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江家继承人江序庭自小定下了娃娃亲。
十六岁时,我举目无亲住进了江家。
同一屋檐下住了八年,他爱的始终不是我。
订婚典礼当天,他青梅的一句「我害怕」,令江序庭丢下了满座宾客以及身着白纱的我。
当晚我摘下了戒指,搬出了江家。
大雨滂沱的夜,他却不要命似的逼停了出租车,神色固执且倔强:
「初宜,我不许你走。」
我慢慢降下车窗对上他湿气萦绕的眸子。
一字一句说的认真:
「可是——」
「江序庭,我真的从未想嫁给你。」
1
订婚前夕,江序庭与富家圈好友一掷千金,在海港的游艇上开了一场盛大的单身告别派对。
我受江爷爷的托付接他回家,踏上游艇时,正是聚会的高潮。
甲板上觥筹交错,徐徐的海风吹过躁动的男男女女。
远处是渐渐被黑暗吞没的海,轮船上却亮如白昼。
喧闹热烈的气氛下,江序庭坐在灯光扫过的暗处,姿态随意且懒散,正在漫不经心的剥山竹。
而他身边坐着的,是他的青梅竹马,也是我许久未见的季舒。
她回国了。
赶在我们订婚的前一天。
一声爆裂响起,彩带纷纷扬扬飘落,数十瓶香槟被人摇晃着瓶身,肆意喷洒。
场面盛大且奢靡。
没有人注意到我。
除了他身边的季舒。
像是有感应一般,她猛然抬头向我看了过来。
目光挑衅骄傲,一如过去的很多年。
而后她唇角勾了勾,转头朝江序庭凑过去,用略带不悦的娇嗔声催促道:「江少爷,剥好了没?我要吃。」
江序庭从来脾气不好,却对季舒一直很纵容。
男人眼皮都没抬,反手将白嫩的山竹肉塞进她嘴里。
季舒眉心皱了皱,含含糊糊的嘟囔,「不甜。」
「毛病。」
话虽如此,他还是将剥好的山竹仔细的摆在了季舒面前的盘子里。
一切都那样顺其自然。
走到甲板中央,终于有人看到了我。
是江序庭常伴身旁的好友之一。
男人先是一愣,随即皱起眉心,语气不悦,并不欢迎我的到来:「初宜?你来这儿干什么?」
「还没订婚呢就迫不及待地来查岗了?吃相别太难看行不行?」
自从传出我与他有婚约的消息以来,江序庭从不肯正眼瞧我。
再加上我只是一个因老一辈情谊而榜上江家的孤女。
所以他们从来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话也说的毫不留情面。
我径直越过他,终于走到了江序庭面前。
没理会那人的话,我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头也不抬的男人,「江序庭,很晚了你可以结束了吗?江爷爷叫我带你回家。」
江序庭只是淡淡睨了我一眼,眸色深了些,语气嗤然:「哦,这是带着军令来的。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他语气冰冷,我们之间的气氛显得有些剑拔弩张。
倒是季舒巧笑嫣然的打破了僵局,「初宜呀,我们都好久不见了,别着急走,一起喝点?」
大概也不想因我的到来而破坏了气氛,江序庭身边最亲近的兄弟也摆摆手,「来都来了,喝点吧。」
我没点头,季舒却已经率先一步将酒倒满了玻璃杯,举在了我面前。
而江序庭始终神色淡淡,隔岸观火。
我的处境很难堪,急于带着江序庭离开这里的心理,我正准备接过酒杯一饮而下,季舒却在我之间碰到杯壁的那一刻,举着酒杯自我头顶浇了下来。
冰冷刺眼的液体模糊了视线。
我听到季舒在我耳边冷笑:「不过是只宠物狗而已,你代入感别太强。」
「从我们身边带走他?初宜,你是不是太高估你自己了。」
2
季舒一直觉得,我不过是江序庭身边的一只宠物狗。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便车祸去世,我一直长在爷爷奶奶身边。
十六岁那年,唯一的亲人奶奶去世,我彻底成了孤儿,举目无亲之际,是江爷爷接走了我。
当年江爷爷一路漂泊,白手起家。
最艰难的时候,爷爷奶奶收留了他三个月。
后来他发家致富,江家也一举成为豪门大族,江爷爷本是打算一掷千金报答人情的,可爷爷奶奶却坚决拒绝。
后来爷爷因病去世,奶奶风烛残年,我作为她唯一的牵挂,被托付给了江家。
弥留之际,奶奶反反复复的絮叨着一句话:「当初的约定还算数吗?」
