腿？
我扯了下嘴角。
立刻走向医办室。
我现在就想知道，到底是谁特么跟林月说的，我以后离不开轮椅了？
3
我的主管医生不在。
值班大夫把我所有病历和检查报告都调了出来，反反复复仔细地看。
「你恢复得很好，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你未婚妻我有印象，你刚入院那天她问得特别细，尤其追问你的生育能力会不会受损。」
「可当时大家都忙着急救，没人能给她打包票。她一再追问下，应该是有医生把最坏的可能告诉了她，但这也是我们和家属沟通的正常流程。」
「不过现在你的情况已经很明确，如果她还有什么疑惑，出院时把出院小结给她看就行。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让她把心放肚子里就好。」
我了然点头。
稍事考虑，我对他说：「麻烦现在就给我办出院吧。」
我最近手里在忙一个大项目，私下里还要瞒着林月暗中筹备婚礼，只为给她一个惊喜。
结果睡眠不足过度疲劳，出了车祸。
而这家私立医院的环境服务都顶尖，所以我才想多住些日子，做个全面体检，也好休养休养。
但现在林月搅得我心乱如麻。
十几年的朝夕相处……
她是我唯一喜欢过的女孩。
我很珍惜她没错。
但谁愿意被人当傻子耍？
4
出了院，我直接回了我和林月的家。
这是我专门在公司附近租的一套 loft 公寓。
我完全按照林月的喜好，把房子装饰得精致而有格调。
更重要的是，下楼过了路口就是公司。
我哪舍得让心爱的姑娘辛苦早起。
只想每天能让她睡个懒觉，不用大清早在路途上拥挤奔波。
刚搬进来那一天，林月惊喜得眼睛都亮了。
她一下子就跳到我身上，双手紧紧搂住我的脖子，在我颈窝里不停地蹭。
「阿秦，我好喜欢好喜欢这里啊！」
我笑看着她弯成月牙的黑眼睛。
「就知道你会喜欢。」
「这可是 CBD 啊，租金很贵吧？」
「你喜欢就值。」
「阿秦，你对
我真好。」
「傻月儿，不对你好对谁好。」
她笑着吻我，吻个不停。
让我连日来累成狗的疲惫，一扫而光。
我当时就想，我的月儿啊，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单纯小孩儿。
连这个小公寓她都这么喜欢，那回头我带她看豪华婚房的时候，她得惊喜成什么样啊。
回忆那么暖。
我的笑却慢慢僵在了脸上。
我不过是住了半个多月的医院，可家里却已经大变样。
5
客厅里放着几只封好的纸箱。
卫生间里已经没有了林月的洗漱用品。
衣橱里她的衣服也只剩寥寥几件。
我坐在二楼的飘窗上，发现她最爱的猫咪靠枕也不见了。
呵，为了给我「治腿」，她这么拼命赶时间呢？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亲密伴侣。
但一场有惊无险的车祸，竟让我看不透她了。
我笑了笑。
正打算下楼。
楼下玄关忽然传来门响。
接着便是一男一女黏黏歪歪的声音。
「唔，别闹了韩旭，不要嘛。」
「在公司里我忍得好辛苦，进家了还不让碰？」
「这毕竟是阿秦的房子，我不习惯在别人家……」
「阿秦阿秦，还叫那么亲热？林月，你不会跟那穷小子藕断丝连吧？」
只听林月笑着亲了韩旭一口。
「好啦，都跟你说多少遍了，我一直只把李秦当个相互照应的邻家哥哥而已，是他单恋我纠缠不放罢了，现在正好趁他受伤跟他断个干净。快帮我把东西搬走，不然过几天李秦出院肯定缠着我不让搬，被人缠着的滋味可烦了，不堪其扰。」
……
楼下的动静，忽的一瞬间，我就听不真切了。
我只听见——
自己的血，一寸一寸凉下来的声音。
我沉着步子，缓缓下楼。
沙发里滚成一团的两个人，丑陋而滑稽，看得我想笑。
我还真笑出声来了。
「林月，你说不惜一切为我治腿，闹了半天是跟小韩总叠罗汉的法子？小韩总知道他还有药引的功效么？」
我眼看着面前正拱得热闹的两个人，齐齐僵住。
