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重启

    蔚深翻开了眼前的这份文件, 他是最后一个拿到了这份文件的主事人,前面已经签署了其他每一个主事人敲定的签名,密集排列, 每一个签字的背后都是不小的压力。

    但他们现在都签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蔚深没有任何必要再去筹谋什么, 他现在只需要决定, 签字还是不签字,同意还是不同意。

    “小铭。”蔚深突然说道, “你觉得小起这是什么意思?”

    白铭往蔚深的杯盏中倒着水:“将军, 上校可能是希望您能够更轻松肯定这件事。”

    “自己的儿子想为自己的爱人争取, 我身为他的父亲,却是最后一个拿到文件签署。”蔚深不由得莞尔,“小铭, 我是不是太失职了,还是我就看着这么凶, 肯定不会支持他们?”

    白铭:“将军, 上校很喜欢他。”

    蔚深沉默片刻, 轻声:“小起,真的很爱他。”

    说罢, 他拿起了钢笔,铺展好文件, 一笔一划,刚毅坚决地落下了自己的名字,“蔚深”二字最后写完的那一刹, 文件效力正式生效。

    既然他的儿子只需要他一个态度,那么蔚深也只需要给他们一个态度罢了。

    当夜凌晨,时隔十一年。

    人类星联绝密档案重启了一份身份认证。中央星系第一科学研究院, 生命科学教授简秀,身份认证正式重启,全人类星联正式有效。

    约伯喝完自己手里的牛奶时,便收到了一封通讯,一只大概有成年人半只手长大的墨蜂,从他的围巾里探出头来,触须细细碎碎的抖动着,十分兴奋的模样。

    “喂,凯瑟琳,你每次来通讯的时候,可不可以让你家的小可爱安静一点。”约伯一步安抚着它,一边接起了通讯。

    “它对我常用的通讯频率都有反应,这已经刻入骨髓里了,没有办法。”凯瑟琳耸耸肩,和一旁和蔼微笑的老者对视一眼,继续道,“约伯,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但现在他们还没有放人,一个种子都没有放出去。”约伯神色晦暗,给自己拆了一包饼干,平静地注视着监视屏幕里临时搭建的胶囊酒店,“这个数量和我们原有的预期相比,太少了。”

    “星联已经通过了简秀的身份重启,估计不到三天,那批学生的检测样本就会送到他的面前,基因的搭建技术是简秀和索兰共同的研究成果,等不了了。”

    “苏珊·罗莎的生物样本太少,一个单体不足以他彻底下定论,但现在不行了,只要能够让他接触的那些潜藏的群体,他就会立刻发现端倪。”

    凯瑟琳把玩着自己的金发,轻盈地吹了个口哨:“还能怎么办呢,真没想到,他们竟然没死。”

    “他们?就是老师说的最近以来一直在替简秀保驾护航的那个保密人员?”约伯?眼神一冷,“他竟然还没死?”

    星际迁跃的那场事故耗费了他们在北部星区的半数部署,甚至为了以防万一,约伯甚至特意联络了星际迁跃轨道的内部负责人之一,对虫洞曲率的控制进行了一定的调整,根本承受不了大范围的轰炸。

    通过侧写技术,他们推断这位极受保密的重要S级天才,无论是作风还是权限调动,都非常偏向于军方实战方向,所以,一旦遭遇临时虫族危机,他不可能不操纵机甲直面一线,这是他的职责,就像约伯也有约伯的职责一样。

    身份保密又如何,只需要一点小小的线索,他们照样可以为他布局。

    知识是可以拨动世间规律指针的砝码,只要足够多,那么再沉重的指针也可以在运行中规则下缓缓转动。某种程度上,创世纪……哦不,应该是帝国,他们与星联一样,都是规则的信徒,只不过需要看他们互相皈依的规则由谁制定罢了。

    可即便这样,那个人居然还活着。

    这样想着,约伯看向了正在自己指尖爬动啃食着饼干屑的墨蜂,眸光温柔,某种程度上来说,命可真硬。

    “嗯,没死,不过没关系,本身我们的第一计划也不是他。”凯瑟琳在康拉德的示意下,将通讯接向了他。

    “咳咳咳!”康拉德咳嗽了几声,温声道,“约伯,我的时间要到了,虽然现在还不是最理想的状态,但是已经没有更好的时间了。”

    “约伯,我们的灵魂终将归于一处,老师和伙伴们会在终点等你。”康拉德轻声道。

    “老师。”约伯轻笑,“我明白的。”

    挂断了电话,约伯和凯瑟琳培育的墨蜂分享完了最后一块饼干,然后将它捧在掌心,轻声细语道:“亲爱的,你可以和你的子民们重聚了,我也是。”

    说罢,他张开了嘴,放任着它嗡鸣着,飞入了自己的口中。

    约伯坐下来,捂住自己的腹腔,感受着它在自己身体里?移动,墨蜂在他体内翻涌、蚕食。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千万根细小的针同时扎入他的血肉之中。他咬紧牙关,下唇几乎要被自己咬破,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在涣散,自己快要死了,他清晰的意识得到这一点,和夏洛蒂,和艾拉,和那些每一个被他们用来过滤虫族基因的每一个容器的孩子一样。

    “约伯,这是一个寓意着苦难与救赎的名字。”记忆里,沙利叶先生将写有“约伯”这个单词的纸笺递给了他,“从今天起,你不仅仅是圣子加百列的意志,也是‘约伯’,是我们精神指往的方向。”

    加百列有很多个,约伯知道;他是加百列,劳伦斯是加百列,兰德是加百列,凯瑟琳是加百列……就像他们培育自己的研究生命体一样,创世纪保留了星际帝国时期的那位悲悯仁慈的圣子基因,创造了源源不断的“加百列”。

    这其中也不乏反叛者,但是他们都被清理掉了。

    皈依信仰之徒,不需要反叛者。

    在人类的历史进程中,没有任何一个辉煌过的王朝甘心死去。

    既然周而复始是恒定法则,为什么就不能轮到他们呢?帝国也有抵御虫族的荣光,他们也有慈爱仁政的帝王,人类文明与科技也在星际帝国时期得到了空前的繁荣,居然如此,为什么不应该是他们。

    这数百年的光阴,人类也证明了,无论怎样的时代,人应有的暗面他们照样无法根除,人的劣根性,不会因为任何外在环境的更改而转移,星际帝国只不过是刚好走到了历史的转折点上罢了,对,这只是时间的巧合,是可以改变的巧合。

    约伯的手背绷紧,炸起一寸寸虬曲的暗青色血管。

    人类,需要一个更稳定的社会结构。

    至此,没有背叛,没有动乱,没有攻击,没有矛盾,所有人的利益完全一致,绝对安全与稳定,从生理意义上规避了一切自毁的灾难,安定永存,完全和平。

    “七日创世,我们将在新世界新生的……”

    约伯眼神渐渐的暗淡,然后,一颗黑点在他的眼睛瞳孔处轻轻晃动,扭曲,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完全占据了他的整个眼眶内部,彻底的蚕食掉了青年漂亮的蓝色瞳孔和眼白。

    挂断了通讯以后,康拉德沉默的望向了窗外的星海。

    直到许久,凯瑟琳在镜子前为自己别好了那枚她最喜欢?的蓝宝石胸针,她才走向了一直沉默的康拉德,推动着轮椅:“老师,我们也该走了。”

    “凯瑟琳,星际帝国,对你来说重要吗?”康拉德反问道。

    “不重要,我没有任何感觉,更谈不上信仰,也没有忠诚。”凯瑟琳微笑着叙述这个事实,“老师,我对一切都没有同理心,我只是恰好因为精神海‘同心’,可以感知到同物种人类情绪浮动甚至崩塌罢了。”

    康拉德:“那太奇怪了,那按照你这个逻辑来说,你也不应该终于创世纪才对。”

    凯瑟琳淡笑着,笑得很甜:“老师,我没有同理心,不明白爱和恨,连喜欢和厌恶都很表层,但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名为同类的个体?这样激烈的情感,或者说,只有当我去感受到他们的喜悦、痛苦、恐惧、甚至怨恨?的那一刻,我才有一瞬间活着的真实感。”

    “我和其他人类的共同点,大概都是在追求‘活着’吧。”少女步履轻盈,“这大概是生命的共同点,不过,老师,您呢?您又是在追求什么?”

    “我?”康拉德回味了一下女孩的问题,思索数秒,“我大概,是在追求稳定。”

    “稳定?”这个答案有些出乎凯瑟琳的预料,“老师,星联给不了您想要的稳定吗?”

    和他们这些藏匿在暗处的帝国贵族后裔的血脉不同,康拉德是货真价实出身在星联时期的人,他的前半生生活平和安定,生命鹊起的生命科学专家,一个领域的权威,也有足够多的财富和资源,至少他在世期间,“稳定”二字,应该不难达到才对。

    事实上,他们很多人都不明白,明明拥有一切的康拉德先生为什么后半生突然不惜代价的找上了彼时的沙利叶,找到了一直潜于水面下的这批所谓的“复国军”,带着自己的一切资源,与这个曾经的帝国残骸一起,继而缔造了如今的庞然大物——创世纪。

    沙利叶先生说这是神的旨意,但这也只能骗骗劳伦斯这个傻子,凯瑟琳暗地里吐吐舌头。

    “孩子,你听过悉达多的故事吗?”

    “古印度释迦牟尼四次出游,目睹生老病死,最终在菩提树下悟道的故事吗?”少女思索,“在大学时期的哲学课上听过,很有意思。”

    “是的,孩子,不过我不敢自比开宗立派的先贤,但是我能够理解他。理解他为什么会因为人世间这样正常的生死,而萌生一生的动荡。”

    康拉德抬起自己已经满是苍老皱纹的手掌,轻轻拂过轮椅上盖着薄毯的双腿,他太老了,走不动了,如果是纯粹人类的残躯,已经要到极限了。

    “多米尼克追求‘归宿’,劳伦斯追求‘独立’,约伯追求‘信仰’,沙利叶追求‘复国’,而你,凯瑟琳,你追求‘活着’,你看,你们每一个人追求的东西都不一样,但却又诡异的能重合在?创世纪里。”康拉德说着,“但是这种重合是不稳定的,就好比多米尼克为了自己出生的归宿,愿意服务于创世纪,又愿意为了爱情的归宿,背叛创世纪一样。”

    “星联也是同样的情况,他也有背叛者,任何领域都有,才缔造了这数百余年来,人类星联与星际帝国阴影共生的诡异姿态,但是没有创世纪,也会有其他人。所以,星联也不够绝对稳定。”

    “实验祛除不了杂质,概率没有百分之百,人心永远无法完整的统一,社会结构的框架在历史里不断重置……到底什么才是绝对的稳定呢?”

    他们走过了疗养院的绿茵小道,一只蝴蝶扑朔着,飞舞而过他们之间。

    “这时,虫族的社会架构给了我答案。”

    “既然历史的车轮决定了每个时代的损耗势必有牺牲,那为什么不能稳定的牺牲呢?既然已经决定了需求不同而造旧的矛盾,那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划定好每一个角色的需求呢?”

    “绝对的金字塔结构,绝对的稳定,绝对的安全,也绝对的和平。”

    康拉德回首,苍老的眸子不见半分暮色,精光闪烁:“这是一个绝对团结的生命社会群体,它们的进攻,防御,繁衍,思考,都有着各自的一环,它们为了整体而生存,没有任何矛盾,精神海的串联,女王就是首脑,他们的利益绝对趋同。”

    这是另一个生命社会结构,一个与人类共享星空的?生命社会结构。

    甚至,它们要比人类更早诞生精神海,更早站上这场生物角逐的起点。

    “凯瑟琳,我想要一个无法被撼动的稳定。”

    “事实上,我不太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值得追求的?不过追求本身就足够满足了。”

    当他们走出疗养院大门时,智能AI的送别声在他们背后响起,“西奥多先生,凯瑟琳小姐,再见。”

    辽阔的星空洒落在这一对师生身上,凯瑟琳甜美的嗓音勾勒出康拉德的希冀:“我的老师,愿神庇佑您,祝您得偿所愿。”

    夜风很冷,吹得今晚执勤的安保人员都有些瑟瑟,连长时间工作的困顿都拂散了不少。不远处走来了一个男子,银发高挑的模样。

    这里是隔离区的最边界,再往里走,就归军方监控管辖了,近段时间,时不时会有人来摸索,有的是为了探视里面的隔离者,有的也可能是好事的记者。但是当他走进之后,安保人员才发现他的步伐很僵硬。

    “先生,请止步。”一名安保人员立刻上前拦住了他,警觉地看着他,“这里是禁行区,无关人员禁止入内。”

    男子没有说话,半低着头,银发滑落,在附近的照明设施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光,添了几分阴森的气息,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几人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各自分别摁上了自己身侧的枪械和终端的警报键,另一名安保人员也凑了过来,皱着眉头说道:“先生,请赶紧离开,不然我们可要采取措施了。”

    然而男子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没听到他们的话。

    “先生,请赶紧离开。”原本的那名安保再度重复了第三次警告,“否则我们要采取强制措施了。

    仍旧纹丝不动,这个人周身的森然气息太过浓郁,在寂静的夜里,一片死寂里,沉淀出几乎无法遏制的压迫感,压的几人心里莫名发怵。

    几人低声商量着。

    “他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不清楚,但是不能让他守在这儿,先汇报上去,你们俩,把他带去临时的休息室看着。”

    几名安保人员迅速围成一圈,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男子,准备应对可能的突发状况。就在他们即将触碰到男子的一刹那,那人的身体竟如被抽空了般骤然萎缩,紧接着,无数细小的黑雾从他的空洞躯壳中喷薄而出,迅速弥漫开来,空气中充斥着不祥的嗡鸣。

    而男人,不,不是人!刚才人形皮囊已经完全坍缩!只剩下一层空皮皱巴巴的堆积在原地!

    安保人员大惊失色,连忙扣动扳机,然而枪声在那诡异黑雾营造的墨色寂静中被彻底吞噬,只余下他们惊恐的呼喊回荡在隔离区的边缘!

    最后一刻,警报拉响!极速闪烁的红色灯光与刺耳嘹亮的尖锐鸣笛声划破了整个夜空!

    凄厉决绝的嘶吼声从密集的黑雾里挣扎而出!

    “虫族!袭击!!!”

    乌黑的墨蜂四散飞去。

    它们宛如幽鬼,升腾,隐入沉寂的夜空!

    ……

    “什么情况!”一大清早,阿纳托利还在刷牙,就被米哈伊尔突然闯入房间中,一把给拽了出了房间,嘴角牙膏沫还没有来得及擦掉,“大清早你这么火急火燎地干什么?”

    “是虫族!”米哈伊尔一把抽开了车门,直接将阿纳托利丢上了车后座,“紧急通知!所有相关人员都得赶紧去研究所!”

    “你特么是维京海盗转世、穿越到现代社会吗!好歹让我刷完牙吧!”因为惯性,一整个人撞上了车垫,阿纳托利眼冒金星,嘴上却依旧不饶人,但刚等他抬起头,就感觉到一缕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飘忽而来。

    橙花飘忽温软,细嗅其间,某种特别沉静的木制檀香相随,与花香充盈在这整片空间。

    阿纳托利抬起头来,入眼的正式递来一张纸巾,浅浅微笑的简秀。

    “简秀!”阿纳托利有些惊喜,“你怎么也在?!”

    “你不是说你家小师弟你们这个专业最年轻的博士吗?一起去呗。”米哈伊尔利索地启动了浮空车,窜上城市空轨,“蔚起上校今早出门前,特地找我交代的,说把简教授带上一起。”

    “特地?”阿纳米利有些晃神,猛的望向简秀一把攥住了简秀递过纸巾的手,“你可以去吗!蔚起?你那个未婚夫?”

    “师兄,我知道我未婚夫……比较讨人喜欢,我也很喜欢!”简秀微笑的把自己手从激动的阿纳托利手中拔了出来,“你、别、这么激动!”

    一想到简秀可以重见天日的可能,阿纳托利太过于激动,几乎无法组织出一句话:“你,你可以——你可以……了吗?”

    十一年,他等这个可能,等了整整十一年,阿纳托利几乎失声。

    简秀灰色的双瞳柔和,荡漾着别样的光。

    “阿纳托利教授,您好。我是中央星系第一科学研究院,东部星区生命科学研究员,简秀。”

    “……简秀教授,您好……我是中央星系第一科学研究院,北部星区……生命科学方向……研究员,阿纳托利。”

    狭窄的空间里,水汽滴落,有人泣不成声。

    米哈伊尔认真地凝视着前方,不曾回头,唇角却微微勾起一丝弧度。

    第172章 长恨

    深邃诡谲的夜色流淌在昏沉的房间里, 青年苍白的身体像一条蛇一样盘踞在男人身上,他安静地吻着男人的脸颊,嘴唇, 喉结, 并一路向下。

    吻很深, 每一下都带着极为显著的挑逗意图, 青年琥珀般的眼睛直直的盯着男人,水杉和龙胆草纠缠不清, 情欲不显, 杀意重叠, 一寸寸都是芒刺。

    就在那最后一层薄薄的轻纱即将被撕裂之际,恩佐托住了索兰的脸庞,不由拒绝地将他抬起来, 逼他与自己对视。

    说实话,这是索兰第一次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个习惯高高在上的男人, 真是奇怪, 明明星联号称已经推翻了帝国, 还权于民,怎么人类之中依旧可以滋生恩佐·科斯塔这样睥睨众生一样的独裁者呢?

    “索兰, 你恨我。”

    “我每天都想杀了你。”

    “可惜,你杀不了我。”

    索兰不语, 轻轻地挣脱了恩佐,想要继续自己刚才工作。

    科斯塔家是南部星区主要军事力量的代表之一,甚至他的话语权不仅仅涵盖于军事, 这个家族在南部星区五代以上的部署,使得这个庞然巨物仿佛没有任何撼动的可能。

    它们盘根错节的扎在这个世界上,索兰是根系下随意散落的一点草芥, 卑微的仰人鼻息。

    恩佐再度扣住了索兰,不再让他继续,他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青年,病态和冷漠完全覆盖在这张脸上,他其实记得初见青年时候的模样,记得他垂眸向自己心爱紫罗兰花微笑的弧度,还有他每一次决绝反抗自己时的眼睛。

    他贯穿了索兰的人生二十年,见证这个美丽如神祇之子的青年的一切模样,平和,希望,快乐,贪婪,痛苦。羞耻,绝望,还有死寂。

    可换而言之,索兰也占据了他人生二十年的光阴。

    恩佐拽起了索兰的手腕,那里密布满了层层叠叠的划痕,每一次都深可见骨,但这是正常的,毕竟大仇在前,同床共枕二十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是很正常的,恩佐可以理解索兰。

    对,他可以理解索兰了。

    恩佐觉得是时候了。

    他吻了吻索兰手腕的疮痍,然后从自己敞开的外衣口袋里取出一个细小的盒子,“啪嗒”一声打开,一颗深蓝色的圆润宝石戒指静静躺在丝绸绒布里,戒指的做工非常考究细致,是市面?上从未见过的款式。

    “老古董的手工制品,根据你的尺寸改过,如果有瑕疵,担待一点。”恩佐这样说着,强行将索兰的手掰开,像套一把锁一样套到了索兰的无名指上。

    这枚古董戒指的蓝宝石色泽品相极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说是手工打制,边缘金雕工艺却巧夺天工,除了些许岁月镌刻的痕迹,根本看不出什么瑕疵。

    “什么意思?”索兰想扯回自己的手,但恩佐仿佛锁链一般锁住他的手腕,根本挣脱不得。??

    “科斯塔家主夫人的戒指。”恩佐轻描淡写的说?,“你是我选中的伴侣。”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用过任何一个征求的语气??,肯定而又淡然的叙述一切,这不是在给索兰选择,而是再给一个通知。

    “家主夫人?”索兰冷笑,他听见了一个格外庸俗的笑话,“科斯塔大人,你居然要一个玩物,一个男娼来作为伴侣?这就是你为你的家族荣耀选择的夫人?”

