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我是李怀钰的剑,是他的棋。
我心甘情愿成为他最好用的刽子手,在暗夜里为他行走,让他如愿以偿坐上帝位。
他一遍一遍跟我说:“阿宁,我只有你了。”
可他毫不犹豫地拽我过去挡住了飞来的箭矢。
弥留之际,他捂住我的眼睛,声音很轻。
“朕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不能死,阿宁会理解朕的是吗?”
他的气息在我耳边浮动:“朕谢你多年追随,便告诉你一个真相。”
“当年救下你的人并非朕,那个人......早死了。”
重生之后,他想尽办法重新见到我,向我哀求:“阿宁,回到我身边。”
1
“当年在雨夜中救下你的人并非朕,那个人......早死了。”
李怀钰的气息仿佛还吹拂在耳畔,我倏然睁开眼睛,浑身的冷意冻得我瞬间打了个寒颤。
雨很大,我在一条漆黑的巷子里。
怀中有硬物硌着,我从怀中掏出来一个令牌,摸出了一个“姜”字。
我抚上心口,那里没有被箭矢贯穿的伤口,我的手指细嫩没有茧。
我茫然了一会儿。
我杀了那么多人,手上的茧子累积了条条人命,时刻提醒我我有多么的恶贯满盈。
我是该下地狱的。
可如今茧子没有了。
在被李怀钰拉去挡剑之后没有死去,在这个熟悉的雨夜里醒来。
我不仅活着,还回到了过去。
我扶着墙壁,支撑着麻木的腿站了起来。
野猫在我身边的筐笼底下避雨,间断发出难听的叫声。
有人提灯而来,嘴里唤着咪咪。
灯光越近越发刺眼,我眯了眯眼睛,看到一张年轻干净的脸。
来人见到我似乎被吓的怔住,不敢再向前一步,哆嗦哆嗦地问:“你是人还是鬼......还是猫妖?”
我的的身体晃了晃,向他走了一步。
那人尖叫着要跑,我摇摇晃晃追过去,腿却还在麻木。
摔倒在地上,地面积水被我砸了起来。
底下的水坑被不断砸出水花。
我哑着声音开口:“救我。”
声音比叫了很久的猫还要嘶哑。
天地间安静了很久,连猫也不叫了,只有雨声。
不知过了很久,脚步声踏碎水面,头上的雨停了。
2
意识陷入混沌,我记得清楚的,被我忽略的,都事无巨细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胀的头痛,幕幕都是我跟李怀钰的羁绊。
他是不受宠的王爷。
我是不被承认的外室之女。
上一世,母亲被将军夫人发现,趁将军外出之际,将军夫人对我们赶尽杀绝。
母亲的咽喉被割开,我躲进无人注意的小巷,在大雨倾盆的夜里,蜷缩在阴暗的角落,不敢动,不敢出声,被冻到昏厥。
李怀钰救了我,他让我安心在他的府上养病,对我无微不至。
我能看见他不经意的落寞,他亦能体会我失去母亲的伤痛,他把我从哪个冰冷的寒夜一点一点拉出来。
将军把我接回家,是李怀钰手把手教我怎么报复将军夫人,怎么让将军跟她离心。
将军在她死时都没有去看她一眼。
他教我怎么样把将军的所有子女都压在脚下,让将军重视培养我。
我为他杀了人,替他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我的手抖得不行,好像反复割了好几下才把人给杀死,又慌乱地把他推进河里。
那夜的雪特别大,第二天那条河就结了冰。
我吐了很久,烧了两天,李怀钰来将军府找我,把我搂在怀里,哽咽着对我说:“阿宁,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我紧紧揪着他的衣服,脸被烧得滚烫,鼻尖是李怀钰身上的熏香,我却好像闻到了我杀掉的那个人的血腥味。
浓郁到令人呕吐。
我哭的声嘶力竭,李怀钰把我抱得很紧,好像我们两个人要融为一体了。
自那之后,我跟他便再也分不开。
李怀钰无人能用,我便成为他的剑,他的棋,他见不得人的刽子手,成为送他上青云高位的风。
他坐上龙椅的前一夜还在握着我的手,深情款款地对我说:“阿宁,我绝不负你。”
可帝后大婚,皇后是丞相之女。
3
“阿宁,我现在坐的不稳,需要助力,你能理解的,对吗?”
不知何时他在我面前已经张口“朕”,闭口“朕”。
他看我的眼神也不再那么温和近人,好像一道窄窄的嫌隙出现在了我跟他之间。
在李怀钰遭到行刺时,我依旧下意识冲向他,但我的速度没有他快,我来不及打落箭矢,胳膊已经被他钳制住。
一枝飞箭从背后贯
穿到我的胸口。
我怔怔地看着李怀钰,他望着我,目无波澜,捂住我的眼睛,把我抱在怀里。
就像是我们寻常亲密的样子。
我呼吸不上来,喉咙里溢出的都是血,李怀钰好像在我的耳边叹息了一声。
“朕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不能死,阿宁会理解朕的是吗?”
他轻轻呢喃:“阿宁,朕谢你追随多年,便告诉你一个真相。”
“当年在雨夜中救下你的人并非朕,那个人......早死了。”
我用尽全力,也只发出了一声含糊的意味不明的呻吟。
额头上一热,李怀钰吻了我:“别哭,阿宁。”
......
“怎么哭得这么惨,这让我怎么下手......”
4
我睁开眼睛,眼前的人由朦胧到清晰。
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公子。
脸颊边暖绒绒的。
一只黑猫给我舔头发。
公子见我醒来,露出惊喜的神色,放下药碗,把猫赶到地上,把我扶起来:“太好了!我还想着卸了你的下巴喂药,你醒来就方便了。”
我端过来药碗,看了眼里面黑漆漆的药汁,面不改色地喝完。
耳边是公子夸张的声音:“你不怕苦啊,要不要吃蜜饯?”
他接过空碗,笑眯眯地对我摊开手心,上面放着一颗糖。
我摇了摇头。
他愣了一下,郁闷地挠了挠头,小声嘀咕:“竟然有人不喜欢吃甜。”
药的苦也不是很苦。
我掀开被子下床,被他忙不迭地阻止:“你干什么,你的身体虚的很。”
我被他困在他跟床之间。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向后跳了一步,对我双手合十慌张地摆了好几下:“冒犯啊冒犯,大夫面前,众生平等。”
他的动作夸张滑稽,有些幼稚,像是专门在逗人发笑。
这人救了我,这才真正是救了我的人。
李怀钰将我从头骗到了尾。
外面传来了清脆的声音:“兄长,有病人来啦。”
他看着我:“我要去看诊了,你等会儿。”
他向门口走去,忽然顿住,折返回来,将一枚令牌放在床边。
“昨晚上从你身上掉下来的,我怕是什么贵重东西,就先给你贴身保管了,既然你醒了,那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他匆匆离开,我拿起那枚令牌,正面刻着“姜”,反面刻着“将军府”。
是将军留给母亲的,让她用来威慑自保,可要她的命的人不怕这个。
我恍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当初的李怀钰救的是我,还是我身上的这块令牌?
“有劳大夫。”
外院传来了一道声音,我擦泪痕的手一顿,立刻看向窗外。
这是李怀钰亲信的声音,洛九在这里,李怀钰会不会也在这附近。
或者,他现在就在外面。
5
我环顾了室内,只有几张被屏风隔断的床,我迅速走到最里间。
门此时被打开,几道急促的脚步声靠近,一阵响动之后。
“把他放到床上。”
洛九紧张地问:“大夫,我家公子到底怎么了,他不过是被马惊了一下,怎么会晕倒?”
救我的公子不紧不慢开口:
“莫急,我先诊脉。”
只是瞬息而已,洛九惊喜地开口:“王......公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的心脏无意识地收紧,呼吸放弱到最轻。
但我的耳朵在此刻分外灵敏,那边细小琐碎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熟悉的声音响起,先是孱弱地咳了几声,嘱咐洛九出去付诊金。
在洛九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李怀钰略带沙哑地开口:“阁下是......杨照杨大夫?”
他并不确定,嗓音有些细微颤抖,像是努力抑制住的惊慌不经意显露出来。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昏沉的大脑此刻瞬间清明到泛起一阵凉意。
“欸?你认得我?”
听到这一声应答,我的身体晃了一下,手撑到身边的床上,发出嘎吱的声响。
“什么人!”
李怀钰的声音顷刻间凌厉,仿佛我印象里那个凌驾于一切的帝王施压而来。
围在我身边的黑猫这一声吓到,蹭的窜了出来,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跳出了窗户。
“啊,是我的猫,野的很,吓到公子了。”
我的身体僵硬,缩在里侧,一动不敢动。
杨照自然地问他:“公子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在这附近没见过你啊。”
那股压迫感渐渐消失,过了一会儿,李怀钰轻笑道:“听过杨大夫的美名,妙手回春,医者仁心。”
杨照笑起来,听着有几分
不好意思:“都是街坊们谬赞,我的医术还要精进......哦对了,公子现在感觉如何,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李怀钰又咳了一声:“不碍事,杨大夫若是有别的病人要去照料,可以不用管我。”
“没,现在还太早,没什么人,你多休息吧。”
听杨照的声音,他像是要走,李怀钰忽然开口把他叫住。
“稍等,杨大夫。”
杨照的脚步声一顿。
“杨大夫最近救治过什么.....姑娘吗?约莫十五六岁。”
6
李怀钰重生了。
想法如雷般轰上我的大脑。
但凡杨照表现得有一点异样,李怀钰就会跟闻到血味的狼一样追踪过来。
上一世,他就是从杨照手里救走的我?
