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道长之后,我没想到陪他疗伤居然会这么累。
即便我们俩已经足够亲密,但除了肢体接触之外,我对他其他方面几乎一无所知。
等他伤好得差不多了,我随口问了一句他的家庭。
青山瞬时勾住我的脖子,皮肤泛着冷意,看起来有点不大高兴。
「栗子,以后会告诉你。」
神神秘秘的。
但青山的神秘没有错,当我回到他的老家后,才知道他的过去有多恐怖。
1
在青山受伤的八十天内,我比上班都累。
青山不习惯别人照顾,所以任何事情都只能我亲力亲为。
好不容易等他痊愈,天气转凉。
山间下了雪,青山却开始收拾起了行李。
「什么事?」
「腊月,我要回老家一趟。」
青山是个很贤惠的老公,他收拾行李又快又整齐。
我一屁股坐到他行李箱上:「不带我吗?」
青山单手揽住我的腰,轻轻用力就将我拎了起来。
他的道袍扫过我的胳膊,我下意识抱住他的腰。
青山耳朵有点红:「我都是一个人回去的。」
琳琳说过,青山是孤儿。
我想着还好他有缘分跟着师父学道,否则估计这时候已经去哪个电子厂拎螺丝了。
他家里没有亲人,回去当然只有一件事,扫墓。
「我陪你去。」
青山面露难色,这还是我第一次从我的新晋老公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毕竟他一直都是云淡风轻的。
「我正好休假呢。」
我抿唇,小心翼翼戳了一下他。
2
青山没拒绝我,但我没想到他回去的第一件事不是给爸妈扫墓,而是带着我漫山遍野找被雷劈的枣树。
我累得直喘气,青山看起来一点儿疲惫感都没有。
嗯,和他在床上的人设一样。
「早知道你是来让我做苦力的,我就不来了。」
青山表情淡漠,手却很诚实地拧开水瓶递到我嘴边。
他手掌温热,山上天气越来越冷,他蹭了蹭我的脸,我身上似乎热乎了点,也有了力气。
「还继续找吗?」
「找。」
我不知道找这玩意干吗的,但看到那棵树的时候我比青山都要高兴。
被雷劈过还能够存活下来的枣树,用道家行话来说,叫雷击木。
青山只取了一小块,树皮上纵深交错着烧焦的痕迹。
回到祖宅,里面没有人居住,但收拾得很干净。
青山不是我设想中的那种落魄孤儿,至少他家这个宅子看起来曾经辉煌过。
「我去做饭。」
他把屋里的火堆燃起来,徐徐青烟掠过道长清冷的面容。
「想吃面。」
「还点起菜了。」
青山摇头,半小时后他却仍旧端来了我爱吃的鸡丝面。
没错,道长下面也是一绝。
3
我吃饭,青山则专心致志在雷击木上刻字。我吃完饭后凑上前看,发现青山写的是道家符文,我看不明白。
「吃饱了吗?」
「嗯。」
「累了就去睡觉。」
他下刀的动作很慢。
「你不陪我吗?」
我拿小拇指勾他的刀把,青山摇头,却勾唇笑了。
「别闹,栗子。
「刻雷击木不可以分神。」
好吧,他做正经事的时候我还是不要打扰了。
我躺到床上,同事群聊得热火朝天。
【栗子到哪里了?】
【栗子,今天的尸体没有你帮忙,更冷冰冰了。】
【我们的大英雄栗子怎么还不出现,山上没信号吗?】
自从警察局局长儿子连环杀人犯的真相曝光后,我在同事们心目中的形象一下子就高大了起来。
【我已经睡下了,山上温度很低,我好困,给大家报个平安就要睡觉了。】
打完这行字,老大的私聊消息突然跳出来。
【栗子,一个人在外地,还是要小心。】
他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应对,我犹犹豫豫着打字,没有注意到青山走过来了。
青山也没废话,拿过我的手机。
【不劳费心。】
你人还怪有礼貌的嘞。
青山脸色不是很好看,这时候就不用专心刻雷击木了?
4
「我俩……」
「你俩没什么事,我知道。」
青山把手机丢到一边,给我盖被子。
他身上香香的,我挽住他的脖子,忍不住亲了他一口。
青山抿唇,气息变重了些
。
但跟以往不同,他没有俯身吻过来,只是拿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
「睡觉。」
奇怪,这小色魔怎么又禁欲了?
