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重男轻女，在我妈生了两个女孩后，彻底暴露了本性。
当他再一次酗酒家暴，并且杀了我和我姐一起养的小黑狗后。
我妈决定带我们出逃。
1
我出生在计划生育时期。
那个时候我上面已经有了一个姐姐。
所以我一直没有户口，直到四岁还穿着紧了一圈的开裆裤蹲坐在田地里用狗尾巴草折兔子。
我妈害怕我被计划生育的人抓到，便告诉我现在的人都很坏，尤其是穿制服的，叫我见了他们快快跑。
直到有一次我没人看管掉进了河里，两个警察来抓小偷恰巧路过把我捞了起来。
我刚从溺水的恐惧感中逃脱，一睁眼看见两套湿漉漉的蓝色制服在我眼前晃荡。
那个警察抓着我的手臂问我有没有事，我哇一声哭喊了起来。
「别抓我，我不是坏小孩，我不是多余的小孩！」
后来计划生育组的人来了，让我爸妈交罚款，足足 5 万元。
我妈疯了一样躺在地上大闹，说没法活了，让她去哪凑这么多钱。
我爸冷眼瞅着我，二话不说扬起手给了我一巴掌。
「贱人赔钱货。」他这么骂到。
我畏惧他，因此没敢哭出声，
但是我妈「蹭」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将我护在身后，大骂他不要脸。
然后我妈也被打了。
这下我敢哭出声了，不大又破旧的院子里充满了刺耳的哭闹喊叫，来我家的几位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一下竟然成了劝架的。
可是钱还是得交的。
后来几个月我妈到处跑，也不知道求了谁找了什么关系，钱最后只用交一万二。
我爸听了后还是不开心，只道：「你的女儿，你自己想办法交钱，我的钱都要留给我儿子。」
「你哪来的儿子，你还以为我会给你生孩子吗？」我妈一下恼怒。
「你不生外面多的是女人，还能威胁我？」
冲突进一步升级，破旧的房子却将这见不得人的话语全部收拢了起来没有叫外人听到。
我习以为常从争吵中跑了出去，恰好遇见上初中的姐姐放学回家。
她拉过我的手，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用那温柔的视线注视着我。
「走，姐姐带你去吃冰棒。」
我欢天喜地跟了上去，丝毫没有好奇她的钱来自哪里。
2
我妈一个农村妇女，想要突然挣一万二实在不容易。
她从住在县城的小姨那里得知现在网上购物正在起步阶段，有很大的发展前景，于是找了个服装批发厂去工作。
她工作了两个月后第一次回家，欢天喜地从包里掏出来了 2000 块钱。
「娃妮，你快要去上学了。」她摸着我的脸兴奋道，「很快你就是个能生活在阳光下的小孩了。」
虽然不明白上什么学，可是听着她的语气我也能感到那种愉悦。
「上学好，上学好，和姐姐一起。」
我妈眼睛弯了弯，又捏了捏我的脸，待了不到一天便离开了。
她没有和我爸打照面，她害怕我爸会抢走她的钱。
罚款经过计划生育部门通融是分月交的。
快到过年我妈靠自己终于还清了那一万二的账单。
这下我可以合法地去上户口了。
令我意外的是去上户口那天我爸也很高兴，他说要陪着我给我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户籍员问我叫什么时，我妈偏执地要我随她姓姜。
还说给我起好了名字叫姜爱。
因为她爱我。
我爸骂她狗屁不通，又难听又土还不守规矩。
「哪有娃随母姓的？怎么她不是我的血脉不成？」
我妈质问他自从我出生有没有管过我一下，又问他是谁交了罚款给孩子才能合法上户口。
县里的户籍室人很多，工作人员和办事的人都默默地瞅他。
我那一向在家里张牙舞爪的父亲居然什么都没说，不自然看了一眼周围出去了。
然后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姜爱。
那天回去我爸非常生气，他甚至等不到家里，刚在村门口下车就大声地质问我妈是不是在外面搞婚外情。
他指着我骂，说不随他姓就是别人的贱种。
我妈哭红了眼，而我当作没看见没听见。
只是晚上端洗脚水的时候，我给我妈接了很多的热水，给我爸端了一盆温凉水。
3
中国人对过年很重视，就连我爸妈也会因为过年暂时放弃争吵打架。
就是苦了我姐，放假要一刻不停地帮家里干活。
好日子总是飞驰而过，等到了开春，我妈突然告诉我可以去上学了。
但我早已经过了上幼儿园的年龄，我妈就把
我塞进了小学里。
上小学时我才五岁，我的同学都 6、7 岁，个子比我高一截。
他们早已经知道该怎么和同龄人相处，这让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诡异。
刚上学的那段日子我非常不开心。
有时候我妈会来接我放学，她用轻柔的语气问我和同学相处得怎么样，学校有没有意思，学到了哪些知识。
我害怕让她失望，便答：还行、不错、可以。
我自认为瞒天过海天衣无缝，可惜那个时候我就是屁大的小孩，什么情绪都表现在脸上，仅仅两次她就看出来了不对劲。