所以他能准确无误地认出杨照,还要问询十五六岁的姑娘。
这一世他也不打算放过我,要再次把我养成他手里的尖刀?
“这种小姑娘天天有,怎么,你找人?”
“......咳,妹妹闹脾气离家出走,现在天气越来越凉,家里人很是担心,杨大夫若是有印象特别的,还请告知我,一定重重回报。”
杨照没有回答,似乎在思考,我的心跳咚咚地跳,随时会冲破胸膛一样。
“好,有特别的一定告诉你。”
杨照响快地答应下来,他没有跟李怀钰说出我的存在。
我闭上了眼睛,几乎快要脱力,死死撑着床面,不让自己歪倒下去。
洛九回来,搀扶走了李怀钰。
室内一片安静,我劫后余生,倒在了身旁的床上,大口喘息。
眼前天旋地转,久久不平稳,多出来的人影也是模糊的。
我听到一声大喊:“幺幺,过来帮忙。”
我费力地抓住他的袖子,对他摇了摇头:“我没事。”
晕了很久,隐约能看见杨照担忧的眼神:“刚刚那人是不是在找你,你是他妹妹?”
我尚没有力气回答,他又自言自语似的:“不像啊,他要是你哥哥,你怎会躲着他......还把自己搞得那么惨,哭成那样......被欺负了吗?”
我其实听不太清杨照的话,但是我知道他又救了我一次。
他微凉的手指落在我的额头,好舒服。
“嘶,又起热了。”
我想到李怀钰在我死前说的那句话——“当年在雨夜中救下你的人并非朕,那个人......早死了。”
早死了?因何而死?
7
我昏昏沉沉过了很久,脑海中的景象总在变化,有李怀钰,更多的是我杀过的人,手上的血,泼天的血色与黑夜融为一体。
醒来时,嘴里满是苦味,下巴还有些痛。
一个俏丽的姑娘坐在床边埋头吃东西,看见我醒来就瞪圆了眼睛,手指竖在沾着糖渍的唇边。
我对她眨了眨眼,她擦了擦嘴,把她手里的那个糖包重新包好,塞到我的枕头底下,悄声对我说:“我去叫兄长来。”
她的嘴巴没有擦干净,我没有来得及说她已经跑出去,很有活力地大喊。
跟杨照一样,充满生命力。
我躺在床上,看着房顶,思索这一次重生的意义。
死在手下的生命几乎在我的骨血里嘶吼喊冤,我这样腐朽的生命有必要再生一次吗?
耳畔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我转头看过去。
杨照的面容逐渐清晰,带着点笑意:“总算醒了。”
好像里黑夜里有微光燃起。
杨家的医馆跟住宅不在一处,之前我被杨照安置在了医馆,现在我在他的家里。
从杨照的絮絮叨叨里,我知道李怀钰给他送去了我的画像,还让人在医馆附近打听我的下落。
他担心在医馆人多眼杂,所以才把我带回家。
他小心翼翼地问我:“他跟你.....有仇?”
我捧着药碗点头。
杨照感叹一声:“那他演得可真好,亏得我心思谨慎,没有暴露你......你放心,我家里很安全。”
他已经习惯了我不说话,给我端药时,他自顾自可以说很多,跟我说身体的重要性,如何照料自己,兴致来了,还会说一些药材的药性。
也不管我听没听。
幺幺在我这里偷吃糖的时候跟我抱怨,她兄长嘱咐病人嘱咐出毛病,罗嗦的很。
她抱怨的时候也不管我听没听。
他们兄妹两个不让我下床,让我好好养病。
他们的爹娘也都是很好的人。
在一个傍晚,杨照从医馆回来,我对他说:“杨大夫。”
夕阳的流光映射进他的眼里,他的眸光亮了起来:“要不是我确信我之前听到了你跟我求救,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
我垂下眼睛,对着他恭恭
敬敬地俯身行礼。
礼至一半,他把我扶了起来:“认识这么久了,就别叫杨大夫,我字洗晦,你叫我洗晦就好。”
胳膊被稳稳地扶着,我抬眸看向他,落尽他温和的眼眸里。
是真挚温暖的眼神,跟李怀钰装出来的不一样。
我被他扶起来,后退与他隔开一步,诚心地许诺:“多谢杨大夫救命之恩,叨扰已久,我也是时候归家,日后定会答谢......不惜性命。”
他一副怔住的模样,眼睛瞪大:“说这么吓人干嘛,什么性命不性命的,我为什么会用到你的命?”
“我.....”
我想解释,他摆了摆手:“这种话以后不要说了,我救了你,你就好好活着,大夫见不得人糟践自己的命。”
他说的很随意,手指点上我的额头:“年纪不大,怎么这样深沉?小心长不高。”
我知道他又在逗我笑,我配合着弯了弯唇角。
“我该走了。”
“这么急吗?你才刚刚好一点。”
我对他摇了摇头:“已经好很多了,我父亲如今归家,一定在找我。”
杨家如同净土,美好的像是梦境,但不属于我。
李怀钰他为了找我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我不能把杨家置于险地。
我要回到将军府,成为杨照的庇护。
8
姜万泽为人冷硬严厉,他外出剿匪三个月,才回来没多久,知道我娘被杀害后,遣人在暗中找我。
我回到原先住的小院,露出了将军令牌,有人把我带到他的跟前。
我摘下破布兜帽,露出自己刻意弄脏的脸,逼红了自己的眼睛却不让眼泪掉下来:“爹。”
他不喜软弱无用之人,虽对女子有些许怜爱之心,但我不能让他只把我看作娇弱的女儿,被他养在后院然后被他遗忘。
“我要为娘报仇。”
姜万泽拧眉怔怔地看着我,像是在透过我看我娘,有几分残留的情意。
“你娘的事情我会去处理,你随我回将军府。”
我盯着他,一字一顿。
“我要为娘报仇。”
他有一切上位者傲慢的脾性,高高在上,站在高处睥睨底下的人,不喜被人顶撞。
他看向我的眼眸已经锐利起来。
对视许久,他眯了眯眼睛,眉头略微松动,对我微微颔首。
但他喜欢跟他相像的孩子,越杀伐决断他越喜欢。
回到将军府,将军夫人就迎了上来,面容含笑,亲切宽厚,像个菩萨。
我跟在姜万泽身后,穿着破旧,灰扑扑不起眼。
她并没有注意到我,姜万泽侧身,让我显在她眼前。
“这是照宁,我的女儿,以后也要劳烦夫人照料。”
我乖顺地对她俯身行礼,抬眸对上她骤缩的瞳孔。
我对着将军夫人胆怯地笑。
她的笑意变得牵强,把我从地上扶起来,虚伪地弯腰为我拍去膝盖上的尘土。
“可怜的孩子,在外面吃了多少苦。”
我像是撒娇的女儿,依偎进她的怀里,仰头对她说悄悄话:“我会杀了你,很快。”
气音浮动,她的鬓发微乱。
她惊惧地看着我,我对她微微一笑。
没打算跟她虚与委蛇,扮演母慈子孝。
我帮她整理鬓角,手指还没有触碰到她的脸颊,她用力把我推开。
收不住的力让我向后倒,我已经做好了跌倒的准备。
身后被一只手扶住,我偏头看过去,一个眉目温润的十七八岁少年对我轻声说:“小心。”
9
“行知,放开她!”
将军夫人凶狠的声音格外刺耳。
姜万泽的脸色冷下来:“你就是这样做主母的?”
夫人忍耐住,勉强掩饰着眼中地杀意,对我要笑不笑。
但她没有把我的刚刚的话说出来。
姜万泽武夫外表,心思却极为细腻,甚至谨慎过头,宁可错杀,不会放过。
她没勇气赌姜万泽会不会去查她。
她垂下眼睛,声音平稳下来:“都是大孩子了,即便是兄妹也该避嫌,免得传出去毁了宁儿的清誉。”
背上的手僵住,缓缓放了下去。
我站稳身体,恭顺地朝向将行知,对他行礼。
“照宁见过兄长。”
姜行知有一身文人气,一颗悲悯心,上一世,对我多有照顾。
但姜万泽不喜欢这个文弱的嫡长子,曾经对他多期待,在认清他的脾性后多失望。
姜行知看向姜万泽,愣了一下,虚扶起我:“你是我妹妹,不用这样客气,可以多去竹园找我,我那里有许多书。”
我抬眼对上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眼里的歉意跟难堪,他低声说:“母亲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阿宁别往心里
去。”
眼前的姜行知柔软温和,他不恨我是他父亲外室的女儿,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可怜的小丫头。
我对着他微微颔首,做一个他眼中柔弱无依的小可怜,身体被猛撞了一下。
姜行知扶住我的肩膀,沉声对着另一个人说:“行远!”
我转头看过去,一个嚣张的小霸王挑衅地看着我,他向将军夫人跑过去,大喊:“娘,这哪来的臭乞丐,敢挡我的路?”
姜行知抿唇,声音微冷:“言行无状,这是你姐姐,过来道歉。”
夫人淡淡瞥了眼姜行知:“爹娘都在这里,需要你教训弟弟吗?”
