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那年,我们全家被绑架到缅北的诈骗园区,只因为我们是华裔,而华裔是可以随便欺负的。
父亲不愿意骗人,当场就被打死了;母亲不愿意骗人,他们就当着母亲的面侵犯十岁的姐姐。
有一次,上游发洪水,诈骗园区不得不转移,姐姐走不动路,他们就把我们丢在楼里等死。
当河水漫过二楼的时候,母亲把我绑在胸前,把姐姐绑在身后,抱着一块门板漂到了中国。
因为没有护照也没有亲属证明,我们在边境线上的难民村里生活了六年。姐姐因为心理创伤疯了。
母亲害怕姐姐自杀,只能用绳子把我和她绑在一起,害得村里的小孩都笑我们是「连体婴」。
谁敢笑我,我就跟他们打架。我虽然是女生,但打起架来特别狠,牙齿石头什么都用,跟我打过的孩子基本都怕我。
这帮孩子气不过,就凑钱请了一个混混来教训我。
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个混混,会改变我的一生。
1
他叫水生,是附近县城的孩子王。
水生很会赚钱,五毛钱的蜡烛,难民村里可以卖到一块五,所以他经常背着一书包的杂货零食跑到难民村赚钱。
水生很会打架,他父亲是警察,他学过散打和擒拿,有一次两个大人抢他的零钱,结果被他轻松撂倒。
我拿了半块砖头准备跟水生拼命,可水生扭头就扇了自己的「雇主」一人一巴掌:「你们一群大男人还要不要脸?都给我向她道歉!」
后来我就经常跟着水生,他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难民村附近长着一片高大的海芋,水生经常在那睡午觉,我会蹲在旁边偷偷看他。
水生长得特别好看,本地人大都皮肤黝黑,但水生的皮肤却白净得像一块玉,连我这个女孩子都有点嫉妒他。
他发现我在看他,睁开眼:「喂,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摇了摇头:「我没名字,我妈就喊我丫头。」
水生笑了:「少骗我!连阿猫阿狗都有名字,你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没有?」
「真没有,因为我妈不知道我能不能活下来,如果取了名字还会徒增悲伤,所以干脆就不取了。」
水生愣了愣:「那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我对天发誓,只要我水生还有一口气在,绝对不会让你死。」
他指着海芋对我说:「这花还有另一个名字,叫『滴水观音』,你以后大名就叫『观音』,小名就叫『小水滴』。」
我特别喜欢这个名字,一口答应下来。
第二天,水生弄来了一份盖了章的亲属证明,上面写着「李观音」是他的远房表妹,他说只要拿着这个东西就可以落户。
我们终于从难民村里搬了出来,我们在菜市场租了一个二楼,母亲平时在一家饭店打工,环境一下好了很多,我也可以上学了。
我也认识了新的伙伴,他们都是水生的跟班。
一个男生叫大头,人如其名,他有一个大脑袋,特别能吃,体重至少是我的三倍,饭量起码是我的五倍。
另一个女孩叫红豆,我不太喜欢她,因为她不但斤斤计较还特别记仇。如果我往她身上扔蚂蚱,她一定会往我衣服里塞蜘蛛。
我们四个组成了一个小团体,水生是我们的老大。
母亲的薪水微薄,虽然糊口没什么问题,可她想为姐姐请心理医生的愿望始终无法实现。
我把家里的困难告诉小伙伴们,水生当即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咱们去搞钱吧!」
红豆两手一摊:「怎么搞?咱们可是小孩,就算打工,也没人敢用我们啊?」
「谁说要去打工了?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有大把大把的现金,从里面拿钱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我忍不住笑了,他该不会想抢银行吧?我们哪有这本事?