    “索兰,你不是。”恩佐平静说道。

    “要么滚,要么做。”索兰琥珀色的双眸闪烁,“别在这里玩迟来深情的戏码?你我之间,不嫌作呕吗?”

    “我只是通知你这件事而已,索兰·拉莫斯。”恩佐抚弄着索兰的鬓发,“从现在开始,你的身份和我等同,你不是玩物,也不是男娼。”

    “啪!!!”

    索兰终于把自己的手从这个人手心中拔了出来,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逃跑,因为逃跑没有用,他做的第一件事是用那只带着古老蓝色宝石尊贵戒指的手,狠狠的扇了恩佐一耳光!

    “恶心。”他气喘吁吁地在自己齿缝之间重复了这两个字,“恶心!”

    恩佐没有任何情绪动摇,他把索兰直接抱起来,然后丢到了自己身下,二十余年,总该学会平静了,他说了,索兰不再是他的玩物,而是他的伴侣。

    索兰不愿意也没有关系,只要自己足够有耐心,余生很长,他只能和自己这个令人作呕的恶心怪物共生,他们这辈子都在被那二十年绑定在一起,像两团烂肉一样,谁也割舍不掉谁。

    他不需要索兰的爱,爱的目的即然是想要和爱人在一起,那么为什么一定需要那个中间费解的过程。

    恩佐想,他有的是办法让索兰这辈子也脱离不了他。

    身下的青年想要把戒指摘下来,那好像是什么刑具一样不可忍受,但恩佐的手指扣入了他的指缝,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十指相扣,把象征一个血腥古老尊贵家族的荣光,全部锁在了索兰身上。

    歇斯底里的深情事,耳鬓厮磨的最深处,恩佐靠近索兰的耳畔,低声:“ 十一年前……真正毁了星环研究所,并且把虫后母体放入培育室的人,是你吧。”

    话音落定,索兰身体瞬间僵硬起来,浑身冰冷,死尸一般。

    恩佐记得那天,本是自己去找索兰的日子,他经常替索兰请假,星环研究已经习惯了,批假批的很早,但是那天,索兰迟到了。

    那一天的索兰像一只落水的小狗一样跌跌撞撞到了他等待的酒店,身上是浓重的水汽,来见他之前,索兰随意的把自己给冲洗了一遍,算不上洗澡,粗糙得恩佐差点没了兴致,但是那一夜的索兰特别主动,好几次到了最濒临的边缘,依旧愿意保住恩佐,汲取一点死一样的温度。

    自己的宠物有了自己的秘密,因为索兰的不错表现,恩佐没有计较。

    适当的垂怜没什么不好,如果索兰惹了什么祸,他收拾了就好,如果特别麻烦的话,死了也没有关系,反正不会牵连到他,彼时的恩佐这样认为。

    倘若,他真的知晓事到临头时,自己会选择索兰的话。

    “索兰,我帮你杀了多余的证人了。”恩佐拿起索兰稳带戒指的手,然后一吻吻上,“你做事总是不太狠心,给别人留余地,不给自己留后路,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是它会保护你的。”

    “你不应该回头的,更不应该让有的人知道你去而复返,你明明已经离开星环研究所了,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完全盛开的龙胆草在摇曳,索兰却感觉自己血液都在发冷。

    “你妹妹的发带,也是在那个时候遗失的吧。”恩佐问道,“从那天起,你就再也没有在你手腕上系过你妹妹的发带。”

    他从床侧的礼盒中,抽出一根带有华丽暗纹的紫色缎带,然后细致地绕过索兰的手腕,他的手不巧,很笨拙,完全系不出回忆里索兰为他的妹妹系上的紫罗兰花样的精巧绳结。

    但是,他最终还是勉强的系出了一朵花的形状,完全挡住了索兰腕上的划痕!

    恩佐认真握住索兰的手,仔细观察着:“手没你的巧,系的不好,没关系,婚后我可以慢慢学?*? 。”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索兰觉得自己骨头缝隙里都在泛冷,几乎凝结骨髓的寒意森森幽幽的裹挟过他的全身,他全身都被冻住了,一砸就可以粉碎,“科斯塔,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可能……不可能放弃,杀了你……”

    恩佐平静地接受这句话。

    “这就是创世纪选择你的原因,我知道。”

    “索兰,你的人生,还有你的家人,都被我毁了,我知道的,你恨我。”

    恩佐想,自己到底还是不能对索兰说出那句话,“我爱你”这句话,非常简单,但是由他来捧到索兰面前,烂透了,索兰不是什么烂泥,是他才对,这句话他来对索兰说,真的烂透了。

    “我试想过,为什么你明明已经有了合理合法的不在场证明,甚至用科斯塔家来做避过调查的遮掩,那为什么要回去?”他一字一句地反问道,“有什么你不得不回去的理由吗?你不在乎研究,创世纪一般会提前部署好牺牲的棋子,你没必要回去。”

    “那,灾难里,是有什么你必须回去救的人吗?”

    “闭嘴。”索兰琥珀色的眼瞳冷寂成霜。

    “和约兰达一样重要的人,你不惜代价和冒险,功败垂成,也要救的人。”

    “闭嘴——”

    “简秀?”

    “闭嘴!”

    “他是唯一一个直面虫族女皇,活下来的核心研究员。”恩佐像是宣判的法官,“他当时是个Omega,你喜欢他?还是……你爱他?”

    噗通!!!

    索兰剧烈的心跳在那一刻彻底达上巅峰,然后即刻安静,须臾之间,一切都沉了下来,毫无意义的钝痛腐蚀干净了所有思绪。

    我爱他?

    “你救了他,但是他因为面对女皇活下来了,甚至还因为是你的研究搭档,因为你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因为九号试剂在他的构想上,因为你一直被边缘化,也因为康拉德对他的重视,所以,是他替你承担了十年的冤屈。”

    “他没有背叛,背叛的是你才对。”

    索兰想推开恩佐,可是他完全压制在他的身上,完全禁锢住他,难以挪移一丝一毫。

    “……闭嘴,不要说了。”

    “没有我的遮掩,你的行踪很容易被识破,所以创世纪为了保险,将计就计留简秀一命,把本该是你完成的事压在简秀头上。”

    恩佐淡淡地叙述着过去,他从未目睹,却可以一丝一毫地抽离出真相,他本就是一个权贵家族培养出来捍卫地位的阴谋家,曾经只是不关心而已。

    “至于你默许了创世纪的做法……你是不是觉得……因为他是简家唯一的独子,和你是完全的两个世界出身,同样的事情,他一定可以安然无恙,是不是?”

    索兰眼神泛空地望着头顶,呼吸浅薄,若无。

    十一年前点燃星空的红色火焰湮灭了他,手腕上的紫色缎带被点燃,烧断了被血痕染红的模糊字迹,是曾经约兰达临死前,为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哥哥,我希望你自由。”

    这是在约兰达离开医院里,一个很小的男孩,可能才五岁,悄悄转交给他的。

    他凭借稚嫩的外表,躲开了医生和监控的怀疑,从儿童病房里跑了出来,像是一个误闯的孩子,闯到了索兰的面前,在细密交错的须臾,将染血的紫色缎带放到了麻木僵坐在妹妹离开的房间里的索兰。

    “哥哥,给你。”他说,“这是约兰达姐姐让我交给你的,她说,不能让其他人转交给你,他们会毁了它的。”

    索兰:“……你怎么知道,我是她的哥哥。”

    “约兰达姐姐和我说过,她说你很好看,而且一定会回来来找她的。”男孩这样说着,“我的姐姐也告诉我,如果一眼要识别出葬礼里谁最爱死者的话,找到人群里最伤心的人就好。”

    男孩病号服前扣着他的姓名牌。

    索兰看见了他的名字:夏佐·休·伯莎。

    火焰里,拥有着紫罗兰色眼眸的美丽少女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被彻底焚烧,可是他来不及顾及这些,短短的数分钟,他将孱弱垂死的单薄青年放入了应急舱内,细碎的飞灰和真丝碎片散落入血里,但是他来不及一一为简秀擦拭干净了。

    索兰曾经反复确认,简秀一定会离开,会回家,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回来啊?

    简秀,你为什么要回来啊?

    只是一天,只差一天,彼时索兰几乎癫狂,泣不成声,“简秀……你不该回来的……”

    他最后再看了一眼完全失去意识的青年,合上了应急胶囊舱,将他藏匿到了整个星环研究所的保护核心区,便转身离开,逃开了整个即将崩塌的星环研究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此后余生,索兰都被困在那充斥着战火的星空下。

    为了复仇?为了约兰达?还是为了求生?他不知道。

    年纪有些小,格外天真漂亮的小Omega很聪明,却完全不会防备索兰,他是他第一次喜欢的人,玫瑰色的星海之下,草鸣虫飞,橙花拂过,青年看着他,笑的很甜,哪怕那份甜和索兰无关。

    简秀也是他遇见过最干净的一个人,是约兰达离开以后,唯一一个再真心待他的人。

    “你做的很好,索兰。”

    恩佐吻上了此刻的索兰。

    唇舌之间,他反复磨碾着他的绝望。

    “就是应该这样,没有谁应该比你自己更重要才对,同样的事情,如果是你,你早就应该死了,你活不下来的,现在,你们都活着了,你没有错,这才是利益最大化。”

    恩佐含糊的吻落了索兰无知无觉的泪。

    “你才是最该死的人。”索兰指尖完全陷入了恩佐的血肉里,“我也是,我也该死,我们都该死。”

    他的名额被取消了,他被学校开除了,他尝试过经商,他被丢进过监狱,也尝试过逃,更尝试过死,这个过程,也是恩佐驯化索兰的过程,他永远都在不断加重砝码。

    索兰谁都不能相信,谁都有可能卖了他,因为伴随着恩佐在他身上打下烙印越久,所有人都知道,他很值钱。

    他最终放弃了,接受屈服过着一生,考虑等恩佐对他完全丧失兴趣最好,自己就带约兰达走,逃的远远的,这辈子也不会再回中央星系。

    至少,因为恩佐对自己有意可图,所以那些人不放过他,那么,应该和约兰达无关吧?自己妹妹可以安全的长大吧?

    约兰达离开的那一刹那,索兰讽刺于自己的天真,蠢啊,太蠢了,他怎么会那么蠢?这个世界,哪里会有刀俎同情鱼肉的谬论?

    他想杀了所有人,所有人。

    可是,这个所有人里,不应该包括简秀才对;索兰把自己喜欢的人丢下了,抛于身后,留于烈火,溺于构陷,苟于冤屈。

    明来暗往十一年,至此,从未再见。

    “我该下地狱,我才应该死,你也该死,凭什么我要遇见你,凭什么我要被你看见!凭什么……我只是想活着,活得更好一点,有什么错,我如果不竭尽全力,我和约兰达早就死了,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努力了……我也该死啊,我的妹妹……她还那么小,她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也要死啊。”

    索兰掐上了恩佐的脖颈,被扼住咽喉的是恩佐,呼吸短促、浑身颤抖的抽搐着的却是他。

    “不是说死亡都是公平的吗?凭什么这么逼我?我要怎么后退!我要怎么退?我为什么要退?”

    “我凭什么不能杀了你?我凭什么不能杀了你!我为什么……不死在十九岁?凭什么……我要……遇见你?为什么偏偏就是我?”

    “恩佐·科斯塔!你告诉我!我到底是有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才必须活该遇见你?”

    凭什么!我不能喜欢他……

    氧气越来越稀薄,眼前模糊的范围越来越大,恩佐没有阻止索兰,放任他此刻的癫狂与愤怒。

    直到全身机能被压抑到了极致的最后一刻,他才掐住索兰的手腕,不轻不重的摁了一下,逼他松开了自己,咳嗽几声,压下来了身体内部疯长的窒息感。

    虚伪和沉默是一个政客的必修。

    他学的很好。

    “……索兰,我的母亲不爱我,我的父亲也是,因为我们生存环境不需要那种东西,他们可以有很多床伴,任何感情需求都可以随时招之即来。”

    “我不知道爱具体是什么,有什么意义,家人有什么意义,婚姻有什么意义,我的存在不是儿子,是科斯塔家的继承人,他们需要一个继承人,这是一开始就注定的。”

    在这之前,他翻阅完了自己通过任何渠道、任何手段可以找到的简秀的一切人生履历。

    不怪索兰会喜欢上这个人,真的不怪索兰会喜欢上这个人,他想,论出身,他应该和简秀相比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优渥,科斯塔家族对自身地位的固化是不择手段的,远远达不到简家那么怀柔。

    简家夫妇都很爱他,他拥有很多爱,很多财富,所以他可以随时大方的分享给任何人,因为不缺。恩佐想,他无论如何也学不会二十余岁时候、简秀的美好模样。

    “你没有罪,也不应该有罪。”恩佐扣住索兰戴着戒指的手,像是在扣住最后一道防线,“有罪的是我,不是你,我爸爸是科斯塔家的怪物,妈妈是选择了科斯塔家的怪物,我是科斯塔家出生的小怪物,然后长大了,成了新的科斯塔家主。”

    “但是,索兰,你不用和我们一样。”

    “你不用是怪物,你喜欢他,你爱他,对吗?”

    胸口很痛,沉重,默然,细碎,塌陷一样的痛。

    在不可名状的怪诞里,恩佐滋生着一种狂热的欣喜。

    我爱你,我爱索兰,我学会爱了,我终于学会爱了——哪怕索兰不需要而已,从烂泥里捧出来的真心,没有谁稀罕的。

    恩佐想起来了,如果再早些,早到初见索兰的那一刻,早到他尚且没有再转过头以前,他看见了索兰,他就应该明白了。

    他不是觉得索兰有趣,不是觉得索兰好玩,他是真心实意觉得索兰漂亮,他是切切实实被索兰吸引,俗世喜剧里将这种情感称之为一见钟情。

    也许不是,但是如果恩佐可以早早清晰感知这种情感名为喜欢,甚至会生长为爱意,那么,即便他成为不了简秀,他应该也不会让自己和索兰完全覆辙。

    自己不是没有和索兰有过感情的可能的,恩佐也曾和自己的心上人有过虚与委蛇的接触,他其实可以一辈子给索兰创造一个虚假表象,让他有一种被光环绕的错觉。

    真实与否不重要,反正,结果最重要。

    可是太晚了,自己和索兰回不去,他们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时至如今,都回不了头了。?

    后知后觉,迟来迟往,毫无意义可言。

    “我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他现在有未婚夫了,还二次分化成了Alpha……也有喜欢的人了,不过没事,我可以帮你得到他,他是谁没有关系,没关系的,你要是喜欢Omega,我就找人给他换个腺体……橙花,对吗?你喜欢橙花对吗?五百亿人,找得到的!”

    “我安排一场意外,让他‘死’,然后我把他送给你,好吗?”

    这些话委实太过于恶意直白,连所谓称“爱”都是砒霜剧毒的模样,饮下即死,魂飞魄散;索兰怔在了自己厌恶的怀里,完全忘记了反抗。

    “你疯了,科斯塔,你真的疯了!”

    恩佐觉得这真是自己的荣幸,他居然还有在索兰这里刷新下限的一天,他以为自己做什么索兰都不会奇怪了,可是他真的诚心诚意,满心期许。

    “或者我让他忘了那个所谓的未婚夫,虽然有些麻烦……但是可以的,我让他只爱你好不好?你可以标记他,我让他成为你的私有品,你只需要做我的伴侣就好,整个科斯塔家都可以供你驱策,你配得上简秀的,你和他平等了,你不用觉得他高不可侵……你只要陪我走完这一生就好。”

    索兰不是和自己一类的人,恩佐知道这件事。

    但是某些地方,他自己其实也一生贫瘠,陈词滥调,无法共鸣,不过他不会放开索兰,就像索兰不会放弃杀了他一样。

    科斯塔对于政治怪物的养育还是不够到家,他们其实没有真正对自己从未拥有过的稀薄感情脱敏,他们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罢了,所以触及这几乎许多人终其一生无法遇见的情感一刻,便已经大祸临头了。?

    不等他继续复盘完自己的一切初步构想,索兰突然凑近了他,主动吻住了他,骤然拥有的巨大快感淹没了恩佐,让他觉得一切都不应该是问题了。

    恩佐想,他可以用试管要两个孩子,自己和索兰的血脉。

    自己的孩子留给科斯塔家,他会培育一个更完美,更不受感情动摇的继承人,索兰的孩子留给自己和索兰,他去学会爱索兰,爱那个孩子。

    或者他一辈子也学不会,可是自己和索兰之间需要一个孩子。

    下一秒,眩晕袭来,他看见了索兰身上逐渐退回的丝带这种的细长透明的线形虫子,意识到了什么,心头骤然一悬!

    “索……兰……”

    他嗓音喃喃,却无法说完剩下的话。

    “科斯塔,你别想碰他。”索兰颤抖地挤出一个解脱的笑,“你和我,谁也别想再去毁掉他的人生。”

    他开始拆下方才恩佐绑在他手腕上的缎带,嫌脏,完整拆开之后,刚好可以看清线形虫完美缩入自己手腕划痕的一刻,它藏匿了回去,躲进了索兰的血肉里,又隐藏成了陈年旧伤的模样。

    喘息着,索兰平复着自己因为情绪失控,过于紊乱的心跳,瞥了一眼恩佐,又看了看凌乱的绸缎,瞬息之间,他想就这么勒死他。

    良久,心跳平息,索兰也逼自己把目光从这两处移开,现在还不能动他。

    恩佐生命体征是实时监控的,他一旦杀了他,那么立刻就会被发觉,然后打草惊蛇。

    来不及多加休息,索兰踉跄着站稳,匆忙找到了干净的衣衫,迅速穿戴整齐,最后碰到无名指上的戒指,他刚想摘下,却又停住了。

    倒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不舍,而是因为自己已经暴露,那么如果只是索兰·拉莫斯这个身份,未必可以如愿完成他的计划。

    也许是因为早就开始防备他,也有可能为了避祸,科斯塔半个月前将索兰带离了中央星系,来到了南部星区的边境,脱离了中心腹地的监控,这而才完全是科斯塔家族说了算的领地,恩佐在这里几乎拥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索兰留下了这枚象征着科斯塔家权柄的古董戒指,推开门,准备离开。

    在合上门前的最后,他再度确认了一眼,科斯塔真的已经彻底昏迷了。

    这一次,他要整个科斯塔家,都给他陪葬。

    十一年前,简秀遭遇的一切,他们欠他的,早就该有个交代了。

    第173章 寄生

    一只完整的黑蜂的尸体静静的躺在莹白色的案台之上, 穿着防护服的密集人群将它团团围住,各自面前浮动着自己终端的悬浮屏。

    “初步判定,是姬蜂, 膜翅目姬蜂科。一种寄生性昆虫, 创世纪应该是想通过这种方法, 对人体进行虫族寄生, 和之前在星际迁跃轨道上的手法如出一辙,一旦散播出去, 任何人类都有可能是这些虫族的寄生体。”就近的一位研究者总结着判断。

    另一位研究人员说道:“这种虫族姬蜂寄生性极强, 一旦繁衍开始, 那么便就像无所遁形的密网,几乎无所遁形。”

    “所以,它们的学名也叫‘幽织’。”

    “幸好被AI和边境军即使阻止了, 最外围区域并没有伤害到核心,如果这些姬蜂进入隔离区, 那后果才是不堪设想。”大家只觉得头皮发麻, “高强度的寄生, 和无差别感染有什么区别?”

    阿纳托利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这种不对的预感是昨天的刺螂给他的, 创世纪的九号试剂完成版本已经能够通过药物完成活体寄生,并且顺利以人类为躯壳完成培育, 那这次的姬蜂寄生,就真的只是单纯为了扩大感染吗?