姜行远不当回事地嗤笑。
姜行知的呼吸急促了几分,又被他压抑下来:“您这样会惯坏他的。”
夫人宠溺,姜万泽看重他的习武根骨,将他当作继承人,他自然无法无天,姜行远已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我想到他的上一世,垂眸勾起唇角。
他娘带他去庙里烧香,马匹失控,他跌落山坡,掉入山涧。
“笑什么笑,难看死了。”
姜行远把脸买进他娘怀里,嚷嚷着嫌弃,他无法无天惯了,就连姜行知他也不放在眼里,更不必说姜万泽的其他子女。
我进将军府之后,就成为他最厌恶的那一个,身上的伤痕多出自他的手,每次都被将军夫妇轻描淡写揭过去,他们不会处罚姜行远,最多轻轻责怪几句。
那时我见他如见恶鬼,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苦。
至于现在,吃苦的不一定是谁。
10
我熟悉将军府里的每一个院子,每一条小路,任何不起眼的角落都被我记在心里。
我可以在夜深人静里行走,躲过巡夜防卫,不费力地进入将军夫人的梅苑。
从杨家离开时,我向杨照要了一些线香,烟香袅袅,梅苑内室守夜的下人睡的很沉。
夫人信佛,睡前礼佛,夜夜点香宁神。
我把线香丢进屋内的香炉里。
我蹲在了她的床头,见她睡着仍旧眉头紧锁,并不安稳。
我揉开了她的眉头,轻声低语:“你杀过的人也会夜夜入你梦吗?”
说完,我轻轻笑了一下:“应该梦不过来吧。”
虽夜夜受困,可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习惯杀人的感觉了。
我用她梳妆台上的簪子,插进了她的喉管,小心躲开了溅出来的血,手上却难免沾染。
她猛地睁开眼睛,浑身抽搐,我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
但还是有垂死挣扎的嗬嗬声露出来。
她的眼睛充满了惊恐与不甘,而后逐渐涣散。
上一世,夫人在私底下跟我说过“你娘那个贱人死在我的手里,你觉得你能斗得过我?”
在她的身体不再动弹之后,我合上了她的眼睛。
“我娘确实斗不过你,但我也没兴趣再跟你斗了,夫人早些超生吧。”
杀母之仇,不能不报。
没让她再经受一遍上一世的折磨,已经是我的心软。
在杨家待了那么几天,好像被净化了似的。
今夜只梦到了夫人含恨的眼神,心中的罪孽好像减轻了些许。
第二天是我穿戴整齐,去到梅苑,那里聚集了很多人。
姜行知的脸色煞白,眼泪静淌,姜行远哭得眼睛通红。
姜万泽抿着唇看着盖着白布的尸体,看不出他的想法。
或许现在的他对于将军夫人还有一些夫妻情谊, 没有像上一世那样被消磨的只剩厌烦。
姜行远开始哭着,用怨恨的眼神看过所有人,好像谁都有可能是他的杀母仇人。
最后,那道目光落到了我身上。
他立刻向我冲过来,眼睛冲血:“是你杀了我娘,你一回来娘就死了, 一定是你!”
11
姜行远朝我怒吼,被姜行知拦住。
“行远,你冷静点!”
姜行远听不进劝,认准了我是凶手。
但别人只会觉得他伤心过度,成了乱咬人的疯狗。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能悄然无声地潜入梅苑杀人。
我轻声安慰:“母亲遇害,我能理解行远的心情.....”
“啊!”姜行远的怒吼声打断了我声音,绝望哀恸的让听者心都碎了。
我拿着手帕擦了擦眼睛,以拭泪的姿态挡住我眼底的冷漠。
好听。
我娘死的时候我也难受,可我连这样发泄都不能,我只能捂着嘴藏起来,从天亮藏到天黑,让越来越大的雨把我冻僵。
哪像他,连伤心也是被众人关注着,哄着。
姜万泽让人设灵堂,把夫人的尸身收殓起来。
灵堂设好,姜行知姜行远披麻戴孝,跪在灵前。
姜行远仿佛耗尽了气力,没力气哭出声
了,姜行知失了魂一样,麻木地烧着纸,红着眼中黯淡无光。
姜万泽把我叫到了他的书房,深沉的眸光如有实质一般压在我的身上。
我的脸色不稍变:“爹爹节哀。”
过了很长时间,那股压迫感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
他缓慢而低沉地开口:“昨夜,你不在你的房间。”
我的睫毛颤了颤,他果然怀疑我了。
“夜里小院空荡,我总想起母亲去世前......心里害怕,就去兄长的院子了,在兄长的偏房睡的。”
竹园也是最合适潜行到梅苑的地方,不容易被人察觉。
姜万泽半晌发出短促的一声轻哼,意味不明,低沉的声音如鼓槌响起,仿佛敲在人的心尖上。
“你知道杀害你娘的凶手是谁吗?”
我抬起眼睛直视他:“爹爹知道了吗?”
姜万泽微微眯了眯眼,目光如鹰,并不答话,我与他的视线碰撞,没有一人退让。
最后是他先移开了目光,他垂眸向我摆手:“出去给你母亲守灵吧。”
我向他行礼,转身离开。
在踏出书房前,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日后你跟行远一道习武上课。”
我的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姜万泽。
“别让我失望。”
我顿了顿,轻声回答:“照宁谨记。”
12
重生的好处之一便是我了解他们所有人。
对姜万泽来说,一个有谋略手段的子女远比他的女人重要。
将军夫人,我娘,还有后宅其他女人,对他来说本质上没什么区别,都是为他孕育后嗣的器皿。
受宠的不受宠的,都一样。
不出众的子女对他来说也都一样。
都是随便养着的闲人,只是冠上姜姓的杂草。
我上一世废了大把的力气走到他的眼前,得他另眼相看。
这一次仅仅需要干净利落地杀一个人,让他看见我的能力。
我来到灵堂,姜行远驱赶我的行为被姜行知拦了下来,嗓子沙哑无比:“别闹。”
有前来吊唁的人,姜行远怒视我好久,却没有再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
姜行知收回了横在姜行远跟前的手臂,他的眼里都是血丝。
我对他轻声说:“兄长节哀。”
他抿唇看向我,随后又收回了视线。
兴许姜行远的话对他产生了影响,姜行知不会妄下论断,但或许也会与我产生隔阂。
他是个聪明人,比任何人都早早地认清姜万泽冷血的本性。
他不记恨我这个外室之女,甚至会心疼我,为所有被姜万泽所困的女子、孩子叹息。
他只会对姜万泽越来越失望。
姜万泽放弃了他,他同样也放弃了姜万泽。
上一世将军夫人死后,姜行知在一日清晨离开了将军府,再也没有回来,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次姜行远没有死在他娘前面,有了这个牵挂,姜行知或许不会离开。
他是姜家所有人里,我唯一有愧疚的人。
可我不后悔杀了他娘。
如果他能做到,他同样可以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杀了我。
吊唁的人来来去去,我漠然地垂首跪着。
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长久的黏在我的身上。
就像是被毒蛇盯着一样寒冷刺骨。
我抬起头,在人群中对上了一双幽暗的眸子。
李怀钰站在那里,对着我微微弯了弯眼睛。
像是在说“找到了”。
13
跟李怀钰碰面是迟早的事,只是时机好坏的问题。
我在医馆时躲他,那时的我毫无反抗之力。
而现在这个时间对我来说是有利的,姜万泽有意培养我。
他还是一无所有的落魄皇子,没能让姜万泽欠他的人情,也没能让我对他死心塌地。
我对着他颔首,如同初次相识一样疏离陌生。
李怀钰身侧的手攥得骨节发白,视线锁着我,直到他身旁的人发现异样他才收回视线。
我知道他不会放弃我这柄好用的剑,他会等一个时机,把我重新拉回他的身边。
送葬之后,我跟姜行远一同上课。
我有一世的记忆,反倒需要藏拙,不至于太引人注意。
姜行远仍旧坚定地认为我是他的杀母凶手,对我更加憎恶,在暗中给我使绊子,联合姜万泽其他子女欺辱我。
我已经从他那里得了许多教训,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栽跟头。
姜行远招招不成,更加愤怒,仇恨的怒火快把他烧尽了。
我看在姜行知的份上,不对姜行远动手。
但一直避让,也实在是有些烦了。
武学课上,我不小心打伤了姜行远的
腿。
我没有注意到姜万泽跟李怀钰在廊檐底下看我们切磋。
姜行远抱着腿在地上哀嚎的时候,他们走了出来。
姜万泽看着姜行远,而李怀钰看着我。
我向姜万泽认错:“照宁手下没轻重,累弟弟受伤,请爹爹责罚。”
我不怕姜万泽责备我,习武之人,切磋磕碰是常事,他只会对姜行远失望。
姜行远看到姜万泽的眼神,脸色更白,急急向他辩解:“爹,我只是一时不差......”
“输了就是输了,在战场上你被人削去了头跟谁说你是一时不查?”