江爷爷抹着眼泪,哽咽应答:「一定算数。」
于是我跟着江爷爷来到
了江家。
我从未住过那样豪华的房子,也从未见过那样举手投足皆为矜贵,闪闪发光的人。
我初到江家时,江序庭正在与季舒在琴房练琴。
江爷爷握着我的手,乐呵呵的向他们介绍:
「这是初宜,以后就是江家人了。」
彼时的我们都还不知道「江家人」具体的含义。
我只知道我有家了。
大好的日头,明媚的阳光透过偌大的落地窗照应进来,照在男孩完美无瑕的脸上和他身昂贵名牌的身上。
照在女孩闪闪发亮的钻石项链上和她一尘不染的白色长裙上。
也照着我洗旧的鞋子和因局促不安而搅动的手指上。
微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带动着白纱窗帘飞拂过我面前。
也将我与他们,阻隔的泾渭分明。
江序庭并未起身,静静打量我片刻后,与我说了第一句话:
「你叫什么名字?」
是独属于是十七岁少年清凌凌的嗓音,很好听,却并没有太多情绪。
反倒是季舒热情的上前握住我的手,像打量一个新玩具,「你的睫毛好长呀,眼睛真好看。」
她手指抚了上来,睫毛刺到眼睛里,当即涩的泪眼婆娑。
但我不敢表现出不适,只能模糊着视线回答:「初宜,我叫初宜。」
或许觉得同龄人之间的话题更能缓解我的窘迫。
江爷爷将我留在这里,默默退出了琴房。
也是在琴房门关上的那一瞬,季舒瞬间冷下脸坐回了钢琴旁。
琴键被她按得很响很刺耳。
她在纷乱的杂音停止后,语气不咸不淡:「阿贝才刚被你爸送走,江爷爷就迫不及待地给你送来了新宠物,他可真疼你。」
我从她冷淡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轻蔑。
江序庭自顾自地弹起了琴,修长的指尖跃动,舒缓的乐声中,我听见他压低了嗓音说:「别瞎说。」
「她跟阿贝不一样。」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阿贝是他养了六年的小狗。
因为他不肯出国留学的叛逆,控制欲很强的父亲一气之下将小狗送了出去。
我的确跟阿贝不一样。
我在他心里,怎么可能比得过阿贝。
3
季舒有骄傲和高高在上的资本。
作为季家独女,她自小便站在金字塔顶端,是标准的天之骄女。
季家与江家往来众多,季舒也是江序庭自小长大的青梅竹马。
所以她理所应到的敌视我这个外来人。
但她却很会装。
在江爷爷面前,她总是表现得很喜欢我,在江序庭面前,却又觉得我是个无足轻重的玩具。
最后在只有我和她的角落,少女的顽劣暴露无遗。
她摔碎了我和奶奶唯一的合照,踩脏了江爷爷给我准备的崭新的礼服裙,还将保姆阿姨送进来供我们享用的蛋糕狠狠扣在了我头上。
「别以为进了江家,就可以把江序庭当作哥哥了,也别真觉得自己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了。」
「卑贱的人永远卑贱。」
那时候的我根本想象不到,原来长相如天使一般的女孩,人后竟会露出恶魔的触角。
我害怕她,眼泪扑簌簌掉,抽泣声伴随着哽咽声。
她却蹲下身子,抽过一旁的纸巾,细致擦拭着我的脸。
奶油伴随着眼泪糊了满脸。
季舒唇角勾起的弧度很好看。
「小声点儿,不然别人听到了该说我欺负你了。」
我攥紧了拳头,「可你就是在欺负我。」
季舒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你不过是在寄人篱下的生活,你也不想跟江家人添麻烦吧?我们家跟江家的关系那么好,你猜他们会为了你,而跑到我家去质问我吗?又或者——」
「他们会相信你吗?」
她一番得意的话让我眼泪都忘记掉。
寄人篱下的生活,容不得我说一个「不」字。
所以在季舒出国前的那几年,我一直都在默默忍受。
十七岁到二十二岁的季舒总是欺负我。
二十六的季舒更加张扬。
哪怕我们已经四年未见,二十六岁她也依旧侮辱我侮辱的很顺手。
我随手抹了把眼前被酒气刺痛出的眼泪。
转身抄起了一旁的香槟酒瓶,瓶盖磕于桌角上,我将酒尽数洒在了她身上。
动作连利,一气呵成。
季舒尖叫着朝后躲,她抓住了桌面上的瓷盘,或许下一秒,这个盘子便会碎在我头顶。
却在此时,江序庭猛然起身,掀翻了桌子。