    “不对。”一个干净音色的短句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路。

    阿纳托利不宁的心神瞬间被拽了过去。

    简秀目光并没有从自己的悬浮屏上挪开:“现有的九号试剂的失控样本已经明确,他们可以直接通过试剂在人体中培育虫族, 那么如果目的只是让人类被虫族寄生,投毒更快……”-

    “更何况,他们袭击的是已经明确的隔离区, 即便真的被完全寄生沦陷,也可以迅速就地困住,就我对虫族问题的处理经验来说,这个袭击很不合理,过于高调了,不像是一群高智商疯子会犯的错。”

    米哈伊尔到底还是执行厅厅长,就算阿纳托利当过他一段时间外置大脑,也不妨碍他此刻把脑子捡回来。

    蔚起坐在一侧,默许这个说法,这里是边境核心一线指挥官等人同频率联络会议,很多相熟的人也在,但是谁也来不及叙旧,线上线下,只是彼此匆忙对视一眼,便即刻脱离而开,不在有更多的接触。

    只是南部星区似乎出了什么意外,其中之一的主要代表人,科斯塔少将迟迟没有出现。

    “选择隔离区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的隔离时间,最长也只能压到半个月以后,半个月以后,这批人就会散落在多地,其中七成活动范围是三大外星轨,如果一旦被寄生,只可能爆发比十一年前更惨烈的虫族危机。”

    “姬蜂的寄生时间有那么长吗?”

    “改造品种,没有研究资料,暂时不清楚,得等研究部通知。”

    “会不会是我们想太多了,创世纪也有可能一时冲动,毕竟他们的选择对象很多都来自于普罗大众,不像是接受过什么专业特殊训练的样子。”

    “这……也不是没可能。”

    蔚起垂目思索数秒,打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匆匆写下一页,然后悄声撕下,合上,推到了安知宜的面前,安知宜看过以后,无声点头。

    他按下手中的纸片:“各位,现在边境压力紧迫,时间紧任务重,建议省去冗杂流程,还是特事特办,专业人做专业事。”-

    “如果创世纪真的打算大范围寄生,应该投毒,最好是从水源,空气这两方面入手,更适合的虫族种类不是没有,无论是卡丝兰达水型虫,还是坎贝尔果蝇,都是更优秀的渠道,而不是为了寄生而寄生。”

    简秀提笔在悬浮屏上默出几种虫族猜想的可能,然后将他们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特性。

    “它们的基因序列并不复杂,甚至比现有已经出现在九号试剂中的很多品类都更加简单,所以,我更倾向于选择姬蜂,应该有更重要的用意。”-

    “目前边境的战略部署已经是全局戒严状态,但是星盗活动依旧盛行,高寒期即将结束,他们需要储备食物能源,这部分必须加注兵力防备,不能为了防创世纪,就忘了他们。”

    蔚起笔尖划过战略地图,然后打了个勾,最后又在隔离区画了个圈。

    “隔离区既然本就划定,加之姬蜂特性,那么可以先加大隔离力度,并且深入分析被隔离的所有人,以防万一,尽可能将影响范围收拢,不影响整体防御。”-

    “姬蜂,能产两种卵,一种是受精卵,一种是未受精卵。凡是受精卵大多产在个体较大的虫体上,而未受精卵则产在个体小的害虫身上。前者发育出来的都是雌蜂,而后者都是雄蜂。”

    简秀突然停住了。

    星际迁跃轨道里,袭击他们的虫族是什么来着?

    蝴蝶……血漪蛺蝶……

    寄生?-

    “隔离区是因为星际迁跃轨道的蝶灾造成,而现在又一而再再而三盯上隔离区的这部分人,这个代价太大了,他们不可能只做一次性买卖,这部分人身上绝对有问题,绝不能轻易放出去。”

    蔚起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他觉得自己快要理清楚问题所在了。

    “我接触过类似的姬蜂品类,主要特性是寄生,不过他们不仅寄生人类……也可以寄生虫族,破茧之前看不出任何问题,所以它们——”

    寄生虫族?隔离区是因为虫族被隔离。

    大家突然安静下来-

    谁说姬蜂寄生,就一定要直接寄生在人类身上的?

    虫族可以寄生虫族,虫族,可以寄生人类。

    糟了!-

    索兰冷漠的看着身体里的透明线形虫顺着通风通道缓缓爬入了深处,他通过了科斯塔家主夫人的戒指和自己研究员的身份,成功突破了隔离区的层层封锁,完美地用自己的身体,将这些丝线一样无形的线形虫带入了隔离区的核心检测室。

    线形虫本身就是一种寄生虫类,而它的身体之中,更寄生着姬蜂的虫卵。

    他现在只需要等待就好。

    索兰终于松懈下来了自己的身体,不慌不忙地找了一个角落,然后瘫软着坐下,开始细数着心跳声-

    “威尔,你又死了。”乔嘚瑟的声音还在通讯里萦绕回荡,“状态不行啊哥们儿。”

    “休息会儿,眼睛不行了。”威尔退出了《纪元之外-3》的游戏界面,觉得身体有些发热,开始解开纽扣,“太闷了,我们还得在这里隔离多久啊?”

    亚希伯恩也不着急重进游戏:“不知道,教官们线上作业都布置下来了,那应该就是还有一段时间的样子。”

    “我特别想呼吸新鲜空气,现在哪怕第九星轨的室外空气,在我这里都是香甜的。”乔一个狂热的游戏粉丝也在哀嚎,“放——我——出——去——”

    几人正在频道里团团叹气,却突如其来穿插入甜美温和的女声:“乔同学,这么想出去,看样子是作业都做完了?”

    浅笑盈盈的嗓音却如平地惊雷一般轰的炸开,乔那边瞬间传来蹦跳然后摔到一片破碎的声音!直到好一会儿后,才又听见了乔可怜兮兮地哀求:“喻教官。这是私人频道,你擅自黑进来,这是干涉我私人空间!”

    喻柏花微笑:“现在这还是自习时间呢?你们这算不算干涉我教学进度啊?”

    众人一片死寂,完全不敢再吱一声。

    威尔失笑,不知道是不是方才游戏过于激烈,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热,于是随手打开了调温系统和通风管道,躺回了床上,平静的发着呆。

    “嗡嗡嗡。”

    一片安静里,他听见了蜂鸣声。

    “什么声音?”威尔眼神一凝,坐起身来,四处张望,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倒是意识越来越混沌,热度丝毫不减。

    【威尔,喻教官还在,记得关麦。】乔好心的提醒私聊过来,但威尔无暇顾及。

    他站定在原地,向通讯频道中反问:“有蜜蜂的声音,你们,都没有没听到吗?”

    没有人给他相同的回应,最后只有喻柏花关切的问候:“威尔,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需要休息吗?”

    “……不,我,可能是吧,我休息一会。”威尔欲言又止。

    什么都没发现,身体的不适却越来越强烈,他终究还是抵不住,缓缓坐回床上。合上双眼,连绵不断的蜂鸣声似乎钻进了他的脑海,他惊觉这声音竟是从自己身体里传来!

    滚烫和撕裂感在体内涌动,威尔意识到大事不妙,来不及再做其他反应,颤抖着摁下了警报!下一秒!黑色的蜂群如汹涌的潮水般从他的身体里破出!

    他只来得及朝还明亮着的通讯频道留下最后一句嘶吼:“唔……教官!虫子……在肚子里……额啊啊啊……”

    尖锐的警报声和蜂鸣一起淹没了整个房间!!!-

    索兰静静地蜷缩在角落,闭目凝神,等待着自己欺待的一刻的到来。

    终于,线形虫体内的姬蜂虫卵开始蠢蠢欲动,它们仿佛某种最原始的本能唤醒,是繁衍,雄蜂们嗅到了雌蜂的信息素,停顿一刻,它们开始疯狂地撕扯着线形虫的躯壳!

    突然间,预料中的颤动传遍索兰全身,那是姬蜂彻底破出寄生体的预兆,它们正在告知共生的索兰的特殊交流手段!

    与此同时,隔离区内爆发出阵阵凄厉的哀嚎,姬蜂如同黑色风暴般席卷而来,它们冲破了自己寄生的宿主,无情地撕咬着每一寸空间,将隔离区彻底变成了闭锁的人间地狱!

    那些曾经坚固的防御设施在姬蜂面前不堪一击,蜂群轻盈灵巧地穿透了重重封锁,也有敏锐的军官和医生意识到了问题,想要立刻做出预警和防御!但是索兰的准备工作异常充足,在毫不知觉处,通道中的雄蜂完全包围了整个隔离圈!

    雌蜂在瞬间冲破了这些温暖的血肉!将隔离区内的生物全部吞噬!

    浓重的血气从管道里涌动了出来,成千上万的蜂鸣声一起嗡鸣!响彻了整个隔离区!索兰睁开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南部星区隔离区,彻底沦陷-

    正在会议中的众人悬浮屏猛然被紧急中断了一切工作!突兀刺耳的战略警报碾碎了整个会议室的凝重气氛!

    “最高级虫族入侵警报——”破军的电子音带着罕见迅速播报的震动,军用AI警报声让蔚起指尖骤然扣紧座椅扶手,"四大星区隔离区同时检测到姬蜂虫群爆发,重复,所有隔离区——”

    “什么?!”

    数位一线军事执政人已经撑桌站了起来!终端传递来了此刻实时监控画面:某个医疗舱的通风口正涌出几乎凝成实体虫潮,粘着血肉组织的蜂翼,在警报红光中折射暗光!-

    “索兰。”有人在叫他。

    索兰循声看去,恩佐撑着墙壁站在不远处,侧脸还有斑驳飞溅的血痕,他好像是从地狱里走来,身后生灵惨叫的嘶吼悲鸣在这一刻完全喧嚣沸腾,尖锐地搔刮耳膜,凄厉宛如厉鬼。

    “我快死了,恩佐,这次你们谁也别想拦住我。”索兰脸色惨白,一只墨蜂从他的耳后爬了出来,“你和整个科斯塔家,都会给我陪葬了。”

    覆水难收,恩佐沉沉地闭上双眼,他到底还是来晚了。

    第174章 威胁

    在威尔的惨叫和警报声响起的的瞬间, 喻柏花立刻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劲,所幸身为随行主任,她在隔离区拥有极高的后台控制权限, 她即刻打开了自己的后台控制系统:“医疗组回话!安保系统!军管后勤!”

    毫无音讯!

    回答她的只有沙沙的电磁声, 后台程序中, 代表生命活动的绿点正成片熄灭, 一片死寂。

    有人截断了隔离区的外联通道!

    她踹开衣柜扯出应急防护服,一边套上一边思索, 由于创世纪近期的密集活动, 隔离区的每一间房间都考虑到了患者感染虫化的可能, 房间内壁阻隔都是用合金打制,这些黑色蜂群不可能轻易穿过,那到底是哪里出现的问题?

    喻柏花思绪转得飞快, 穿戴完毕,她尝试打开房门, 刚开一条缝隙, 就被黑潮顶得哐当巨响!

    她深吸一口气, 闭上双眼,调动起自己精神海, 刹那间,无数荧蓝色粒子从她的精神海中涌出, 如同灵动的精灵般向着周围蔓延开来。

    粒子所到之处,任何细微的波动都无所遁形,周围环境的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意识之中。

    本应该正常流动的空气里, 弥漫着一种特殊的物质粒,浓度越高的地方,蜂群越是兴奋。

    喻柏花霎时睁眼——

    幽黑的姬蜂复眼泛着绿光, 口器刮擦金属门板,她反手甩上门,拧开医务组每周都会送来用于消毒的特效阻隔喷雾,一把将整瓶原装药液丢进了温湿调节的出风口!

    果然!蜂鸣声骤地沸腾,撕扯,悲鸣!

    出风口,是出风口!

    合金材料打造的房间可以挡住巨型类虫族的物理攻击,但人类不可能不呼吸!当年全科第一的喻柏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这根本不是姬蜂的直接寄生,寄生应该早就发生了,但真正催化寄生的,应该是由出风口传达的信?*? 息素!异性蜂群求偶的信息素!

    “小兔崽子们听好!”她快速输入密钥直接拿取了控制系统,打开了隔离区内部广播,“现在开始,关掉所有通风系统,每个人都给我钉死在房间里,让医疗AI扫描全身!任何异常,直接使用医用阻隔喷雾。”

    “还能正常思考的每个人!用自己的终端后台向我申请,?我给你们共享权限!”

    “所有在役士兵,不论兵种,优先保护平民和学生;一线?实战军官,前往总控室,拿到所有控制权限!尽快清扫出内部防线,封锁全区,不能把这群虫子给放出去!”

    “其他人,给我活着!”

    喻柏花站在房门口,眼神锐利,寒芒如星;现在,她要踹门了-

    “哐当!!!”-

    加德纳踹开总控室大门时,幽幽的黑雾直接朝他压来!现在他知道为什么隔离区的总控室没有活人了,连犹豫都没有,他立刻转身就跑!

    工作终端传来刺耳的忙音,他低头一看,竟然是言云鸣的通讯,加德纳一边感慨这里不愧是第九星轨的医务隔离区总控室,竟然在全线失联的情况下还有信号,而且是军事通用,军校的教官终端完美派上用场!

    真是周到啊!边境的建筑工程师确实该加鸡腿!就是如果他不是在这个时候发现这一功能的话就更好了!?

    “喂,言!”隔着厚重隔离服,加德纳接通了通讯,“早、午安啊!”

    “隔离区突然全部封锁了,我什么通讯都联系不上你!所有人被强制离开,你那边情况到底怎么样?!”言云鸣的嗓音有种撕扯的哑,但是他依然端出一种看不出任何问题来的冷静。

    “怎么样?”加德纳回头,已经有姬蜂爬上他的隔离服了,他回过头,“我说是演习事故你信吗?”

    “加德纳!!!”言云鸣怒吼的嗓音刺破了重重压抑的蜂鸣,让加德纳只觉得如听仙乐耳暂明。

    确认大部分蜂群已经追着自己离开了总控室,加德纳几步加快了拉开自己和蜂群的距离!回头,打开刚才从随便一个医务室顺的酒精,“哗啦”一声、洒入了黑雾之中!

    “你们那边到底怎么回事!”言云鸣急促的声音伴随着匆忙的行动,他似乎在哄哄攘攘的人流里拥挤,“我去找你——”

    “跟着上级安排走、别动!服从命令,言主任!”加德纳突然暴喝,用点火器甩出一道火星!蹿起的火苗舔上了酒精雾气未曾散去的蜂群,火焰猛地炸开!噼啪声,焦臭味瞬间灌满走廊。

    当火舌撩起感应器时,消防预备的应急喷雾开始灭火!加德纳心底默数心跳,后退数步,然后立刻趟入蜂群、火焰、烟雾之中!

    不过数十秒,他即刻成功原路返回总控室,现在,其中的姬蜂数量依然十分可观,但是足够应付了!

    “言,没事的,等我,我会去找你的。”加德纳温柔地说完这句话,随之毫不犹豫地挂断了通讯。

    他换了脸色,打开了中控台,喘息着对就近广播频道说道:“总控权限,确认到手!”-

    姬蜂群落所引发的混乱如同一场疾来风暴,席卷了整个隔离区,即便有部分一线军官控场,但碍于姬蜂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极端寄生属性,依然无法遏制其可怖的杀伤力。

    这种传染一般的寄生,无论内外,都使得救援工作变得格外棘手,几乎每个被寄生者,都会处于姬蜂“活着”的温床,在最后一刻蜂拥出密麻的蜂雾!

    大规模的疏散行动在隔离区周边悄然展开。鉴于姬蜂那令人闻之色变的寄生能力,官方果断下令,必须立即遣散所有可能受到波及的人群,确保蜂群无法不进一步扩散。

    “现在什么情况?”蔚深推开办公室大门后,连停顿都没有,便直接疾行朝前走,紧急会议完毕,他现在需要即刻到中央星系核心的统战中枢参与紧急部署。

    白铭紧凑地跟在了他身边:“四大星区隔离区全部沦陷,军队和公安联合,就近医疗部署已经到位,正在撤离附近人群,但是根据破军等AI反馈,隔离区内部等寄生速度太快了,有些军官通过AI初步筛查将其分隔成了两部分,不过无法确认是否有更深层的寄生!”

    蔚深:“让医务疾控科加快速度,还有,通知所有边境军必须警惕外部力量包围,绝对不能被内部问题自乱阵脚。”

    “将军是担心十一年前的危机重演——”白铭若有所感。

    “这种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已经不是担心,创世纪的狼子野心再来一次,要是还不会防备,星联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蔚深眸色暗沉,“官方已经正式发布战时通知了,所有在役军都征召回队,准备一下,二十四小时之内,我们也得去边境。”

    白铭心头一凛:“是!”

    姬蜂群落入侵危机爆发后一小时,星联宣告全线进入战争状态,此后半小时,哨塔星紧急的预警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这紧张的局势中炸开。

    外星域有大范围星盗重火力集结,临近隔离带,随时可能爆发大规模武装冲突!

    内忧未平,外患又至。庞然的重压在这一天不到的时间,即刻倾碾至此时的第九星轨,当下,这个重建不过十余年的边境防线,再度踩在战火纷飞的边缘。

    局势,千钧一发!-

    破军的官方警告回荡在每一个可以传达的智能宣传设备之中,可能是广场的电全息屏,也有可能是正在运行的个人终端,在这一刻,官方的战时宣告贯穿过了每一个星联公民所及之处。

    “边界告急!边界告急!人类星际联合政权即刻全线进入战时状态,严阵以待,共同预敌!”

    警报的红光和战时通知贯穿而过时,所有人都在下意识地抬头张望,没有人知道这个动作到底是为了什么,但他们就是不约而同地仰头,也许是下意识觉得这种灭顶的压迫已经化成了实质。

    所有人都在抬头,除了简秀。

    周遭人群皆是一线研究员,心理素质都高于常人,但是每张面孔依然紧绷着,喘息和心跳暴露了不安与焦虑。

    有人的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身边的物体,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紧张躁动的氛围几乎凝固了空气,要知道,他们现在可就在第九星轨!

    唯独简秀,静立如松,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这只已经死去多时的姬蜂,瞳孔没有一丝震颤。

    这只姬蜂不对劲,刚才的某一瞬间,简秀的精神海里最深处的一根细细的弦被拨动了一下,很轻,却又在一息之间掀起来了无声的轩然大波。

    简秀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但在那一刻,这只小小的虫子尸体,带给他的恐惧要远远高于耳畔的警报。

    “简?”阿纳托利注意到了他的不对,顺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了刚才一直被研究的姬蜂尸体,“怎么了?它有什么不对吗?”

    “有投喂实验样本的催化剂吗?”简秀突然出声问道,“给我拿一支。”

    “有。”阿纳托利不明白他这个行为有什么意义,但是他依然通过智能AI为简秀调取了一支来,“但是这个对已经死亡的尸体没有任何用,只能用于催化活体样本。”

    “嗯。”简秀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走上前,也许是的神情太过于肃穆,周围的人不自觉地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以及他手中那支装满催化剂的针管,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用意。

    他站定在中心盛放着姬蜂尸体的透明盒子面前,周围的光线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黯淡,只有他手中的针管反射出森冷的光芒。简秀小心地打开盒子上的一个小口,然后将针管里的催化剂缓缓注射到那只黑色的姬蜂体内。

    一秒,两秒……几息过后,姬蜂的尸体开始诡异地收缩,膨胀,仿佛内部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疯狂挣扎!紧接着,尸体胀大到极致,猛然炸开,黄褐色的粘液爬满了整个透明匣!

    而在那破碎的尸体碎片之中,竟然扭曲出一只全新的、怪异的、扭曲悚然的虫子!