姜行远住了嘴,用淬毒的目光盯着我,被下人抬着送医。
“姜小姐的身手实在出人意料,不像一个闺阁女子。”
李怀钰笑得风度翩翩,像湖边的一株柳。
姜万泽瞥了我一眼:“小孩子小打小闹没有分寸,让王爷见笑。”
他引着李怀钰离开,在他们经过我时,李怀钰在我身前停了下来。
从袖中拿出了一个药瓶,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眉眼温润:“姑娘家脸上落了疤可不好看。”
脸颊上有被姜行远打出来的擦伤,我立在原地不动,没有去接李怀钰的药瓶。
“多谢王爷好意,府医会治好臣女。”
我规矩地拒绝,他的脸上浮出淡淡的受伤神色,半垂地眼眸中几乎溢出对我的诉说欲望,却又强忍似的按捺住,将药瓶慢慢收回。
姜万泽默不作声地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对我淡声说:“你也回去反省反省。”
我比他们先离开,能感受到背后的两道视线,直到我转过拐角,那种被凝视的感觉才消失。
我打伤了姜行远,姜万泽没有罚我。
将军府的人只道将要变天,半路迎回来的小姐踩到了两位嫡公子的头顶,成为姜万泽最器重的子嗣。
不多时便收到了很多别家女眷发的请帖,我在请帖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在这场聚会上,我见到了李怀钰上一世的皇后,丞相之女叶斐然。
现在的她不是那个端庄的后宫之主,只是一个有点傲气的姑娘。
在其他人谈论自己的春闺相思的时候,她轻嗤:“小心点,你们都是朝廷大员的女儿,有的是想喝你们的血吃你们肉上来的人,不要随便被人哄了去。”
一小姐叹气:“我们也只是说说呀,婚嫁之事还是要听父母的.......也不是没有爹娘把女儿送进狼窝里的例子。”
其余小姐也跟着叹气。
又有一小姐说:“你说的那些,谁又不知道呢,可我们能怎么办?只能求菩萨保佑,父母看中的是个良婿。”
“......我们去城外上香吧。”
我在一旁喝茶,忽然有人把话头转到了我头上。
“照宁,姜将军还没有给你安排婚事,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求求菩萨?”
我对她微微一笑:“爹爹给我排的课满了,怕是没有空跟你们同去。”
她们露出遗憾的神情,又去谈其他的事,叶斐然被其余人反驳,脸色不怎么好看,接下来没怎么说话。
我给她递了一盘小糕点,她抿了抿唇,撅着嘴接了过去。
我问她:“那你想嫁什么人呢?”
她的脸一下红润起来,小声说:“品性好才是根本,绝不能是人面兽心,两面三刀的虚伪小人。”
我没由来的难过,她成为皇后也没能如愿。
15
她看向我:“那你呢?想要什么样的?将军府现在没有主母,无法给你操持婚事,没准会把你耽搁了。”
“......没想过。”
她一下严肃:“怎能不会自己考虑?”
她兀地握住了我的手:“你没有主母教导,可能对男子没有了解,他们心思多,坏得很,我娘跟我说,有的是人给你点小恩小惠就哄得你不知南北,你就恨不得以命相报,这就是识人不清。”
小恩小惠就让我以命相报。
仿佛心头洪钟被敲响。
其他人看到叶斐然义愤填膺的模样,纷纷羞她。
“呦,叶小姐好了解男子嘞。”
“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呀?”
叶斐然的脸瞬间红透:“胡说八道,我饶不了你们。”
她们打闹起来,我望着她们,嘴角不知何时翘了起来。
我在阴谋血腥里呆久了,在姑娘堆中忽然感到一股清甜,把我心里的尖锐温和地包裹。
叶斐然一定要我同行,她好像有了什么使命感,一定要教会我识人。
将军府她常来,还要拉着我去寺庙拜佛。
跪在蒲团上时,我听到她在小声念叨“坏男人都死绝”。
我看了眼她,又看了眼菩萨,沉默下来。
下山的路途中,马车坏了,车夫先下山去找人帮忙来修。
马
车被停在了路边,让后面的马车得以通行,但是有一辆马车没有走过,而是停了下来。
“是相府的马车吗?”
洛九的声音。
我的睫毛颤了颤,并没有意外会在叶斐然身边碰到李怀钰。
他怎么会只把筹码希望寄托在我一个人身上。
叶斐然的丫鬟打开车帘问:“是,你们是......”
隔着门帘的缝隙,我看到洛九行礼:“庆王殿下见你们的马车停在此处,便遣我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丫鬟回头看叶斐然,叶斐然轻轻蹙眉,低语:“庆王?”
我扯了扯她的衣袖:“若是传出去,怕是会引来非议。”
她对我点头,对丫鬟摆了摆手。
丫鬟便去回答洛九:“不劳烦王爷,车夫很快就会来了。”
洛九离开了一阵,我悄悄掀开帘子看去,洛九在对面马车低语几句,然后上了马车,将马车驾到了相府马车后停下。
随行侍卫将此处围了起来。
叶斐然凑到我身边,疑惑地问:“庆王这是做什么?”
丫鬟悄声答:“这片山路有匪贼流窜,庆王殿下是不是担心单独留小姐在这里出事?”
我立刻看向叶斐然,叶斐然的目光闪了闪,似有动容。
16
我的心沉下来:“斐,斐然,小恩小惠,男子心思多的很。”
她转过来对着我,看着我的目光逐渐微妙,忽而面露欣慰地握住我的手。
“阿宁,你把我的话都听进去了!”
我愣了一下,她松了一口气:“还好你听话啊,不然我看你那副样子,就跟我娘说的那样......”
“什么样?”
她顿了顿,好像瞬间多了几分失落。
“就像我娘说的那样,别人给你一点点,你就要十分回报回去,还生怕给的不够。”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她总跟我说,不要重蹈她的覆辙,要我再凶一点,让别人不敢轻易靠近,不要成为柔顺的绵羊。”
我沉默着反握住她的手。
我只知道丞相受丞相夫人家的资助科考,步步高升,其余的话,身为皇后的叶斐然从未跟我说过。
而现在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爹以前很在乎我娘,可现在他更喜欢往有儿子的姨娘那里跑........跟我外祖父一样,眼里只有舅舅。”
我无法安慰她,只能把她的手越握越紧。
杀掉丞相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是不可能。
我默默想着,叶斐然的声音忽然扭曲。
“疼,这是我的手,不是麻花。”
我立刻松开了手,叶斐然捂着自己被攥红的手呼气。
我有些愧疚:“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菩萨不杀人,我杀。
叶斐然看了我一眼,抬手捏了捏我的脸。
“就,阿宁多笑笑吧,总感觉你心里藏了很多事,怪让人心疼的。”
脸颊上有轻柔的触感,像是被珍视着。
眼眶忽然有些热,现在的叶斐然好灵动。
“欸,让你笑,怎么感觉你要哭了?”
她摸上我的眼尾,我偏开头,闷声说:“车夫怎么还不回来?”
叶斐然好像轻笑了两声,让丫鬟下马车查探。
我趁这个时候擦了擦眼睛,外面兀地传来丫鬟的尖叫。
混乱的脚步声参杂刀剑碰撞的声音。
我迅速把叶斐然挡在身后,掀开帘子。
外面乱成一团,满地血腥,丫鬟已经倒在了地上,身下漫出一大滩血。
“小冬!”叶斐然叫丫鬟的名字。
我把她护在马车里,可这一声叫喊已经吸引了别人的注意。
蒙面的贼匪提着刀向马车冲过来,我拿起马鞭抵挡。
鞭打的闷响跟刺耳的刀剑摩擦的声音同时响起。
李怀钰挡住了贼匪的刀,我那一鞭抽到了他的背上,锦袍尚慢慢洇出一大片血迹。
“王爷!”
洛九飞快赶来护主。
李怀钰身体微微弯曲,目光与我的视线交汇。
他的眼神惊诧,大约没想到我会在叶斐然的马车里。
我握紧了手里的马鞭,看着这一场混乱。
意外,刺杀,都是李怀钰善用的手段。
17
我把叶斐然牢牢护在身后,有贼匪靠近马车便被我打退,不给李怀钰救叶斐然的机会。
马鞭用得不顺手,我抢过贼匪的刀,把他抹了脖子,鲜血迸溅,温热的血喷到我的脸上。
我听到叶斐然的一声惊呼,转头看过去,她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我,好像吓傻了。
握着刀柄的手松了松,心莫名冷却了一下。
“阿宁,小心!”
我躲开劈来的刀
,把那个人踹到侍卫身前,跳回马车之上,把叶斐然推到里面。
幸而这群贼匪没有带弓箭,叶斐然在马车里是安全的。
天暗下来,落日余晖把这片路照成橙红色。
贼匪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
李怀钰受了伤,被洛九搀扶着,来到叶斐然的马车前,被我堵着。
他的目光沉沉。
“阿宁.....”
我保持着漠然的神色。
他靠近过来,用只有我跟他能听到的音量说:“我知道是你。”
我没想能永远瞒过他,以李怀钰的多心,从他没能像上一世一样救到我时他就会起疑心,将军夫人的死,我的武功,今日面对匪贼我的表现,都会让他的疑心一步步得到证实。
身后的马车帘唰地被打开,叶斐然从马车上跳下来,把李怀钰推开,捧我的脸,泪眼朦胧地看着我:“阿宁,你受伤没有?”