不太对劲,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但我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青山就又坐回去了。
我撑着手等了会,他仍旧没有休息的意思。
我熬不住了,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第二天七点闹钟准时响起,我睁开眼,下意识翻身想去抱青山,但身侧的被子是冷的。
他没有睡?还是起得太早了?
我猛然坐起身,却发现那块雷击木端端正正摆在书桌前,而整栋房子里,都没有青山的踪影。
去哪了?
5
这里是四川的一个小镇,天气阴冷,隐隐约约飘着小雨。
门外有人嬉闹,我下意识转身打开门,手在碰到门栓的时候,指尖莫名一颤。
心中忐忑不安,我看向桌面上那块青山刻好的雷击木,拿起来戴在脖子上。
臭道士,到底干吗去了?
我推开门,青山居然坐在门口做竹编。
而嬉闹声来自于他身侧的那些小孩,都是三四岁的年纪,眼睛亮晶晶的。
青山一改往日的严肃,虽然脸上并没有笑容,但眼神显然柔和了很多。
看到我出来,青山示意我去左边,左边是一个小小的馄饨店。
「让阿婆给你留了一碗。」
青山没穿道袍,穿着简简单单的白衬衫,安静地坐在那里用竹子编玩具。
旁边小孩甜甜喊我栗子姐姐,眼睛却都盯着青山的手。
谁能想到他居然还是个孩子王。
他额前的碎发随风飘舞,腕间那串紫檀手串伴随动作上下滑动。
我咬唇,这臭道士……日常状态怎么好像更迷人了点。
我清了清嗓子,强行压住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转头去吃馄饨。
挺好吃的。
阿婆人也很热情,见到我第一面就叫我。
「你是阿黎的老婆吧?」
阿黎?
青山的小名吗?
他身份证上的名字是予青山,当时我还调侃过,你爸妈难道早就知道你要做道士?
原来这是后来改的名字啊。
「嗯嗯。」
我笑着点头,阿婆麻溜地给我递过来一碗馄饨,随即擦了擦手腼腆一笑。
「阿黎这孩子命苦,你以后可要对他好点。」
我心中莫名一空,说起来,我貌似对青山的过往一无所知。
6
我吃完馄饨,青山正好也结束了和孩子们的游戏。
雨看起来没有要停的意思,他打了把伞,带我去山上扫墓。
青山爸妈的墓在山间,小小的两个土堆,挨得很近。
我买了一些黄纸和纸钱,蹲在地上点却怎么都点不燃。
「这天气真不行。」
我小声嘟囔,话音刚落,青山双指略微晃动,我眼前那堆黄纸居然就这么烧了起来。
「你……」
青山的表情看起来极其平静。
「也是,雷都能引,这点东西也不算什么。」
听我这么说,青山嘴角居然勾起一丝笑意。
「笑什么?」
青山脸上笑容慢慢收拢,摇头说了句没笑。
虽然我俩对彼此的身体已经算很熟悉了,但大多数时候我都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纸钱慢慢悠悠烧起来,灰烬随风上扬又落下,落在青山的指尖。
我慌忙去帮他弄走,青山却抬手示意我不用这么做。
「不疼吗?」
青山看向我,眼眶居然有点湿润。
大概是想念父母?我抿唇,在犹豫要怎么安慰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阿黎,你终于回来了!」
7
来人是两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很贵气,和这个野山头显得格格不入。
「舅舅知道你回家,立马就开车回来了。」
舅舅?