原本她要好好问问我的，可是还没等来得及问，我姐就出了比我还大的事。
她在学校偷东西被抓了，老师打电话给我爸说要赔钱并且开除她，我爸没等过问便答应了。
他早就觉得我姐上学就是浪费钱，这下刚好给了他让我姐辍学的理由。
那天我是被邻居婆婆带回家的。
婆婆牵着我的手止不住地叹气，问我愿不愿意去她家待一会。
我摇头，因为妈妈今天没来接我，我有点担心。
到了家里，院子里到处都是血，一张黑漆漆的狗皮高高挂在晾衣服的绳子上。
我放声尖叫，把魔鬼吸引了过来。
4
我姐其实是个很乖的小孩。
她的成绩一直不错，这也是我爸没机会让她辍学的原因之一。
小时候除了妈妈，我最熟悉的便是她。
她不高，用竹筐背着我干家务，给我喂饭洗衣服。
所以当我得知她偷东西时很是震惊。
学校的老师本来也是不相信的，可是被偷的女孩在钱上撒了劣质荧光粉，我姐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沾上后还在裤子上蹭了蹭。
铁证如山，很快班里丢失钱财的人都把矛盾聚焦在了我姐的身上。
老师想保她，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而我姐说想哄我开心，可是她没有钱。
所以她宁愿偷别人的钱来哄我开心。
小时候我不懂，后来我才明白。
她跟我经历了一样的童年，见我因为躲着计划生育的人不能上学，便自认为我比她更可怜些。
她想补偿我缺失的那一部分。
学校的老师说她这些天偷了足足有 60 块钱。
60 块，在我们那个年代对初中的孩子来说是笔「巨款」。
本来我爸掏了这笔钱还给大家就算过了，可是他不愿意。
「她偷的钱让老子还？凭什么！不还能怎么样？」
「那就要开除你女儿了。」
「那就开除吧，读书就是浪费钱，连个好品行也没学到，以前不上学也没见她偷过东西啊。」
言下之意是学校教我姐偷东西了，老师的脸色变了变不再相劝。
我爸其实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反而美滋滋地想着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他把我姐姐带回家，路上突然想起来她偷的这些钱够去吃两顿酒肉的，于是问她钱都去了哪里。
我姐说都花完了。
他不信，开始逼问起来。
我姐哭着说都买吃的了，他有点失望，似乎觉得我姐一点用也没有，恼羞成怒地踹了她一脚。
老师说我姐偷东西他没踹，这钱没花在他身上，他便一下怒不可遏起来。
两个人拉拉扯扯时，路上突然冲出来一条小黑狗。
它冲着我爸发出刺耳威胁的吠叫，将我姐牢牢护在身后。
这条小黑狗是我和我姐的玩伴，它是突然出现的，在大树下面的草丛里，我第一次见它的时候它甚至还没有睁开眼睛。
我爸将它一脚踢开，它哼唧一声又跑来。
然后我爸问我姐是不是把钱都花给了这条狗。
他捡了根棍子狠命抽打到小黑狗的身上，还有几棍落到了护着它的我姐的身上。
「既然你给他花了钱，我就有吃了它的资格。」
我爸这么说着，将我姐暴力扯开，将小黑狗提起来硬生生给摔死了。
我姐发出了崩溃地哭喊声。
5
那晚家里吃的狗肉，我妈不炖，我爸便大骂我们三个女人矫情，自己做了一锅出来。
他故意端到我姐的眼前，吃得滋滋作响油光满面，我姐双目无神，脸色苍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的心被刀给剜了，连疼痛都不知道了。
我妈目睹了我爸将狗剥皮的全过程，她看着他高高扬起的刀，仿佛刀下躺的不是黑狗，而是自己。
她终于开始审视自己的婚姻，就在她被无数次家暴之后。
我妈不敢提出离婚，她给了我爸几千块钱，说最近厂子给她涨了工资，想让她干全职不要再兼职。
我爸拿了钱便满足，见还有收益便开心地答应了。
我妈说
要带我姐两个一起走，他眉毛皱起来，将酒瓶子重重砸下。
「那不行，小的你带走吧，一点用没有，大的我得留下来伺候我呢。」
房子不大，又破又不隔音，我和姐姐将他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小爱，去吧，外面可好了。」她摸着我的头，微微笑道。
「不行，我和姐姐一起。」
我拉住她的手，她也攥住我的，我们两个人抱在一起互相取暖，我突然就感觉到自己肩膀处的衣服湿了，她抽动着身体，伏在我的肩头无声地哭泣。
到底我还是和妈妈走了。
快要走出村口时，我姐在后面追我，她递给我一个崭新的书包，是粉色的。
「小爱，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啊，这是姐送你的礼物。」
我接过，被妈妈牵着手越走越远，直到她变成一个模糊的点消失在了拐角处，我这才将头扭了回来。
我当时没想到自己会离开她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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