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月光对你动心,是我退无可避的命运。……
发完联系方式,祝友娟迟疑片刻,站在桌边没走。
陈行简抬眸,一改公事公办的状态,关切问,“祝阿姨还有事?”
“……呃,陈总。”
祝友娟缩起下巴,只转动一双眼睛看陈行简,模样畏畏缩缩,“我女儿这周五过二十七岁生日,想问问您,我,我那天下午能不能请半天假……”
祝友娟支支吾吾半天,陈行简倒爽快:“请假?当然可以。”
“谢谢陈总!”祝友娟喜笑颜开,忙给陈行简倒茶。
“不过。”陈行简望着杯中金黄色的茶汤,视线慢慢上抬,定回祝友娟脸上,“我怎么记得杜秘书的生日在六月?”
祝友娟倒茶的动作一滞,但转眼间,她便对陈行简讪笑:“哎呀,陈总您记性真好!我们贝贝身份证上的生日是六月没错,但当时上户口登记错了,四月才是她的生日,她没跟您提起过?”
祝友娟又笑叹了口气,很惋惜似的:“贝贝这孩子啊,不爱跟人说自己的事,什么都藏在心底。她小的时候我问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啊,她说妈妈我什么都不要,就想要你和爸爸还有婆婆,我们一起去吃顿肯德基。后来我读她作文才知道,她一直梦想着能在生日当晚,去山顶看一次星星。”
“……可这上海的夜晚,哪里会有星星?”祝友娟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声。
陈行简啜了一口热茶,笑笑,没说话。
周五下班后,杜思贝临时接到裴元通知,说今晚有个酒会,要她一起参加。
杜思贝有些为难,在电话里推诿:“裴总,我还得加会儿班给您定明天飞广州的机票。后天马拉松就开跑了。”
“订机票几分钟的事儿啊?”裴元笑了声,“今晚有重要合作客户,你尽快到场吧。酒会对着装有要求,记得换条白裙子啊!”
裴元说完撂了电话,态度比以往坚决。
杜思贝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出租车开到市郊,沿着黑漆漆的山路一直往上蜿蜒,从窗外看去,远处的城市灯火璀璨,越来越小。
一路上只听得到风声,杜思贝心中紧张,问司机:“师傅,还有多久到?”
司机望着前方树林后透出灯光的花园别墅,远远传来躁动的音乐声和欢闹声。
他将车稳稳停到别墅门口的喷泉池边,“小姐,这不就到啦!”
门童来开门,杜思贝探出一只米色高跟鞋踩到地上,微凉的夜风拂过小腿,冷得她轻咝一声。
下了车,杜思贝搓搓胳膊,只穿无袖白裙扛不住山顶的温度。
还好有裴元来接。
杜思贝虚披着裴元的黑西装,双手揪衣领,跟随裴元走过别墅外有乐队演出的草坪,人头攒动的泳池,终于进了温暖的金色大厅。
大厅的拱形天花板比天空还高,一盏巨型流苏吊灯垂下来,灯的阴影映在舞池中男男女女的头顶。
一到这种华贵的社交场合,杜思贝就很无措,尾巴一样紧跟着裴元,问他,“裴总,重要客户呢?”
裴元转过身,似觉好笑:“噢,你迫不及待见他?”
“……”裴元这话问得奇怪,杜思贝没懂,对长桌上的点心架抬抬下巴,“裴总,见客户之前,我能先吃几块三明治垫肚子吗?”
裴元:“?”
杜思贝难为情地摸了下平坦的腹部,在紧身白裙包裹下,身材玲珑细致,“您喊我来不是陪客户喝酒吗?我先装点食物,一会儿喝得更多,方便您谈生意。”
裴元哑然失笑:“小杜,你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谁说见客户必须得喝酒?”
这时一个倩丽的白裙女人从远处踱过来,走到跟前,杜思贝看清她的脸。
是孟瑾。
孟瑾竟然在这儿?
她现在是科颖的首席医学官。她都来了酒会,那另一个人……
杜思贝心跳微乱,边往嘴里送迷你三明治,边环顾四周。
孟瑾将杜思贝从头到脚打量一圈,轻皱鼻子,转而对裴元挑眉:“这就是你今晚的舞伴?”
杜思贝的咀嚼一顿,忙摆手:“裴总,我不会跳舞啊,我四肢超级不协调!”