我的脸被她捧得有些疼,艰难地摇了摇头。
她大松了口气,睫毛一眨,泪珠颗颗往下掉。
“阿宁,你好厉害,你保护了我,我.....一点用都没有。”
她在浑身发抖,说话的声音颤抖哽咽。
我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我没事,斐然,别害怕。”
她扑进我怀里哭起来。
一个精细养着的闺阁女子见到这个场面,会害怕很正常,我为李怀钰杀第一个人的时候也怕的很。
李怀钰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眸底泛着冷意。
我挡住了他对叶斐然的恩情。
叶斐然平复下来,低着头擦眼泪,转身对李怀钰行礼。
“多谢王爷出手相救。”
李怀钰身上也都染上了血,却没有减损他的风度,他适时挂上温润有礼的笑容。
“应该的,叶小姐受惊了。”
叶斐然的眼睛红彤彤,她微微摇头,恢复仪态。
“待我回到府上,定会让爹娘答谢救命之恩。”
相府的马车不能用,李怀钰这时让我们让他的马车。
我搀扶着叶斐然上去,在我上车前,李怀钰拉住我的手腕,压低声音,几乎只有气音:“阿宁,我们聊聊好吗,我一直想找你道歉,但是没机会见到你。”
我将手腕抽出来,。
“王爷自重。”
“你......还在生我的气是吗?”
他的眼神诚挚纯然:“阿宁,我让你得到姜将军的器重,保你在后宅生存,那么些年,我也仅仅骗了你那一次,我非顽石......我对你同样真心实意。”
他流露着受伤失落,眼眶微红:“别不要我。”
画面好像重合,记忆里的李怀钰时常对我流露出这种脆弱的表情,他一次又一次地跟我说他只有我了。
每次都让我更加甘心为他赴死。
而这次,我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王爷认错人了,臣女不懂王爷在说什么。”
李怀钰的眼中有错愕,我转身上了马车。
我知他是小人,恨他对我的利用,可如果没有他,上一世的我怕早早的死在了将军夫人跟姜行远的折磨里。
他的虚伪是真的,阴险是真的,把我从泥沼里拉出来也是真。
如果可以,我想跟他素不相干。
可他拼了命的往上爬,而我有想护着的人,注定躲不开纠葛。
18
马车里,叶斐然紧紧挨着我坐,脸色发白,强做镇定。
很少见她失态的样子。
这一世与她相识不久,上一世跟她认识时,她已经是令人挑不错的皇后。
直到那一夜她起高热,于情于理我要去看望,刚走到床边就被糊涂的她拉住。
我不得不坐在她的床边,滚烫的手紧紧抓着我,叶斐然断断续续呓语。
“娘......我想回家.....”
她把我当成了她娘,拉着我说了半夜的糊话,脸上都是眼泪跟汗水。
她坐上了李怀钰承诺过我的后位,但我并不恨她,她也不快乐,在后宫里做着皇后的躯壳。
嫔妃畏我们,惧我们,羡我们,也恨我们。
我跟她不知从何时起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面对后宫心计,她为我挡了许多,我也救了她多次。
死前却没能看见她最后一眼,但我在李怀钰怀中咽气时,听到叶斐然声嘶力竭地喊我阿宁。
李怀钰的马车行到相府,丞相夫妇早收到消息,在门口迎接。
叶斐然扑进她娘的怀里,小声地啜泣。
丞相对李怀钰拱手答谢,我站在一旁,叶斐然哽咽着说:“多亏了有阿宁,她一直护着我。”
丞相正眼看向我。
我没有谦卑地推让,不能让丞相府这份恩情单独落到李怀钰的头上。
丞相府已经设宴,宴请我跟李怀钰。
丞相说今夜
准备仓促,来日会正式设宴答谢。
酒席上,我与李怀钰遥遥相对,他看向我的眼神越发幽深,深藏在他眼中的冷意把最后一层掩饰的隔膜捅破。
我跟他心知肚明,在尸山血海里维护李怀钰的姜照宁不存在了。
他的心一日比一日的狠,重生到这一世里不减反增,他会抹灭一切挡路的人。
他不能让我做他的左膀右臂,他控制不了我,就会除掉我。
宴会结束,天色发暗。
丞相派车送我回将军府,我刚在马车落座。
洛九的声音隔着车帘清晰地传过来:“姜小姐今日受惊,王爷请了城里名声极好的大夫在茶楼里等着,王爷吩咐属下请小姐过去,让大夫给小姐看看,压压惊。”
我的身子一僵,心脏顿时收紧,淡声平稳地回应:“将军府里有大夫......多谢王爷好心了,今日天色已晚,臣女不方便私下与外男接触,还望王爷见谅。”
我让车夫驾马,车继续移动之后,我发现我攥紧的手细细颤抖。
名声极好的大夫......李怀钰是故意让我想到杨照的。
今日与他暗中作对,宴会上他还在跟丞相他谈笑风生,私底下却已然从杨照着手。
但如今他并不能确认我跟杨照的联系,他很有可能是在诈我。
我若去了,杨照才真正暴露在李怀钰眼皮底下,让他有了牵制我的筹码,给杨照带来危险。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我感觉脖颈已经僵硬了。
命人去叫暗中保护杨照一家的人回来一个。
我心神不宁地走路,路过姜行远的院子时听到里里面传来的骂声。
自从他被我打断腿,养伤期间越发暴躁,府中下人最不愿意去的就是他的院子。
我向他的院门口瞥了眼,本是无意间的举动,却看到灯笼底下,姜行知用手绢压着额头。
白色的绢布上有深色印记。
我的脚步一顿,姜行知也在此时注意到了我,面容微怔,迅速向我走来。
“血?怎么身上都是血?”
我袖中的指尖微动,没有回答他,有几分不确信:“他现在连你都打?”
“不是,碎瓷溅到而已.....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受伤了?”
我望着他的眼睛,他眼神里透露的担忧真挚,不禁想摇头,姜万泽跟姜夫人怎么能生出来这么个活菩萨。
若是换一个境地,他怕是被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上香回来的时候遇到盗匪了,我没有受伤,兄长不用担心。”
他的脸色隐隐露出斥责:“不要仗着你有武功傍身就这样不顾及安全,以后出门多带些侍卫。”
我对他露出笑容:“知道了兄长,你快去处理伤口吧。”
他抿唇看了我一眼,像是在责怪不懂事的小孩,我目送他离开,偏头看着姜行远的院门,嘴角落了下来。
今日见了血,又因李怀钰烦躁,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调动起了杀意。
我掐着掌心,忍耐下来,快步走回自己的院子,甫一进入院门,就见我派去保护杨家的人站在我的屋外。
我遣去叫他的人才刚刚离开,不可能这么能回来。
除非......他早早地在这里等我。
而他只会因杨家的事来找我。
18
我的心沉下去,让他进到屋内,关上房门。
“杨家出什么事了?”
我绷着脸色,心中却在煎熬,在怀疑,在后悔。
今日明知李怀钰设下的是鸿门宴我也该去。
“今日杨家发生了争吵。”
我紧攥着椅把手松下了:“哦......吵什么了?”
“杨家二老想给杨家子女说亲,杨家女儿并不满意二老的安排,有了些口角......她似乎有了心上人。”
“心上人?你见过吗?”
他从怀中掏出一副画卷双手呈给我。
“几日前这人出现在杨家医馆,与小杨大夫谈了话,出来时与来送饭的杨小姐撞上,遗失了一块香囊,杨小姐这些天时常对着香囊出神。”
我展开画卷,画上的人依稀能辨别出样貌,我深吸了口气,把着画卷用烛火点燃掷到地上,心中的厌憎感越发强。
阴魂不散。
“今日杨家人没有外出?有可疑的人去找他们吗?”
他摇头,两者都没有。
李怀钰诈我是真,但是他盯着杨家也是真。
我迅速写了封信,让人交给私底下交给杨照,定要断了幺幺对杨照的心思,不然被李怀钰察觉,幺幺九成九也会被李怀钰安排到棋局上。
天空被撕裂一样闪过闪电,随后惊雷落下。
连绵的雨下了三天,第四日丞相府的请帖送来,请姜万泽跟我去丞相府。
我们到时,李怀钰已经入了席。
女眷单独
设宴,中间隔着一道幕帘,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声。
丞相称姜万泽养出了个好女儿,姜万泽没有一点谦虚地应了下来。
夫人让丫鬟给我布菜,和蔼地看着我:“照宁已经及笄了吧?”
我温顺地点头。
她望着我,眼中闪着关切的光芒:“好姑娘.....姜将军不曾给你说过亲?”
