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里闹饥荒,丈夫哄诱我做菜人。
以自身血肉为粮,供村民饮食。
我不同意,他们便将我迷晕,吊在了祭台上。
他们想把我当作口粮,度过饥荒。
可他们不知道,我是一个鬼魅。
食我肉者,七窍流血,爆体而亡。
1
「婉娘,你的一条胳膊,能救全村的人,你这么善良,不会拒绝的吧?」
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我就看见了他手里拿着的陶碗。
下一刻,我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而我正被人绑在村中的祭台上。
而绑我的,正是我的夫君——徐良恭。
见我醒来,他的眸中闪过愧色。
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我动了动手脚,发现都被铁链绑着。
「你什么意思?」
这是我被迷晕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徐良恭似是没想到我如此平静,他有些意外。
再次确定绑着我的铁链很牢固之后,他开了口:「你被选中做了菜人。」
以自身血肉为口粮,供人食用,是为菜人。
「那你知道,我是你的妻子吗?」
听到我的问话,徐良恭有些烦躁:「是又如何?村民们都快饿死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全村人去死吧?你就牺牲这一次,一条胳膊,你又不会死。只要村里渡过难关,村民们就会把你供起来的。」
徐良恭绑好我之后,离开的背影毫不留恋。
「徐良恭,你真的......要吃了我吗?」
听到我的问话,他顿了下,背着我,声音决绝:「能做全村的菜人,是你的荣幸。」
2
徐武村,位于深山中,是一个隔绝于世的小村子,往来进出困难。
饥荒年间,饿殍遍野,徐武村却是唯一一个能够不死一人而躲过去的村庄。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菜人制度。
当村长确定没有余粮支撑村民躲过这次饥荒时,便会推选菜人出来,充作村民的口粮。
而这一次,他们选了我。
准确地说,他们选中了徐良恭家。
而他们一家,推我出来送死而已。
因为被选做菜人的,绝大部分会活活疼死在刀片割肉的过程中。
侥幸没死的,也会因为脓疮而被折磨致死。
被选中做菜人的那一刻,就已经不算是徐武村的村民了。
绑好我之后的第二日正午,徐武村的村民全都聚集在了这里。
村长带领村民们,朝着我跪拜三次,每一个人都神情恭敬。
他们在跪拜他们的神,而不是我。
有些饿得瘦骨嶙峋的,已经按捺不住,开始无意识地擦拭嘴角的口水。
他们看我的眼神,宛若一头头饿到极致却被困在笼子里的凶兽,打开笼子的那一刻,就会立刻把我撕咬殆尽。
祭祀过后,村民们每个人手持火把,绕着我走一圈,意喻祛病消灾。
往常与我一起洗衣的邻居大娘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绕着我走,苍老的脸上挂着泪珠:「婉娘,你放心,大娘就是饿死,也绝不会吃一口你的肉,咱不做那丧良心的事!」
我感动地点头,嘱咐道:「大娘,您千万不要吃我的肉啊!」
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我熟悉的面孔。
有村里的村医,我曾为他采过草药,也有村里的乞丐,我曾好心给过他铜板,还有我做的热腾腾的饭菜。
他们每一个人过来时,脸上都带着无尽的愧色。
而我对每个人都要问上一句:「不要吃我的肉,好不好?」
他们会惶恐,会沉默。
也会当场承诺,绝不吃一口我的肉。
轮到徐良恭时,他低着头不肯看我。
