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夫婿,是将军的副将。
将军很烦我,因为我出格,不矜持。
为了偷看夫婿,会爬上围墙看汉子们练武。
可当我夫婿死了,我不再爬墙偷看,将军也还是烦我。
他夜里敲开我的门,说我让他睡不着觉。
1
我在城西支起摊子,卖乳糖圆子和澄沙团子。
这些点心甜腻,往日都是小孩妇人买得多。
但这几日,多了不少来光顾的男子。
他们吃完了,还要借故停留。
有些明明买了一碗,却要笑着给我扔十碗的钱,然后看我手足无措地算账。
我算得满头大汗,他们哈哈大笑。
隔壁买包子的大婶突然拿着扫帚过来,在我摊子前边用夸张的动作扫起地来。
边扫边大声赶人:「去去去。」
就这样,摊子终于清静了。
「玥娘,你这性子也太软了,」大婶训我,「他们拿你寻乐子呢。」
「听着,」大婶教我,「以后他们再调戏你,你就这样,叉起腰,指着鼻子骂他浪荡。」
我被大婶的神态逗笑,心情瞬间转好了些。
于是模仿着这泼辣状,随便往某个方向伸出手指,笑骂你这登徒子。
可当我看清指尖所向正好有人时,顿时吓了一跳。
男人看上去,冷峻,威凛。
我同他四目交接时,那人忽然眼神一凝。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干盯着我,好久都没说话。
他身后跟着的人开口了:「将军,这就是程良的娘子。」
听到亡夫的名字,又听到将军二字,我瞬间知晓他们是军营里的人。
将军疏冷地问我:「程良的爹娘今早来军营里闹,说你独吞了抚恤金,一分钱都没有给他们,以至于他们无米下锅,这是真是假?」
我紧张地说:「没有,我没有独吞,抚恤金不在我这里。」
「查了就知道了。」将军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跟着他的小兵却满脸惊讶:「这就走了?刚才来的时候不还说要好好审一番吗?这……这什么教训都没给到啊。」
「闭嘴。」将军说。
2
将军看起来没比程良大多少的模样。
我只听过他的名号,叫燕鸿,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人。
我之前去趴练兵场的墙时,目光往往只扎在程良身上。
有一回程良拿着红缨枪耍了套漂亮流畅的刀法,我只顾着喝彩,结果从墙上摔了下来。
练兵场上众人哈哈大笑,直呼程良好福气。
程良当晚是扶着腰回家的。
他说被燕鸿赏了二十棍。
「将军原本在帐子里,什么也不知道,结果他们一吆喝,这下全听着了。他说你干扰练武,又不好打你,只好拿我出气。」
这下,我再也不敢往练武场跑了。
但是,那是我最后一次看程良耍刀弄枪了。
他出征了,然后再也没回家。
抚恤金很丰厚,但都捏在程良父母那里。
可他们为什么要去状告我私吞?
我心不在焉地卖完剩下的糖团子,就匆匆收了摊。
第二日我再去支摊时,大婶不在。
我装凶了,却又怕被人揍,始终是画虎类犬,腰杆子硬不起来。
觉得不堪其扰,于是收包袱出城去了。
那里有我爹娘留下的薄田,打理下来能谋个温饱。
我大概是不会回去服侍公婆的。
他们二老,还有程良的哥嫂,见我娘家无人,自是无依无靠,便以为拿捏了我,拿我当丫鬟看待,颐指气使,动辄吹鼻子瞪眼,而那时甚至距程良下葬还不到一个月。
我忍了两三个月,实在忍耐不下去,索性搬出来自己谋生。
我回到老屋,里外拾掇一番,没多久就入夜了。
刚给门上了三个栓,没一会,就轰轰地被人敲响。
我掀开被子,壮着胆子喊:「臭流氓!不要脸!」
「玥娘,咋了?是我。」是邻居大娘的声音。
坏了!
我忙蹬上鞋子,披了衣裳就去开门。
开了门,看见大娘的身后有个高大的身影。
是燕鸿!