    某个极度不安的猜想终于成真,简秀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又飞速站稳:“寄生……是三重寄生……每一只姬蜂之中,都有一个全新的虫卵……创世纪……”

    他停顿了半秒,最后逼自己把这句话给说完。

    “他要在人类内部,创造一场虫潮。”-

    “记得准时吃饭。吃点热乎的,别总随便应付。”

    “嗯。”

    “一线到底没边境内部的条件,休息时候穿好恒温服,别着凉。”

    “好。”

    “我不讨厌那小狐狸精,你有喜欢的人我很开心,妈妈也等着你呢。”

    “……嗯。”

    这一次,安知宜没有称呼“小秋阿姨”,而是“妈妈”,一边同行,他一边朝蔚起叮嘱着各种小事,他们便要分道扬镳,各自奔赴自己的任务地,安知宜由于长年执行厅工作经验,他将负责支援隔离区的救援清扫工作,而蔚起即刻恢复边境将领任职,前往边境一线,随时以待任何形式的战争可能。

    很快,这点零星的天伦就会结束,安知宜细细碎碎的交代拉长了这点片段,即便如此,两人没有放缓脚下一步。

    “哥。”就在即将结束之际,蔚起突然出声,“你也是,照顾好自己。”

    安知宜扯了扯嘴角,拍了拍蔚起,率先离开。

    “哥走了。”

    蔚起身形一顿,即刻转身,同样也抽身离去。

    然而,就在经过一个转角时,他猝不及防地与一人撞了满怀。那股冲击力倒不算什么,只是定睛一看,竟是简秀!

    简秀跑得很急,浑身大汗淋漓,汗水湿透了衣衫,身后是好几个同样研究员打扮的人,他们每个人都和简秀一样,怀里捧着各种文件资料,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样,想来都有任务在身。

    “……小心。”蔚起只来得及说这句话,但不等他说完,简秀就示意身后人们先走。

    简秀:“你要去哪里?”

    蔚起:“边境。”

    简秀:“我也会去,虫潮会从隔离区爆发,一旦无法控制,外星域星盗发起进攻!那么边境军就处于完全被危困状态,你要小心。”

    蔚起:“好!”

    匆忙交代完毕,两人即将擦身而过,但却在即将擦身而过的一刹那,一个突如其来的力道扯住了蔚起,橙花弥弥甜甜的气息扑面而来,细腻的温软自唇上点滴,掠过。

    极为慌乱匆忙的一吻,撞出来了一丝血腥味。

    斯文教授清亮亮的眸光晃动了一下,他攥着蔚起的领结,一字一句,几乎是凶狠地威胁:“你得活着,否则,我就去找你,把人类,研究,虫族全部都丢下!”

    “蔚上校,我没你那么高尚,我不爱众生。”

    “你死了,我就去陪葬!”

    第175章 养蛊

    幽暗而紧张的星盗战舰舰桥上, 阿米尔正捧着一杯温热的牛奶,他试图以这份平凡的慰藉安抚内心翻涌的不安,曾经边境学校的孩子们噩梦缠身时, 苏少桦就总是会带来热牛奶, 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喝完。

    时隔多年, 阿米尔依旧贪恋旧时师长给予的这份温暖。

    只不过, 过去已经消失,未来不会再有。

    他所伫立的星舰外, 人类星联的轻型巡航战舰与机甲如同沉默的巨兽, 围绕着他们缓缓游弋, 双方维持着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各自隐忍,按兵不动。

    阿米尔在这种无声的压抑里, 又喝了一口已经有些凉了的牛奶。

    此时,他的头顶骤然划过一道低空俯冲的轻型机甲, 带着无限威胁的意味和嚣张气焰擦过了整个星盗星舰。

    阿米尔胸口一跳, 胸腔那种虫子熟悉古怪的扭动和嘈杂感猛地袭上心头, 手中的牛奶杯失去控制,倾倒在地, 乳色的液体与黑铁映出了鲜明的对比。

    “警告,警告, 你们已经严重靠近人类星联制空星域,彻底进入我军攻击范围,请立即离开, 再通知一遍——”轻型机甲?划过空中,驾驶员竟然是个女孩,她的音色原本有些软, 但一字一句透着无机质的冷和利。

    他的下巴因惊惧而不自觉地颤抖,一滴冷汗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庞滑落,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片狼藉之中,与纯白无暇的白冗杂。

    “小幸……”

    机甲上的人,是苏千幸。

    那一刻,阿米尔突然就萌发了想要逃跑的冲动,他确信!苏千幸已经认出了他,她一定认出了他!

    她认出来了在学校里扯着她辫子嘲笑的阿米尔,她认出了背叛边境学校,逃亡于星盗的自己,她认出了当初给星盗带路的自己!

    十一年的光阴刹那坍缩,他好像又从把握着一整个星舰星盗死活的星盗首领、萎靡成了当年的那个虚有其表的小孩,他这辈子也忘不了苏少桦在星盗身旁上看见了自己的眼神,他其实是想和苏少桦解释的,他想告诉他自己也是不得已,他的身体里爬着一只要命的虫子,他没得选。

    苏少桦那么善解人意,他一定可以理解他的!

    他不是背叛!他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苏少桦说过的!他说过可以接受他们为了求生的无奈!

    但是这一切只是臆想,清扫式的轰炸落下边境学校时,他只来得及看清被苏少桦保护在身下,苏千幸顷刻之间的眼神——恨意如蛇,蜿蜒缠绕。

    绵软安静的少女的恨,在一眼交错里,咬了他一口,剧毒梦魇缠身了十一年。

    下一秒,钻心噬骨的剧痛从心脏里攀升!在短短几个呼吸至今爬到了顶点!时间到了,他扼住自己的胸口,这是那个名叫凯瑟琳的恐怖女人给他种下的特殊交流手段,她在用一种绝对无法被物理意义干扰的方式通知他,时间到了!

    他是她饲养的活着的虫巢,是创世纪安插在星盗之中的无数傀儡之一,很多时候,他都不清楚自己是否还算不算活着,但是他只能相信那个女人,相信她所谓这才是当代生命最完美的模样。

    借助虫族的力量,即便懦弱胆小如他,也可以成为一方战舰的掌权者!

    “小幸……你很快……就会理解我了。”阿米尔喃喃,“很快,你就应该和我一样了……”

    “动手!”他大吼道!

    虫啸,撕烂了整个星空!

    现在的统战中心都被各类仪器设备警戒的预告声包围,尖锐急促,如利刃划破夜的寂静,惊涛骇浪,在人们头顶的苍穹上翻涌激荡。

    漆岚地穿梭于各部门之间,最终猛地撞开了中央联络处的大门。

    他无暇顾及蜂群肆虐造成的混乱与灾难,第一句话便是急切地询问:“喻柏花少校现在怎么样?”

    匆忙,焦灼,不安,全然不顾及周遭的动荡。

    技术员面对他紧迫的目光,无暇顾及这其中的细节,艰难开口:“蜂群的精神海干扰太强烈了,遮蔽了通讯线路,通讯极不稳定,但我们正在临时搭建,希望能尽快建立联系。”

    漆岚被这句话给拉扯回来了自己的责任,岌岌可危的理智摇摇欲坠。

    “呲啦——喂——”喻柏花的声音在此刻突然响起,“是否——呲啦——呲呲——”

    漆岚一把握住了通讯器:“在!喻柏花,喻少校!你的情况如何!”

    “呲——漆——漆岚?!”

    喻柏花的情况算不上好,黑蜂的嗡鸣声密集成浪,蜂群太多太密,它们无声不刻的立在每个人的的头顶,黑云压顶,催折一切生机。

    “听我说!喻中校,现在在支援就在隔离区外,只是虫群太密集了,所以无人机正在重火力清扫!你们只需要在坚持十五分钟就好!如果身边有针对虫族感染类的普适性药物,直接注射到自己身体里!不要和那些姬蜂正面对上——它们体内有——”

    “啪嗒!”

    不等索兰的话说完,清脆的微响声自蜂群里传来,先是“啪”,后来又是“哒”,然后渐渐密集成“噼里啪啦”的轩然声!阵阵哗哗,像是持续不断的鼓点!

    一只只不同的虫族幼虫如雨点般从空中相继落下,黏稠的□□溅落在周围。喻柏花眼睁睁看着一只姬蜂在眼前炸开,拥有上百只足齿的虫族工兵幼虫跌落在地,它扭动着身躯,摩擦地面,开始吞噬姬蜂爆裂的尸体碎片!

    漆岚:“喻中校!怎么回事!”

    “……我现在知道它们体内有什么了。”这令人惊悚的一幕就这么活生生的在喻柏花面前上演,饶恕心理素质强悍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概括现在的心境,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了一句,“创世纪还挺注重物种多样性。”

    漆岚头皮都要炸开了!他是真的快要被喻柏花这句不合适的抖机灵气疯了:“喻柏花!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可不等喻柏花脑子里绷紧的弦松动一分,这些啃食完了了蜂虫尸体的虫子们,躯体开始飞速膨胀,就在她以为又要有新的虫子从里面窜出来时,它们的躯体在涨到一定比例时开始停滞,然后它们开始攻击自己身周的同类!

    喻柏花的眼神迅速从惊愕转为凝重,扫视四周,只见那些原本还在贪婪吞噬同类残骸的幼虫,此刻身体如同吹气球般膨胀到了惊人的体积!

    这些虫子指数性疯狂增长的生长模式,已经完全超出了自然界中任何已知生物的逻辑范畴。

    她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漆岚大校!必须加快救援速度!这些虫子……在以几何级数增长,如果任由这样下去,不用一个小时,整个隔离区就会沦为一个新兴的虫巢!”

    漆岚猛地攥住桌角,指节凌厉凸起,他强迫自己冷静:“喻中校,趁现在,你先从总控室退出去,密闭空间,没有任何武器,不利于对你的救援,你记住,走之前通知所有可以活动的隔离人员,边缘人员尽可能呆在房间里,中心内部倘若有足够把握就朝外围靠近,不要……”

    漆岚异常紧张,他没完没了的絮絮叨叨,喻柏花一边听着,一边把刚才所有人最后的医疗检测的总数据发送给统战中心,但是,在她点击完“确认发送”键位时,右手手臂猛的一痛!

    她有些发抖地抬起自己的手臂,麻木和钝痛一起蔓延,喻柏花用自已的左手摸索上去,隔绝着防护服,她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手臂上疯狂游走的鼓包。

    活着的?就在她身体里?

    到底是什么时候寄生在她体内的……

    一个,然后是两个!不知道是不是大脑过于兴奋活跃,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的原因,撕扯的痛,居然在喻柏花可忍受范围之内。

    “喻中校?”

    “……没事。”

    这几句话的时间里,她抽出一寸余光观察了一眼这些虫子,它们还在自相残杀,畸形的虫体在不断地吞噬与融合中变得愈发庞大。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虫子新鲜血肉的气息,单纯只用鼻腔都可以嗅到的黏稠,一想到这样类似的屠杀可能发生在自己的体内,喻柏花只觉得几欲作呕,这个速度,真的来得及吗?

    “漆岚,给我一个时间,按照现在救援队伍的清扫速度,需要多久的时间?是十五分钟吗?”

    “是!”某种不详的预感不断堆叠,漆岚攥住手中的通讯器,“可以更快!你别急,因为高寄生高感染性,现在还只是投入的无人机轰炸,只是因为四大隔离区都爆发虫族入侵所以调度不够!”

    “可以更快!我们可以更快,星联要求,官方随时可以批准投入人力的大型机甲作业!”

    “……投入人力等于给了创世纪散播虫族种子的机会,哪怕是隔离区救出来的所有人也必须全部重新隔离!”喻柏花深呼吸一口气,一拳砸在了控制面板之上,总控室的自我防控模式打开,激光扫过,清扫了七七八八的虫子。

    蜂群太多了,地面一片虫尸成碳的焦臭味中,源源不断有新的幼虫产出,它们毫不挑食,大口吞噬一切可以吞噬的物质,再度重复着膨胀,生长,自相残杀的这一过程!

    喻柏花手臂里游走的鼓包已经变成一个了。

    她突然想了一个词语,“养蛊。”

    这些虫子,包括她,整个隔离区,他们都是这个养蛊过程中的一环,虫子们为了生存疯狂厮杀,不断进化,你吃掉他,我吃掉你。

    第176章 命悬

    先遣员的驾驶的轻型机甲是军用探测型机甲, 有“战场信使”之称的“青鸟”,在精神网络密集复杂甚至可以说凌乱的战场,他们就是军舰们的眼睛。

    无数青鸟在战场间流光中极限翻转, 星盗的弹网骤然减弱, 他们在高速的滑行中因为无法刹停的推进惯性, 被迫闯入了距离星盗极近的火力覆盖范围!

    苏千幸眼睁睁看着星盗重型战弹舱射出新的炮弹!但是预料中的火力打击并未袭来, 它们在半途中炸开了!在真空环境炸开的瞬间,上百只昆虫的复眼同时泛起的幽蓝冷光。

    “所有青鸟!全线后退!”来自羲和舰的指令落下, 但虫潮已经淹没过来了, “一线区由重型机甲直接弹药覆盖!”

    虫族相较于人类来说在太空中的绝对生物优势!他们可以在真空磁暴环境中生存作战。

    群体统一的精神海生物频率前所未有的团结, 这来源于虫族基因本身流传的生物天赋,虫潮的核心频率可以干扰人类的设备精神网和任何雷达仪器,暗色的潮水撕裂了每一个机甲与星舰的联结!

    推进器被工兵的虫足卡住!苏千幸刺耳的嗡鸣不间断, 雷达显示,所有陷入虫潮里的“青鸟”都虫潮被困住了。

    她猛地拉高操纵杆, 机甲膝盖关节却突然爆出电光火花!

    “警告!警告!推进器受阻!推进器受阻!超过青鸟可处理负荷!”机甲过载警报声中, 苏千幸猛转操纵杆!

    青鸟的机翼擦着虫群口器险险偏离!黏稠的酸液开始腐蚀机甲表层保护膜, 所幸现在尚且还没有任何变化,但只要长时间被困虫潮, 这一切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虫鸣嘶吼,炮火轰隆, 无尽的喧嚣里,苏千幸瞥见了阿米尔,她一开始就锁定他了, 这样近的距离,青鸟优渥的探测属性可以让她一眼就看清他。

    阿米尔攥着指挥台护栏的手背青筋暴起,皮肤下蓝色经络如活物蠕动。他透过虫群精神海反馈来的信息, 看着苏千幸,看着她是如何在包围圈里苦苦挣扎。

    恍惚之间,阿米尔觉得又回到十一年前的边境学校,那个时候谁都瞧不起苏千幸,大家都觉得她做过“夜莺”,比他们低贱卑微得多。

    但是阿米尔知道,其实他们只是怨恨而已。

    他们怨恨一个雏妓凭什么要受到老师和那位军官的青睐,怨恨同样都是泥泞里挣扎的人,甚至比他们还要不堪的人,怎么就那么聪明,老师们不止一次诚挚地告知小幸,她可以去通过考试更好的地区学习,拥有摆脱出身的能力。

    自己还怨恨什么……阿米尔心想……回忆里的女孩脸庞白皙清秀,像一朵雪色的栀子花……齐耳短发整齐滑落,散落过她漂亮的眼睛,少时懵懂在无知恶劣下的,是什么?

    其实苏千幸本来留的是长发,阿米尔曾经背过老师们恶劣地扯住了她的辫子,像展示胜利品一样拽在全班面前,说自己捉住了一只“夜莺”,同学们哄堂大笑。

    苏千幸与阿米尔两两对视。

    同学再见,已然殊途。

    他就是控制虫潮的人——苏千幸突然有这种直觉,战场的时间太过紧迫了,她没有细致推算的余地,但是她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她一把将自己的操纵杆拉到了极致,砰然的金属断裂声响起!

    曾经身为Omega的纤细女孩挣脱不开那只拽住她头发的手,于是,她用口袋里削铅笔的小刀在一片惊呼里斩断了自己的头发!

    “左翼传动轴损毁!”与青鸟的机械音同时散落的金属零件和十一年前飘零的碎发重叠在了一起,阿米尔看见了在火焰和虫潮里向自己冲来的苏千幸!

    阿米尔朝空中对望,口型无声开合:“你想杀了我?”

    苏千幸:“正有此意。”

    虫潮汹涌,干扰杂音极强,苏千幸放弃了一切雷达和精神海的辅助,硬生生扭转了轨迹,以一种决绝的姿态,调整方向,直冲阿米尔的方向!

    一只巨虫猛然撞击上来,巨大的力量让青鸟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机身剧烈震颤,苏千幸的双手紧握操纵杆,青鸟在她的操控下稳住了身形,她是如今青鸟先遣队里唯一的Omega女性军人,这意味着她只会比同期更加优秀。

    下一秒,像是对过去的清算!她摁下了自毁键!

    “嗡——”

    霎时,整个战场的都在一声长鲸般的嗡鸣中暂停了一秒!

    虫族,人类,以及所有依赖精神海或者频波的任何机甲战舰!都在那一秒停滞了所有的运行!

    银白色巨型机甲划破了整个暗淡的星空!气流掠过,他的身后,更多重型机甲的阴影正从高空投下——唤明月,东部星区现今投入一线战场最大的S级军用单兵作战机甲,只有一个人可以驾驶。

    “开火。”

    公共频道里突然炸开的声线极冷,也极为熟悉,苏千幸被一股不可逆转的力量给拖拽回来,这个过程中,强横的精神海直接撕裂了即将自毁的青鸟,将她连人驾驶舱一起甩进救生舰!

    三秒。

    整个战场就在这样轰然磅礴的威压里,与精神海彻底断联了三秒,这三秒完全是虫族和热战的绝对碰撞,所有生物的神经元都在这种压制下震颤。

    所有的青鸟都抽离出了虫潮,被轻柔地推向救援舰的方向。

    苏千幸下意识地回过头,她想要提醒唤明月中的人什么,但是已经不需要了,蔚起的精神力第二次爆发比炮火更早抵达战场。这次不是压制,而是精准贯穿了阿米尔驻足的区域!

    这个时候,战场中的每一个人都突然想起来一个事实,十一年前,东部星区唤明月,并非是边境线上斩杀敌方最多的巨型作战机甲。

    但唤明月所参与的每一场战役,都是平均作战减员率最低的战役。

    蔚起的瞳孔完全染为荧蓝色。

    虫潮开始向后退去-

    “漆岚,你听我说。”喻柏花指尖摁在操纵台上,掌心发麻,“隔离区内部为了抑制寄生活性,墙体内部都储存冷冻液,现在还有三分之一的容量,它们能把虫群活性压到最低值。”

    操作总台的悬浮屏幕上不断插入警告的页面,她最终全部将这些乱七八糟的警告信息全部屏蔽,反正现在就没几个完好的,不看也罢!

    喻柏花:“虽然人体也不可以直接接触冷冻液,但是我可以通过总控室控制冷冻液释放面积和时间,然后分批次给隔离区所有人创造撤退通道!”

    这个时候,漆岚反倒平静了:“让AI接管总控系统!”

    喻柏花反而乐了,顺便踩碎了只试图钻进操作台的幼虫:“你真应该来看看这些虫子啃东西的速度,是真不挑食,要不了几分钟,它们就可以把硬件给全啃了!”

    漆岚:“那就让破军来接管隔离区,它有整个东部星区边境线的AI统一控制权!”

    喻柏花:“如果我没猜错,创世纪已经开始攻打边境线,全战线同步都消耗破军算力,只要有任何意外,破军都有可能失去对隔离区的控制。”

    漆岚:“破军说东部星区最优秀的总控人工智能,你应该相信它,而不是做无谓的牺牲!”

    喻柏花:“什么是无谓的牺牲!隔离区总控室没有人作为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发生断频和卡顿,这个意外,谁对隔离区的五万人的死活负责?虫巢孵化,边境军直接被内外夹击?谁对边境军负责?!”