而平时躺在床上,仿佛不良于行,被我尽心尽力侍奉的公婆,脸上没有丝毫愧色,看着我的神色,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还是问:「不要吃我的肉,好不好?」
婆婆冷哼:「做咱家的菜人,是你的荣幸,你要感恩戴德才好。」
而公公则十分冷漠:「我们会照顾好星星的,你放心去吧!」
星星是我的女儿。
来祭祀的人中没有孩子,因为接下来便是最血腥的割肉仪式。
村民们到底还是有些良心,不忍孩子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
3
祭祀完毕,他们在祭祀台的下方架了一口大锅,锅里滚着开水,准备煮我的肉。
开始割肉前,村长勒令所有人都自行退至十丈开外。
他拿着一把大刀,掀开了我左臂的衣袖。
他瞧着我,脸上还挂着笑:「婉娘,准备好迎接你的公德吧!」
我弯了弯嘴角:「请村长随意。」
我这
样坦然,仿佛没有一分赴死的恐惧,他的脸上反而挂上了几分怪异:「我的刀下,曾经送走数十名菜人,从来没有一个,像你这般从容。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到了底下别怨我就成!」
正午的太阳很烈,仿佛能让这世间所有的黑暗与罪恶无所遁形。
大刀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村长将刀高高举起,带着近乎虔诚的神情,一寸一寸地靠近了我。
就在他准备下刀时,村民之中突然起了骚动。
星星不知何时从家里跑了出来,她满目恐惧,小小的身子刚刚越过人墙,便被她的父亲一把捞住。
「你这孽女!谁让你出来破坏仪式的!村长,不好意思,我这就把她关回去!」
徐良恭对着女儿时穷凶极恶,对着村长时谄媚无比。
变脸之快无人能及。
可星星又怎会乖乖听他的话?她幼小的身躯拼命挣扎着,双手朝向我,脸上的泪珠啪嗒啪嗒掉:「不要吃我娘亲,不要吃我的娘亲!星星还小,星星好吃!星星比娘亲好吃!你们吃星星吧!」
挣扎间,几声犬吠由远及近。
众人的视线中很快出现一条小狗。
啊!是我在村口喂养过的流浪狗。
我给它取了名字,叫蛋黄。
它有像蛋黄的颜色一样,性子绵软,见我时总喜欢瞪着湿漉漉的眼睛往我身上蹭。
可如今它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凶狠地冲着我的方向吼叫。
村长的脸色顿时变了:「把这条狗给我丢出去!」
祭祀期间,除了菜人。
村子里不能见红,他们不敢杀蛋黄,便找了几个胆大的村民去诱捕它。
星星挣扎得更狠了,她哭得凄厉,徐良恭只得把她的嘴堵上,扛着她走了。
而这边诱捕蛋黄的村民们靠近它,却被暴怒的蛋黄撕了一道口子。
最终,它被人一闷棍敲晕,呜呜咽咽地倒在了祭台的前面。
没了阻碍,村长终于能开刀了。
冰凉的刀刃触碰到我身体的那一刻,我问:「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村长的手顿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在我左臂上割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我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他咧着嘴笑:「你不用威胁我,我救了全村人的命,我不会遭天谴的!」
剧痛中,我笑出了声:「你确定吗?」
其实我没想威胁他。
我只是想劝诫他回头是岸。
因为——
我不是人啊。
吃了我的肉,是会死人的。
4
可村长不明白,他拿着刀,将我左臂上的肉,一块一块地割了下来。
整座祭祀台充斥着我的惨叫。
也有不少村民看不了如此血腥的一幕,早已经背过了身。
我看到邻居大娘甚至直接晕了过去,被人抬走了。
鲜血顺着祭祀台滴落,而村长像是施舍一般,手里举着我的肉,丢进了滚着开水的锅里。
那一刻,人群之中爆发出欢呼的声音。
他们,终于、终于能吃到一口,新鲜的肉了!