刺耳的摔裂声此起彼伏。
音乐停了,周遭人全都静了下来。
只
余海风下浪花拍打的声音。
「够了。」
他居高临下看着我,气极反笑:「行啊,不愧是老爷子替我挑选的老婆,砸起我的场子来格外英姿飒爽。」
脚边碎了一地玻璃,我安静的站在他面前。
其实很想说:
「江序庭,是她在欺负我,你难道看不到吗?」
在过去的许多年,季舒一直在欺负我。
但说了也没意义。
他讨厌我,才不会为我出头。
我被他拽着胳膊往前走。
男女力量悬殊,我踩着七厘米高跟鞋身子摇摇晃晃的。
江序庭大步流星,后背亦绷得很直。
说出的话字字带刺:
「回家。」
「总得让我的未婚妻好交差复命。」
「未婚妻」三个字他咬的很重。
尤为讽刺。
4
城市霓虹照映漆黑的车窗上,只剩下一道一闪而过的虚影。
光影明明灭灭中,江序庭照映在玻璃上的轮廓也不甚清晰。
他仰着头,正在假寐。
许是察觉到我打量的目光,男人眼皮轻抬,「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欣赏你的笼中鸟?」
我以为我早就习惯了江序庭如利刃一般刺在我胸口上的话语。
但此时此刻,密闭的空间,酒气的萦绕,对上他漆黑不见底的双眸我还是没由来的呼吸一窒。
我抿着唇,「江序庭,能不能好好说话。」
不要再剑拔弩张了。
他却只是欣赏着我痛苦的神色,冷笑一声:「你做出这副凄然的神色给谁看?」
「明天就要订婚了,你不该得意吗?」
我垂下眼睑,声音很轻,叹息声伴随着话语却清晰地回荡在车内的每个角落。
「其实,我也没有想嫁给你,可是我——」
我的话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
他忽然倾过身来,一只手臂强势有力地环住我的腰,另一只手不由分说托住了我后脑勺。
我根本挣脱不开,只能被迫仰头。
男人的不含任何温情的问如狂风暴雨般落下。
明明姿势如情人间耳鬓厮磨,他眼底却宛若蕴着惊涛骇浪,不见任何喜色。
只有惩罚。
唇角刺痛,血腥味蔓延,在他的手终于落在我肩头那一刻,我终于抽出手。
清脆的一声响回荡。
江序庭脸偏了过去。
「你疯了!」
他却不甚在意的手掌抚过已经泛红的脸颊。
笑的毫无温度。
「当初跟着爷爷来江家,不就是为了当上江家少奶奶吗?装什么?」
「跟他们一样操控安排我命运的感觉是不是很爽?」
他字字句句如一记重锤落在我胸口上。
我浑身颤抖,狼狈的拍打着车窗,声音哽咽:「停车!我要下车!」
不知怎样触到车窗开关,车窗猛然降了下来,猎猎地风灌了进来。
我被吹的睁不开眼,头发凌乱的扑在脸上。
司机被吓到,急踩了一脚刹车。
我跌跌撞撞地推门下了车,撑在路边石上干呕。
车内响起司机迟疑关怀的声音,「小姐这是怎么了?」
江序庭却语调淡淡,一眼都没有望过来:「继续走。」
半降的车窗内,余光只见男人下颌绷得很僵。
脑海中,他的脸怎样都与当初的少年重合不起来。
5
明明我们曾经,不是这样的。
在江序庭不知道我们自小订下娃娃亲这件事前,他其实对我很好的。
第一次被季舒堵在房间里警告的那一天,我在深夜躲在储藏室偷偷地掉眼泪。
是江序庭发现了我。
少年清瘦高挺的身影立于门框处,月光将他的身影裁剪得很长很长。
落在我蜷缩着的身前。
他嗓音含笑着打趣,「我以为储藏室招老鼠了呢,原来是有人在这里偷偷造人工河。」
他开了灯,关上储藏室得门径直走在我面前。
没有居高临下,他半蹲着身子视线与我平齐,「哭什么?受委屈了?」
我胡乱擦着眼泪,季舒的警告犹言在耳。
我只能嗡着声音,找了一个很蹩脚的借口:「我就是……想妈妈了。」
其实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贫困的家庭甚至没能留下她的一张照片。
可这句话却引得江序庭与我产生了情感共鸣。
少年的神色落寞下去,「哦,那我们还挺像。」
「我也没有妈妈。」
他像是给我讲述一个稀松平常的故事。
「我爸妈并不相爱,准确的说,是那个男人从未爱过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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