    通讯陷入了沉默。

    她踹翻扑来的幼虫:“更何况”

    这其中有我的学生,我是他们的教官。

    漆岚低语:“需要多久……”

    喻柏花声线毫不动摇,温和依旧:“不久,就五分钟,剩下十分钟……不,七分钟,够我逃出去了,你知道的,我很厉害的。”

    漆岚紧紧攥住通讯器,仍旧没有下达任何指令,现在在统战中心,任何通讯都是公开的,四周所有人都在盯着漆岚。

    甚至有人想要抢过通讯权限代其肯定指令,可是在场控制室内,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军衔高于漆岚。

    “同意。”另一个女声响起,刹那将所有的目光都拉扯过去,聚焦到佩戴着将衔肩章到女人身上,女人眼角眉梢已经有了年岁的痕迹,眉眼是平?*? 静慈和的模样。

    她步行到漆岚的身侧,不容拒绝的抽走了通讯器,再度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指令:“喻中校,中央同意你的建议。”

    喻柏花眼神一颤,继而平复了一秒自己的心情:“好的,妈妈。”

    容霜诗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痕迹:“叫我将军。”

    喻柏花脱下自己的防护服,看着手臂上开始膨胀扭曲的鼓包,淡淡轻笑:“明白,妈妈。”-

    简秀眼前浮动着无数的资料,他的薄灰色的眼瞳眼睛完全成为了深蓝,这是精神海高速运转时的状态,此刻他完全陷入了这十一年来资料空缺的补足之中,整个精神海相关的一切领域资料权限都在无限朝他打开,因为“万象”,现在的简秀的大脑活跃达到了顶峰,不断整合推演一切可能。

    现在,整个边境线上的一线虫族样本资料在源源不断的传递而来,这些样本来自于不同的虫族,来自四大星区,来自于隔离区,来自于战场。

    每一重数据背后都是血淋淋的人命。

    简秀像是一个真正绝对精确人形计算机,准确接收到一切的讯息信息,然后将每一个可能推算而出,选中他认为最精准的可能投送回这些传递样本信息的实验室,再由他们同时验证可能。

    和简秀一样的研究员很多,但伴随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几乎整个东部星区,甚至部分其他星区的样本资料也都在源源不断的投送给简秀。

    无他,整个后台之中,简秀推算可能的准确度是最高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了下来,合上眼,身旁配备的助理以为他有些疲倦了,立马将一杯温水递了过来,简秀没有睁眼,抬手轻轻推开了杯子。

    简秀的额头上已经布上了细细的一层薄汗,助理发现,他在发抖,“简教授……您需要休息一下吗?”

    “不,不用了。”简秀胸口起伏,“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终于知道了,简秀睁开眼,唇角不可抑制的上扬,但是和笑意无关,森森然然的泛冷,压抑到了极致,讽刺完全包裹住了他,欲笑欲哭,最后卡在了一个怪诞的节点。

    助理:“……简教授?”

    “基因编码……迭代……”简秀整个后背丢爬满了了冷汗,“是基因迭代……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助理有些胆寒,他急忙去看简秀的推演后台:“教授,您的推演都是准确的!您没有错啊。”

    真正简秀脊背生凉的并不是推演是否错误,而是正确,自始至终,他的一切猜想和推演都在正确,他见过这些构想,他接触过这些基因编码的走向……

    他居然完全是正确的?

    “三重寄生以后……基因迭代。”他喉咙里溢出破碎的气音,指尖不受控地扎进掌心。眼前不断闪回星环研究所的每一个分秒,索兰把咖啡杯推到他面前时温和的语气,还有他抱住他时,星空下飘飞的白花。

    “神经性病毒,可以在成体阶段来改变基因编码,第一阶段感染神经系统,第二阶段改写蛋白质表达,第三阶段”

    如果说十一年前的战火,是第一期临床试验,那么现在就是第二期,康拉德已经如愿得到了纯粹完整的九号试剂,现在,他就像曾经一样,他需要足够多的样本,因为基因是会选择的……

    “索兰……”简秀扣住自己的胸口,“索兰·拉莫斯!”

    一字一句,锥心泣血。

    原来那些彻夜长谈都是谎言。

    他深恨康拉德,怀疑过所有人,质疑过任何人,但唯独不是索兰。

    审讯室清醒剂的气味涌进鼻腔,简秀不受控地佝偻下腰,地板渗出的寒气似乎又缠上了脚踝,那里被打入电子芯片,然后刺痛伴随了他十一年,“人类叛徒”四字贯穿了他后来的半生。

    “简教授!”小助理不安的呼唤声很远。

    “噗——!!!”简秀呕出一摊血沫,精神海却还在疯狂运转。

    “得让他精神海停下!现在他的精神海很不稳定!”有人在周边,他们包围了上来,镇定剂从他的后颈扎入,但是杯水车薪!

    “告诉我!他在哪儿!”简秀双目猩红,死死扣住就近一个人的手腕,视线晃动错乱,他不知道自己抓住的是谁,“索兰·拉莫斯,他!他在哪里!必须要找到他!”

    ——“你为什么不尝试基因组合……”

    ——“因为人类基因池不可污染。”

    “不仅仅是寄生,康拉德!创世纪他们不会满足寄生出一堆诡异的怪物”冰凉的液体顺着下巴滴落,简秀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是污染,但是这对于他们来说……是进化……”

    简秀突然觉得这十年的牢狱之灾其实并不冤枉。基因污染此刻正在整个边境线上蔓延,甚至有可能肆掠整个人类群体。

    是他和创世纪一起篡改了虫族的生物基质,让它们成为移动的基因污染源。生物之间自我保护基因隔离屏障,在第三阶段会毫无意义,自然赋予的天然保护会在基因的疯狂分裂堆叠里塌陷,大批量的死亡,群体死亡之后的新生,才是创世纪真正选中的人。

    不,他们的选择之后,还活着的真的是人吗?

    真的还是人类吗?

    简秀突然意识到,十一年前,他到底是怎么在虫族女皇的那一击下死里逃生的?他的精神海似乎在某一刻影响到了女皇,也就是说,在那一刻,他们的精神海是完全同频的。

    同频,共生!

    第三阶段,彻底共生!两个仅有的精神海的生物彻底共生,当第一个完成三重寄生的共生体诞生,当疯狂迭代以后,崩塌的基因稳定,才是真正灾难的开始。

    简秀猛的咽下自己口腔里的血,摇晃着站了起来。

    “找到索兰·拉莫斯,必须找到他。”

    “简教授,您先休……”小助理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简秀突然从一旁医生手里抽走针剂以后的行为给吓住了,他一口咬开了自己袖口的扣子,随意用手臂隔开衣物,针尖一把扎入了白皙的皮肉里!

    一滴滴娟红的血珠像花苞一样粗暴地张开。

    啪嗒!注射器落下。

    又是一只,简秀熟稔地拿走了自己熟悉的各种药物,然后心底默算计量,一只只注入自己的体内,直到他的状态彻底稳定下来。

    “第一,找到索兰·拉莫斯。”简秀稳稳地坐回了原地,不知是非是药物的原因,他现在的神情无悲无喜,“第二,我需要实验样本。”

    “大量的实验样本,男女老少,活的。”

    曾经,人类因为一粒小麦,被困在了固定的土地上,开始了耕种的生活,他们告别了智人时代,朝着封建社会转动轮轴,一部分人固定化成为了历史进步的基石,此后,每一次生产力的划时代革新,都是新的社会定义的到来,也都是迭代武器的不见血屠杀。

    但是,如果小麦变了呢?

    康拉德,不愧该叫你一声老师。

    简秀眼神流淌着寂静的冰,重重叠叠。

    此时此刻,人类面前。

    一粒新的小麦,落下来了-

    加德纳把最后一批医疗数据甩进传输通道时,指尖还残留着刚才火烧蜂群的焦糊味儿,自觉他的言应该不会喜欢这个味道,于是用酒精冲了冲自己,挺好,就当消毒了。

    “撤离开始!”当加德纳迈出了总控室大门时,身后的AI汇报着这个喜人的数据,这证明这群虫子没什么值得担忧的,最终问题还是解决了,哪怕是虫子从这些可怜的姬蜂体内挣扎而出,也没什么好怕的,也就是清扫麻烦一些。

    他吹着口哨拐过走廊,一路就地取材,或者直接干脆用精神海绞杀,只不过高阶精神海对这些虫子有种致命的吸引力,一旦使用,它们就会像飞蛾扑火一样络绎不绝的袭来,所以为了安全考虑,最后加德纳还是用物理手段解决了一路的虫子。

    火烧水淹毒气都不在话下,加德纳觉得星联应该给自己颁发一个“灭虫标兵”的称号。

    加德纳开始感觉一切都好,也开始思念言云中云u鸣了,他想起来了驻坐在窗台旁,言云鸣逗弄蔚起那只三花猫时,睫毛投下的阴影。

    离开了这里,很快,他就可以去见言云鸣了。

    其实他也可以去养只小猫或者小狗,言云鸣应该喜欢的,加德纳觉得蔚起和简秀要结婚了真好,这两个人早该一边玩去。

    虽然加德纳并未意识到,言云鸣其实绝大部分私人时间已经被他自己占据了,他也在学着理解蔚起之于言云鸣的特别含义。他并非一无所知,只是曾经不屑于去触及罢了。

    但那个人是言云鸣,他只觉得何妨一试。

    对,何妨一试。

    言,我现在要去见你,吻你。

    然后,告诉你一个秘密。

    距离隔离区的的出口越来越近,他已经听见了人的声音,加德纳下意识加快了步伐,却在转角,看见了一个男人隆起的腹部突然炸开血花,半截虫肢捅破隔离服,血浆和粘液在空中划出弧线!

    加德纳瞳孔里倒映着眼前的一切。

    ——极目远眺的尽头,一团团人形的诡异生物在自相残杀,他们惨白青灰的裸露皮肤之上,一个个扭曲的鼓包在皮肤上肆意游走。

    起初,只是轻微的隆起,接着便迅速膨胀。

    有的人身上的鼓包急剧涨大,突然炸裂,一只巨型虫子破体而出,触须翕动,然后翻身吃掉了孕育他的血肉!还有些人眼瞳完全灰白,鼓包里挣脱出虫族翅膀,口器,更有甚者,人类的脑袋竟与虫族的脑袋共生一处,诡异地相互吞食着对方!

    “隔离区剩余人数?”加德纳通过终端打开了隔离区的总控制AI,问道。

    “正在撤离48921人,死亡1079人。”

    不,不对,根本没有那么多人。

    加德纳突然意识到,AI播报中的军校师生的撤离虽在进行,这份秩序已经被打破,但在现有AI的智能定义里,眼前的这些“怪物”,依然在被定义为人类!

    第177章 间隙

    第三星轨, 西部星区,阿克戎星厄里斯咖啡馆。

    今天的咖啡馆生意很冷清,没有什么客人可言, 西泽·柯林斯一升的冲泡咖啡手艺基本没有什么消耗, 反而是佐餐的面包蛋糕这种必要食物被抢购一空, 连咖啡粉都寥寥无几。

    现在整个人类社会都陷入一种岌岌可危的恐惧不安。基本所有人都在拼命的囤积物资, 求生的意志在此刻达到了巅峰。西泽并不在乎这点消耗,他甚至没有关门, 没有客人, 他就悠闲地坐在吧台前翻着陈旧的书, 一旁的终端改为了外放,听着当下的时事新闻。

    毕竟是上一任西部星区执行厅的厅长,总还是要有点职业病的, 柯林斯这样想着。

    “哐当。”一直严丝合缝的门被推开了。

    戴着眼镜的西泽抬起头,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来人是谁:“欢迎光临, 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

    “有的有的。”来人在声音很急, 也很喘, 似乎是异常匆忙才赶过来的。

    “先说好,我这儿已经没有食物了啊, 只有咖啡。”西泽扫了一眼这行色匆匆的青年,低下头, 只觉又是一个走投无路到处找囤积粮的小孩。

    不是西泽·柯林斯绝情,而是他店里确实一口吃的都没了,要是这小孩喝咖啡, 他能提供一些,毕竟这玩意儿能加速内啡肽分泌,至少真的末日来临, 应该也不至于太绝望才是。

    “啊不是不是,我不要食物!也不要咖啡!”小孩慌忙摆手,“那个!你!我要你!!!”

    “?!!!!”两鬓已经完全斑白的西泽大为震撼地抬起头,自觉自己老菜梆子一个,应该没人看得上,当他看清眼前青年时,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

    Beta青年也意识到了自己话里的误解,整个人有些手忙脚乱,头上的呆毛都翘起来了好几撮,他磕磕绊绊的丢完了一堆话:“我我我叫季墨!是厅长!让我来找你的,安厅长!安知宜!他让我告诉你他去边境了!让我来找您!因为,您还欠他一个条件!”

    西泽终于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从今年开始一直跟在安知宜背后的那个小跟班,在闯祸这上面尤为天赋异禀,一件完整的事情可以被办的鸡零狗碎,但是这个倒霉废物小点心跟着安知宜,总能被完美发挥心梗敌方和搞砸看不顺眼同事等诸多妙用,日常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灵异体质在身上。

    完了,柯林斯放下手里的书,眼神疯狂游移,试图能够从这个本就狭窄的前台找到一个可以把自己藏身的地方。

    他现在,一看到和姓安的有关的任何东西都感觉大事不妙!

    “厅长说,现在他没时间和其他星区周旋,创世纪肯定还在内部有钉子,当然也不妨碍西部星区有一些蠢的‘名留青史’的蠢货!现在柯林斯家还能用的人是蠢的不那么明显的蠢货,他没有闲心处理这部分问题,您现在只需要出面稳定好整个西部星区的后方就好!他说了您一定会同意的!”

    季墨一把攥住西泽手腕,他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诚实!安知宜交代的话,他是一句不烙的全部转述了!

    西泽嘴角疯狂抽搐:“下次求人的时候,不要当着别人的面前,说他们家的人全是蠢货。”

    季墨断线的脑子重叠了一会儿:“对哦!”

    西泽:“……”

    “安知宜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我又不一定信守承诺!”他现在可以肯定,这个小混蛋就是安知宜那个大混蛋塞过来通知消息顺便膈应人的!

    尤其是这个人是个缺心眼儿!!!

    恰在此时,终端里的时事新闻噩耗已经彻底传来:“紧急插播!人类星联疾控总署于今日凌晨召开特别发布会,确认虫族基因污染已彻底突破物种基因隔离屏障,四大隔离区已确定全部沦为感染区,南部隔离区沦陷率达98.9%,其余三大星区尚在对被困者进行抢救。”

    “现有的基因识别技术暂时无法划定感染体和正常人类,24小时之内将会更新医疗系统的基因检测技术,以防万一,请所有居民注意实时更新医疗系统。”

    柯林斯闻声一愣,但依然没有再发表任何意见。

    但是季墨却突然认真起来,这个问题,安知宜真的和他交代过:“您会的,柯林斯厅长,您没有拒绝的理由,这个承诺对您来说,是双赢。”

    “西部星区一百二十余亿的公民,十亿边境军,还有整个柯林斯家三代人都被捆在这场战争里,您会答应的。”

    “因为,您是西部星区执行厅的厅长。”

    西泽怔胸口有些发烫,这些话自然不是眼前这个小傻子能够说出来的,那么还能说出这些话的人是谁呢?只能是那个永远都不着调和他互相算计了七年的安知宜。

    甚至这个人哪怕是委托,都不忘了插个季墨来气他。但竟然也是这个人,隔过了名利,权势,立场,来真正看透他。

    西泽·柯林斯摘下眼镜,原本被镜片遮拦住的?锋利气质陡然刺了出来,把气势好不容易积攒起来一点的季墨给吓回去了。

    他轻飘飘地瞥了季墨同学一眼,拿起终端,拨出一个号码:“来接我,嗯,直接调一个有航道权限的星舰,回中央星系。”

    说罢,西泽·柯林斯才故作姿态地强调:“先说好,我没有被感动,只是我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季墨:“……对啊对啊。”

    安知宜教的,双重否定表肯定,反之,亦然-

    用来敷衍式哄人最妙-

    “……其实真的没什么问题。”

    “好的好的。”

    “这么强效的缓释剂就不用打了。”

    “需要需要。”

    “隔离区现在离不开人。”

    “知道知道。”

    蔚深微笑地坐在医务室的椅子上,对面是被白铭压制住的安知宜。

    安知宜动弹不得,白铭作为蔚深常年唯一的副官,在身手上,同期之内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挣脱出来的,他只能老老实实被医疗官插着滞留针,一根接一根,像刺猬一样被扎了满身。

    隔离区感染,安知宜参与了一线调度,在此之前,因为蔚起和边境的动乱频发,他已经五十六个小时未曾休息,全靠着清醒剂和营养针支撑。

    直到三个小时以前,一个自隔离区中救出来的普通医护瞬间爆发感染模样,发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袭击,就近安知宜直接用精神海镇压下来了这场小小动乱,然后彻底体虚,昏厥过去。

    一睁眼,安知宜就看见了微笑的蔚深和他身旁面无表情的白铭,还有正在友善给自己扎针的医疗官。

    “蔚叔……”终于还是无奈且老实地坐在了位置上,白铭松开了手,安厅长一脸绝望,“小起现在也在边境上,从环星轨道走只需要半个小时不到,你别来盯我,你看看他去。”

    “不急,这个医疗点位置挺好的。”蔚深打开自己的终端,继续处理源源不断的文件命令,“效率很高,地理位置也刚好,很适合中转。”

    “嗯?”安知宜觉得蔚深这句话是一语双关。

    下一秒,几个穿着边境军机甲作训服的Alpha和Beta正架着一个人闯了进来,他们很急,身上还有浓重的硝烟味儿和血腥气,显然是从战场上刚下来的模样。

    “AI分配的房间就是这里!”

    “医生——”

    他们闹轰轰的声音在和蔚深对上时瞬间卡住,蔚深仍然是不紧不慢的模样,温和且淡然道看着他们,就近一个边境军甚至卡了一下壳,“将,将军!”

    人群混杂,安知宜却清晰地嗅到了一缕淡淡的白檀香,心头一震,猛地蹭起身想要去看来人,却一把被警惕着他的白铭又给摁了回去!

    十分钟不到,蔚起被以同样的方式扣压在了安知宜旁边,两人面面相觑,蔚深挂着就没有变过的微笑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个儿子:“看,白铭,我就说这个医疗点效率不错吧。”

    守在两人旁的白铭点头:“将军说的是。”

    安知宜:“……”

    蔚起:“……”

    第178章 殉情

    “简教授!您精神海刚恢复!慢点儿!”

    就在几个熟人沉默温和与尴尬的相对中, 老远就听见了室外传来急促的呼唤声,于此同时,门再度被雷厉风行地推开!

    “请帮我检查一下精神海的损耗情况, 时间紧急, 我的病例表已经提前提交过来了, 0-6号试剂已经不足以支撑我的精神海负荷。”身形欣长的俊秀青年面沉如水, 一边利落地交代着,一边跨入室内, “可以就现有情况配比七号的以上的适当试剂……”

    简秀与室内的几人对上了眼, 安知宜无语, 蔚起担忧,还有一个年长的Alpha男人,眉宇与蔚起有七八分的肖似, 眼底含着淡淡的温和笑意,身份一看便知是谁。

    片刻的沉默中, 小助理刚追上伫立在门口的简教授, 就被简教授一把抓住, 给带出了门。

    几秒钟以后,娟秀纤细的柔美青年缓步推开了门, 语气温软,笑容可亲:“医生, 可以给我看看吗?可能是精神海的问题。”

    简秀说这句话的时候,身后的小助理额头上的汗还没干,医生被这前后不到三秒的反转给震慑住了, 抬手了自己一把,直觉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安知宜眼皮子一抽:“……呵呵呵。”

    蔚起立刻看向蔚深,言辞简洁:“我喜欢。”

    蔚深理解点头, 微笑:“是个好孩子。”

    气氛一时凝滞,他身后的小助理拼命想把自己缩起来,现在这个小小病房里最低军衔都是上校,挡在门口的简教授是整个东部星区的核心研究组组上,行政级别直接对标厅级,怎么看都不像是可以轻松下来的样子!