可水生的计划,远比抢银行更加大胆。
2
水生带着我们来到一条公路上,这条公路通往中缅边境的通商口岸,路很宽,跑的全部都是大货车。
水生制订了一个计划:他安排我趁司机停车的时候「碰瓷」——不需要真碰,只要趁大货车停下来的时候大哭就行。
红豆负责冒充我的「姐姐」,等司机下车后她就上前理论,吸引司机的注意力,然后水生和大头趁机爬进驾驶室里偷窃。
「货车司机通常会带很多现金,因为他们要交过路费,要交超载罚款,干一票就有不少钱。」
尽管这个计划非常大胆,但我们都非常信任水生。于是,我们挑选了一台拉甘蔗的卡车当作目标。
司机在休息站停车的时候,我假装跑去捡球,然后趁机钻到车子下面,大声号哭。
司机赶紧熄火,他跳下车向我走来,红豆大步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服,扯着嗓子骂脏话:
「你她妈会不会开车啊!狗眼瞎了吗!我跟你没完!」
我用余光瞥见水生和大头从卡车另一侧摸进驾驶室里,司机完全没有察觉。
几分钟后,他们抓着一把钞票跳了下来。我见机从车底爬出来,拉住红豆说:「姐,算了,是我不好,非要趁叔叔停车的时候捡球……」
红豆演技非常逼真,她双手叉腰,颐指气使:「好吧,算你今天坟头冒青烟,我爸可是县长,回去我就带妹妹做检查,要是她少了一根汗毛,非把你的车给扣下不可!」
司机根本不敢还嘴,赶紧跳上车开走了。
我们翻过栅栏和水生他们会合,四个人坐在树下把那些钞票数了又数,不多不少,正好两千块。
我兴奋极了,如果平分的话,我们一个人可以分到五百,我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水生忽然发话了:「把这笔钱分成五份,每人四百块。」
大头表示不解:「水生,咱明明是一、二、三、四……四个人,为什么要分成五份啊?」
「我要留一份给小水滴的妈,如果不是她拼死保护小水滴,咱今天也干不成这票啊,所以她也有一份功劳。」
我有些不好意思,水生当然是强词夺理,但他这么说都是为了我,我暗自窃喜。
大头嗯嗯啊啊了一会儿,反正无论水生说什么他都同意。
红豆就很不开心了,她噘着嘴,摇着水生的手说:「水生哥,我们都是女孩子,你这样偏袒她,对我不公平!」
「红豆,你爸爸是县长,这两千块钱还没你过年收的一个红包多呢,四百五百又有什么区别?」
红豆眼泪汪汪的:「可人家在乎的又不是钱……」
3
从那以后,我们时不时就会去公路上找一个「倒霉蛋」,收益少则几百,多则数千。
水生很聪明,他会记住下手的每辆车牌号,同一个司机绝对不会偷两次。
他也知道不能偷得太频繁,大车司机们都认识,如果大家经常在同一个地方丢东西,那肯定会起疑心。
我们在水生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行动着,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渐渐地,碰瓷行窃对我来说真的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我也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为了更好地迷惑那些司机,我在苦练自己的演技,学习揣摩人心的技巧。
不得不说,我在相貌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我继承了父亲深邃的五官和高挑的鼻梁,他是混血儿,而且曾经是一位颇有名气的话剧演员。
只要我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这些司机压根儿不会起疑心。
至于演技方面,红豆虽然是很好的老师,但她太娇气了,吃不下苦。
如果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司机肯定会起疑心,所以我每次都会把自己弄得惨一点。
分赃的时候,水生每次都会把战利品分成五份,然后把其中两份塞给我。
我非常感激他。
我暗自决定,这一辈子,我都要跟着水生。
如果他偷我就跟他偷,如果他骗我就配合他骗,他让我做什么都行。
4
水生一碗水端不平,红豆自然不乐意。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时间一长,她就难压自己的嫉妒之火,最后公然表示自己要金盆洗手。
水生害怕红豆向大人们告密,于是我们收手了一段时间。
紧接着,大头家里承包了几百亩甘蔗田,他是家里的独子,是不可或缺的壮丁,于是我们从四人小团体变成了两个人。
