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嫂子死后。
我妈把她头发割断,放在锅里煮着吃了。
说来也怪,那头发就像细面似的,碰到水就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村里人争着抢着把我嫂子从坟里挖出来,把她脑袋上仅剩的一点短发都刮干净了。
可后来没多久,但凡吃了嫂子头发的人,皮肤上、眼睛里、喉咙中,都源源不断地长出又黑又密的头发......
1
大灾年,饿殍遍野。
此刻,嫂子面黄肌瘦地瘫在破席子上,眼睛半眯着,眼瞅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我妈在一旁叹气:「现在到处都闹饥荒,我们家也实在拿不出什么吃的来,你啊,还是安心地去吧。」
我嫂子是个疯乞丐。
她讨饭到我家的时候,被我妈留住了。
我妈的原话是,她虽然有疯病,但她屁股大,看起来可以生娃。
就这样,我嫂子和我哥结婚了。
我哥脑子也有问题,他是唐氏儿,生活几乎都不能自理。
但在我妈看来,两人是绝配。
只是可惜,灾年来临,我哥忍不了饿,被人连哄带骗地跑出去要饭了。
我哥一走,嫂子不能给我家添丁,地位直线下降。
我妈也是个狠心的。
在灾年初期,家里还有点余粮的时候,我妈就摆着手,让我嫂子滚出去。
我嫂子是一根筋,死活不肯走。
我妈摆明了不想留嫂子了。
她趁嫂子睡着,才开灶炒野菜根吃。
嫂子饿得受不了了,就跑出去四处乱扒拉吃的,不仅挺着活过了大半年,而且人也变得越发肥润水灵。
尤其是她那一头长发,黑黝黝的,直长到了腰际。
时间久了,我妈起了好奇心,偷摸着跟我嫂子,想看她到底在哪里吃得那么胖。
她一路跟,才发现,嫂子竟然扒拉新坟里的尸体……
只是这一次,嫂子不走巧,被新坟死者的亲戚发现了。
那人连拉倒拽地将嫂子扔到了我家门口:「我说你家媳妇怎么不瘦,反倒越来越胖,原来她竟然扒拉坟坑,你是她妈,就说该怎么办吧?!」
大灾年的,人都快饿死了,又哪里管得了入了土的死人。
那人其实是想趁机向我妈讹点食吃。
但我妈直接拿起锄头,朝嫂子的手脚砸:「你真贱啊,是人是狗你都吃?现在我打断你手脚,我看你能不能乱跑出去扒拉!」
嫂子被打得手骨、脚骨都碎裂了,她瘫在地上,再不能动弹。
我妈铁了心地不要嫂子这个累赘。
但她又是个信佛的,就想着把嫂子活活饿死,这样她也算没有亲自动手造孽。
短短几天过去,嫂子连口水都没得喝,她就像是一具被吸干的尸,面颊迅速地变得干黄凹瘦。
但她的肚子却凸出得特别厉害。
更为诡异的是,她的头发仍然浓密,且黝黑发亮,且莫名地散发着一股肉香味。
2
此时。
我二哥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他「哇哇」叫着:「好香,妈你做了肉怎么藏着掖着?!」
我妈连连叹气:「耀祖啊,要真有肉,我怎么也紧着你吃……」
她话突然顿住,动了动鼻子:「还真是,怎么来了一股子肉香味?」
我二哥拉长脖子,像狗一样四处闻。
倏地,他伸手指向嫂子:「妈,你把她给蒸熟了?