    “上校,厅长,这么快就有见面了。”简秀礼貌乖巧的笑意纹丝不动,“那这位,是蔚叔叔吧!太巧了,叔叔好!”

    蔚起:“是,我父亲。”

    安知宜白眼快翻上天了,论不要脸,和他相比,简秀真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蔚深倒是接受良好,完全就是一个慈祥长辈的模样:“早就听说过你了,身体怎么样?快来先让医生看看。”

    “额,还好……”简秀心虚地瞥了一眼蔚起。

    “简教授的血样分析出来了!”走廊尽头突然响起电子音,“精神海损耗值突破安全阈值——”

    医疗官手里刚捡起来的自动注射器“当啷”掉在托盘上。简秀在众人注视下缓缓后退半步,露出实验室小白兔般的无害笑容:“不好意思,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一份报告书没有批阅,隔离区的新一轮样本采样,应该也更新了”

    蔚起叹了口气。

    蔚深翻过一页电子报告:“小铭。”

    “简教授!”一直沉默地伫立在角落里的白铭突然就动了,躲在简秀身后的社恐小助理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个房间里居然还有第五个人!

    而且直冲目前研究院的宝贝简教授而来!

    五分钟以后,安知宜,蔚起,简秀三人安静的排排坐好,对面蔚深连身子角度都没有挪动一下,连摁三人的白铭沉默地守在他们身旁,面上完全没有一丝波澜,倒是旁边可怜巴巴拽着简秀的小助理快要哭背过气去了。

    他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上级交代绝对不能出事,优先级最高的简教授就被一把拽跑打包摁到了医疗椅上,甚至旁边的医疗官还熟门熟路地几根注射针扎下,荣幸把简秀变成了这个房间里的第三只“刺猬”。

    完美完成了三套流水线作业的医疗官心满意足地检查着患者的情况,天知道今天有多顺利,以前这类刺头根本定不下来,跟打卡一样,来了一趟医疗点,然后再带着一堆无法确定后遗症的猛药匆匆离开。

    循环往复几次,直到最后,横着进来,让他们发挥人类医疗的极限,简直是令人发指!医生的命也是命啊啊啊!!!

    “简教授,您体内残留着至少七种精神海稳定剂的代谢物,神经突触已经产生适应性增厚。”医疗官指尖划过触目惊心的波动曲线,“下次注射至少要间隔三小时左右才行——”

    越说越心虚,简秀下意识抬手要蹭鼻尖,腕骨突然被温热掌心扣住。

    蔚起的手指精准压在他脉搏上,作战磨出的薄茧蹭得皮肤发痒,凤眼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简教授,心率过速。”

    简秀挣了挣手腕,耳尖在消毒灯下透出淡粉色,他心虚地瞥开眼睛:“……哈哈哈,我,我最近比较爱运动。”

    蔚起:“不到二十四小时连跨越三个行星区培养出来的爱好?”

    简秀:“……啊对对对。”

    “那下次,简教授教教教我。”说着,蔚起曲起指节在他腕内侧轻敲两下,用口型比出“三小时,下不为例”的口型。

    “小起的精神力紊乱指数——倒是比小简高七个百分点。”蔚深突然出声,手中的全息屏幕从电子汇报切换成并列数据图,“战场的数据报告已经出来了,上次强行突破虫潮的后果。”

    “……”蔚起默默抬手,想要以拳抵唇微咳几声,简秀反手扣住蔚起正要撤回的手。

    泡在低温实验室的指尖凉得像玉,姣好青年唇角却弯起一定锋芒的弧度:“上校,S级精神海负荷,是已经高于正常运行的百分之二百了,以此往上,比我高七个百分点,不低吧。”

    蔚起莫名觉察到了心虚为何物,简秀紧紧扣住他的手腕,抬眸浅笑:“心率过快啊,上校。”

    “……最近,比较爱好运动。”蔚起淡淡叹气。

    安知宜已经完全没眼看了,热恋期的小情侣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腻腻的甜,哪怕这匆匆数分钟,他就觉得自己可以再注射支胰岛素,不过他的针管已经空了,还剩最后收针的一点,不等医疗官动手,他自己就熟门熟路的拔下了数根针。

    “我已经联络整个第九星轨的医疗点了,四个小时以后,你们才可以拿到任何精神海类的调节药物。”蔚深签署完了批准文件,然后投递给了安知宜。

    “小安,隔离区的问题已经暂时稳定,现在还有一个问题需要你来解决,哨塔星已经在第一轮虫潮的时候,星联用阵列式声波发射设备‘长城’清扫了一轮攻击,但是整个第九星轨,过于大范围的使用已经导致了该设备的瘫痪。”

    安知宜迅速翻阅起来了资料:“信息技术远程重启?但是这个覆盖强度,这已经不是哨塔星了,而是整个第九星轨,即便通过远程技术修复完善,最后也会因为硬件设施的高能耗报废,导致整个‘长城’完全瘫痪,蔚叔!饮鸩止渴不可取。”

    蔚深:“四十八小时以内,星联准备把第九星轨所有公民全部战略性往内部撤离,‘长城’的作用,是为了给这个行动争取时间,少了这部分顾虑,边境军就可以直接完全使用重火力碾压过整个虫潮和星盗,这是目前得出最大规模保留有生力量的方法。”

    “整个第九星轨所有公民,简直天方夜谭!”安知宜完全不能想象,这到底是一个怎样庞大的天文数字调动。“如果军力向外,民撤向内,一旦调度失误,延误的就是整个战场,更何况隔离区,不,现在已经是封锁区了!”

    “四大星区加起来算都至少可能有超过千万的潜在感染者,他们呢?是跟着撤离还是直接被火力清扫干净?‘长成’的建立初心是为了星联公民建造一个划定和平的防线。”

    在蔚深的面前,安知宜的个性要直观很多,完全没有简秀平时见过的老谋深算,玩世不恭的模样,简秀下意识瞥了一眼身旁平静聆听的蔚起,蔚起没有挪开目光,却拍了拍他的手。

    他压低了声音在简秀耳侧低语:“哥哥是‘长城’计划行星信息工程的核心研发人员之一。”

    “隔离区的问题会解决,你现在的任务,是全身心投入到‘长城’的恢复工作中。”蔚深敲了敲椅子把手,“隔离区的潜伏感染者现在目前只有八百余万人了,南部星区隔离区完全沦陷,无一例外。”

    霎时沉默,安知宜嗓音干涩:“完全?”

    “南部星区被渗透的太深太早,甚至还有科斯塔家参与其中,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目前大部分感染变异样本都是来自于南部星区的隔——封锁区。”说着,蔚深看向了简秀,“虽然一天不到,小简应该有这个感觉吧?”

    “……嗯。”被突然递过来了话头的简秀只能点头,蔚深说的确实是实话,“基因检测,样本数据来自南部星区的占比超过了五成,分裂畸变也更复杂,显然是更完整的进化感染。”

    “……‘长城’乐观估计,最多只能支持四十八小时左右,这之后,如果公民没有完全成功撤离,那么整个由‘长城’涵盖的制空网会彻底瘫痪,普通群众随时都是活靶子。”安知宜深呼吸一口气,“蔚叔,这件事是没有容错率的。”

    “小简,你为什么一定要来这个医疗点。”蔚深突然问出了一个和当下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早在刚才蔚深突然抛来话头之际,简秀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问题迟早会落下了,定了定神,握住蔚起的手,十指相扣。

    “我要去隔离区,这是途经最近的医疗点,我需要样本,实验样本,绝对庞大的实验样本……现在这个情况,没办法完全通过经验或者动物实验。”感受着蔚起握住自己的温度,简秀努力让自己这句话说的不能么沉重,“那些感染者,与其说他们需要的是抗体,不如说现在整个人类群体需要的是一把新的基因锁。”

    “这次的感染,本质上是基因,脱离胚胎发育过程,直接通过基因感染基因。”

    “当今以来的每一个生物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个完善自我繁衍的物种,本质都源于物种起源的过程中,基因的不断分裂,建立,崩塌?*? ——这种混乱过程,势必是伴随着极度不稳定的高范围死亡率,直到最后才通过这种弱肉强食,物竞天择的方式,甄选出来的最稳定的基因程序,也就形成了稳定的物种。”

    简秀望向安知宜。

    “创世纪想要的不是破坏,他们想要再度重新洗牌这场秩序,人类社会历史沿革发展本质源自于生产力,无论如何重新洗牌,真正握住话语权的一定是当阶段生产力资源顶尖的一轮,用传统的方法颠覆社会架构行不通,但是,他们现在可以改变人。”

    “他们可以重新发起一次物种起源。”

    “从生物意义上,直接改变人类社会的底层架构,就像洪水一样,最后,活下来的‘新人’,才会是登上了‘诺亚方舟’的幸运儿,而其他人,只是基因程序迭代的无数废物代码是一样的作用罢了。”

    “如果没有办法重新锁上人类的基因锁,那么现在每一个人,都会成为这场‘生物进化’的信使,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完全吞噬整个人类社会。”简秀明白星联这样做的底层逻辑,“本质上,森林火灾来了,现在,需要砍出一个防火带,完整的将所有变异可能挡在第九星轨之外。”

    “四十八小时。”安知宜背身离开,“这是极限。”

    蔚深收回目光,放回了简秀蔚起二人身上,目光依旧平和,“休息,四个小时,这是最低要求。”

    “嗯。”蔚起扣住简秀的手,隐隐有挡在简秀面前的驾驶,“好的,将军。”

    蔚深看了看两人,笑意更重了几分:“叫爸。”

    蔚起对于这种转换倒是接受良好:“爸。”

    简秀就有些坐立难安了,他看向蔚起侧脸,用眼神疯狂示意一直处于,“我也要叫吗”,“我是不是应该叫”,“叫了会觉得冒昧吗”的反复横跳中。

    “小简?”蔚深直接打断了简秀的胡思乱想,更近一步,“不合适吗?我已经签署过小起的结婚同意申请书了。”

    惯常伶俐的舌头突然打了结,简秀想逃,五指却被蔚起牢牢扣住。

    他耳尖绯红滚烫,目光下意识游移,这才发现,早在不知何时,小助理和医疗官已经被白铭副官给请出去了,此刻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人。

    简秀:“……爸。”

    蔚深点头,从自己军装的外套大衣里递交来了一张任命函书的卡片,交给了简秀:“按理来说,我不应该借花献佛,这是小简你自己应有的权利,但现在特殊时期,也就先当它作为暂时的改口费吧。”

    简秀接过函书,打开:“任命文书……中央科学研究院……生物防御研究部首席……”

    “这个席位,我记得只有院士才有资格被任命。”简秀合上函书,“太贵重了,我老师成为院士时候,也才47岁。”

    “您值得。”蔚深诚恳地看向了简秀,现在,不是一个长辈看孩子,而是一个将军在看研究员,“十一年前,您原本就在提名上。”

    一时无声,消毒灯在简秀侧脸投下细碎光斑,睫毛颤动时在眼下抖落小片阴,他合上了函书:“将军,如果是二十岁的我,应该会非常期待这份任命,并愿意为了这份职责付诸一生,但当下的我,您和星联应该知道我的直观需求是什么。”

    蔚深:“蔚起上校,虽然是我的儿子,星联军人,但他本质上还是自己,不会是任何人的私有物,即便婚姻也不行。”

    简秀抬眸:“对,他不是我的私有物,但他是我的。”

    恢复原职,授命文书,终身荣誉,甚至空前殊荣,这些都已经再也绑架不了简秀了,青年柔美到毫无锋芒的容貌依旧挂着笑相。

    “如果不是我的爱人的信仰和理想,我不会把他还给人类星联,我依然会用一切手段把他绑定在我身边,而之所以愿意站在这条战线上,和任何道德与规则秩序都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他在这里。”

    “我站在他的身后每多一分,那他活下来的概率就大一分,但如果他真的死在了前线,那也没关系,我尊重他的选择,只不过——”

    “他可以殉职,我可以殉情。”

    十一年前的简秀可以是一个绝对的理想主义者,可以去尝试任何可能,愿意用自己的一生去践行整个宣言,捍卫人类的生存权,但十一年后的简秀不是。

    他累了,说他虚假也好,不够坚定也罢。

    简秀听够了整个群体的生生死死都被以道德的名义无妄加注在自己身上,他只是一个恰好握住关键钥匙的普通凡人,在高的心气也在十一年里被磨没里,现在他没有那么多高尚情操,拥有得太少,所以,现在只想紧紧握住自己的当下罢了。

    医疗舱的恒温系统发出轻微嗡鸣,蔚起借着偏头的动作藏起发烫的耳尖。

    蔚深静静凝望着简秀,神色自若。

    “小起,你怎么看。”蔚深直接看向了蔚起。

    “将军。简秀有些慌,抬手想要将蔚起挡在自己身后,“这不公平,你说了他是他自己,那么不应该用我的立场意愿来干涉他的选择。”

    “我确实属于简教授,伴侣之间的合法占有而已,不用上什么价值观,我可以殉职,但我不希望他殉情,不是因为他有自己的职责,是因为我守在前线的本质,是为了身后人。”

    蔚起按住了简秀的手:“我的爱人是自由的,谁也不可以裹挟他,包括我。”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三个人,三种视角,三方立场,互相构成三个死结,无法开解,就此循环。

    蔚深却并不觉得难办,Alpha和Omega完全标记以后,本就可以互为人质,这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只是对象比较难办而已,倘若真的这样做了,他思索数秒,秋芸会第一个杀了他,安知宜是第二个,简家父母是第三个……

    这个结果到底还是不太美好。

    蔚深承认,人之常情。

    第179章 恋恋

    “抗体研发有几成把握?”蔚深轻叩桌面的声响, 年长者含着笑意的目光扫过两人交握的手,他现在选择换一种思路。

    “35.7%。”简秀给出的的数值精确到小数点,“实验数据越庞大会越精确, 并且在这个方向上不断叠加, 我有把握会更高, 如果能有这一次虫族危机活体女皇样本”

    “女皇不会离开巢穴, 她应该不在星联内部,而在外星域。”蔚深看向了蔚起, “统战中心预估, 第二期虫潮会在七十二小时后抵达。”

    蔚起调出第九星轨边缘的战略攻防图:“之前一期虫潮, 先遣队观测到虫族阵列出现类蜂巢结构,初步判断存在指挥体,这其中, 应该就有真正的女皇。”

    “女皇学会把自己藏起来了。”蔚深评价。

    蔚起:“十一年前就早有征兆,目前来看, 创世纪确实成功了。”

    蔚深:“一期虫潮, 你有什么感觉。”

    蔚起:“星盗已经拥有了操纵虫潮的办法, 虫潮辅以人类思维,更棘手了, 但目前在可控范围之内。”

    蔚深表示了然:“简教授,还有一件事, 中央军校至少三成师生被困隔离区,这其中也不乏部分军部重要骨干力量……实话实说,我也不绕弯子了, 在十五小时前,我方根据您这边提供的基因检测方法进行检测,轻度感染人员已经全部救出另行隔离, 而重度感染者还存在于隔离区中心。”

    “目前大概十分之一人被困隔离区,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其余二分之一幸存者撤出隔离区,感染指数较轻,说实话,这个幸存数已经远远高出了我们原本的预期。”

    “但这两部分人的感染指数都居高不下,在抗体彻底研发之前,按照你们给出的标准,大概没有人可以撑过72小时,有什么可以缓解这部分群体的感染指数的吗?”

    “七十二小时?是根据曾经情况和现有推测估计的最长期限,可能不足七十二小时。”简秀紧紧蹙起眉头,“我这里只有初期架构,没有三期材料,短时间想要可以高强度延期的缓释剂,做好的办法是找到创世纪的研究资料,我可以直接跳过前期工作。”

    他没有说谎,这两个人死了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更何况,简秀对他们二人的印象并不差,而中央军校的孩子,也本就是他的学生。

    蔚深思索:“我记得您曾经汇报过需要立刻找到索兰·拉莫斯,他是您在星环研究所的实验搭档?”

    简秀:“嗯,但现在他的去向不明。”

    “好,明白了,我们会解决这件事的。”蔚深点头起身,行至门前又驻足,回头看向两人,只留下了一句话,“休息时间,四个小时,这是我的诚意。”

    在他来之前,已经确认了这两个人的工作轨迹,已经有48个小时,没有正常长时间的休息过了,就四个小时并不突兀。

    说罢,意有所指的看向了蔚起,平静地补充:“监控帮你们关了,走的时候记得打开。”

    蔚起:“……谢谢。”

    其实也不用这么周到的。

    门轻轻合上,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简秀整个人直接懒洋洋地瘫下了,挂在了身旁的蔚起身上,蔚起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简秀靠在他的肩侧,轻轻嗅了一下,战场上蔚起没有时间清洗,也来不及佩戴屏蔽贴,肆无忌惮的白檀摇曳在他身周,夹杂着一点硝烟和血腥气。

    “终于能歇会儿了。”简秀长舒一口气,靠在医疗椅上,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蔚起在他身边,轻轻揽过他的肩膀,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简秀顺从地靠过去,闻着对方身上那让他安心的信息素味道。

    他蹭了蹭蔚起:“真好,我好像又可以为星联卖命一天了。”

    “四个小时,好好休息一下。”蔚起轻声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简秀的发顶。

    简秀睁开眼,抬眸看着蔚起,却终归不能放下心:“现在情况太紧急了,也不知道四个小时后会变成什么样。女皇还在外星域,星盗操纵虫潮,感染的人又急需抗体和缓释剂,而且你还要——”

    蔚起贴上了简秀絮絮叨叨的嘴角,很行云流水顺水推舟的吻了一下,简秀瞬间止声,蔚起又很自然的再亲了一下,还轻轻咬了一口,Omega的信息素浮动着,流动摇曳,在名为Alpha的湖心吹开了涟漪。

    不等第三吻落下,简秀反手扣住蔚起的脸,他的吻并不似蔚起像白花点水一样的轻飘,轻而易举撬开,第九星轨常年不见阳光,蔚起肤色白,但唇色却很红,尤其是在反复摩擦之后,水光会把殷红色染湿,明亮,一点一点晕开。

    也许是因为精神海特质的原因,简秀有时候觉得蔚起总是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直接。

    甚至尤其是感情上的问题,似乎什么都不是问题,甚至有可能其实对于Alpha和Omega的定义都过于简单了,那种晦涩阴冷,只来得及在与世隔绝的历史基地里宣泄在蔚起身上的占有,其实从未消失,它们只是藏起来了,藏得极深,藏在乖巧的坦荡落拓里。

    简秀开始咬蔚起的唇角,捧着他的脸,细细地呢喃:“上校,我检查一下好吗?”

    “检查……什么?”吻有些急,他可以清洗感知到简秀在解开他的扣子。

    “我检查一下,有没有新伤,伤到哪里了。”简秀冠冕堂皇的擦过蔚起的后颈,腺体上还嵌着鲜亮的红色齿痕,边缘青紫已经有了逐渐复原的迹象——蔚起的恢复能力很强。

    “没有,没有受伤……”蔚起深呼吸一口气,“没有外伤……”

    “现在,你好像星联送给我的安抚剂,他们这么做,拿你来讨好我……上校,你不生气吗?”