我心里第一次有些忐忑,但水生说人多好办事,人少好分赃,反正两个人也是一样干。
「这次咱们挑个油罐车,我听说拉油的司机经常会监守自盗,他们随车携带的现金更多,而且丢了也不敢报案。」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一听能分到好几千块钱,胆子瞬间大了起来。
于是,我们挑了一辆拉运柴油的罐车,我去碰瓷,水生伺机行窃。
我趁司机倒车的最后一下,用非常精妙的角度把额头撞了一个包,然后躺在地上装死。
司机下车查看情况,可他打开车门的一瞬间,我愣住了。
车上竟然有两名司机,一胖一瘦。
胖司机守着驾驶室,瘦司机查看我的情况。
我赶紧大哭喊暗示水生收手,瘦司机忽然捂住我的嘴,他身上浓烈的油污味简直让我作呕。
他把我拦腰抱起,扛到驾驶室里,胖司机拿出胶带缠住我的嘴、双手和双脚。
他们全程没说一句话,配合相当默契,肯定不是初犯。
我被他们带到一处偏僻的密林,两人拎着我从车上下来,瘦司机一边抽烟一边放风,胖司机把我扔到草地上,开始扒我裤子。
「喂,这么小的孩子行不行啊,她该不会疼死过去吧?」
「如果她能疼死倒还省事了,你还记不记得上次被我掐死的那个?我靠——那个舌头吐得长啊,害老子做好几天噩梦。」
「这孩子也太瘦了,腰还没我胳膊粗呢。」
「放心,你把她的耻骨掰开,就不怕进不去啦,你搞快一点老子等不及了!」
5
胖司机抓住我的脚踝,一左一右,试图撕开我的身体。
我拼命求饶,哭喊,撕心裂肺地尖叫,但他仿佛根本不在乎,或者他更享受我挣扎的模样。
忽然,我被绑住的双手摸到一枚石头,我把那块石头从泥土里抠出来,一咬牙,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那块石头还没鸡蛋大,胖司机愣了一下,扇了我两个耳光:「给老子刮痧呢?用点力啊!」
那一刻,我彻底放弃了反抗或者活下去的希望,我只想这一切赶紧结束。
我把脑袋拼命往地上磕,脑子里开始出现走马灯——母亲,姐姐,大头,红豆……
还有水生。
他冲我笑,对我发誓:「只要我水生还有一口气在,绝对不会让你死。」
疼痛忽然把我拉回现实,原来是泥土太松软,我刚才只是晕了过去。
胖司机发现我企图自杀,他抓住我的头发让我跪在地上,捏住我的鼻子强迫我张嘴。
「乖,让叔叔看看你的乳牙……」
就在这时,一块被绳子绑住的砖头忽然砸在胖司机的太阳穴上,他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我环顾四周,找到一截粗壮的木头。我用吃奶的劲把它拖过来,一下,一下朝着胖司机脑袋捣去。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每年过年,母亲一定会拿出积蓄买一小袋糯米粉,蒸熟后放在木桶里,由我和姐姐两人打年糕。
打年糕是缅甸新年的重要传统,更重要的是,姐姐平时没什么娱乐,打年糕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情。
我让姐姐把年糕当作欺负她的坏蛋,打年糕就是敲他的脑袋,爆出的米汁就是他的脑浆。
然后姐姐就会打得非常起劲,甚至面带微笑。我们每次能打一整天,一直打到手臂彻底抬不动为止。
水生从后面紧紧抱住我,他遮住我的眼睛:「够了,观音,够了……他已经死了。」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水生!我!我杀人了啊!!!」
「我也杀人了,是他们罪有应得,这不是我们的错……」
我趴在他肩膀上哭了起来。
「怎么办啊……水生,咱们还是报警吧!」
「没用的,我爸就是警察,像这种出了人命的案子不可能判正当防卫,就算咱们现在是小孩,也要进少管所。」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咱们必须处理掉这两人的尸体,只要没有尸体,警方就无法立案。」
我愣住——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我们还只是孩子啊!
水生紧紧抓住我颤抖的肩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要相信我,我绝对有办法。」
我吞了吞口水,我不想坐牢,不想一辈子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监狱里。
我不甘心,我绝对不能给两个强奸犯陪葬!