青山脸色不是很好,看了眼停在他们身后的豪车,嘴角扯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回屋谈,我不想弄脏爸妈的耳朵。」
很显然,青山和这两个男人之间关系不算太好。
老宅内他们进屋锁上了门,没有喊我进去的意思。
我赶紧联系琳琳。
琳琳是青山爸爸这边的亲戚,说这座宅子是他妈妈的。
「我只隐约听说他有两个很有钱的舅舅,但据说人品很差。」
「当初叔叔没人要的时候,都没听说过这两个舅舅来帮忙。
「所以我估计不是啥好人吧,你注意点。」
琳琳话还没说完,屋内突然传来瓷器砸在地上的哐当声。
我下意识冲进去,只看到青山站在椅子边,胳膊上流着血。
「打人?」
我怒火冲上心头,反手一个花瓶就往旁边站着的男人砸了上去。
「栗子。」
青山显然都被我的鲁莽吓到了,但他只是作势拦了一下,眼睁睁看着我把花瓶砸人头上,才把我拉到身边。
「你流血了?」
我小心翼翼抱着他的胳膊,青山却莫名勾唇轻轻一笑。
「没有。」
他的手慢慢抚摸过我的额头,指尖撩开我的刘海,骨节分明的手微凉。
「我老婆脾气大,请见谅。」
8
那两个舅舅显然气得不行,本来还算矜贵端庄的两个中年男人,此时此刻两个脑袋正在噗噗往外冒血。
两张脸都憋成了猪肝色,狼狈不堪。
「我们再怎么样也是长辈,你们两口子对长辈动手,要是传出去……」
青山漫不经心打断他们的话:「现在是 2023 年,一两句话压垮人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他看两个舅舅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两具古尸。
「你们大可以随便闹,但我不会签字。
「这房子也有我们的一份。」
看来是为了争祖产,难怪青山不乐意叫我跟过来。
这种为了钱、最亲的骨肉都能杀红了眼的场景,恐怕的确不适合我这个新婚妻子现场观摩。
「滚。」
青山不想再废话,他发火的时候脸色往往很冷,看不出盛怒。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退,生怕这两个舅舅的血溅我身上。
他们两个互相望了一眼,似乎在斟酌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聊,顺便提醒你,你妈妈……」
我很明显地看到青山的手缩紧了。
「……的下落,我们知情。如果你还想见她尸体的话,最好别把关系弄得太僵。」
9
他们打开门出去了,青山慢慢坐到椅子上,用手帕擦袖子上的血迹。
他手背青筋暴起,搓揉血迹的力气越来越大。
我是一个不太会安慰人的人,也是第一次看见青山这样,只好蹲到青山面前,按住他的手。
「想要发泄的话还有很多方式的。」
青山叹了口气,他轻轻挽过我的脖子,把脑袋抵在我脖间沉重地靠了下来。
温热的气息一阵阵吹过,青山身上那股深深的疲惫感朝我涌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展现出脆弱。
「这次回来,不仅仅只是扫墓。」
青山的爸妈原本是绝不可能在一起的两类人,两边的家族远比我现在看到的更加复杂。
他妈妈去世后,家族里的人偷走了尸体。
那座小小的坟只是衣冠冢。
「我昨晚看到了一丝她的执念。」
「妈妈去世的原因是?」
「溺水。」
「你怀疑原因不是这个?对不对?」
做法医这么多年,青山的语气和那些有过冤屈的受害者家属几乎没有区别。
我一直很相信直系亲属的直觉,毕竟血脉相连。
「如果能找到……遗体,我们一起查清楚。」
青山却摇头,他挺直身子:「很危险。」
10
难怪他进山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找雷击木,他此刻的表情要比当初劝解我去案发现场还要严肃。
「可我是祖师爷给你找的正缘,就算不相信我的专业能力,好歹也要听祖师爷的话吧?」
这下换成我勾住他的脖子,相处这么久,我也学会了一点可以让青山软下来的撒娇小窍门。
「我保证这次都听你的,不擅自行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再帮忙,可以吗?」
青山冷着脸,我只好凑到他跟前亲了亲他的脸。
「栗子。」
他微微皱眉,手却不自觉把我的腰抱紧了点。
「好。」
天黑之后,青山裹着道袍出门。
外面雨下得更大了一些,雷声轰鸣,闪电穿过云层,照亮了远处如同盖上了一层黑布的群山。
青山什么都没带,只打了一把伞。
大概昨晚他也是这么独自出去的。
我站在门口,捏着他一刀刀刻出来的雷击木,目送他离开。
「那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青山停下脚步,随即转身。
脸在摇晃的灯下显得更加俊朗,白玉的脸蒙着一层淡黄色的雾,这男人,真是不管什么样子都好看……