我心里止不住地发颤。
燕鸿平静地说:「我不方便敲门,就托了你邻居帮忙。」
我有些难为情,小心翼翼地说:「我真没贪那抚恤金。」
「都清楚了,」燕鸿说,「你公爹今日被赌坊的人找上门,说欠了钱没还上,后面去查了账本,发现他除了这笔没还上的,之前还亏光了一笔,正好是抚恤金的数目,一审,才知道,他瞒着你婆母吞了钱,再栽赃到你身上。」
我心下一松,笑道:「就说不关我的事。」
燕鸿一默。
片刻后,他问:「你还卖那糖圆子吗?还卖的话,我来付钱,你给弟兄们做了送去,能做多少做多少,送不了的,我让他们自己来拿。」
「那东西甜腻,你们吃不惯的,比不得喝酒吃肉来得有劲。」
燕鸿顿了顿,又问:「家中还有米吗?」
我怔了怔,忙点头。
「水缸呢?打够水没有?」
我下意识地点头,却因为被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盯着,说不出谎:「没,没打。」
「井口在哪?」燕鸿转身就要去找水桶。
我指了个方向。
大娘见燕鸿帮我干活,眉开眼笑地对他说:「哥儿,你闲着帮我家的也给打了吧,我屋里那老头刚摔坏了腿。」
燕鸿简短地答:「行。」
大娘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胸膛,又拍了拍手臂,说:「哥儿肉实着呢。」
燕鸿来不及避开,却也没有动怒。
我忙提醒大娘:「婶,这个是贵人,动不得动不得。」
燕鸿去打水的时候,大娘问我:「这真是军营的头头?」
「是,程良是他下属。」
大娘说:「我还以为军营个个都是糙大汉呢。」
「你之前不是见过程良,他也不是啊。」
大娘嘿嘿地笑:「我之前不还以为你蒙人呢,图面子才说程良是将士。」
「瞎讲,程良可是副将,军营里出类拔萃的。」
大娘惊讶道:「程良是副将,这哥儿岂不是个更大的官?」
燕鸿这时恰好提着水桶回来。
他盯着我,说:「反正不是登徒子,也不是不要脸的臭流氓。」
我脸一热。
「够了够了,水缸已经满了。」我催燕鸿走。
燕鸿应下,然而没走几步,天上哗啦地泼了大雨。
折回来之后,燕鸿浑身湿答答的。
我原本想拿程良的旧衣服给他换上,他却拂手说不要。
大娘让我去生点火来,烘烘就干了。
我照做了。
火光映上燕鸿的脸,显得柔和了些,大娘就更有兴致探他的话了:「哥儿,我问你件事哈。」
还未问,燕鸿便答了句:「没有婚配。」
大娘笑了:「你咋猜的那么准我要问啥。」
我说:「毕竟你总不能问他怎么排兵布阵吧。」
燕鸿弯了弯嘴角,没有接话。
后来大娘又问了燕鸿祖籍。
燕鸿说,祖籍就在这,世代都是打仗守城的。
大娘啧啧称奇,可没多久,她连打了好几个哈欠,马上就要回去睡。
这样不就是男女独处一室了?
我有些慌了,忙拉住大娘的手臂:「就我一个人啊?」
燕鸿起身,说:「我也要走,不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我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不是还有你吗?」
燕鸿一怔,使眼神让我小心说话。
我看了看大娘,发现她困着呢,根本没在听,好险,差点明天半个村的妇人都要知道了。
3
燕鸿走前还问我,是不是碰上了管不住那点事的人。
我听懂了,说前几日碰上过夜半敲门的醉鬼。
燕鸿临走时说了一句:「哪里是真喝醉了。」
我以为燕鸿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动了心思。
白日的时候,他麾下的一帮人,时不时就来给我送米送肉的,得空时,还把地给犁了。
每次来,阵仗都不小。
闹得村民都探出头看。
我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大家都来了?