水生找来几片宽大的芭蕉叶,我们把瘦司机的尸体搬到芭蕉叶上,他的胸前插着一把小刀。
旁边有一条河,我们用叶片拖拽着瘦司机来到河边。
水生指着河说:「我以前经常在这条河里游泳,知道这儿有一道暗流,一旦掉进去很难游出来,我有一个发小就是这么淹死的,到现在都没找着尸体。」
水生捡了很多卵石塞进瘦司机的裤子里,然后把裤腿扎紧,最后再把尸体推入河中,瘦司机打了个旋就消失不见了。
我们又用同样的办法处理了胖司机的尸体。然后,水生打开油罐车的阀门,让里面的柴油全部流了出来。
「油罐车迟早会被警察发现,但如果车里的柴油没了,警察就会以为是司机偷卖柴油然后弃车逃跑,不会往杀人案的方向去想。」
水生打开手套箱,从里面翻出厚厚一沓现金,大概一万多块。
他把钱全部塞给我,我不想要,他只好强行塞进我兜里。
「别傻了,你姐姐还等着这笔钱治病呢!」
6
回家后,我辗转反侧,坐立难安,到晚上直接发了一场高烧。
梦里,我恍惚又看到那两个司机,他们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床尾,死死按住我的手脚。
我尖叫着醒来,发现原来是姐姐在帮我擦身子,我趴在她怀里又哭了一场。
那场病害得很重,我整整七天没有出门,母亲吓得跑到庙里求菩萨保佑。
水生带着大头和红豆来家里看我,大头给我送了满满一大袋零食,红豆送了我一只漂亮的金手镯。
他们走后,水生独自一人折返回来,他给我和姐姐各送了一只自己刻的大象木雕。
他偷偷告诉我:「至于那件事,你大可放心,我爸他们已经找到车了,就像我设计的那样,他们怀疑司机欠了赌债,
已经潜逃出国了。」
听到这句话,我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
「你想好要找什么理由把那笔钱交给你母亲吗?」
我摇了摇头。
我想过很多借口,包括向红豆借的,在大街上捡的,地里挖出来的。
但无论想什么理由,母亲恐怕都会起疑心,毕竟这笔钱都快抵上她一年工资了。
「我有个办法,红豆家有个纺纱厂,里面的工作非常简单,你姐姐肯定也能做,我让红豆给她找个工位,然后你再把这笔钱加进她的薪水里。」
水生的办法堪称天衣无缝,我同意了。
于是,一周后,姐姐就接到纺纱厂的用工通知。
刚开始母亲还有点担心,但我知道,姐姐只是在沟通交流上有障碍,她完全能够胜任普通工作。
她很惧怕男性,而纺纱厂里基本都是女工,这份工作对她来说再合适不过。
而且这份工作其实还有另一个好处,纺纱厂有员工宿舍,而且离学校很近,这样我就有充裕的时间学习。
自从油罐车那件事以后,我彻底意识到靠偷靠骗是无法改变命运的,搞不好还会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读书,才是我唯一的出路。
7
自从意识到知识才能改变命运,我学习就变得异常刻苦,无论什么事情都拦不住我。
除了睡觉我会放下书,其他时间我几乎书不离手,有时候宿舍熄灯了,我就跑到姐姐上夜班的地方蹭灯学习。
我的努力付出得到了回报。中考的时候,我考了全县第三名,顺利进入一所重点高中。
如果说有什么美中不足,那就是红豆也在这所学校念书。
虽说我们是发小,关系也算不错,可我母亲在纺纱厂食堂里当盛菜员,姐姐在圆机前做挡车工,红豆几乎牢牢掌握着我们一家的命运。
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之间的关系当然不可能平等。
渐渐地,她变成了我的大小姐,我成了她的御前丫鬟。
红豆显然对这种关系非常满意,我们变得比以前更加亲密了。
但我知道,这是因为主子时刻都离不开奴才。
其实,如果只是容忍红豆的一些小脾气,帮她写几张卷子或者英语作文之类的,我完全心甘情愿。
矛盾的关键,在于水生。
到了这个年纪,我完全可以确认——红豆喜欢水生。
而且这种喜欢绝对不是简简单单地倾慕。
一旦话题牵扯到「水生」,红豆就会进入花痴状态:「我认为水生是这么想的……」「我觉得水生他应该……」「水生他好像喜欢……」
我一边随便应付几句,一边夹走她盘子里最后一块的红烧肉。
红豆不乐意了:「哎哎哎,我打的肉都被你吃光啦!你干吗不自己打肉菜啊!」
我理直气壮地告诉她:「你是易胖体质,刚才你还说水生喜欢苗条的女生,我帮你吃肉也是帮你管理身材呀!」
红豆白了我一眼,她紧张兮兮地问我:「最近水生没有偷偷跟你私会吧?」
我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说:「你大可以放千儿八百个心,我绝对没有跟他见面,如果他敢来妨碍我学习,我打都要打走他。」
红豆喜上眉梢:「那就好,咱丑话可说在前头了,现在纺纱厂都是自动化生产,工人裁了一批又一批,我苦苦哀求老爸才把你姐留下的,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8
我向红豆撒谎了。
其实水生私下里找过我,而且不止一次,但是每次我都让姐姐或者母亲把他打发走了。
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明白钱是多么的重要。
只要能维系现在的生活,就算必须牺牲我和水生的羁绊,我也觉得非常划得来。
另一方面,我现在有比儿女情长更加在意的东西。
那就是表演。
我参加了学校的话剧团,本来只是陪红豆去打发时间的,可某次剧团老师让我试唱一首《百灵鸟》,唱完我就成了剧团里的台柱。