韩旭一骨碌爬起来，尴尬拂了拂头发。
林月则捂住胸口，整理好衣服看向我。
见我没坐轮椅，她怕是有些失望。
直直指着我，表情活像见了鬼，「阿，阿秦，你的腿……」
我一手插在口袋里。
把那张想给她看的出院小结，用力攥成了一团。
另一手轻轻拍了拍大腿。
「托妹妹的福，哥哥的腿没事儿。」
我扬声而笑。
「那妹妹抓紧搬家吧，今天下班哥哥就要换门锁密码了，以后可别说哥哥缠着你不放。」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街上的秋风真不长眼，吹得我头痛欲裂。
原本想回家做顿她爱吃的饭菜，等她下班好好跟她聊一聊。
毕竟相爱了这么多年。
哪怕分手，也总该有个体面的结局。
可我哪知道，她根本不想要体面。
那算了。
那就诚心实意祝福她？
我回头望着公寓的方向，冷冷而笑。
希望我的祝福，她受得住。
6
我回公司后，直接去了总裁办。
半年前，韩旭对公司的业务都熟起来后，他爹就不常过来了。
所以韩旭名义上是副总，实际公司大事小情都他说了算。
「秦哥来了？怎么刚出院就来上班了？不在家好好歇歇？」
「是呢，哎，秦哥你腿没事了啊？听说你……」
我皱眉，故作不解。
「怎么，有人咒我腿有事么？」
几人面面相觑。
一个新毕业的姑娘摸了摸鼻子，「就，就听林月姐说，坐轮椅的员工工作上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韩总想给秦哥一笔补偿，让秦哥回家养腿。」
我笑了笑。
「我在公司这么多年了，很有感情，给多少补偿我都不会走。」
众人应和着我，也笑。
「那是，秦哥能力那么强，失去秦哥是公司的损失。」
「秦哥腿没事就好，虚惊一场，福气在后头呢！」
「就是就是！」
我就势说道，「借大家吉言，正好我今天听说小韩总要订婚的喜事，今晚想请大家都来我家坐坐，咱们一起给小韩总和林秘书热闹热闹。」
我和林月毕业后一起来到这家公司。
六年间，我从小员工做到了大部门经理，林月也从小文员变成了
总裁秘书。
林月在公司一直跟我保持距离。
她说她工作职责特殊，公开恋情会让她协调各部门关系时难免棘手。
我理解，也尊重她的意见。
加上我本来也话不多，极少跟人闲聊，所以大家都以为我和林月只是同学，没人往恋人上去想。
如今老板订婚这种大事，人人都巴不得有个机会谄媚一下套套近乎。
但贸然往上贴又怕惹老板反感。
刚好我提出这么个方案，大家乐不得接受。
「那就说定了，下班跟我一起走。」
我话音刚落，韩旭和林月就走了进来。
我向韩旭一笑。
说好了要给他们祝福，我怎么能小气？
7
「小韩总订婚宴选在盛世天地，多少有些委屈了。正好我国庆有个大场合今天决定取消，我可以把宴厅让给小韩总，嘉华湾贵宾厅，小韩总肯定喜欢吧？」
我的话，差点让众人惊掉下巴。
盛世天地已经是江城足够奢华的五星级酒店了，尤其国庆节这种日子，很多有钱人都订不到。
韩家这个段位的自然也费劲，肯定是韩旭他爹各种托关系才勉强订上。
而嘉华湾贵宾厅就更别提了。
那种梦一样的地方，只是几大首富们彰显地位的场所。
鸦雀无声中，韩旭「嗤」的一声笑了起来。
「李秦这半个月医院没白住，学会讲段子了啊？」
他这一笑，大家也都笑了起来。
毕竟没人相信，身边的同事居然能轻轻松松订到嘉华湾贵宾厅。
我耸了耸肩。
「小韩总不赏脸啊？那算了。」
韩旭皮笑肉不笑望着我。
「行啊，李秦都这么说了，我们不去都不合适了，是吧月月？」
他身旁的林月一脸菜色。
「工作时间，都别闲聊了，有什么话下班再说。」
我点头，看着两人。
「下班大伙要给你们庆祝庆祝，大家一起去我家。」
韩旭笑着插话，「就你家那几平米地儿，哪坐得下这么多人？还是我订个场子吧。」
我摆摆手。
「千余平米，怎么也够了，小韩总不用跟我客气。」
众人的瞳孔全开始地震。
我噙着笑意，扫了眼面如土色的林月。
迈开大步离开了总裁办。