我侧过头,看了一眼我的左臂。
原本完整的一条手臂,如今只剩森然白骨,而白骨上,还在向下滴着血。
村长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争着抢着,他们像一群饿狼,争先恐后地扑到滚烫的热锅前。
「这是给我儿子的肉!谁也不许抢!」
「这是我先抢到的!是我的!」
有急眼的人,甚至已经开始为了一口汤打架。
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因为腿脚不便,挤不进去,便颤颤巍巍的端着碗,往祭祀台爬过来,将碗放在我的左臂下,神情癫狂:「血......血是新鲜的!可以喝......」
徐良恭和公婆去抢,却没抢到。
焦躁地在锅前挤来挤去,眼见吃肉无望,便对着村长「扑腾」一声跪下:
「村长,这点子肉,根本不够我们吃啊!」
「您再施舍我们一点吧!」
「对啊对啊!村长,老婆子我都一把骨头了!真的撑不下去了!」
5
村长怜悯地看了我一眼,却根本不理台下的他们。
所谓菜人,是根本不可能只丢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的。
徐良恭当初的说辞,完全是欺骗。
从他们将我推出去做菜人的那一刻起,就根本没想让我活着。
而我被吃完了,新的菜人就会出现。
直至饥荒完全度过。
可村长却不会一天就将我杀干净。
疼痛缓过去之后,我看到那一大锅粮食,已经被村民抢得干干净净。
村长很满意。
他像一个救世主一般,站在祭祀台上大声宣告
今天的割肉仪式已经结束,明天继续。
没有吃到多少的村民原本非常绝望,听到他的话,眼里又迸发出希望。
驱散村民之后,他站在我面前,洋洋得意:
「一次给太多,他们不会对你感恩戴德。只有你用鲜血吊着这群饿狼,他们才会听话。婉娘,你是个好人,可惜,徐武村不需要好人,需要的,是我这样的救世主。」
村长临走前,步履生风。
我却有些可怜他。
因为......他很快就会是徐武村最后一任村长。
夜幕降临,徐武村陷入了沉寂之中。
可祭祀台却开始热闹起来。
6
两道小小的身影,在月色下,坚定而缓慢地朝我奔来。
是我的星星和我的蛋黄。
星星的腿脚好像受了伤,蛋黄始终在她身边守护着。
他们两个艰难地走到了祭祀台。
星星见到我,再看见我的手臂,即刻扑在了我的身上,双手抱着我的腿,坐在了祭祀台上。
蛋黄也围着我们转来转去。
他们都在哭,可他们都没有发出声音。
「好星星,娘亲不疼,快回去吧!」
听到我的话,星星擦了擦泪,从怀里掏出了什么:
「这是村医爷爷偷偷塞给我的药,他说娘亲吃了这个,就不疼了。」
星星想要喂我药,可惜她因为饥饿太过瘦小的身躯够不到我,努力了几次,才堪堪将药喂到我的嘴里。
「村长今天去了家里,拿来了一小袋米。他说,咱们家贡献菜人有功劳。」
「娘亲,我和蛋黄偷偷溜过来时,看到好多人偷偷去村长家里......」
她和我相似的眉眼间闪过惊惧:「他们是不是......是不是还要吃娘亲啊?」
村民半夜去找村长,恐怕是想通过特殊途径,好吃到更多的肉。
我安慰她:「星星,娘亲不会死的。」
可她却不相信,细瘦的胳膊去拽绑在我身上的铁链。
蛋黄也开始哼哧哼哧用牙咬。
可他们那点子力气却无异于蜉蝣撼树,努力了半天,铁链纹丝不动。
我此时劝她,她根本不会听,不如让她自己放弃。
果然,星星和蛋黄努力了许久,在他们确定弄不断铁链之后,无比绝望地摔在了地上。
一人一狗,都开始呜呜咽咽地哭。
我告诉他们,我不会死。
星星擦了把泪问:「真的吗?可是爹爹说......说要把娘亲丢到后山那个乱葬岗去......」
循着记忆,我问她记不记得自己的生辰。
星星耷拉着脑袋点点头。
她的生日,是在六月十六。
民间常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星星记不住自己的生辰,我告诉她,一年之中,月亮第六次圆的时候,便是她的生辰。
「娘亲不会死,娘亲会给星星过生辰的!」
「真的吗?」
我点头,坚定地道:「娘亲从来不骗星星。」
「但你要记住,千万不要吃娘亲的肉!一定要记住!」
星星懵懵懂懂,和蛋黄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们走之后,祭祀台并未陷入沉寂。