按理来说,像我们这种偏僻落后的小县城好像没有什么文艺活动,但事实正好相反。
由于各族文化相互融合,这个小县城里能歌善舞的人非常多,无论老人小孩几乎都能唱两句山歌,就连迟到老师也是罚唱歌。
每逢周末,剧场和戏班都特别热闹,滇剧、傣剧、缅族歌舞,几乎都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娱乐节目。
而且,我参加话剧表演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母亲非常支持我。
只要有我的演出,无论多忙,她都会带着姐姐来看。
她说我让她想起了我们的父亲。
「你们的爸爸曾经排演过一出讽刺军政府的话剧,结果被警察抓到牢里蹲了三个月,吓得我苦苦哀求外公才把他捞出来……」
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她是笑着的。
母
亲以前绝口不提父亲,她甚至禁止我们提起父亲,因为那会让她柔肠寸断。
我排练得非常卖力,学习之外的所有时间几乎都在背剧本,练嗓子,练舞,对着镜子练习表情,我把所有的热情都倾注在舞台上。
我梦想自己可以当一名演员。
如果能成为一名演员,我就可以走出这座县城,挣很多很多的钱,让母亲和姐姐过上永远不被人欺负的生活。
9
话剧团新来了一个指导老师,名叫曹冰,三十多岁,是一个非常温柔的男老师。
曹冰能唱会跳,而且擅长编舞,他的舞台知识和经验非常丰富。
听说他以前是省文工团的领舞,而且还出演过电影。按照常理来说,像他这样的「成功人士」,来这么一个偏僻小县城教书,好像确实是屈才了。
总之,这个来自大城市的老师吸引了很多女孩子,每天排练都会有很多女生自发跑来当观众,最后曹冰只好在活动室门口竖了块牌子:【闲人免进。】
尽管曹冰平时温柔又随和,可他对表演要求非常严格,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他就会组织大家一遍又一遍地去练。
因此学生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曹认真」。
在曹冰来之前,指导老师对我的表演每次都是十分认可,几乎不会刻意挑什么毛病。
可曹冰来的第一天就给我指出一通问题,甚至说:「观音同学,你的歌虽然唱得很好,可光会唱歌是没用的,你的表演缺了一些东西。」
我有些不服气,于是曹冰亲自演绎了一遍我的角色,哪怕他是第一次演,舞台感染力也比我强了好几个档次,从此我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天,我们正在排练一出《九色鹿》的歌舞剧,我扮演佛陀的化身九色鹿,红豆扮演贪婪高傲的王妃。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比平时排练多出一个小时,同学们已经很累了,但曹冰坚持要求大家再排练一次,为了帮助我更好地进入角色。
红豆嘟嘟囔囔,她一脚踢翻了折叠椅表达自己的不满,曹冰皱起眉头,但什么也没说。
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曹老师今天暂时休息算了,这时两个女生忽然指着门口窃窃私语:「那个男生好帅啊……你知不知道他是哪个班的?」
我转身望去,发现水生正坐在倒数第三排椅子上,他穿着一件牛仔夹克,白色紧身背心勾勒出肌肉的轮廓,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
他冲我挥了挥手,红豆看到水生,干劲一下就回满了,于是我们顺利排练到结束。
我去后台拿我和红豆的书包,红豆跑下台,她用食指戳了一下水生的额头:「今天想起来接我了?还行,不算狼心狗肺!」
水生笑了笑,从我手里接过两个书包放在自己肩上,红豆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百分之五十。
我尴尬地赶紧打话茬:「哎,我可有段时间没见你了,你最近忙什么呢?」
「我找了一份工作,每天帮人家跑跑腿,干些杂活。」
前不久,水生因为打架被学校开除了,我本来还有些担心。但看他混得好像还不错,我心里这块石头算是落地了。
水生邀请我们吃烧烤,曹冰忽然走过来,他抓住水生的手腕:「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怎么进来的?」
水生一把甩开他,傲然道:「大门又没上锁,老子大大方方走进来的,难道我犯法了吗?」
「我不管你是谁,但我不能让我的学生跟你走,她们是女孩子,这么晚在外面玩很危险。」
「笑话!有我水生在,我倒想看看谁敢动她俩!」
10
曹冰态度非常坚决,他说水生如果不走,就要报警来抓他。
水生很少怕过谁,但这一次他却让步了,他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学校。
为了确保水生不会偷偷折返,曹冰专门把我们一个个送到家门口。刚回家,我就收到红豆的短信轰炸,内容几乎都是在骂曹冰。后来又打电话来说。
「他自己屁股都不干净,还爱管别人的闲事,真是活该被处分。」
我听得好奇:「你说曹老师是被处分的?」
「对呀!我听我爹说的,他说曹冰就是因为搞不正当男女关系,败坏部队作风,最后才被下放到咱们学校的!」
我不禁咋舌,表面上亲切随和、认真负责的曹老师,背地里竟然是一个渣男?
