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爸死活不让我上大学。
要不打工，早点赚钱供你弟弟娶媳妇。
要不读护士专科，以后托关系，方便给家里人看病。
选择了后者……
我成为医生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治死我的父亲。
1
我从小就是夹在中间的二女儿。
姐姐弟弟有的疼爱，只有我羡慕的份儿。
高考后，我的分数能上二本。
但我爸不同意。
「上专科，你读大学，明年你弟弟怎么办？」
我抬头看向我面前的男人，熟悉的让我陌生。
「爸，专科……我不想去。」
「去专科学护士，以后进医院好托关系，方便家里人看病！」
我很难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看向旁边的妈妈，她早已泪流满面。
「凭什么你能供姐姐读民办大学，我二本学费还低却不供养我？」
我爸沉默了，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我站起来轻笑：「也对，怪我没本事给你们考了个民办大学。」
我爸一巴掌挥过来。
我跑出家门，委屈立刻涌了出来。
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哭了好久，天色暗了下来，一个电话没给我打过。
回到家，他们一家人在餐桌上正在吃饭。
「你还知道回来。」
爸爸看了眼我，轻飘飘地撂下这一句话。
「你有把我当成你的女儿吗？你有平等对待过我吗，凭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已经很努力的去学了，我难道想要这个的结果吗？」
看着歇斯底里的我，我妈刚想伸手抱住我就被我爸拦住。
「没良心的东西，我供你吃穿供你上学，我就是让你这么回报我的？」
我红着眼看他，压抑着心中的不满。
「妈养你，妈养你，南南，妈给你交学费。」
「你拿什么交，拿你那每个月两千块钱的工资交？」
我爸一句话就噎死了我妈。
「林南，我给你两个选择，上专科或者辍学打工，你自己选一个。」
……
最终我还是上了专科，走上了我爸想要的路。
看着面前的父亲，我感到无比心寒。
深夜，妈妈偷偷来到我房间。
「南南，妈知道你心里难受，可这也是没办法了，你也知道咱家这个情况，明年你弟弟也要高考，你弟弟明年要是考个民办大学，咱们家可怎么过啊。」
「可是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一定是我啊？」
「你弟弟他是男孩子，以后没有好工作怎么找女朋友啊。」
「那姐姐呢，姐姐能上，为什么我不能上，我也是你们的女儿啊。」
「你姐姐，你姐姐那是不懂，爸妈也是没办法，南南能理解爸爸妈妈吗？」
那一夜我才明白，不管怎样，牺牲的只有我。
临近开学，我爸依旧在说：
「你要接受现实，这是你的命。」
我恍惚了整个暑假，难道这就是我的命吗？
我感慨命运不公的同时也在怨恨我自己的不争气。
2
我们一家五口凑齐后，我爸在餐桌上举着酒杯说：
「南南的大事定了，咱们一家五口也都凑到一块了，爸爸很高兴啊，子龙，咱们家希望可就寄托在你身上了，不要让爸爸妈妈失望啊。」
我看着弟弟满面红光，接受着我爸带给他的夸耀。
此刻我真的恨，恨自己不是男孩。
酒过三巡后，我爸开始胡言乱语。
「都说五个闺女顶不过一个儿子，我看就是这么个理，以后还是儿子顶用。」
他指着我跟姐姐说：「以后你们嫁出去了，能天天伺候我跟你妈吗？还不是让你弟来伺候啊，供养你们上学，我看就是白费。」
我脑子里嗡嗡的，但是眼睛瞪着我爸。
「你瞪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白眼狼，就会跟我顶嘴。」
从那顿饭后，我产生了逃离家庭的想法。
我想，跑的越远越好。
开学后，我去了我爸最满意的那所医学校，他告诉我：
「这好就业，毕业咱就去医院当护士，多好啊。」
可我偏不。
从入学起我就想要升本，可我没跟任何一个人说，我开始边学边打工，寒暑假不回家，只有在过年那几天回家。
大一还好，我爸纯当我体验生活玩疯了，到了大二他开始怨我不回家。
「外面就这么好，你就这么不想回家？」
他拍着桌子当着全家人的面质问我。
我不说话一直看着他。
「你别瞪着眼看我，从小到大你就会跟我吵，就会跟我顶。」
「爸，您别生气，南南，南南