「凌晨三点,你要是等不及可以先休息。」
我点点头,朝他挥了挥手。
我其实真的很想跟着他一起去,但我也知道我去就是拖后腿。
青山要跟着执念找妈妈的遗体,
估摸着那地方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11
我一夜未眠,躺在床上瞪着手机出神。
雨一直没有停,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时间跳转到三点,我猛然从床上坐起来,走到门口查看。
没有人,门口的灯忽明忽暗,无数只小虫子沿着光线盘旋。
青山还没回来。
原来四川的冬天这么阴冷,风往我的骨头缝里钻,我心中极其不安,握着雷击木来回踱步。
四点,仍旧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
他不许我出去,再说了,我就算现在出去也不知道上哪去找。
还是别添乱了。
五点,天没有要亮起来的意思。
作为法医,熬夜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这次我却格外疲倦。
心口处好像有一把小刀来回地穿刺,很难受。
直到门外再次传来欢笑声,我怔怔站起来,这声音几乎跟昨天早上一模一样。
院子里还下着瓢泼大雨,我推开大门,外面却阳光明媚。
仍旧是那条老街,却没有青山。
一群孩子们在巷子口嬉戏,我往前迈出一步,手中雷击木莫名开始发烫。
不对,这不正常。
12
我赶紧往回缩,在关上门的一瞬间。
一句「阿黎」却让我停下了动作。
「阿黎,你怎么了?你妈妈呢?」
我下意识看过去,一个小小的孩子浑身都是泥,蜷缩在角落里。
站在他面前问话的,是个看起来还比较年轻的女人。
女人的脸和声音,我都无比地熟悉。
是谁?我脑袋突然开始疼得有点受不了。
「阿姨先给你弄一碗馄饨吃吧,好不好?」
我想起来了,她是卖馄饨的老板,昨天还是老婆婆的模样,现在却至少年轻了二十岁。
那么她口中的阿黎,这个年幼的孩子,莫非是青山?
穿越?
我仰头看向屋内阴暗的天空,青山告诉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门。
但那是刚刚失去妈妈的阿黎,他正孤独地缩在角落里哭。
「阿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妈,她死了。」
阿黎握着拳头,这个时候他应该只有三岁左右。
稚嫩的脸滑落下泪痕,和二十四岁的青山道长皮囊相似,就连眼里的那股默然的决绝都是一样的。
「我妈是被人杀死的。」
「别听这孩子瞎说,我家妹子是淹死的。这孩子没了爸,现在又没了妈妈,脑子已经坏了。」
门外拉扯起来,两个中年男子强行拽阿黎的胳膊。
阿黎像小狼崽似的跳起来,狠狠咬其中一个的胳膊,却被猛地摔在地上。
他朝低处滚去,满地都是污泥。
阳光照在他身上,只剩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13
「栗子,不管发生任何事,在我回来之前,都别出去。」
我吃过不听话的亏,当初去案发现场找手指,要是青山晚来一分钟,我恐怕都死了。
可是,如果真的是穿越,我说不定可以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狗崽子,野种,还敢咬人。」
「你妈妈就是淹死的,知道吗?要是敢在外面乱说一个字,我杀了你。」
阿黎被他们踩在水坑里。
馄饨店老板站在旁边手足无措,没有人敢上去管,就连刚才还在玩的孩子们都鸟兽状散开。
阿黎没有说话,那两个男人转身走了。
一瞬间外面的天也暗了下来,山雨欲来,阿黎的眼泪吧嗒吧嗒落下。
小时候的青山,原来是这样的。
我把雷击木挂在脖子上,撑起伞走了出去。
「你能带我去看看你妈妈的遗体吗?」
阿黎抬起头,稚嫩的脸充满警惕。
「你是谁?」
我从口袋里拿出证件:「法医,可以帮你找出你妈妈的真正死因。」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这个,我应该怎么解释呢。
我用纸巾擦了擦他脸上的污泥:「你相信这世界上有神仙吗?」
阿黎冷笑了一声,显然他不信。
「我是神仙选来帮你的,不管你信不信,现在能帮你的只有我。」
14
阿黎甩开我的手,倔强地自己站起来跑了。
我很想跟在他身后,但我走了很久,却一遍又一遍回到原点。
这座小城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森的水雾,让我看不清。
直到耳边传来唢呐声,一支鲜红的迎亲队伍从大雾中慢慢出现。
敲锣打鼓的,抬花轿的,全都脸色惨白。
我大着胆子走上前,看清楚了,他们居然都是纸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