「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红豆没好气地说:「小水滴,你这个人就是太傻白甜了!难道曹冰会把『渣男』写在自己脑袋上啊?我劝你一定要离他远一点,千万不要跟他单独相处,万一被他做些什么可就糟了!」
我顿时回想起那两个变态司机,心中一阵恶心,我这辈子再也不要经受那种侮辱。
看来还是离曹冰远一点为妙。
很巧的是,第二天,曹冰就试图把我单独留下来,他说我第三幕的台词背得很生硬,他想跟我再对练一遍,就让其他人先走了。
红豆在曹冰身后冲我疯狂使眼色打手势,用口型提醒我:「我说什么来着?」
我偷偷点头,然后捂着肚子说:「曹老师,我今天确实不太舒服……明天我一早过来排练,行吗?」
曹冰露出遗憾的表情,只好说明天他会提前半个小时到,让我千万不要忘了这件事。
我和红豆离开学校,外面停着一辆非常惹人注目的摩托,摩托骑士朝我们挥了挥手,掀开头盔——是水生。
「走,我带你们去兜风!」
红豆毫不犹豫地跳上车,她紧紧搂住水生的腰,示意我坐在她身后,我只好跟了上去。
水生发动油门,我们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刺出去,他骑的速度非常快,风吹得我睁不开眼睛。
他带着我们一路驰骋到能够俯瞰整个县城的山顶上,我们看见了大头,他一边往烤炉里面加木炭,一边转动着一只肥鸭,让烟和火逼出食材里的油脂。
我不禁有些感慨:小时候,我们天天聚在一起;长大后却鲜有这样的机会。
究竟是我变了,还是我们大家都变了?
吃完烤鸭,水生拿出一包烟抽了起来。在火焰的映衬下,他的瞳孔乌黑深润,炯炯有神,我不禁想起山里的狼。
我忍不住想看他,但又要提醒自己:红豆此时就在旁边,我不可以挑战她大小姐的权威。
水生抽完一支烟,又拿出一根:「小水滴,你家里有多少钱?」
我也不知道水生问这个干吗,但大家彼此知根知底,我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大概只有负债吧,怎么啦?」
水生微微一笑,转向大头:「大头,你爸爸上次让你休学帮他收甘蔗,一定挣了不少钱吧?」
大头非常诚实:「嗯,我们家现在有十几万呢,明年就有钱装修安置房了。」
「红豆,你家呢?」
红豆脸红了,她低声说:「妈妈上次跟我说,她给我准备了一百万当嫁妆。」
「我的情况你们也清楚,我爸虽然是警察,但每年也就挣个死工资,所以老妈得了癌症都不敢告诉他……」
水生的母亲在他十三岁那年去世了,算起来,好像就是那年他开始带我们偷东西。
水生转身指着山脚下的县城:「你们看这座县城,它这么小,小得还没我一个手掌心大,但你们知道这座县城里有多少亿万富翁吗?」
我们摇了摇头,水生笑了:「两百多个,比昆明还多,你每天上街至少都能碰见一个。」
红豆惊呼:「不可能吧!我爸爸他也没这么多钱啊!」
水生继续说道:「这些人的资产大部分在缅甸,但凡国内违法的生意,他们就转移到缅甸去搞;国内的政府难打交道,他们也转移到缅甸去搞;每天,边境线上都有很多脚夫背着成捆成捆的现金过来,这座小城就是他们的前哨站,也是避难所。
「大家都是人,都生活在同样的地方,为什么他们可以富得流油,咱们却一无所有?其实,并不是他们的命好,说白了,就是咱们胆子太小,遵纪守法;而他们却在法律之外大赚特赚。
「我绝对不甘心只当一个穷人,总有一天,我要把这些人的财富全部纳入掌中,我要成为这座城市的王。」
11
水生的眼睛在发亮,以前他有什么鬼主意的时候,就像现在这副模样,仿佛未来已经跃然于他眼前。
尽管这个梦想太过宏伟,宏伟到几乎不可能,但我情愿相信他,这就是水生独特的魅力。
我开玩笑说:「如果你想当这座城市的王,那你把红豆娶了不就好了,她爸爸是县长,你是县长女婿,以后不是迟早飞黄腾达?」
红豆花颜大悦,偷偷冲我竖起大拇指,仿佛在说:「说得好,尽量多说点。」
水生微微一笑:「靠别人有什么意思,我有胳膊有手,想要的东西我就自己拿!」
水生说他最近在跟一个「大哥」,这个大哥表面上经营酒店、洗浴中心、KTV,背地里却从事着高利贷和赌场的生意,赚得盆满钵满。
「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包括如何玩牌、设局、出千,这辆摩托就是我赢来的,十几万呢!」