她刚出去上大学，对外面新奇着呢。」
姐姐站出来给我打着圆场，我爸看了我姐又指着我大骂
「你姐姐比你懂事多了，真不知道你的良心去哪了。」
她当然比我懂事，按着我爸的想法，毕业之后就回到家当了老师。
「我看我是白养你了，你以后有多远就滚多远，我不管你了，你现在也长大了，学费生活费
自己承担吧。」
撂下话后，我爸回了房间。
「姐，你跟爸道个歉就好了，别要你那面子了。」
我弟开口，他已经上大学了，如我妈所说是一个民办大学，不过他过的比我滋润太多。
「面子？我的面子早就没了。」
是啊，我还有什么面子可说呢，每当别人问起我的学历，我爸都会摆摆手说：
「不行，她不行，上的专科，以后没啥前途。」
在他眼里专科就是没前途的。
而让我上专科的就是他。
我唯一庆幸的是我还有妈妈和姐姐关心我。
在我爸对我不管不顾后，我只能拿出自己攒的钱来交学费，我妈虽心疼但无力不能改变什么，她的钱早就为家庭付出没了。
这就是山东家庭。
临近专升本考试的时候，姐姐突然约我出来，我们面对面坐着看着对方。
「很累吧，一直一个人。」
「姐你何尝又不是一个人呢。」
「我说的是你的升本考试。」
我很震惊，毕竟我一个人也没提到过。
「不用惊讶，他们不知道，只有我知道，那天用你手机的时候看见你快递消息了。」
为了便宜，我每次都会在某多上买资料，微信会有提醒，就是这个提醒让我姐知道了我的秘密。
「你安心考试，我给你转了钱，不多，但是你也别不注意自己。」
「姐等你的好消息。」
我看着面前的姐姐，哭了。
专科这四年，我没有掉过一滴泪，就算是打工被人侮辱了，在学校被同学嘲笑了我也依旧挺直腰杆。
没有小说中轰轰烈烈的家世背景，也没有貌美的长相，只有骨感的现实。
不过，我顺利通过了考试，收到了大学的通知书。
但这消息也传到了我爸耳朵里。
3
「你背着我偷偷考试，我看真是反了你了。」
我爸说着就扬起了手打了我一巴掌，吓坏了在场的我妈和我弟。
我红着眼看他对他怒吼：
「你凭什么打我，我靠我自己努力考上的学校，你没资格管我。」
「我没资格？我是你老子，我养你这么大，我多不容易，你都 22 了，找个工作干比你上学有用多了，你个女孩子上那么多学干什么，到时候你弟结婚，钱用处多着呢。」
我只觉得可笑，在他眼里只有我弟。
「我就要上学。」
「行，你要想上学，那就滚出去，永远别回家，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我妈也是左右为难，一边拍着我爸的背一边给我递眼神，可我早就厌烦疲倦了。
「姐，你别这么不懂事了，你听爸的吧，他还能害你吗？」
看着我弟满身名牌，我只觉得讽刺，他随随便便一双鞋就要大几百块钱，而我却只能买几十的衣服和鞋。
我吸了吸鼻子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回房间收拾行李。
「还是我们子龙懂事，我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有了她这么个闺女啊。」
我一边收拾一边听着他在客厅骂我。
我拉着行李箱从房间出来，走到客厅，递给了我妈一张卡。
「妈，我只感觉对不起你，我知道你的无奈，这是我打工赚来的钱，你给自己买两件衣服吧。」
我妈自然是不肯收的，我爸却上前一步拿走了卡。
「为什么不拿，这是她欠我们的，留着给子龙买资料费，子龙打算考研了，哪不需要花钱啊。」
听到考研，我心里好像被刀刺了。
我回头看了看林子龙。
「怎么？只许你专升本，还不许我考研了？」
「妈，拿着，我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我没说话，只是讽刺地笑了笑，转身出了家门。
「白眼狼，我算是养了个白眼狼，你一辈子也别回家。」
关门前的最后一道声音。
后来，我姐听说后立刻转了一千块钱给我，可我知道，我姐也苦的很。
「别担心姐，我有存款，够我自己生活。」
带着我姐给的一千块钱和我手机里仅剩的几百块钱，我买了火车票，去了那所本科院校的城市。
我找了份管吃管住的工作，白天工作晚上我就拼命写稿，有休息日我就发传单，在此期间，只有我妈给我打过两次电话，我爸对我不管
不问，但也无所谓了。
我身边没有什么朋友，只有打工认识的叔叔阿姨。
「我说你上着学怎么还打工？家里缺钱？」
跟我住在一起的阿姨终于忍不了问了我一句。
我点点头，表示默认。
「你爸妈心也够狠的，上着学还让你打工来，也没见他们给你打电话啊。」