「妈,这是嫂子头发里的味道!嫂子饿了,她临死前,是想吃肉啊!」
我「扑通」一下朝我妈跪下:「咱家明明灶底下还有半袋粮,你就让嫂子吃个饱再走吧。」
我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是不是想死?!」
「咕隆!」
躺在地上的嫂子,突然张大了嘴巴。
「刚才旺男是饿昏了头,乱说话的,咱家要是有粮,早就给你吃了。」
我妈吓了一跳,慌忙安抚嫂子:「你安心地去吧,等你下去了,千万要保佑咱家挺过饥荒啊。」
我嫂子没说话,她眼睛也大睁着,眼珠子凸出暴起,几乎要脱落眼眶。
但她的身体却一动不动弹,没有任何反应。
我妈伸手探着她的鼻息,一脸释然地松了口气:「人终于死了。」
「妈,咱家灶底下的粮,还是嫂子从坟地里带出来的!」
我再也忍不住,冲着我妈大喊:「你就让嫂子死前吃上一口不行吗?」
「啪!」
我妈扬起手狠狠地在我脸上来了一巴掌:「这粮是留着给你大哥光宗和你二哥耀祖吃的,咱家就这两根苗,谁都别想打它的主意!」
我被扇地瘫坐在地,眼冒金星,连喘息都费劲。
「别给我贪懒!」
我妈翻着白眼,冲着我喊:「赶紧
过来,把她拉出去埋了。」
村里人为了避免消耗体力,对于死去的人,一般是直接扔后山沟里不管了。
但我妈是信佛的,她善良的同时却又狠心。
她能活活地饿死嫂子。
却也能保留嫂子作为死者的最后尊严,叫我将她埋在坟地里。
我咬牙,吃力地架起嫂子的两臂,半托半拉地往大门方向走。
经过我二哥身边时,他突然拦住:「妈,她头发里的肉香味好浓啊,像是过年杀猪炖肉时的味道。」
「耀祖,这可不能吃。」
我妈赶忙阻拦:「吃了佛祖会不收我们,咱会下地狱的!」
「妈,我好久没吃上肉了,你让我解解馋吧!」
我二哥不管不顾地拽住嫂子的头发。
他的力气很大,猛地抓出一大把连皮沾血的发丝。
「耀祖!」
我妈大喊了一声。
但却还是来不及阻拦。
我二哥无比贪婪地将黑沉沉的头发往嘴里塞,他发出囫囵声音:「妈,这味道像是猪大肠,好吃,真的好吃!」
我妈赶忙冲我嫂子道:「你莫怪我儿耀祖啊,他也是饿昏了头。」
「妈,你快尝尝!」
我二哥又猛地拽一把嫂子的头发,硬塞进我妈嘴里。
我妈本来是想吐拒绝的,可头发进入嘴里没一会儿,她眼睛开始发光发亮:「这……这头发……吃着像猪肉炖粉条!」
最开始,我也觉得我嫂子头发里散发肉香。
可随着嫂子断气,我从她发间却只嗅到一股腐烂恶心的臭味。
我哀求我妈:「妈,嫂子人也去了,你别再折腾她了,让我去把她埋了吧。」
「埋,人肯定是要埋的。」
我妈嘀咕了一句,转身去厨房拿出一把菜刀。
我惊恐大喊:「妈,你想干什么?!」
「咱妈是信佛的,你以为妈会吃她?」
我二哥吃了嫂子的头发,面色变得好了许多,就连力气也大了几分,他一把朝我推来:「滚远点,别妨碍妈做事!」
我被推倒在墙角。
嫂子也被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她的后脑勺被磕出血,又粗又黑的头发像是沾血的瀑布一样四散开。
「你当初是个要饭的,是我好吃好喝地收留着你,可你呢,也没给我家生个带把的,说来,也是你欠我的。」
我妈拿着菜刀,朝着我嫂子下跪,双手合十作揖:「现在,灾年来了,我割点你的头发补充点营养,你也不会怪罪吧?」
她又嘀咕念叨了几句「阿弥陀佛」,然后抓住嫂子的头发,一刀切了下去。
3
我无法阻止我妈。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嫂子漂亮又粗长的头发被割掉。
嫂子虽然疯傻,但她也是爱美的,寻常她的头发掉了几根,都会收集起来,再拿头绳绑住。
但我妈显然是尝出头发味来了。
嫂子的头发,她一丝一毫都不想浪费,是贴着嫂子的头皮割的。
一边割,她一边还嘀咕:「阿弥陀佛,我这也是为你好,你一个小疯子到了地下,也没法把头发打理好的,倒不如直接割掉清净。」
我突然觉得,我妈说的这话似曾相识。
那一年,我下河捞鱼,却意外地捞到一具头倒垂在河底,脚悬在河中的女尸。
女尸身穿红衣,她的头发和嫂子一样,又黑又长,遮住了脸面。