“嫡母去世才将半年,爹爹未曾提过这些,照宁也不急。”
丞相夫人叹了口气:“需得小心,若是耽误便是一辈子的事。”
她转头看向叶斐然,疼惜地给她整理鬓发:“斐然心里有主意,但还是心思浅了些,我在她的婚事上也费了好些心.....若你不嫌我多事,伯母也可以为你择婿。”
幕帘外忽地传来清脆的瓷盏落地声,两边的声音都霎时间安静下来。
李怀钰的声音带着淡淡歉意:“没有拿稳酒杯,惊扰到各位了。”
19
叶斐然跟她娘的神情在听到解释后恢复自然。
丞相很快令人新给李怀钰拿酒杯,另一边再次觥筹交错。
“照宁,若你有心仪的那男子可与伯母说,伯母也已经把你当女儿了。”
最后一句话让我的心颤了一下,我看向叶斐然,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丞相夫人的眼神很柔和,像水流一样地包容,让人放下戒心。
我几乎是无法控制地露出了浅浅笑意:“谢谢伯母。”
她就像对叶斐然那样为我整理头发。
我对我娘的记忆已经很淡,两世为人,这一世我没能再见到我娘一眼。
我只记得,娘是个很温柔的人,她为父还债,被姜万泽买回去当外室,外室并不光彩,会被人戳脊梁骨,她会在夜间垂泪,不愿意让我看见。
她在我面前永远是温和的,笑着的,在我询问我爹去哪里了,她会跟我说姜万泽是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他是去拯救百姓了。
我从小为有姜万泽这个爹而感到骄傲,直到年纪越长越意识到不对,娘亲却不对我说实情。
在我失去娘的同一天,我知道了我娘是外室。
她不能像寻常姑娘那样穿喜服拜堂,也不能像寻常母亲那样风风光光送我出嫁。
她甚至不能看到我长大,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快跑”。
丞相夫人的目光让我觉得很暖,却也让我有些承受不住,喘不过气,无所适从地找了个蹩脚的理由离席。
给我带路的丫鬟被我打发离开,我在无人的走廊里深深地呼吸,才能把心头来势汹涌的酸楚压下去。
我依靠在柱子上,慢慢放松心神,听到有脚步声靠近,越来越清晰。
停止。
李怀钰倚在转角的墙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看了他两眼,竟新奇他怎么露出了点真面目。
“你想嫁人了?”
“跟王爷无关。”
我走过他的身边被他扣住手腕。
他垂着眉眼,抓着我,却又不看我。
我皱眉把手抽回来,他松了一瞬间,再次抓紧,比刚刚更紧。
他低声呢喃,自言自语似的:“你就这样恨我,不留一点余地了?”
不等我回答,他笑了一声:“心真狠啊。”
我重重甩开他的手:“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还请王爷日后与臣女保持距离。”
他忽然抬起了头,那双眸子宛如淬毒一样寒冷。
“无论你嫁给谁,我都会杀了他。”
我被他眼中的狠厉震慑的惊了一瞬间,手被死死握住。
李怀钰把我的手放在了他的心口,压得极低的声音像是把他浓浓的愤恨也压抑着:“你当我不想做真正救你的那个人吗?你当我想骗你吗?我无数次想跟你说出实情,可我一看到你眼神我就害怕,我害怕我一说出来你就要走,就要离开我,又留下我一个人。”
“你当我不想让你做我的皇后吗?你是对我登基付出很多,可你是个女子,朝堂之上你不能帮我,世家,贵族,官员,哪一个不是狐狼豺豹,我若坐不稳,你在后宫也会是任人鱼肉。”
“你当你死在我的怀里我不心痛吗?我......”他顿了顿,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为什么我选秀纳妃立后,你从来,不吃醋呢?......我要找到你爱我的证明啊,你都愿意为我死了,肯定是爱我的。”
“阿宁,我们还可以回到过去,你还是可以爱我的是吗?”
我看着他冠冕堂皇,义正言辞的嘴脸,蓦地恶心欲呕。
他整个人都好像浑身散发着一股阴郁令人厌恶的气息。
“你真无耻。”
20
李怀钰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骂他,眸光闪烁着震惊逐渐变成可怖的阴鸷。
“姜照宁,你骂我?你怎么能骂我?”
他终于撕掉了他脸上的面具,露出最真实的
恶。凑近我的耳边,压低的声音藏不住戏谑的笑意:“死在你手上的人那么多,你又是什么好人?”
肩膀被他钳住,力道之大,像是要把我的骨头捏碎。
“你啊,跟我一样,注定下地狱,我们黄泉为伴,谁能有我们般配?”
他顿了顿,眼神似乎闪了一下,恍然大悟。
“哦,你想嫁人,杨照吗?你忘了,有一年喜雀桥桥底在化冻之日出现了一具泡白浮尸。仵作验出他先是被人割喉,然后被推进水里,那年的雪特别大,结出的冰直到第二年春天才融化,他也才从水底出来。”
他娓娓道来,像是在诉说一个微不足道的故事。
我有了不好的预感,手脚开始发冷,理智化成一根根丝线从我的心神中剥离。
声音变得支离破碎。
“我要......。”
“尸身坏的不成样,根本认不出是谁,但是我知道。”
“我要杀了你。”
“那是杨照,你真正的救命恩人,这一次也是他救的你吧?瞒得真好。”
眼前发红。
我把李怀钰按在墙上,尖锐的发簪对着他的脖颈,咬牙从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我杀了你!”
他看着我,笑眯眯的。
“你要是想给他报仇的话,杀我可不对。”
我的胸口剧烈起伏,尽管他的手及时地钳住发簪,脖颈依旧被刺破,尖头划破他的掌心,血液滴落,染红了他的衣襟。
“就像现在这样,当初你也是这样亲手杀了他,将他推入河里,在河底不见天日数月的人也是你啊。”
我不断地呼吸,好像下一刻就会窒息。
李怀钰仍在喋喋不休,一句一句在我耳边刻成诅咒,缠绕进我的心肺,不断收紧,把一切割的血肉模糊。
“脖子汩汩流的血都染红了河面,水流冲刷着伤口,根本不可能止血,而他说不出话,夜色之下,他都看不清是谁杀的他,只能越沉越底......好痛苦,他连自己做错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是你为我杀的第一个人吧。”
“你真的很听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我死死咬着牙,血腥从肺腑漫到喉间。
他好像感觉不到痛,把发簪嵌到伤痕里向外推,忍俊不禁似地笑起来。
“我让你做刽子手,你手上的血就没有洗干净过,我太喜欢你了,阿宁,你简直就是为我而生的。”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生生把发簪从他的喉间掰开,按住我的后脖颈,将我向他压去。
心口一阵一阵钝痛,喉间漫出腥甜被我压抑着,随后眼前发黑。
李怀钰捏着我的下巴:“这一世,你好好等着做我的皇后就行。”
他的手指慢慢用力:“但你这样跟我作对,我很不满意。”
21
我现在每呼吸一下,肺腑都像被刀割一样痛,眼前模糊,心中怨恨万千,可手却颤得厉害。
我杀了杨照,那样的好人。
我杀过那么多的人,又有几个人是真的该死?
李怀钰在我耳边低语:“意欲行刺皇嗣,是死罪,可以株连全族,阿宁,你是想选这个,还是回到我身边?”
“你要是死了,我弄死杨照,就像捏死蚂蚁那样简单,可以让他死在喜雀桥底,也可以让他横尸乱葬岗,纵使不让他死,他是大夫,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就是人命关天,现在他有的好名声,可以在一朝一夕之间荡然无存,变成过街老鼠。”
他笑着掰开我的手,把染血的簪子拿走。
我知道我中计了,他今天说出一切,都是为了让我失控,钻进他的陷阱。
他拿出手帕,擦拭着我下巴上沾染的血,眸光竟然缱绻无比。
“阿宁,我知你想杀我,那回到我身边,近距离相处,杀我的机会不是更多?”
洛九的声音响起来:“王爷,有人过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姜万泽跟丞相出现在不远处,原本微醺的眸子一看到我们就清明起来。
“照宁,你怎么跟王爷在一起?”
姜万泽的目光在我跟李怀钰身上转了一圈,落到了李怀钰受伤的脖子上,微微眯起眼睛。
“王爷怎么受伤了?快去请府医。”
丞相让下人去叫大夫。
李怀钰没有回答,而是为难地看向我,等我的选择,我的态度。
在他的注视下,我对着丞相,姜万泽,还有后来走过来的丞相夫人,叶斐然,缓缓说:“照宁对王爷......一见倾心......”
场面顿时寂静的诡异,叶斐然错愕地看着我,想上前却被丞相夫人拉住。
丞相怔了一下,对姜万泽笑得意味深长:“姜小姐不愧是将门之女,坦率不拘小节,这也是一件美事。”
李怀钰这才轻笑:“本王与姜小姐甚是投缘,方才没注意到有只野猫窜出来,抓伤
了我,不碍事,丞相大人不用叫大夫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脖子上的伤口是不是猫抓痕迹,更不要说是久经沙场,对血腥与伤口都极为敏感的姜万泽。
但他此时沉默。
在回将军府的路上,姜万泽的脸上都是阴云密布,到了书房直接让我跪下。
“你好大的胆子,庆王再不受宠也是王爷,你敢对他动手!你想害了整个将军府吗?”
膝盖跪在冰凉的石板上,我垂眸听训。
姜万泽冷声:“为什么对他动手?”
我的思绪沉沉,不答反问:“爹,你做梦的时候会梦见你杀过的那些人吗?会怕吗?”
他嗤笑:“活着的时候被我杀死,死了更不足为惧。”
梦到那些死在我手下的人,我也不害怕,但是每次梦见他们临死前的那张脸,我都感觉到坠入粘稠深渊的窒息。
“你若是杀几个人就担惊受怕,那你不配做我姜万泽看重的女儿。”
“将军,一位自称是庆王请来给小姐诊脉的大夫请见。”
隔着门扉,姜万泽的近卫请示。
姜万泽看向我:“你要杀他,他不揭穿,为你说谎,还给你请大夫......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麻木地回答:“他设计陷阱想娶我,我觉得恶心。”
姜万泽的眉头狠狠皱起,也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那你就能这么冲动了?”