    简秀笑意有些泛冷,但不是面对蔚起的,他其实是有一些生气的,他们把蔚起当成什么了?但是他也唾弃自己,明知是个已经提前划定好交易的圈里,星联拿出来了两手准备,无论是权力,还是蔚起。

    似乎自古以来上位者的权利架构皆是如此,以温饱和乐驱策万民,以利益诱导千万英雄。

    黄金台上,天下才子,求贤若渴,招兵买马,皇恩美人,千金付之相亲,这不过也只是规则的一环罢了。

    而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自己为虎作伥,把蔚起完完整整的困在这个圈里,成为和自己绑定的一环。

    他挑开蔚起的作训服,眼神慢慢地刻过了蔚起的胸膛,停顿在了他自后背延伸到腹部。

    那是一道极为重而长的疤痕,从贯穿了蔚起的整个后背,几乎要将这个人劈成两半,简秀甚至不敢想,多次医疗舱使用过后依旧这样骇人的伤痕,这个人当初是怎么熬下来的。

    “我本来就是你的Omega。”蔚起纵容着简秀肆意触摸,偶尔被触及到某些地方,会下意识咬住唇角,“……嗯……不需要他们送给你,非要交易的话,你应该……商量点别的好处。”

    “这里是怎么回事?”简秀抚摸过蔚起腹部那一点伤疤的尾痕迹。

    “女皇,十一年前的那一只女皇。”蔚起喉结滚动着咽下闷哼。

    医疗舱的灯光在白色金属墙面折出冷光,简秀的指尖悬在那道贯穿伤上方,这个人差点就死了,青年知道这个事实,他也曾经无限地靠近过这个事实,但是这条伤疤好像在无情的告诫他,这个事实是过去,是现在,也是未来。

    他摩挲过这片疤痕,胸口起伏着疼,像潮汐,随时更替,圆满得成了自然周期般的规律。

    “简秀?”绝对契合以后的完全标记,可以让蔚起精准的洞察简秀的情绪。

    简秀突然俯身舔过狰狞的疤痕,信息素裹着橙花香漫上来,“疼吗?”

    蔚起腹部的肌肉颤抖的后缩了一下:“……不疼了。”

    简秀凑近,把玩着肌肉线条的起伏,蔚起进,他就退,蔚起退,他就进,每一寸都是他的,他在自己臆想的雪山里攻城略地,直至千雪化水,涓涓细流。

    “蔚起。”简秀吻着自己爱人的心口,“你想救他们,对吧。”

    蔚起缓缓点头:“嗯。”

    “四十八小时,四十八小时以内,我会交出缓释剂,在直接清扫以前,为所有感染者争取到撤离机会。”简秀低头,一粒一粒为蔚起扣上扣子,拉好防护服的拉链。

    说话的时候,他的唇舌底着上颚,疯狂克制自己即将展露峥嵘的欲望,“但是,你不许受伤,不许死,也不许离开我。下一次见你,我还会再检查的,要是被我抓住,我会真的把你关起来的。”

    “简秀。”蔚起无奈的声音里还掺杂着一点笑意。“你不需要交出缓释剂,也可以把我关起来的。”

    简秀浑身一僵,他觉得蔚起好像发现了什么。

    “简教授,?交易是有条件的。”蔚起把自己的脖颈送到简秀的手里,“但是?爱人是没有条件的。”

    换言之,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

    没有关系,这些和简秀没有关系,和简秀能不能做到也没有关系,拯救人类不是简秀的责任。

    蔚起不需要简教授可以握住人类命脉的研究,也不需要永远乖巧无害的文学美人,只要简秀是简秀,那蔚起就会无条件接受他。

    简秀觉得自己好像意识到了自己和蔚起之间微妙的交错了,蔚起送到他手上的东西,几乎都是源自于“他需要”或者“他喜欢”,而自己捧在蔚起面前的,好似千金,但又好似完全不足以。

    为什么一定要将真心衡量?然后捧到自己爱人面前呢?可能……只是这个人间,有太多人踟蹰不前,瞻前顾后,长久失意的人,也太难以接受,这世间可否真的有不计代价的回馈吗?

    简秀觉得自己也是这样执迷不悟的庸碌俗人之一。

    笑杀千秋风月,难取片寸衷心。

    可是他真的爱惨了蔚起被自己完全掌控的模样,简秀每一次都为自己积攒了那么多足以权衡利益的资本,但是每一次,还不等自己完全捧到蔚起面前,就会被蔚起完全包容,予取予求,溃不成军。

    那种底层的怯懦被很轻易的跨过了那些外在条件握住,然后平静的告诉他,不需要这些,他也会很爱很爱他,毫无顾忌,足够有持无恐。

    不需要信息素。

    自己会爱上蔚起,是很必然的事罢了。

    良久,简秀扣好了最后一颗扣子,放平了医疗椅,吻上蔚起的眉心:“睡会儿吧,我守着你。”

    蔚起在简秀的眸光中阖上双眼,呼吸渐渐平缓,简秀就坐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他,直到确认蔚起完全睡着以后,眼神才逐渐凉了下来。

    他打开了自己的终端,再度向江雪知确认:“索兰的下落呢?”

    江雪知回复他回复得很快:“他的很多痕迹都失踪了,有人在故意为他做遮掩,我初步推测……应该是科斯塔家的手笔,但是也不是一无所获。他最后一次影像资料出现,是在南部星区的隔离区。”

    南部星区?简秀思绪一顿。

    他记得,索兰的户籍,应该就是在南部星区边境,而科斯塔家,则是人类星联盘踞南部星区五代之久的主要权贵之一。

    在东部隔离区的另一边,喻柏花的情况正逐渐严峻,如她所料,蜂群的啃食已经使得整个隔离区的核心完全瘫痪了,她现在随便找了个暂时封闭的房间呆着,也许是由于已经虫化了的原因,也有可能是A级精神海的感染体崭露出来的危险信号太强,她现在暂时过的清静。

    喻柏花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通讯器的边缘,现在,这个依托底层搭建的卫星信号接收装置的通讯器,是她和外界沟通的唯一手段。

    感染以后虫化反应如同汹涌的潮水,鼓包已经完全平息下去了,但这似乎更糟糕了,某种不属于人类的激荡,正在一层一层的?冲击着她的身体。

    她的皮肤开始泛起诡异的青绿色,血管像扭曲的蚯蚓般在肌肤下蠕动,精神海更是前所未有的活跃?,好像随时都可以跳出来一样,直觉不对,喻柏花第一时间为自己注射了简单配比?的强效?镇定剂,强迫自己的脑袋安静下来。

    视线里的焦距逐渐模糊,但听力似乎更敏锐了,可就在十七分钟以前,她的听力也有同样的耳鸣症状,喻柏花指尖动了动,打开了自己的终端,把这些症状和时间都记了进去。

    还没记完,通讯器就又响了,喻柏花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才敢接通。

    “喂,怎么了。”她满不在乎地反问道。

    “转视频通讯。”容霜诗的声音从通讯器里窜了出来,冷冷清清的,“我已经把那小子支走了,他现在看不见。”

    “瞧你说的。”喻柏花卖了个笑,“我不乐意让他看见,难道就乐意让您看见了?”

    “喻柏花!”容霜诗冷声,“这是军令!”

    “容将军,不要让私人感情影响您的判断,也不应该让私人感情来介入?军事指挥。”喻柏花淡声,妈,您别担心,我没事。”

    她已经彻底看不清了,藏在自己身体里的虫子到底长什么样子?她不知道。

    容霜诗被喻柏花的话噎了一下,握着通讯器的手不自觉收紧,声音带上了一丝无奈:“花儿,我现在是以指挥官的身份跟你说话。告诉我,你那边具体是什么情况?”

    喻柏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容将军,蜂群啃食导致隔离区核心完全瘫痪,我这边感染后的虫化反应愈发严重。皮肤泛青,血管蠕动,精神海异常活跃。我给自己注射了强效镇定剂,但情况还是在恶化。”

    容霜诗闭上眼,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分析局势:“统战中心正在想办法,有没有办法控制虫化反应,或者撤离隔离区?”

    喻柏花故作不在意的耸耸肩?:“我觉得应该是?来不及了,将军。我已经记录了感染后的症状和时间,这些数据或许能帮助后续研究。”

    “如果我这次……没能挺过去,希望这些能有点用处。”她的嗓音转柔,“妈妈,求你了。”

    容霜诗心里一紧,她听出了喻柏花话里的决绝:“别胡说,一定会有办法的。”

    喻柏花:“如果真的发生了最坏的情况,我不后悔来到这里,更不后悔成为军人,这是我的职责。”

    容霜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有些庆幸没有全息通讯,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喻柏花打断:“容将军,我最后再向您汇报一下,隔离区目前的大致情况。外围感染体的活动范围似乎开始扩大,它们可能会向周边区域蔓延,需要提前做好防范措施……”

    “……说了这么多。”容霜诗语气放缓,“怎么就?不说说你心心念念的人了?”

    喻柏花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又听见了女中校温柔宁定的呢喃:“喜欢他确实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他了,妈,不是你女儿自恋,他肯定对我念念不忘。”

    容霜诗:“你就那么笃定你们两情相悦?”

    “对啊。”喻柏花莞尔,“我们两情相悦,但不天生一对,是我偏要勉强。”

    另一边,漆岚坐在飞船的驾驶舱内,手指在操作台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他心里已经预感到喻柏花的情况不妙,只是一直强忍,未曾自己的情绪表露,容将军和喻柏花都太聪明,不能轻易在她们面前显露端倪。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学生时期,那时的喻柏花,总是偷偷地望他。每当他回头,总能捕捉到少女只会眨眨眼睛,毫无波澜、慢慢移开的目光,完全没有什么少女怀春的羞赧,甚至还可以趁这个过程多看两眼漆岚。

    毕业典礼的绚烂的烟花,所有人都在抬头,喻柏花站在人群中,看向他一瞬,烟花明灭,女孩浅浅的笑,然后在漆岚的记忆里,刻得很深。

    那一天,他刚刚结束了一场会议,差一点就迟到了,他其实听完了喻柏花的毕业典礼的致辞,当时他一边狼狈的朝毕业典礼的会堂方向跑去,一边听着她远方传来的声音,精神海大动干戈的用在这种?情况,可能真的有些不合时宜。

    就像他觉得自己对喻柏花来说,是不合时宜一样。

    漆岚的抽屉里,藏着每一份喻柏花交给他的结婚申请书。那些没有后续的申请书,原件都没有退回,全部都停在了他的办公抽屉里,岁月寂静无声,它们就这样陪着他?走过来在统战中心的每一个日夜。

    许多人只道漆岚努力,出身普通,竟然能够这么轻而易举的爬上来,但是有些事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他是私生子,前半生劳心竭力,也不过是想让那个让母亲肝肠寸断的男人看见自己,然后再质问一句为什么要抛弃她。

    但是当站在那个人面前时,他什么都没有问出口,那个人看了他一眼,然后错开了眼神,朝自己身侧的孩子交代什么,他以为自己和自己的母亲其实真的命如草芥,没有被人放下心上。

    然而,当天夜里,他就被客气的请到了自己所谓的父亲面前,他给了自己三条路;带着钱离开,呆在军部做本家的暗桩,回家做一个明面的私生子。

    漆岚质问刚想出口的那一刻,男人已经起身离开,他毫不在乎,漆岚后来才知道,那个家,已经不止一个私生子了。

    漆岚不甘心籍籍无名,也不愿意功亏一篑,他选了另一条路,他可以成为自己所谓“父亲”的暗桩,没关系,弱者不会被这个人注意,那就换一个方式,换他们来仰视自己。

    他一步一步变得重要,一步一步握住实权,未来,他也会将那个家蚕食殆尽,东部星区的权利格局更可以重新洗牌……这个过程也许可能功败垂成,但漆岚不在乎……

    不在乎吗?

    真的不在乎吗?

    他想起来了喻柏花,喻柏花觉得漆岚哪里都好,漆岚不敢靠近喻柏花,身后飘忽的目光柔柔的,春风和煦,暖阳融融,每一寸都是漆岚贪恋不舍的模样。

    她站在春风明媚里,可是漆岚不敢回头,他不配。

    “喻柏花,你很好。”漆岚喃喃自语。

    是他不配,也是他懦弱。

    言云鸣站在隔离室外,透过那层透明的屏障,凝视着里面被医用AI细心照料的加德纳。加德纳的脸色略显苍白,但面上神情玩世不恭,隔着厚厚的隔离层,无声地向言云鸣作个了鬼脸。

    “加德纳,你和我说实话,你到底怎么样了!”言云鸣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他深知加德纳的性格,但此刻的担忧让他无法保持往日的冷静。

    加德纳轻轻摇了摇头:“没事,没有任何事。只是隔离室有它的规定,所以我还得再养几天草。”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调侃,同时,他也暗暗庆幸言云鸣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

    医用AI继续为加德纳注射镇定试剂,试图缓解他因虫化带来的不适。加德纳看着自己被注射的手臂开始渐渐停止游动的鼓包,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抬头看向言云鸣,犹豫片刻,到底是释然一笑。

    “言,别想那么多。”加德纳声音轻松悠闲,他不想让言云鸣承受更多的压力,“逃命的时候,原来养的那株含羞草不知道被哪只虫子给当成储备粮给啃了,你再给我找一株吧。”

    “加德纳!”有时候言云鸣真的很想给这个人翻一个狠狠的白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这家伙居然还想着养草玩儿!

    “含羞草很好,我很喜欢。”加德纳轻笑出声,“就像我的言一样。”

    言云鸣霎时被这句话给噎住了下文,好半天,他才来得及结结巴巴的磕巴出来一句:“谁,谁是你的!”

    “言,我询问了零,我告诉她,我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他一直放不下自己故去的旧友,他一直苦苦抓住最后一个旧时的朋友,甚至不愿意去踏出任何一步。”加德纳与言语鸣对望着,“他放弃了自己的职业前景,不愿意做英雄,自我惩罚一样,守在原地,等每一个回不来的人。”

    “那个人告诉我,说他想回家。”

    “可是他的家,不是故乡,不是小屋,也不是朋友。”

    “我想带他回家,可我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

    “言,哪里是家?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加德纳一字一句,用中文说着,言云鸣突然发现,这个人其实中文已经很流利了,他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里,完全介入了自己的生活,他已经很久没有对自己说过法语了。

    他是西部星区杜兰家的独子,像个潇洒自由的吟游诗人,典型的西方人面孔,本就应该与安逸的蔷薇花和葡萄酒作伴。

    但是他学会了做中餐,也学会自己的语言,他甚至陪自己度过了好几个新年,明明现在有厨房与传译的AI,终端可以随身携带,物理意义上,他们原本就没有什么阻隔了。

    加德纳在不断的靠近自己,无限趋同,仿佛在决绝追寻着什么,为什么?这个世间,真的会有人在不断斩断自己根存的一切,只不过为了追求另一个人的安居乡而活的可吗?

    “加德纳。”言云鸣愣愣,“你的家人呢?”

    玻璃屏障蒙着层水雾,加德纳的食指在雾气上画出一株含羞草的轮廓。

    “言云鸣,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但是我怕我现在告诉你,你就不给我找含羞草了。”加德纳突然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你先去帮我找找,好吗?”

    “加德纳,你到底想说什么?”言云鸣胸口发蒙又发疼,但是却怎么也捉不透这一点难辩的错愕,“你告诉我,我是来接你的,你很重要,非常重要。”

    “我知道。”加德纳在言云鸣的嘴角处的玻璃上,画了一个丑丑的笑,“言,我又要被关起来了,你去帮我找株草,让他陪陪我吧,好不好?”

    言云鸣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加德纳,一时间大脑完全空白下来,加德纳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他的心弦上。

    不能走,不能走,绝对不能走。

    一种诡异怪诞的直觉,反复环绕在他的耳畔,那些平日里被言云鸣深埋在心底的情感,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他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的心跳声剧烈而又?*? 紊乱,仿佛要冲破胸膛。

    “加德纳,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走,你到底瞒着了我什么?”无知无觉地低语,水汽滑落。

    曾经,言云鸣以为自己的生活就会这样平淡而又孤寂地过下去,守着那些旧时光的回忆,在自我的禁锢中消磨余生。把自己封闭起来,拒绝一切新的开始,认为这是对故去旧友的忠诚,是对过去的坚守。

    十一年前的边境战役,第一次虫族危机与星盗战争爆发,中央军校直接损耗了正正两代人,他们整个班,连带师生,只有两个人还活着了。

    活着的人只有自己和蔚起了,所以蔚起就像言云鸣一个固定清醒的锚点,好似只有这样,他才能觉察到现在的世界真真正正存在过,彼时年少不是梦,自己还活着,也没有死。

    可是,加德纳毫无预兆地闯进了他的世界。

    他恰好失意,他恰好来路。

    “言!别哭……我只是……”加德纳的脸色突然变得异常苍白,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又迅速掩藏。

    言云鸣惊呼:“加德纳!”

    加德纳赫然克制住了那股强烈的冲动,紧咬牙关,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言,你回头,朝外走,然后我给你讲一个秘密。”

    “我不走,我陪你,我等你。”言云鸣咬牙切齿,“加德纳·杜兰!我不走!老子这次是为了你来的第九星轨!你听明白了吗!是你!不是蔚起!”

    “我……我一个Alpha,特么从读书到现在,连Omega手都没有牵过。”言云鸣觉得自己语言系统已经开始完全无法被理性支配了,“你凭什么,凭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人家蔚起……至少都还有二次分化成Omega的诚意!”

    “言……”加德纳哄着他,“言,对不起啊,我是个Alpha,要不——我去问问蔚上校,看看二次分化有没有什么参考性没?我去取取经?”

    “不要!”言云鸣被他这句话逗得又好气又好笑,但是依然难以克制满腔冲击的怒意,“加德纳,你现在不许给我开玩笑。”

    “不开玩笑。”加德纳温声,“我可是病号啊,病号是需要休息的,我要休息了,你可以不可以去给我找一株含羞草,和你一样的,一碰就缩回去的那种,好不好?”

    “胆怯没有什么不好。”

    “这样,你每缩回去一次,我就碰你一次,然后,慢慢等你张开叶子,然后重新朝我张开。”

    “言云鸣,我喜欢的。”

    加德纳难得说什么这样服帖的软话,甜的就像诱哄,言云鸣脚步像是不受控制般,缓缓地转了过去,一步一步朝着隔离间的门走去。

    隔离间的门缓缓合上,冰冷的金属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响,像是将两人的世界生生隔绝。终端通讯响起,是加德纳,言云鸣慌忙接起。

    “我会给你找含羞草的。”言云鸣潦草的咽了咽哑然,平静道,“你不用再打电话来叮嘱一遍。”

    “出去的路有些长。”加德纳低声,“我送送你。”

    “偷奸耍滑。”言云鸣低骂了一句。

    “你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的那年,中央星系的天气系统失控了,暴雨夜?"

    “当晚大规模用电,连锁反应,中央军校的训练场电路也故障,我们两被关在器械室一晚上,冻得实在不行,裹着恒温毯抱着睡了一晚上。”

    言云鸣:“记得。”

    加德纳:“那天晚上我其实没睡着,你睡着以后,一晚上都盯着你的脸发呆。”

    言云鸣勾了勾唇角:“流氓。”

    加德纳不以为然:“就知道你会这么骂。”

    言云鸣还想回嘴几句,加德纳却突然难得的打断了了他:“言,你要记得,那天晚上抱着你的人,是加德纳。”

    “我知道。”言云鸣觉得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像小孩子,“加德纳·杜兰上校。”

    加德纳:“没有加德纳·杜兰,只有加德纳。”

    这话没头没尾,听得言云鸣一愣。

    隔离间内,加德纳的脸色已经金白如纸,俊美如诗的金发军官指节凸起变形。脸部肌肉痉挛,五官扭曲,冷汗如雨下,却紧咬嘴唇,血色全无。

    他的身体因剧痛颤抖,双手握拳到指节泛白,努力维持着一丝清醒。

    强忍蚀骨之痛,言辞漫不经心。

    “言,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都很羡慕你和蔚起。”加德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你们有那么深的羁绊,而我,却像是一个局外人。”

    言云鸣的脚步微微一顿,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他停下脚步,对着终端轻声说道:“加德纳,你不是局外人。对我来说,你是未来。”

    “所以,蔚起是过去了?”加德纳微微一笑,尽管这个笑容在隔离间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扭曲,“你终于承认蔚上校是你前任了?”