我吓坏了,我妈却叫我把尸体拖上岸。
女尸很沉,她的脖子上套了一个铁秤砣,我使足了劲儿才把她拖带上来。
一上岸,我妈迫不及待地撩开她手腕,又掀开她湿淋淋的头发。
女尸的脸露了出来。
我看到她脸皮被泡得坑坑洼洼肿烂一片,且嘴里蓄满了水,隐约可见有一条小黑鱼在游动。
但我妈看到的却是女尸脖子上亮灿灿的金项链。
我妈起了心思,伸手去解金项链。
只是那项链是死扣,没法解开,我妈就往女尸的头上拽拉。
女尸本就被泡烂,被这么拉扯,脑袋就像是烂南瓜一样,碎得快不成样子。
「孩子,我也是为你好,你一个无主的女尸,脖子上戴着值钱的金子,如果下了地下,恐怕会被遭了哄抢。」
我妈也是念着「阿弥陀佛」,又连连作揖道歉:「倒不如我提前把你东西收拾好,等你转世投胎来找我,我把东西再还给你。」
……
此时,嫂子的头发已经完全被切断。
她还躺在地上,大睁着眼睛和嘴巴,只是她的头发变得短而稀疏。
在她发根毛囊处,竟源源不断地渗着血。
很快,鲜血汩汩流满了她整张脸。
我妈吓了一跳,冲我嫂子道:「我就割了你的头发,可没有半点
伤害到你半点皮肉,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她又回过头,狠狠地瞪我一眼:「还不赶紧把她拉出去埋了?!」
我浑身发怵,艰难地开口:「妈,你……你不觉得,嫂子很像……很像那年你扒了她金项链的女尸吗?」
「住口!」
我妈狠狠地踹了我一脚:「女尸如果真的有转世来生的话,那她现在还在孕妇肚子里,你嫂子瞧着都成年了,你可别给我没事找事!」
她这一脚直踹我心口。
我闷疼地说不出话来。
可我知道,嫂子,真的是那具女尸。
村里老人和我说过,意外惨死的亡魂鬼,有浓重的怨念和恨意。
这种鬼是没办法转世投胎的。
所以,鬼只能选择附身。
我清楚地记得,那具女尸被埋不久,嫂子就来我家乞讨了。
当时,她对我妈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来了,你把金项链给我。」
我妈曾向女尸说过,等她转世投胎,会把项链还给她。
但我妈显然忘记了承诺。
她摆摆手,一脸莫名其妙道:「孩子,你脑子有问题吧?见我就要金项链?先别说我没有,就算我有,也不可能给你啊。」
我嫂子直勾勾地盯着她。
没一会儿她就口吐着白沫,开始发疯发癫了。
我妈打量嫂子好半晌,才知道,嫂子是个疯子。
这下就好办了。
我妈眼珠子一转,做了主,让嫂子和我大哥结婚,为我家添丁加香火……
4
此刻,嫂子的头发被割了个干净。
她已经没了任何用处。
我拿着破席子裹住她,拖到了坟地。
这年头饿死了不少人,大家没什么力气挖坟坑。
大多数死尸被一层浅浅的土掩盖着,却遮不住腐烂的臭气。
我挑了一处相对干净一点的地势,将嫂子放了过去。
「嫂子,你好好地走吧。」
我给她磕了几个头,又扒拉土给她盖上:「下次你千万别再来我家了,我妈是活阎王,吃进她肚子里的东西,是不可能再吐出来的。」
唉,其实说实话,我真的觉得嫂子在我家,活着不如死了好。
灾前,她活着时得给伺候我大哥拉屎擦尿,还得提供生育价值。
灾来时,她饿得受不了扒拉坟,却还被我妈打成瘫痪……
「啪,嗒。」
在我闷头给嫂子盖土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极为细微,却又十分刺耳的声音。
这声音就像是……像是以前过年,家里拿刀子划拉年猪肚子的声音。
我一愣,赶忙扭头环顾四周。
周围没有任何动静。
当我再次低头的时候,却看到身旁的嫂子肚子高高地耸起,且不断地扭曲翻涌着。
「嫂子!」
我以为嫂子没死,赶忙将土拨开。
嫂子的脸露了出来,她的颧骨高耸,脸皮青灰,四肢僵硬一片,分明是死去多时了。
我浑身一紧。
那……那她肚子为什么会动?
突然,嫂子的身下流出大摊腥臭,且红里泛黑的血。
那血流得凶猛,顷刻染湿了脚下的坟土。
我感到后脊骨传来一阵发寒,下意识地想逃。
可下一瞬,一个浑身青紫、脑袋干瘪凹陷的婴儿顺着血,从嫂子的腿间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