他原地踱步,让我先起来,坐到椅子上,让李怀钰请来的大夫进来。
外面的夜色跟室内的灯光交汇,杨照背着一箱进来,看到我瞬间怔愣住。
我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李怀钰惯会杀人诛心,这个时候,他让杨照来见我。
杨照是救人的大夫,是渡河的船夫,是菩萨,是佛。
而我是杀人的刽子手,手上都是血,稍微见光,身上的罪恶就会无所遁形。
他叫洗晦,荡浊洗晦,万物清明。
他该洗去我。
而不是救我。
22
自从离开杨家,我再也没有在杨照面前露过面。
他在这里见到我,明显惊讶,姜万泽瞥了他一眼,他立即收回了视线。
有姜万泽在场,他似乎想对我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只对我笑了笑,眼中暖意融融,好像在为我的身份而感觉到开心。
让我觉得更加痛苦,难以承受他对我再多一点善意。
他多看我一眼,喜雀河冬日寒冷刺骨的水就多一次冲刷我的五脏六腑,把浑身血液都冻成坚冰,稍微一动血冰就会刺破我的腑脏。
直到他离开,说完了我郁结于心,急火攻心,没有多说一句其他的话,好像救过我的不是他。
“你认识这个大夫?”
我回答姜万泽:“娘被杀害那天,就是他救的我。”
姜万泽没有说什么,第二天遣人去给杨家医馆送去谢礼。
李怀钰已经知道杨照救了我,就不用再隐藏我对杨家的维护,暗中的保护转为明面上。
由姜万泽出面送礼,告诉众人杨家于将军府有恩,将他们划在羽翼之下。
李怀钰暂时不会动杨家,他也怕我跟他鱼死网破。
我许久没有生过病,这次却在床上养了好几日,叶斐然来看我时跟姜行知碰了面。
我见她对姜行知红了耳根,心中微微一动。
在姜行知把屋子空给我们两个姑娘后,我对叶斐然说:“兄长是个很好的人。”
她的脸颊更红。
姜行知是个很好的人,但是这些天每次见到姜行知,就会想起我杀了他娘。
我不后悔杀了她,但是面对姜行知时,我会感觉到喘不过气。
没多久,姜万泽接到了圣旨,皇上赐婚于我跟李怀钰,在我守孝期满后便成亲,这之后,姜万泽就好像冷待我了。
李怀钰借着看病的理由来见我,坐在我的床边,把送药的丫鬟遣下去,要亲自跟我喂药。
我靠在床头看他惺惺作态。
他的脖颈间缠着纱布,心情却很好:“今日去找父皇请旨赐婚,原先不一定能求来,多亏丞相在场,他为我说话,也说你与我情投意合。”
“只是你庶出的身份求不来正妃之位,先委屈你做侧妃,待日后我重登大典,你就是我唯一的皇后。”
他吹拂药汁的热气,舀了一勺喂到我嘴边:“我记得你以前也这样喂过我吃药。”
我冷眼看着他:“你还觉得你这一次能登上皇位?”
李怀钰的笑意一滞。
我没忍住嗤笑:“纵使我嫁给你,再一次让将军府跟你捆在一起,那又如何?”
“你匆匆忙忙把你的野心暴露,你猜其余殿下会不会发觉他们小看你,然后盯上你?”
我抬手戳了戳他的心口:“你不应该是最了解心思深沉者的心吗?你觉得
挂一个两情相悦的名头就能打消他们的戒心?你还觉得我会重蹈覆辙?”
李怀钰放下药碗,握住了我的手,这时候还在深情款款地演:“阿宁想多了,我只是想让你回到我身边,我知道我这次的做法让你不喜,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上一世,李怀钰蛰伏很深,慢慢把自己的势力发展,待他实力露头时,其余皇子已经不能轻易奈何他。
现在与上一世相差太多,他匆匆忙忙跟手握重权的将军府挂钩,根基不稳,且我是我,姜万泽是姜万泽,现今姜万泽因这场逼迫式的亲事对李怀钰生了不满。
我把手抽回来,将药喝完。
尽管知道前路的发展,但是李怀钰提前暴露心思,他的路并不会好走。
他做足了对我一往情深的样子,下朝就往将军府跑,对朝事并不多问,降低别人对他的警惕。
我虽跟他定了亲,但是姜万泽谨慎地并未站队,李怀钰到现在也只有跟将军府明面上的关系。
我向其他皇子斗暗中送了信,将李怀钰暗中仅有的势力送到他们的眼前,那些事足以让李怀钰焦头烂额,他有好长时间没来找我。
今年冬天的雪下得很大,地面铺了厚厚的一层。
我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飘雪,风雪吹到脸上,就像刀刮一样疼,很冷。
叶斐然走过来把窗子关上,转身担忧地看着我:“晚上又没睡好?脸色更差了。”
她昨天来的时候没下雪,后来雪大的看不清路,就在我这里住了一晚。
丫鬟端药来给我。
“没什么毛病,调理一下就好了。”
夜里的梦越做越深,我杀过的每个人都有可能出现在我的梦里,,要拉着我下地狱。
偏偏杨照每次都出现,每次都说“你好好活着,大夫见不得人糟践自己的命。”
他不知道我杀过他,他要是知道上一世,我仅仅凭着另一个人的几句话就去杀了他,让他沉没在冰冷的河里,就不会让我好好活着了。
叶斐然摸了摸我的脸颊,嘟囔:“好凉,来炉子边烤烤。”
我跟她围着火炉坐,她问我跟李怀钰的事,我问她觉得李怀钰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说:“看着温润如云,淡泊名利。”
我放在炉边的手一顿,但并没有多少意外。
“那你就觉得,我的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一下被噎住,脸仿佛瞬间被炉温烤红。
我悠悠叹了口气,脾性倒是相投,但都太好欺负。
“长得俊雅,谈吐不俗,但是......”
我倒没想到叶斐然真的会说,略有些诧异地看向她:“但是什么?”
“但是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只从你的口中听到过,真实如何,我不又不知道。”
还是有防备心的,莫名有了欣慰的感觉。
“我还能骗你啊?”
“我没这个意思,你是他妹妹嘛,自然会觉得自家兄长好,我......”
余光里看到了帘幕后的人,姜行知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看过去,抓着帘幕的手收紧,视线转移了开。
23
管家购置了冬装衣料送来让我选,姜行知遇见就跟着一起来看我。
我走到一旁去挑衣料,叶斐然跟姜行知在火炉边沉默不语,良久听到姜行知温声说:“叶小姐喝茶。”
叶斐然略不自然地应了一声。
我的嘴角勾起,让他们来帮我选衣料,帮他们摆脱这个局面。
暖阁里暖意融融,他们两个的话逐渐多了起来,甚是投缘。
雪停了,道路被清理出来,我与姜行知送叶斐然出府,她上了马车离开。
姜行知望着远去的马车迟迟未回神。
“兄长?”
他蓦地看向我,仿佛被看穿似地掩饰轻咳:“外面冷,我们回去吧。”
我与姜行知并肩回去,途径姜万泽的主院,姜行远裹着大氅从里面出来,看向我的眼神比风雪还冷。
姜行知担心他再找我麻烦,赶紧过去拉着他的胳膊离开。
姜行远边走边回头,对我无声地说着:“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的直觉诡异的准确,认准我是她娘的杀人凶手,执拗到现在也没有丝毫动摇。
但他学会了忍,再没像一开始那样搞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他的性情转变,我被李怀钰设计定亲,姜万泽对他就更为看重,默许了他与我的争斗。
像是养蛊,活下来最厉害的那个,也或许是在用我还未出嫁的时候磨砺姜行远。
姜行远一定在寻找时机除掉我。
十一月底,皇家冬狩,百官随行,可携女眷入住温泉行宫。
这一次冬狩对李怀钰来说至关重要,皇上会在这期间遇到行刺,李怀钰舍身替他挡了一箭,让皇上想起了这个他从未放在心上的儿子。
我在出发前出了趟杨
氏医馆,杨照没有看到我的到来,在给病人诊脉,平和的眉眼像一汪平静的湖面。
我将送来的年礼放进了医馆的门槛内,接着转身离开。
没走多远,身后的雪被踩得嘎吱嘎吱,有人追了过来。
“怎么不进去坐坐就走啊,不是来找我的吗?”
我转过身,杨照的鼻子被屋外的冷空气冻红,说话间带起一股雾气。
“见你在忙,我就不打扰了。”
杨照怕冷似的缩了缩脖子:“没事了,那个病人也结束了,你要不要跟我回医馆?外面好冷。”
我跟着他回到医馆,他给我倒了热茶给我暖手。
“真没想到你是姜将军的女儿.....现在身体怎么样?”
他眯着眼睛看向我,声音带着点疑惑:“怎么气色看起来还是不太好?给你的药你都喝了吗?这么久了还没养好吗?”
我垂眸捧着茶杯。
他忽而笑起来:“还是这么不爱说话。”
“对不起......”
杨照愣了一下。
我把茶杯放到桌上,站了起来低声说:“打扰,我先走了。”
我转身就走,没有一刻停留。
杨照在我身后追问他说错什么话了?