「阿姨，我没有家了。」
我看见她一愣，随即又赶紧向我道歉：
「不好意思啊姑娘，阿姨不知道。」
我摇摇头着跟她说：「没事阿姨，我一个人也挺好的。」
再也听不到漫骂声，再也不用看人眼色过日子了，只是生活苦了些，但跟精神折磨上比起来，肉体上的苦不算什么。
我申请了助学贷款，以我目前的经济情况真的无法完成我的学业。
我依然走的是医学方面的专业，我想救人，救的不止是伤。
我选择考研，接着上学。
我知道，女孩子只能用知识武装自己，也只有知识才会让自己更充盈。
我依旧是边学边打工，在此期间我遇见了从山里考出来的一个女孩。
「我是我们村唯一一个出来的女孩，你想象不到的，我们那里的女孩子有初中毕业就辍学结婚的，我觉得我是幸运的。」
「你爸妈支持你吗？」
「怎么可能支持，是到我们村支教的老师供养我读完了高中。」
她谈起这些往事比我平静的太多，在她脸上我看不出一点的表情。
「林南，我也怨过我自己为什么是女孩，可是我想了又想，哭了又哭，我觉得这是我的命。」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命了，可这一次却和第一次听到的不一样。
「可我不甘我的命是这样，我不信我被困在山里，我一定要走出去看看，我命由我不由天。」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张女婷吗？」
我摇摇头。
「我的婷一开始是停止的停，我爸妈想要儿子，不想再要女儿了，寓意停止生女儿。我现在的婷字是我成年后自己改过来的。」
晚上我久久不能入眠，不敢相信父母会把自己对儿子到来的期愿刻在女儿的名字上，携带终身。
我开始变的厌男。
4
两年时间过的很快。
在此期间我听说了姐姐生孩子，听说了弟弟考研失败的消息……
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拿到手，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
我拨通了姐姐的电话。
「姐，你最近怎么样？」
「啊，南南啊，我，我挺好的，怎么了，突然跟我打电话。」
我听着对面传来的孩子哭闹声与姐姐慌乱声，心里一紧，明明就相差两岁，可过的生活完全不同。
「没事姐，你要是忙，就先忙，我没什么事。」
「南南，过两天姐姐去看看你。」
「姐，我去找你吧。」
我又回到了这座城市，时隔两年，变化很大。
我看着姐姐旁边的孩子感觉一阵恍惚。
「真可爱，男孩女孩？」
可笑吧，作为孩子的小姨，我竟然不知道孩子的性别。
「男孩。」
男孩？
我竟有些庆幸姐姐生了男孩，至少，不用遭受像我这样的遭遇。
「南南，你真的不回家看看吗？爸妈他们，那天还在跟我念叨你呢。」
听到爸妈这两个字的时候我愣了一下，很久都没说过这两个字了。
「不了吧，我考上研究生了，我怕，我怕他又生气。」
那句爸爸我终究没喊出口。
「两年了，姐理解你。」
吃完饭后姐姐因为孩子闹睡觉急匆匆的回了家，留我是在街上随意溜达。
我去了曾经的那个公园，看着那个长椅好像又看见了五年前趴在那里哭的我。
很不巧，我遇见了林子龙。
「哟，我说这谁呢，这不是我那个两年不回家的姐姐吗？」
他话里的讽刺，早就被我爸妈惯坏了，我爸看不顺眼我，他自然也看我不爽。
「好久不见啊姐姐。」
他那句姐姐让我听着想吐。
「滚。」
我不想跟他多说一句废话。
「好久不见了，看你最近过的还不错，给我点零花钱救助一下你弟弟。」
我看着他还是满身名牌笑了笑。
「把你身上衣服卖了就行，不用找我要，显得很下贱。」
「你说谁下贱？」
是我爸的声音。
「我说！你宝贝儿子！林子龙下贱！」
「你个赔钱货，两年不回家你长本事了是吧。」
我冷眼看着我面前的男人，他还是老样子，骨子里的重男轻女一
直没有变。
「你儿子舔你的钱不够还过来舔我的钱，你说贱不贱啊？」
「你是他姐姐给他钱天经地义。」
「该给的我已经在两年前给过了，我没生他，不该我养。」
「哎哟，都来看看这是什么女儿啊，两年不回家还骂老子跟弟弟，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啊，大家都来看看啊。」
我没想到他会整这一死出，老不要脸。
我转身就要走。
林子龙跑过来死死的拉住了我的胳膊不让我走，眼见凑来的人越来越多，我爸说得更起劲。
「我供她读书供她吃穿，把她养这么大，她却对我不闻不问，要不是我今天在这里碰见她，恐怕我是一辈子也见不到她啊，哎呀，我怎么这么苦命啊。」