    “胡说八道。”言云鸣小声嘀咕,“你这是造谣,”

    加德纳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他的现在身体已经接近了意识清醒的极限,他能感受到虫化的力量正在一点点吞噬他的意识。

    医护人员曾经和他交代过,这几天会有好几次虫化过程,如果扛过去了,那么就有了可以等待下一次痛苦苟延残喘的机会,如果没有扛过去,那么,他就会直接异化成一只由本能意识主导的,人虫共生的怪物。

    不能让言发现这件事,加德纳这样想着。

    “我……困了,言,我,我真的……真的困了。”

    加德纳哄完了言云鸣,匆忙挂上了终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嘶吼,虫化的力量如同汹涌的潮水,无情地冲击着他仅存的意识防线。

    终端结束,言云鸣站在大楼外,夜色如墨,星光稀疏,寒风带着刺骨的凉意。

    许久,终于还是泪如雨下。言云鸣觉得加德纳真的太蠢,他是不愿意面对,但不代表他蠢。加德纳的异样他又怎会察觉不到。

    只是这个人不希望他看见,他便装作看不见。

    这一刻,他其实才明白了,为什么在录音记录里,简秀为什么会在最决绝的一刻,面对蔚起,来不及言爱,却反复说恨。

    言云鸣也恨,他也恨自己无法分担加德纳的痛苦,更恨加德纳将他排除在外,独自面对这绝望的深渊。

    人人自苦,别有暗恨。

    第180章 无妄

    简秀的指尖轻轻抚弄过蔚起的眉宇, 鼻梁,唇痕,最后顺着脸庞的轮廓线, 落在了青年军官少有带着点软肉的耳垂, 柔柔地捏着, 默数着时间。

    蔚起睡得很沉, 很异常的,并没有发觉有人在自己身上肆意游游走。

    完全标记以后, Omega信息素会在自己Alpha身侧逐渐平和, 就像躺进了一个绝对的安全区, 而Alpha的信息素会抚慰过自己的Omega,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他们是完全契合, 信息素的纠缠更为紧密,效果凸显得也更明显。

    当然, 还有一点助眠喷雾, 这也是简秀现在敢这样摆弄蔚起的原因。

    四个小时吗?还有半个小时。

    简秀眉目低垂, 这三个半小时他没有合眼,算着时间, 他调取来了医疗智能设备台,抽出了一支清醒剂, 为自己注射下去。

    等待着药效发挥作用的时间里,简秀让自己趴下,虚虚地靠在蔚起的胸膛上, 静听着自己Omega的心跳声。

    好想把他带走,谁都不管,谁也找不到他们, 蔚起只可以看见自己,只属于自己,他谁都不会去救,他只能归自己;只可以对自己笑,也只可以对自己哭,谁都不可以让他去做任何可能与自己别离的事。

    蔚起,你是我的。

    简秀在蔚起心口,一笔一画写着简秀两个字,想在这里刻字,就刻自己的名字,血肉分割太疼,或许可以用染料,嗯,自己可以做出来,不算难。

    四十八小时,简秀认真思考着,缓释剂不够,还需要抗体,还需要彻底的解决创世纪留下的这个问题,还需要……权力,真真正正的实际权力,可以和整个人类星联交换这个人的权力。

    蔚深已经觉察到了简秀狼子野心般的啃噬欲念,皮相柔美的青年眼神就像如蛆附骨的阴翳,染上了他唯一一个亲生独子,盯上了就不会松口,完全划定在自己的肺腑里,做自己的困兽。

    怎么办呢?上校。

    简秀喃喃默念着唇齿间的妄念,我也想等你回来,等你回我身边,等你给我摘花,等你真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时候,坦坦荡荡和你一起互相支撑着走下去。

    可是,我真的等不下去了。

    女娲说的没有错,我知道自己应该好好看病,但是我不想了,我觉得自己等不到你了,真的等不到的,我不想等了。

    简秀放任生长着自己的偏执,然后在蔚起面前藏起来,恍然一副无偿支持依恋情态,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模糊边界的,腥甜上涌,却在最后一刻,简秀遏止住了自己几欲呕血的冲动,最后,完全咽了下去。

    蔚起淡然熟睡在梦中,简秀也学着他的模样,闭上了双眼。

    清醒剂已经完全发挥效益,高兴奋度的神经刺激着他的大脑和精神海,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睡着,但是简秀就想这样,佯装无知无觉的从他怀里醒来,可以粉饰好一切太平。

    蔚起,我知道你爱我,但我已经不敢求你爱我了。你来的不巧,我现在学不会怎么安全无害的爱一个人。

    蔚起双目紧阖,手臂却无声抬起,缓缓朝自己身上趴着的人抚去,却在即将触及他发丝的最后一刻停顿,然后收回了手,悄然地复归原位,毫无知觉。

    微弱的水汽自年轻上校的眼尾散落,被浅淡的蓝光稀释,自始至终,他呼吸和缓,心跳平稳。

    还有十五分钟,简秀睫羽颤抖,张开眼,眸光薄灰,他靠上蔚起的肩膀,凑在蔚起脸侧,懒懒地耳语:“上校,醒醒啦,该起床了。”

    留出一点告别的时间,让我骗骗自己吧,蔚起,好像这是一个春光晴好的清晨,你就沉眠在我身旁,我是你的伴侣,可以叫醒你。

    蔚起揽住了怀里撒娇的简秀,轻轻拍打着他的肩,抬眸看着眼前的隽美青年,笑意盎然,满眼都是他,澄澈明净得过头了。

    简秀是个好演员,只是这样无暇纯粹的笑如幻似虚,仿佛此前每一次两人相拥依靠最深处之际,隔着汗水泪水淋漓的水光里,一定要完全将蔚起整个人掌控到极致,抱着他浑身颤抖绝望、几乎濒死挣扎的简秀是臆想。

    “简秀。”蔚起回道,“早安。”

    “蔚起,我要去做一件我不确定是不是正确的事情,并且,在此之前,我已经决定去做了。”蔚起揉过他的侧脸,简秀把自己的脸放到了他的掌心里,“我想,我到底是康拉德的学生,和他一样的罪人。”

    四十八小时,这样极端的时间,人类星联缺的不是可能,缺的是实际。

    “不一样。”蔚起再度重复,“你和他不一样。”

    “一样的。”简秀眼眸弯弯,“殊途同归罢了。”

    我和你一样,也和康拉德一样,星联需要一把刀,我就做这把刀,不过是各取所需。

    “简秀。”在生死悬命以后,向来纵容简秀的蔚起,第一次主动决绝地强硬扣住了简秀的脸庞,不允许他错落开自己的目光。

    “你如果有罪,那其中有我一半。”蔚起说着,言辞切切,静水流深。

    简秀和自己没有来得及有一个正常的恋爱过程的,甚至,他没有来得及正常平稳的成长。蔚起知道的,他的爱人,人生割裂如天堑,没有来得及毫无波澜的爱上一个人过,他的动心,深爱,乃至性命相托,都没有来得及在一个完全安宁的环境下抉择。

    冤孽难消,罪孽缠身的应该是自己才对,他想,如果真的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那自己也有一半。

    简秀:“蔚起,和你无关。”

    蔚起:“简教授,我是你的Omega。”

    遥知此恨,岂料情深。

    蔚起想,倘若简秀注定稀释不了一生的惶苦不安,深毒怨愁积重难返,那共饮也无妨;爱可恨,罪可同,他可以和自己的爱人共享一片真心,自然也可笑纳半壁业果。

    蔚起,这可是你说的。

    简秀笑着,深深呼出一口气,莹润的蓝色流光飞旋,精神海兴奋得几乎在他的眼底几乎凝结成实质,熟悉的摇摇欲坠感再度袭来,理智和失控的边缘逐渐纤细,?还有七分钟,七分钟啊。

    “你一会回的是前线?”

    “嗯,休整好以后,准备替班轮换,时刻警惕二期虫潮,注意女皇动向。”

    那就实在不合适在脸上留下什么了,简秀有些遗憾的错开了蔚起的唇,“啪嗒”解开了原本睡前被他扣得严丝合缝的领扣,低语哄着:“上校,从这里?到第三颗,自己解开。”

    “……这样?”

    “好,乖,忍着点。”

    蔚起的指尖下意识蜷缩,这里不是腺体,但却是另一处格外敏感的角落,痛和痒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只是当衣衫擦过,还是有些不适应。

    简秀慎重地替蔚起穿戴好:“蔚起,我不喜欢叫你上校,感觉每一次,都和你隔着好多人。”

    “那就叫蔚起。”蔚起平静道。

    “我的蔚起。”简秀反复回味这其中的每一个字,“小起,小起哥哥,可以这么叫你吗?”

    蔚起:“……可以。”

    当简秀终于从大门紧?闭的医疗室中走出来时,也跟着休息了许久的小助理连忙跟了上去,他发现简教授精神状态确实好了很多,至少整个人松弛下来了很多,没有之前那种宛如站在悬崖边缘、绷紧在冷静皮囊下的疯狂感了。

    “通知全体一线研究组,开始一期临床试验。”简秀丢给了身旁小助理一句话。

    “啊哦……好。”因为这是原本就定好的计划,小助理打开终端准备执行。

    “不止军部提供的感染者,我知道星联的既定原则是这种情况军人优先,但是他们的身体素质太好了,精神还平均水平至少都在B类以上,药物普世性参考会被大大削弱。”简秀侧目,“还是我之前说的,男女老幼,必须都有一定数量才行。”

    “这——”小助理瞬间哑然,“可,可是——可是他们才被救出来,刚刚稳定,而且一期临床没有保障,死亡率——”

    “没有这场实验,他们的结果依然是死,而等一次实验结果的时间至少二十四小时,四十八小时给整个人类群体配比出缓释剂,你觉得到底谁等得起?”简秀反问,“至少,我等得起。”

    “我,我,简教授……请容许我汇报一下。”小助理咬咬牙,到底还是没有赶立刻做决定,然而汇报几乎是瞬间得到了回复,很简单的两个字,没有任何冗杂的间隔,只剩下两个字。

    “——批准。”

    这二字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小的星联标记的符号,在电子传讯的公文中,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特殊符号,这个符号不可能轻易打出来,附送给任何收发人时,都意味着一方的完全同意,而眼前的这个符号,则是整个人类星联的代表。

    “怎么会这样?”小助理脸色惨白,他想过这会得到同意,但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没什么好奇怪的。”简秀容色冷淡,“人心,都一样。”

    正说着,简秀腕间的终端亮起了一个坐标,一个他等了许久的坐标,简秀确认了一下地点:“走吧,南部星区隔离区。”

    ……

    “南部星区,到底是什么情况?”

    安知宜敲了敲眼前已经有些卡顿的设备,一边检查着有没有过载而导致的故障,一边对不远处同组的工程师问道,“既然已经确认了全部感染,现在还这么僵持着有什么意义!”

    “据说是科斯塔家在里面周旋,这一代家主,小科斯塔还被困在南部星区的隔离区。”同事确认完了程序运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所以清扫工作一直卡在中间!”

    “这种盘踞了几代?的家族就是欠收拾了!”安知宜吐槽,“全人类火烧眉毛的局面,居然也能让他们掐住?!”

    “没办法,南部星区当初很大一部分是不费太多兵力归降的,并不是当年的同盟军直接打下来的,改革还是不彻底吧。”

    “不知道是他们疯了,还是我疯了。”本就窝着火的安知宜冷笑着,怒意森然,一脚踹开了恰在关键节点的虫族尸体。

    同事只觉得脖子凉凉的,明明被交代任务以前,他们都说这位安厅长是军部出了名的好相处,可是现在怎么看,都不太像。

    “程序运行检查好了吗?”面对大活人,安知宜语气还是和缓了很多。

    “好了好了!走,去下一个瘫痪点。”

    “长城”是整个星联边境智能防御系统的中文官方名称,曾经有西部星区的人向东部星区官方建议,说可以取名叫做“永不攻破的防线”,然后被一众历史学家给直接抗议Pass掉了。

    有些flag还是不能立的。

    但是安知宜感觉这也没差,人类大规模向内撤离,“长城”最终还是会注定被攻破,现在,它只不过是在濒临崩塌以前,向自己身后的人民,涵盖下最后一层保护罢了。

    就在这时!安知宜的太阳穴突地一跳!精神海深处乍地刺痛!!!

    “警报!二期虫潮突然袭击!立即拉起‘长城’防御网!!”远处天际线已炸起来了诡异的白光!原始的嗡鸣嘶吼和人类边防的警报一起传来!

    刚刚检修好的基建运行点顶尖瞬间启动炫目的蓝光,激光密网和隔绝频波同时运行,层层传递,构建成完整的边境防空网!

    “不好!”安知宜立刻打开了自己的终端,果然,即便重启重新运行,“长城”至少还有七个瘫痪点没有成功,而虫潮,正以可预测的速度,吞噬向“长城”的缺口!

    “撤退!全部撤往就近地下掩体!”安知宜打开公共通讯,大吼震醒呆滞的工程师们。

    有工程师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还有七个瘫痪点位……”

    莫非是人类基因BUG吗!为什么再聪明的人群的脑子在关键时刻都总可能会抽一下?

    “七个瘫痪点不至于让整个维系组全部喂虫子去!你们当这是虫族胃部团建一日游吗?”

    “来不及人工检修重启了。”安知宜并没有任何瞧不起书呆子的意思,但是在这一瞬间也有点被气笑了,“有机甲驾驶经验的!再来俩、算上我够了!其他人!赶紧跑!”

    ……

    “老师。”

    凯瑟琳抚摸着自己手里的兰花螳螂的尸体,低声道,“我又有一只宠物死了。”

    “孩子,你为此感到悲伤吗?”康拉德又翻阅过书卷的一页,却不急着看下去,抬眸看着自己的学生,“为此感到不快,愤怒吗?”

    “并没有。”凯瑟琳放下了兰花螳螂的尸体,“不过老师,他们很快要找到‘我’了。”

    “你可以回到‘我’的身边。”康拉德安抚着她,对于学生里,这个年纪最小的女孩,纵使情感感知不如常人,他总是格外偏爱的,“‘我’会保护你的,孩子。”

    “不需要的,老师。”凯瑟琳并不认为这是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为了感知活着而存在,‘死亡’也是活着的一部分,我并不想避开。”

    凯瑟琳的手臂里爬出一只漂亮的蛾子,它的躯体痛苦的挣扎颤动了数秒,又掉落在地,也死了。

    “星联在大规模撤离人类,沙利叶老师似乎并不打算等下去了。”她捧着这只飞蛾,眼神幽深,“缓冲时间不足,虫潮的效果被大大削弱了。”

    “‘长城’一旦成功启动,撤离开始,那么感染效果也会大大削弱,所以沙利叶打算和他们用归于尽罢了。”康拉德又翻动了一页,“他有这个决心。”

    凯瑟琳:“我体会了很多活着的感觉,但好像真的从来没有体会过死亡。”

    “那并不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但是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康拉德说道,“死亡是未知,但实际上死亡也是归处,因为每一个生命都是从原子而来。”

    女孩开始念念有词起来。

    “耶稣说:我就是复活,我就是生命;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

    “我们这至暂至轻的苦楚,要为我们成就极重无比、永远的荣耀。”

    “沙利叶先生,我们终将再会,?愿您,得享安宁。”

    少女美丽温软的祷告最后一个单词落地。

    虫鸣嘶吼,黑浪翻滚。

    喻柏花手里的通讯器骤然滑落!

    她瞳孔猛地收缩,怎么回事?为什么隔离区的感染体会突然开始躁动,不是已经冷凝剂的作用下安静下来了吗?

    下一刻,她也完全站不住了,踉跄着扶住了一旁的墙壁,精神海丝毫不受控制的肆意流动,横冲直撞!而与她的精神海一起失控焦躁的则是她体内的虫子。

    精神海?喻柏花觉察到了问题所在,流光溢彩的鳞片逐渐浮现在她的手臂上,还带着细细的绒毛。

    “看样子……你倒是一只漂亮的虫子。”喻柏花痛苦地微笑,“很好,我很满意,至少不丑了。”

    “妈妈,感染体在失控……我要撑不住了。”喻柏花打开了通讯器,她不知道容霜诗在不在彼岸,没事,她同时也打开了语言留信,“是精神海……串联的应该是精神海……我现在的状态和失控很像,精神海评估等级越低……感染越严重,我真的快撑不住了……”

    “报你的坐标。”通讯对面并不是容霜诗,而是另一个男声,“喻中校,报出你的坐标,我来找你。”

    喻柏花呼吸一滞:“漆岚?”

    漆岚强撑着一口气,装作稳重:“我现在就在隔离区外,你告诉我坐标,我来找你。”

    “怎么可能?”喻柏花恍惚,“你不应该在这里。”

    “真的!喻柏花!”漆岚咬紧自己的下颌,“真的!”

    漆岚的□□,他不间断地狂奔着,风声流过,喻柏花甚至听清了,从?遥远处传来制止的嘶吼。

    “漆岚大校!回来!你不能进去!”

    喻柏花眼神刹那清明:“漆岚!回去!”

    “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带你走,我带你离开,二期虫潮要来了……感染体也受到了影响……你还没有彻底失控,有机会的……让我带你走!”漆岚撞开了好几个拦在他面前的守卫。

    轰然强横的精神海席卷了这一小小角落,将所有阻拦他的人逼开!大家都没有想到,向来主管后勤,?在实际作战方面表现平平的漆岚大校,竟然有着完全不逊色于任何一线军官的实力,突如其来惹出不小的乱子!

    “漆岚!”喻柏花厉声,“你给我滚回去!”

    “我不滚!我签字了!我想娶你!”

    他再也不想隐忍了,好像之前所有处心积虑?的复仇都成了小事,他不在乎也不想在乎,循规蹈矩一辈子,至少这一次,他想奔向他喜欢的女孩。

    上苍啊,我求求你。

    我求求你,我求你给我一次回头的机会好不好?

    漆岚前半生里,有很多次奔向喻柏花的机会,在图书馆,在四季回廊,在烟花下,在办公室……但是他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他把恨意冗杂在自己的每一个阶段,告诫自己的阴晦的每一次情动,她比他优渥太多,她太好,好得让他欢喜,好得令他止步。

    她可以遇见另一个很爱她,与她足够相配的人,也可以绝对毫无所累的恣意一生,她是喻家独女,将军的女儿,是无可指摘的中央军校优秀毕业生,是人类星联最年轻的女性Omega将领之一。

    漆岚可以接受喻柏花任何幸福傲然的模样,却接受不了她短短不幸的一瞬。

    青年的手即将触及已经完全闭锁的大门:“喻柏花,我带你走,告诉我,你在哪里?”

    轰——!!!

    一阵绝对强悍的力量完全压制在了他的头顶!迫使一路踉跄狼狈的漆岚完全跪进了地里!

    他的身后,白铭稳稳站定在原地,精神海形成实质的漩涡完全压在漆岚的头顶,四周尘埃飞扬,他依旧是无悲无喜,梳理礼貌的模样:“漆岚大校,请冷静。”

    “冷静——”只差一步,漆岚双目猩红,并不回头,匍匐在地艰难的往前爬去,“蔚将军倒是冷心冷情,可以把自己亲子养子全都交到边境——我——自愧不如!!!”

    砰!!!

    更重的压力砸下,白铭一步一步靠近了还在挣扎着往前爬行的年轻大校:“大校,您如果再枉顾军令,那么我有权,越级强制采取措施。”

    “有本事——噗咳咳!”巨大的压力下,漆岚直接磕出血来,鼻腔,眼眶,甚至耳膜,都有不同程度的破裂出血,“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

    白铭:“星联会想办法。”

    漆岚:“二期虫潮已经来了!你们——根本来不及撤离——重症感染者——”

    “漆岚。”温和的女声止住了他的怒吼,“我手边有枪,里面还有一颗子弹。”

    “御敌不行,足够自戕。”

    漆岚完全僵在了原地。

    此刻,人力衰微,卑如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