将士笑了笑,小声说:「将军说了,要避嫌,人得多些。」
他接着说:「咱将军心细着呢。」
毕竟……无端遭了几回骂,可不得心细。
我有些尴尬,赶忙去把他们带来的一筐西瓜,挑出几个大的,切了再分。
大热天的,有甜津津的西瓜吃,他们也放松了不少。
还开始拿燕鸿来打趣。
说他最近又被哪家姑娘看上了,姑娘为了多瞧他几眼,还溜进墙根看练武,把燕鸿气得要命。
我在一旁听着,忙低下头去啃瓜吃。
姑娘够虎。
和我刚嫁人时一样。
但我现在是没那样的心气了。
以前是程良扛着事,上应付公婆,下对付宅子里那些刁钻的人精,以至于我还留有几分当姑娘时的天真散漫。
而现在,我只求明年这会也能吃上这样的好西瓜。
他们说笑着,忽然都静了下来。
我抬头一瞧,竟是燕鸿来了。
燕鸿进来后,屋内四面八方地都扫视了一遍,道:「刚才说我什么呢?」
说他不解风情。
将
士们恨不得把头埋西瓜里去,就怕自己憋不住笑。
我觉得这气氛太冷,于是给燕鸿端上茶水之后,就说要去厨房给大家做顿饭。
都在外面等着,我又有些心急,柴火塞得猛了些。
灰头土脸的,还呛得发咳。
听到脚步声时,我忙用手背往脸上抹了一下。
接着,我的肩膀被往后拉了一把。
我侧过脸,和燕鸿对视着。
向来不苟言笑的他忽然嗤笑了一声。
我抹得更起劲了。
燕鸿不再笑,他从灶里拔了两根柴出来。
柴火的噼啪声没那么响了。
时不时还有一两声。
从寂静中突然蹦出。
多了一个人的厨房变得狭窄了些,让我觉得燥热。
我起身:「我去问大娘要点蒜和辣椒。」
大娘正好在门前择菜,见到我咋呼道:「我的老天爷你这是什么鬼样子。」
我笑嘻嘻地说:「这不是特地让你看看我做饭做得凄凉,好让你给我蹭点葱蒜什么的。」
「拿你没办法,」大娘招呼我进去,还不忘和我唠嗑两句,「哎我说玥娘,我刚才瞧着,觉得那哥儿不像你恩人。」
「像什么?」
大娘笑道:「像夫妇。」
我瞪大眼睛,说:「再乱说我就把刚才给你的西瓜收回去。」
「行行行,不就说你两句,小气。但你真不再谋算下别的亲事了?」
「不嫁不嫁。」
4
可没过多久,媒婆上门来给我说媒。
人选各异。
有城里刚死了媳妇的商贾,年过三十,膝下有一子,想我去做继母。
有村里的屠户,不曾婚配,家里有田地有老母,孝顺又踏实。
……
我止不住地摇头,说我还是喜欢耍刀弄枪的。
媒婆一瞪眼:「你就不怕再做一回寡妇啊?」
我皱眉:「你这话也太难听了。」
突然有人把门踹开,粗声道:「老婆子你听不出来啊,人家这是在回绝呢。」
我一看,竟是程良的大哥程石。
我已经与婆家撕破脸皮,程石上门来怕是也没好事。
果然,程石赶走了媒婆,对我说:「爹娘要你回去一趟,说吃顿团圆饭。」
我冷淡地说:「程良都不在了,哪里团圆了。」
程石生气道:「你不侍奉公婆,自己躲起来快活就算了,现在他们想让你回去吃顿饭都请不动了?」
我十分警惕:「我前阵子连门都没踏进,你们还冤枉我吞了抚恤金,我要是真回去了,指不定得说我偷东西。」
程石这回是彻底怒了,他凶狠地抓起我的手臂,强行把我往外拖。
我抱住门不肯动,他就用力掰开我的手指。
挣扎的时候,我用余光看见隔壁大娘正透过门缝朝这边看过来。
我急忙张口呼救。
可大娘却砰一下把门彻底关紧了。
我一愣,手上的劲松了,再次被程石占了上风。
我叹了口气。
可后来转念一想,大娘年纪不轻了,她丈夫又确实伤了腿,怕是有心无力。
我一路都悬着心。
回到程宅了。
桌上已有了我的碗筷。
看起来真是请我回来吃饭的。
有程石在,我也走不了,只好坐下来。
嫂子给我夹了块肉放碗里:「弟妹自己一个人,不好过吧?」
「好过。」我说。
婆婆却说:「你孤身一人,能好过到哪里去,死鸭子嘴硬吧。」
程石冷哼一声:「哪需要那么多废话,直说吧就,程良的三姑姑有个孙子,一直未娶,就想着能不能和你凑成一对过日子,你要觉得合适,就……」
「不合适。」我撂下了筷子。
桌上的其他人,脸色都变了变。
我起身想走,刚迈出两步,就觉得脑袋发晕,眼前的事物也在晃。
我知道自己还是中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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