凑来的基本上都是跟他一个年龄的叔叔阿姨，听着我爸的哭诉对我指指点点。
我用力挣脱了林子龙拉着我胳膊的手活动了一下，当场给了林子龙一巴掌。
全场安静下来了，我那哭闹的爹也不说话了。
「你说林勇辉你也不害臊，这么大一岁数了，还在这丢人现眼，真是不知道个羞耻。
「你说你供我读书？我从小读的都是公立学校，学费也都是我自己打工赚来的，我上了初中后我就开始边学边打工了，上了大学后你只交了我大一那一年的学费，可你就真的把自己感动了，无时不刻不在提那一年的学费，你说我欠你的，让我以后十倍百倍的还给你要留给林子龙娶媳妇用，从那之后你给过我一分钱吗？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就因为我是个女儿你就这样对我？」
林勇辉愣住了。
「林南，你别不知好歹，要不是爸那年给你交大学学费你还能去上大学？你早就回家结婚生孩子去了。」
「我不知好歹？我从懂事后我给你们要过什么东西？我就是想去读个本科有这么难吗，你一件随随便便的衣服就要大几百，寒暑假的补课费就要大几千，你就可以去三本？」
林子龙听完我的话翻了个白眼毫不在意地说：
「你个女孩子上什么学，能让你上学就不错了，还要求这么多，我看还是平常爸妈惯你惯的多。」
我看了眼站在旁边不说话的林勇辉笑了一声。
「你教出的好儿子，真是不付你的心血。」
旁边吃瓜的路人也都听出了个大概，有人大声说道：
「小伙子我看你穿的也不赖，家庭条件挺好的，怎么思想这么迂腐啊，怪不得人家闺女不回家，要是我我也不回家。」
「是啊，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这种思想呢。」
「这是我们家的私事不用你们管，滚，都滚。」
林勇辉大声骂路人赶走了他们，路人都骂骂咧咧的走了，换谁谁都看不下去这场面，有人还同情的看了我一眼。
「断绝关系吧。」
5
还没等林勇辉开口，我又说道：
「你不觉得可笑吗，你自己引过来的人，自己骂跑了，说你思想迂腐都算是夸你了。」
「你个不孝子，你大逆不道，断了关系，林家的祖宗都在天上看着你，让你天天不好过，你就等着吧，早晚有一天你遭罪。」
我笑了，我等着那一天。
我点点头：「好，那就让那些祖宗保佑你的儿子人生顺利，保佑你没病没灾。」
「我儿子当然会顺顺利利，早知道你这样，当年你出生的时候就该把你掐死。」
看着他胡言乱语，我没有理会他转身就走。
一整个晚上我都在做梦，我梦见我又回到了林家，我跪在地上，林勇辉拿皮带抽我，林子龙翘着二郎腿大笑，姐姐抱着孩子不看我，妈妈坐在那冷眼看着我。
以至于第二天起床，我都还缓不过来昨晚的梦，太真实了，我也太害怕会回到林家。
我买了火车票，离开这座城市，看着窗外的风景，我想我这辈子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去往了读研的那个城市。
我告诉自己，我要提前习惯这样的生活，白天一个人上班，晚上一个人回家做饭，这将会是我以后毕业的日子。
租的房子不大，但对于我来说完全足够，我缺少安全感，太大了我会害怕。
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看银行卡存款，钱虽然不多，但足够我的生活，读研之后没有那么多经济上的困难了，我的心思极大多数都扑在了学习上。
幸运的是我遇见了很好的导师和同学，我开始慢慢的变得开朗，黑暗中照进来了一束光。
研三时我存款到了五万，朋友也多了起来，在这三年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过我的家庭。
毕业后我在本市的三甲医院成了一名内科医生。
看着身上的白大褂，我告诉自己：「轻舟已过万重山，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
之后的我一直忙忙碌碌，从基层慢慢向上爬，也能成为别人的主治医生了。
直到某天，我查病房的时候听见熟悉的声音。
「你说我都病成这样了，他俩还不来，真是唉……」
「孩子忙，没时间。」
「忙，子龙忙点好，可是你说这晴晴怎么也不来。」
我听着病房里的对话心里一沉，是林勇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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