他从兜里掏出一副扑克,给我们展示他的牌术:无论我怎么洗牌,他始终能让我抽到一副同花顺,仿佛在变魔法。
「我入行的第一堂课,就是『十赌九诈』,什么概率,什么运气,全都是骗人的。」
水生说,「命运」这东西,就和赌局一样,只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否则就会被别人掌握。
「我最近盯上了一个目标,对方是一个富二代,特别有钱,我想给他设一个局。」
我不禁想起水生带我们偷窃卡车司机,从那以后,我就暗自决定不再做违法的事情。
我不想再杀人了。
红豆倒是很兴奋:「好呀,算我一个!反正只要是水生的计划,我就百分百相信,毕竟水生他从没失过手不是吗?」
这也难怪,毕竟红豆和大头都不知道那辆油罐车的事情,我和水生也约定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第三个人。
大头从来都是跟水生混的,他绝对不会拒绝水生,于是三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在我身上。
「我就算了吧……话剧团已经占用了我太多时间,而且我还要学习……」
「这还不简单?话剧团的事推掉不就行了?咱们明天就递交退出申请,反正我也看那个曹冰不顺眼很久了。」
「可是,我不想……」
「小水滴!你这人怎么回事?难道你宁肯选那个曹认真,也不选我们这些发小吗?你到底站哪边啊!」
我已经很久没拒绝过红豆了,也几乎忘了该怎么拒绝她,她的咄咄逼人让我感觉到窒息。
水生忽然开口了:「算了,强扭的瓜不甜,这件事咱们三个做也行,不用勉强小水滴。」
我感激地望向水生,可他却不再看我,似乎跟我没什么话好说的。
这让我心里非常难受。
回家后,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在思考自己是否做了错误的决定。
水生冰冷的态度让我难以释怀。
尽管,我已经不再奢望自己可以和水生走在一起,但我一直觉得我会是他的红颜知己,最好的异性朋友,从没想过自己会和他陌如路人。
我安慰自己:如果水生就此和红豆相恋乃至结婚,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反正我是红豆的丫鬟,那水生以后就是我的老爷,这种关系好像也不错。
我一晚上没睡着觉,眼睛红红的,第二天一早,我来到学校活动室,曹冰果然在舞台上等我。
「你的眼睛怎么了?上火了吗?」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其实我是想跟你单独说一件事,观音同学,请问你想当演员吗?」
12
「老师,难道你有办法把我变成演员吗?」
曹冰笑了:「我又不是会魔法的神仙教母,哪有本事把你变成演员,但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机会。」
我立即竖起耳朵,曹冰说:「我有个师父,他是上海一家双一流大学的表演系主任兼教授,最近他要来这边旅游,我准备邀请他来观看你的演出。如果他老人家的慧眼相中你,那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我顿时兴奋起来。
即便是我,也知道演艺界的门阀传承情况相当严重。像我这样没背景没关系,甚至一穷二白的女孩子,想当演员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如此,进入一所一流表演类大学,就是我最好的敲门砖。
而且,我一直很想去上海,听说那是一座梦幻之都,远比缅甸的任何一座城市繁华。
曹冰专门为我写了一出独角戏:戏的主角是一名孤苦伶仃的缅族女孩,因为战争动乱,她不得不逃至大山,和狼、野猪、刺猬成为了要好的朋友。
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女孩克服重重困难,通过了山神的考验,终于找到了通往香格里拉的圣路,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与归宿。