裴元笑道:“没事,有人会教你。”
孟瑾冷哼一声,走了。
舞池中成双成对的男女比刚才更多,现场的钢琴师弹得越来越快,大家随节奏跳起欢快的双人舞。
杜思贝仿佛在看欧洲电影,只见一个女人面对着男舞伴,高扬下巴,朝右边跳七步,然后再跳回原地。两人的胸口紧贴到一起。
一对女客跳累了,走过来吃点心,其中一个惊呼:“天呐,你竟然跟Nick跳过了!”
旁边的杜思贝喉咙一噎。
另一人掩面笑道:“哎呀,请了他三次才请动。Nick太会领舞了,我现在整个人晕乎乎的,感觉天旋地转。”
“哈哈,你明明是看到帅哥所以晕船。”
“什么呀,把我说那么肤浅!你跟他跳一次就知道那种感觉了!”
杜思贝沉默地侧耳倾听,不知不觉喝光了一杯白兰地。
烈酒下肚,杜思贝脸颊微热,问裴元:“裴总,客户还没来吗?”
“你的衣服,怎么还没脱掉?”
她脑顶响起一道低低的声音,从身后而来。
杜思贝心跳漏拍,转过身,抬眼触见一片白色。再仰头,撞上陈行简一双清亮的黑眸,瞳孔中映着她的脸。
一时间,耳边喧嚣的说笑声、音乐声急速退去,杜思贝只听见清晰强烈的咚咚,咚咚声。
是她的心跳。
然后“叮”的清脆一声,陈行简用香槟杯碰了碰她的空杯,笑道,“吃饱喝足了吗,该陪客户了。”
杜思贝登时清醒。
她看看陈行简,又看看裴元,立刻向后者求救:“裴总,您说的重要客户……”
裴元沉痛地点头,从杜思贝肩头扒下自己的黑西装,用悲壮的口吻鼓励她:“小杜,你每陪陈总跳一支舞,科颖就给我们厂里下一百万订单。加油!”
杜思贝:“……”
来到舞池中央,陈行简向杜思贝伸出右手:“手给我。”
杜思贝今晚穿高跟鞋,视线平行处到陈行简白衬衫的第二颗纽扣。
她学其他女人,一手与他十指紧握,一手搭他肩头,努力不去看他的脸,淡声问:“陈总,你想跳几支舞?”
“还在生我的气?”陈行简带着杜思贝慢慢向左移了几步,然后移回来,算作热身。
杜思贝不作声,知道他说的是公交车那晚。
陈行简说,再给他一点时间。
“如果是和你,跳几支舞都可以。”陈行简的声音依旧如往常般淡然,却让人听出些别样的,不为外透的撩拨:
“因为我们的夜晚才刚开始。”
他忽然后退一大步,覆在杜思贝腰间的大手瞬间束紧,将她揽到自己身前。
杜思贝赶紧迈步,露在外面的光滑小腿蹭到陈行简的西装裤,有摩擦感的哔叽面料,刮得她很痒。
“可是我不会跳。”
言下之意,你很快就会觉得我无聊。
“社交舞而已,没那么多讲究。”陈行简忽然又朝她的方向接连走出几步。
杜思贝的膝盖被他顶撞好几下,身子没了重心,手指紧紧捏住他肩膀:“你……你慢一点。”
“何况。”陈行简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地领着杜思贝走狐步,步法轻盈,她却双腿发软,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令人眩晕,“喂,陈行简!”
“跟我在一起,很多事你不需要会。”陈行简俯身抱住杜思贝,强压她胸口往后下了个腰。
“啊!”杜思贝惊呼一声,天花板上巨大的水晶吊灯从眼前一晃而过,她肯定会摔倒。
可下一秒她又被陈行简拦腰捞了起来,长发随风扬起弧度。
“——不需要会。”
陈行简边说边带着杜思贝转了一个漂亮的圈。
他垂下来咬她耳朵,低沉的声音发黏,“贝贝,专心享受我就好。”
杜思贝感觉自己像呼啦圈一样旋转起来,最后跌回陈行简怀里,额头抵住他肩窝。
鼻尖充盈着陈行简好闻的男士香水味,杜思贝累得轻喘,说不出话,终于想起那女客形容的四个字——
天旋地转。
陈行简没打算放过杜思贝,指尖撩开她散乱在脸边的碎发,笑着说,“再来。”
渐渐到了深夜,灯光转暗,再梦幻的舞会也有落幕的一刻。
杜思贝找借口溜出大厅,推开阳台门,去花园里给祝友娟打电话:“妈,你别给我下长寿面了,我回家都不早了。”
“过生日哪能不吃长寿面呢?”祝友娟虽是埋怨,声音却听上去很高兴,“贝贝,我把面放冰箱,你明天再吃。你难得出去,今晚别回那么早,多跟朋友们玩一会,啊!”