而是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活跃了起来。
7
祭祀台下,怨气横生。
沿着我的腿,逐步爬上了我周围的各个角落。
她们,不约而同地,聚到了我只剩白骨的手臂。
「你们,想要报仇吗?」
不过一问,怨气瞬间怒涨,几乎要将我完全包围。
我听见了她们的哭声、惨叫声。
怨气将我完全包围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她们。
那些被挖完肉,血淋淋地死在祭祀台上的她们。
她们是徐武村的女子。
徐武村的村民,大多是村内通婚。
两家父母互拿东西相赠,便高兴地结下这门姻亲。
天下太平时,她们是被交口称赞的好媳妇。
乱世时,她们是家里的储备粮食,是可以被拿来交换的物件。
侥幸熬过去的,是婆婆。
熬不过去的,是菜人。
死去的人中,有十几岁的少女,也有妇人。
有被扒光衣服,浑身赤裸锁在祭祀台上的,临死前,就连头上戴着的用来固发的木簪都会被取走。
一个将死之人,无须这些身外之物。然后光溜溜的,变成了别人的口粮。
也有苦口婆心,拿孝道与母爱做枷锁,层层叠叠套在她们身上。
不做菜人,便是不孝,自己的孩子便无法活下去。
还有像婉娘这般,直接被打晕了扛过来的。
更有被家人扔出去,在黑夜
中拼命拍门敲打的,企图让家里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给自己一分怜惜。
可换来的,只有烛光熄灭后的冷寂。
徐武村的菜人制度从诞生至今,死的从来都只有女子。
一人死,全村活。
村民在庆祝,他们安全度过了饥荒。
劫后重生的人们脉脉温情,与家人们安心团聚。
而一个个惨死在祭台上的菜人却无人问津,甚至没有人愿意处理她们的尸骨。
他们心中有愧,更有恐惧。
所以菜人的尸体,有的进了没被他们吃掉的狗的嘴里。
有的草草埋在了乱葬岗。
她们身死,可她们的怨气永久留在了这里,无法消散。
而此刻这些怨气,成了我最好的滋补品。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我只剩白骨的左臂恢复如初。
我动了动几乎麻木的躯体,铁链在沉寂的环境中叮当作响。
像是对她们的回应。
「你们放心,害死你们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8
与第一日的祭祀仪式不同。
次日,村民们早早就来到了祭祀台前,每个人的手里都捧着碗。
有的,甚至半夜便来到了祭祀台前苦苦等待,为的就是能吃上一口新鲜的肉。
天大亮时,村长双眼青黑,脚步虚浮地过来了。
次日的祭祀仪式不需要太繁琐,他潦草做完,便拿刀朝我过来。
「今天给大伙儿多切点儿!一条大腿肉如何?」
村民们用欢呼来回应他。
我无声地笑了。
村长志得意满地一步步走近我。
准备掀开我的衣裳时,他像是突然打了几个激灵,然后不可置信地,一点一点抬起了头,把目光放到了我的左臂之上。
「啊!」
村长惨叫一声,踉跄着后退。
村民们的欢呼声也逐渐停止。
大家都好奇地看着祭祀台上的我们。
我看到村长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的左臂。
破烂的衣裳下,是完好无损的身体。
最后,他闭了闭眼。
不知是否因为过度激动,他脸上的肉都颤了起来。
再睁眼时,脸上爆发出狂喜。
他大踏步走到我身边,一把撩开了覆盖在我左臂之上的布条,露出了我恢复如初的手臂。
「大家来看!」
「显灵了!我们的神显灵了!」
村民们逐步向我们逼近。
随后,人群中抽气声此起彼伏。
「怎么会这样!」
「我亲眼看着村长割的!」
当一人忍不住惊叹出声时,所有人的激动都溢于言表。
当然,也有人抖着唇问我是不是妖怪转世,立刻被更大的声音反驳:
「怎么可能!妖怪怎么会乖乖让我们吃她的肉呢!」
「就是就是,一定是神仙显灵,给我们徐武村送来了这么一个祥瑞!如果婉娘当真能在割肉之后一次又一次恢复,那岂不是我们村再也不需要下一个菜人了!」
「一定是村长的英武感动了上苍,才给我们送来婉娘的!」
哪怕这个时候,人群中都没少了对村长的恭维。
他也很享受被人拥簇的感觉。
最后他出声制止了村民的议论。
为了确认我是不是真的能恢复如初,他这次割了我一条大腿上的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