我非常喜欢这出戏,剧中的缅族女孩几乎与我完全重合,我不需要扮演别人,只需要演好自己就行。
水生、大头和红豆就是我的动物朋友,如果没有他们,我真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怎样。能与他们相遇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曹冰提醒我:他说想演好「自己」并不容易,尤其是对于我而言。
「我之前说过,你的表演缺少了一种东西,你缺少的东西就是『自我』。」
大概是因为我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在生存努力挣扎,所以不得不小心迎合别人的要求,变得圆润而没有棱角。
13
因为独角戏不需要别人配合,曹冰为了不让别人打搅到我,专门帮我找了一间教室。
为了抓住这次天赐良机,我把全部时间都抽出来排练,每天唱歌念台词念到喉咙沙哑,跳舞跳到脚踝浮肿。
与此同时,红豆果然递交了退出申请,临走时她还对着曹冰冷嘲热讽了一番。
我不在现场,但是听说场面非常尴尬。
曹冰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对我的指导上,他每天都会陪我练到非常晚。
练完后,他还会把我送回家,我非常感激他。
为了让我的亮相演出更加顺利,妈妈从她的箱子里拿出一件非常漂亮的长裙。
她说这是她和父亲约会时穿的衣服。
「我经常会把这件裙子拿出来,看一看,然后再收回去,如今就把它送给你吧,你爸爸如果在天有知,一定也会高兴的……」
母亲眼里有泪光,我和姐姐紧紧抱着她。
母亲以前是一位侨商家的大小姐,家境优渥,别说做家务了,就连碗都没洗过。可自从天降横祸,她只好勉力支撑起我们这个家,她完全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
蹉跎岁月和生活的重担已经夺走了她曾经珍视的一切,她拥有的只剩
下这份回忆,如今就连这份回忆她都要馈赠给女儿。
我在心里暗自发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获得老教授的赏识。
我要挣大钱,让母亲和姐姐在未来的日子里过得不那么辛苦,她们已经为我牺牲太多太多。
我把那件裙子偷偷带到学校,排练的时候,我穿上它,对着镜子反复地看。
这件裙子是真丝织成的,轻柔光滑,花纹精致,我一下就喜欢上了,甚至舍不得脱下来。
这时教室外有人敲门,我以为是曹冰来了,急忙去开门,结果却猛地挨了一记耳光。
三个女生冲了进来,她们反锁上门,拽着我的头发,摁着我的脑袋,把我硬生生往墙上撞。
我害怕她们撕破我的裙子,不敢反抗,只能任由她们对我辱骂,拳脚相加。
「你这婊子可真是不要脸,勾引曹老师也就算了,还到处散布他对你图谋不轨的谣言——他在学校都快待不下去了!你满意了吧!」
这三个女孩我认识,她们都是因为仰慕曹冰才进入话剧团的,只不过因为出勤极少,所以也没有什么交集。
可问题是,我完全不知道谣言的事情,曹冰也从未对我提起过。
「你少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了!如果散布谣言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我顿时反应过来——
一定是红豆!
她本来就对曹冰偏见极深,再加上我背叛了他们,所以她干脆散布我和曹冰的谣言,让我们俩一起身败名裂!
我苦口婆心地向她们三个解释,我说我和曹老师什么都没有发生,在这间教室也是排练话剧,这真的只是误会。
一个女孩却指着我身上的衣服:「不是约会,你干吗穿得这么性感?你还说自己没有勾引他?」
另一个女孩拿出手机:「把她的衣服给我撕烂,让我好好拍下她的贱样,然后贴在学校公告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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