这才哪跟哪啊。
更大的惊喜还在后头呢！
8
我刚回办公室，一杯茶还没喝完，就收到了林月两条微信。
「阿秦，我知道今天我和韩旭让你受刺激了，可你别这样自毁形象好不好？你这么吹牛，到时候被戳穿了面子往哪搁？以后还怎么在公司待？」
「一会儿我跟大伙说你是在开玩笑，下班就别闹了，毕竟你这样让韩旭也很尴尬，好像你不想祝福我们，故意跟他较劲似的。」
我看到第一条时，还以为她真是替我着想。
第二条我才看明白，敢情这是觉得我让韩旭没面子了？
「覆水难收。」
发完这几个字，我就扣了手机。
我这一堆事要忙，件件要紧。
直到下班点要走，我才看到她又发了好多消息过来。
「好吧，阿秦，我实话跟你说，你的腿伤只是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们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我一想到你后半生要在轮椅上度过，无论是精力还是财力，都会让我们不堪重负。」
「你挣得是挺多，也舍得给我花钱，可那远远不够。我比别人漂亮，更比别人努力，凭什么我不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而我过上更好的生活，自然能帮你也过上好日子啊！所以我才接受了韩旭的追求，希望你能冷静下来，替我们的未来认真想一想。」
「你腿没事当然更好，我也就不用为你犯愁了。我们从十几岁一路走到今天，最懂彼此，无论我们之间谁过得好，另一个人都一定会为对方高兴和祝福，而不是搅局和算计，你说对吗？」
「阿秦，你尽快辞职吧，你继续留在这里，不会有未来的，韩旭容不下你。但不管你去哪里，只要你需要我帮忙，我定不遗余力。因为，你在我心中没人能替代，你永远是我最爱的阿秦哥哥。」
明明每个字我都认识。
可连在一起，我却差点看不懂。
但我大开眼界。
其实我有没有腿不是关键。
关键她是嫌我不够有钱。
我就奇怪，劈腿另攀高枝这件事，居然也能被形容得这么清新脱俗？
只是我越看她那个清新脱俗的微信名，我就越反胃。
「秦时明月」。
9
刚一申请微信号的时候，她就笑眼弯弯问我，她取的这个名字好不好听。
「秦时
明月。」
「阿秦在时，才有明月。」
「林月永远是李秦的。」
我闭上眼。
用力把过往那些旖旎温存，甩在脑后。
「微信名改一改吧，看着怪想吐的。」
我发给她这句话后，就直接删掉了对话框。
删掉了我们之间十几年的一字一句，情丝万缕……
走到公司大厅的时候，韩旭、林月为首的众人，都在看着我。
我知道。
有好奇的。
有看热闹的。
更有等我丢脸的。
我挥了挥手，「走吧，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三辆劳斯莱斯，赫然停在门口。
随我走出公司的众人，连连惊呼。
我看着同样满脸震惊的韩旭和林月，淡淡一笑。
「嘉华湾私享别墅，小韩总还没去过吧？今天刚好带林秘书过去玩玩。」
韩旭嘴角抽搐。
林月喃喃：「真的假的？嘉华湾那边的住宅，没几个亿下不来……」
我叹了口气。
「本来是买给我未婚妻做婚房的，谁知她瞧不上我，跟我分手了。」
林月霎时瞪大了眼睛。
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来半点声音。
说话间，几个司机已经下车，恭敬打开车门。
众人受宠若惊先后上了车。
只剩下韩旭和林月杵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坐在车上，疑惑看着两人。
「你们俩，不去么？」
林月先反应过来，拽了拽韩旭的袖子，「当然去！」
我笑了。
去就好。
去了，才有更多的惊喜给他们。
保证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