我几乎跑起来把他甩到后面,几乎是毫无意识地跑到了喜雀桥边,河面已经结冰,上一世这个时候,杨照已经沉在了冰底。
我抬起手,手上好像沾满了杨照的血。
那时的我武艺尚且不精,我利用了他的好心,装作失意的人,在夜色河边徘徊,他上前来关心我的时候,我转身将匕首割向他的脖颈,温热的血溅了我一脸。
我这么可恶,一句道歉怎么能够。
24
冬狩原是男子的活动,女眷只要在温泉山庄休息就好。
姜行知不善骑射,干脆装病留在山庄烹茶,姜万泽也不在乎姜行知去不去,他们的关系一天比一天淡漠。
但他带上了我,姜万泽不在乎朝臣对男女的偏见,他更想向外展示一下他一双能力出众的子女。
我穿着骑装,拿着弓箭进山寻兽,冬天猎物少,但是它们少有地方躲藏,若是出现就很容易被发现。
我瞄准了几次都被姜行远抢了先。
他越发沉默寡言,看向我的目光也越发幽暗冰冷,他方射完了一只猎物,此时却又搭弓,将箭头对准了我。
破空声响起的一刹,我正欲错身,身体却忽然被人带动了一圈,那箭精准无误地将一只兔子钉在地上。
我站稳脚跟,李怀钰还未松手,冷着脸色看向姜行远:“姜少爷的箭术着实惊人。”
姜行远敷衍地对李怀钰行了个礼:“王爷谬赞。”
随后就走了,李怀钰眯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问我:“我不明白你这一世留着他的命做什么?”
我拂开他的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他转头望着我,“方才我救了你,你心里就没有一点......”
他又露出受伤隐忍的神色。
李怀钰还难过,还希望我对他心软吗?
但他告诉我我杀了杨照之后的每一天里,我都想让他给上一世的杨照殉葬。
“那与你有关,你拉我一下,我从箭下逃生,你拉我一下,我也能成为箭靶,这样说来,跟你确实有关系。”
他仿佛在压抑着自己的怒火,眸子发暗紧紧盯着我。
“非要让我为你死一次?”
我微微一笑。
“快去救陛下吧,失去了这个机会,你就更不好翻身了。”
他浑身散发着冷意,甩袖离开。
皇上同样进山狩猎,身后跟了一队侍卫与臣子。
刺客射箭,场面立刻混乱。
所有侍卫大臣将皇上围在中心,可乱箭无眼,一个人接一个人的倒下。
我拉满了弓,对着时刻护着皇上的李怀钰。
射出去的箭矢一根又一根被侍卫斩落。
李怀钰忽然看向了我藏身的方向,斩箭的剑停滞在半空中。
我松开手指,利箭急速飞出去,正好没入他的心脏。
我把弓箭丢到刺客的尸体旁,没再多看一眼,掩饰雪地,转身离开了这里。
用自己的弓箭猎了几个猎物,回到冬狩营地。
主帐外围满了神色慌张的人压低声音地议论:“庆王生死不知啊......”
姜万泽从主帐里走出来,看到了人群后的我,随机移开视线,对众人说:“陛下无恙,庆王.....也无恙。”
25
周人都在喘气,没人注意到我恍惚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分明射进了他的心口。
姜万泽经过我的身边:“跟来。”
我如行尸走肉般跟在姜万泽身后,来到他的帐子里。
他坐在椅子上,抬眸看向
我:“你知道庆王清醒之后向陛下讨的恩典是什么吗?”
我垂眸摇头。
“他说,他想请个例外,提前与你的婚期。”
我的声音干涩无比:“他.....还活着?”
姜万泽哼笑,语调意味不明:“他穿的衣服暗藏玄机,看着与寻常衣物无异,但实际上可以帮他挡去箭矢的一半冲力,看着吓人,死不了。”
李怀钰真是不好杀。
“这次冬狩会提早结束,你回府之后.....就准备出嫁吧。”
洛九来叫我,说李怀钰想见我,我走进他的帐子里,他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唇色发白。
他看着我,疲惫地笑:“现在满意了吗?你也杀了我一次,......我是真心想求得你的原谅。”
我对着他笑起来,泪珠滚落,装作姜万泽没有说破他的伎俩,如他所想地点头。
他怔了一下,反应了好一会儿,不顾胸口的伤痛用力把我抱在怀中。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记恨我一辈子,阿宁是唯一不会离开我的人。”
他刺客应该是真的欣喜,一箭双雕,既在皇上面前露脸,又得到了我的谅解。
“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我轻声说:“我们要成亲了。”
“对,我们要成亲了,你等,稍微等一等,我的正妻只会是你。”
似曾相识的话语,上一世我听过无数遍,是我为他做事的饵,每次抛完饵,就会让我为他做更多的事。
“在成亲之前,我想去一个地方,你陪我去好不好?”
“好,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我想去......喜雀桥。”
他的身体僵住,慢慢将我松开,脸上的喜色逐渐消失:“为什么?为了杨照?”
我对着他勾起唇角,抬手抚摸他的包扎好的伤口。
“对。”
李怀钰的脸色冷下来。
我笑了一声:“别多想,他终归是我的救命恩人,上一世我杀了他,所以.....我想在那里向那一世的他道歉,然后我们就一切如旧了。”
26
冬狩结束到成亲前,我完全变回了以他为中心的模样,叶斐然与姜行知的感情逐渐升温,她却仍旧在提醒我不要完全迷失,清醒点看人。
姜行远特意在演武课上挑衅我,说我终究是个没有见识的妇人。
我在课后无人注意时,对他轻语:“可我这个没见识的,杀你娘的时候,你还在做梦。”
姜行知的眼眸充血,瞬间变的可怖,咬牙切齿:“你终于承认了。”
我笑着看他:“那又如何呢,你说出去别人不会信,你在府里杀不了我,我嫁到庆王府后你就更没有机会。”
我拍了拍他肩上的灰尘:“在家爹会为我撑腰,出嫁后,庆王就是我的靠山,你奈何不了我。”
“好弟弟,后日就是我婚期,你还小,莫要喝多了酒,再闹出笑话。”
我在自己院子闭门不出一天一夜,听到丫鬟说姜行远喝的酩酊大醉,大发雷霆,将自己关在了屋子中。
我等到夜半三更,无人清醒的时候出了院子,躲过防卫出了府门。
我察觉到了身后跟着我的人,没有去管他,按照约定来到了喜雀桥边,等着李怀钰来。
未站定一会儿,身后幽幽声音响起,仿佛近在耳边。
“姜照宁,你还有见不得人的情郎?”
后背传来的剧痛让我立刻站不稳,胸前漫开血花。
我转过头,姜行远一身黑衣融于夜色。
我费劲地吐字:“跑。”
姜行远武功不弱,不会被抓到,今晚抓不到以后更加难,牵连不到将军府。
“阿宁!”
李怀钰的声音仿佛撕心裂肺,姜行远抽出剑,毫无留恋地疾身离去。
洛九迅速追上去,李怀钰跑过来接住下坠的我,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砸,不知道有几分真情实意。
我演了这几个月,变回李怀钰衷心的刽子手,变回对他不离不弃的姜照宁,但多心如他, 不会对我的转变完全放下戒心。
我在他眼皮底下重伤至此,是最没有威胁的时候, 也是他对我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我抽出了袖中的匕首割上他的喉,如期而至的血喷洒了我一身。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抱住尚未反应过来的李怀钰, 砸进喜鹊河结着薄冰的春水里。
“一起下地狱吧, 李怀钰。”
冰冷的河水挤压着我,我的视线模糊, 分不清眼前的是血色还是夜色。
我紧紧抱着李怀钰, 不让他有挣扎的可能。
眼前晃过一道道人影,一幕幕景象, 都在展现片刻后消失。
我杀过的人,我在乎的人都如水墨融在水里。
我曾疑问, 像我这样腐朽的生命重生的意义是什
么。
我背负着罪恶, 水洗不掉, 火烧不完, 每一道落在我身上的光都在细数我的罪孽。
我的梦是红的, 是黑的,清醒时的的光亮是刺目的。
我本打算在冬狩杀掉李怀钰, 再来这里向上一世的杨照赎罪。
李怀钰太谨慎了,阴谋阳谋谋不过他,只能以命换命。
番外
洛九没追到人, 回来在河里捞到了两具尸体。
京城疯传将军府小姐与庆王成亲前一夜遇到歹人杀害。
皇帝震怒,姜万泽自请查案,将近一个月,查到了两个窃贼头上, 行窃时被撞见,于是痛下杀手。
洛九不日殉主。
姜照宁与李怀钰尚未成亲,不能合墓。
姜万泽把姜照宁葬在了她娘的坟边,有人会去清扫祭奠。
叶斐然来得少,她见不得姜照宁的墓, 来了两次都要哭晕过去。
姜行知来到墓前,只默默在墓前放祭品,他的眼中似有哀恸又像是还有别的, 极为复杂,长长的叹息后对着墓碑说, 以后不要再生在这样的人家。
杨照来得最晚,他跟幺幺来祭拜,话还是很多, 一人接一句, 幺幺往姜照宁的碑前放了好多糖。
他敲了敲墓碑,就像敲姜照宁的头,低声嘀咕:“食言了,不是说过我救了你, 你要好好活着吗?”
杨照最不能看到自己救治过的病人离世, 虽然姜照宁事出意外,但他总觉得像她这样的姑娘应该平平安安开心的长大。
但是他在将军府诊脉那一次就发觉到了姜照宁的不对劲,没什么精气,郁结于心, 后来在医馆外再见时,观面色却是越发糟糕,像是薄命的样子。
杨照叹了一声:“下辈子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