“唔,妈,可我有点累了……”
杜思贝小声说到一半,祝友娟就挂了电话。
杜思贝跳舞跳出一身热汗,这会站在沾了夜露的湿草坪上,四周死寂得连虫鸣都没有,她突然觉得很冷,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就在这时,不远处半人高的树丛后,隐约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杜思贝凝神看过去,肃声问,“谁?”
动静顿时消停。
宾客散尽的别墅也没了声音,临近午夜的山顶,静得可怕。
杜思贝握紧手机,朝那个方向一步步走去。
她听见自己越来越重的呼吸:“到底是谁在那里?”
草丛里的东西似也惧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杜思贝来到草丛边,试探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草叶:“你到底是人还是——啊!”
她吓得捂嘴尖叫。
草丛里突然从左到右拱起一阵波浪,什么东西一溜烟钻进了花园深处的阴影里。
看体型,像只肥兔子。
“噗呲!”身后有人轻笑。
杜思贝惊惶转过头,眼眸中映出一缕跳跃的烛光。
她彻底愣住。
陈行简站在几步之外,黑夜勾勒出他穿白衬衫的挺拔轮廓,双手推一台小推车。
推车上有一个点满蜡烛的三层奶油蛋糕。
蛋糕顶上,指头大小的男偶和女偶脚踩糖霜,随着灵动的钢琴声缓缓旋转,起舞。
暖黄的烛光将陈行简的面庞映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他歪头对杜思贝笑了笑,“嘿,杜思贝,生日快乐。”
杜思贝愣怔许久,刚才受惊了的一颗心,此时因为某种更强烈的惊颤,在她胸腔里疯狂跳动。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生日是今……”
杜思贝眸色一暗,“我妈告诉你的?”
陈行简推着车来到杜思贝身边,与她肩并着肩,站在洒满月光的草坪上。
他指指他们的头顶上方,“杜思贝,你抬头看看,天上有什么?”
杜思贝一时思绪混乱,抓住陈行简腰间的白衬衫,“陈行简,我妈还跟你说什么了?不论她向你提出什么帮忙的请求,你都不要有任何顾虑,直接拒绝就好!”
朦胧的月光下,有什么东西在陈行简眸中缓缓流转:“杜思贝,如果我想答应呢?”
杜思贝一怔,嘴唇蠕动半天,问,“为什么。”
那晚的公交车上,她问陈行简,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
他说,再给我一点时间。
此时此刻,时间到了吗?
“巴厘岛。”
陈行简轻声开口,夜风中,他微凉的低音掠过杜思贝耳侧。
仔细听,似带了点悔意。
“我陈行简一生坏得坦坦荡荡,却唯独在那天,欺骗了所有人,也骗过了自己。”
杜思贝不明白,半抬头看去,陈行简目光中闪过一丝痛意。
“那场婚礼,主持人问我对你心动的瞬间,我没有回答,输掉了那串你很想要的珍珠项链,还记得吗?”
杜思贝怎么会忘,扯出一抹苦笑:“你不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的。”
这话说完,她感觉陈行简呼吸微微一重。
他嗓子好像哑了:“杜思贝,对不起。其实我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愿相信。”
相信。
“对你动心,是我退无可避的命运。”陈行简看着她说。
一缕山风,从遥远的天边,拂过杜思贝脸边。
远处的城市灯火通明,而在这清寒的,只摇曳着一丝烛火的广阔天地间,陈行简的每个音节全淹没在风里。
杜思贝却听得无比清晰。
轻轻的“吧哒”一声。
陈行简向她打开一枚红丝绒盒子,一串珍珠项链静静躺在黑丝绒布里。
这么黑的夜,都无法掩盖它流淌出的温润莹白的光。
陈行简手指搭在盒子边缘,他长久维持着揭开首饰盒的姿势,修长苍白的一双手,此刻似乎有些颤抖。
“杜
思贝。“陈行简深吸一口气,缓缓说,“我把输掉的项链给你找回来了。”
“我们可以从头再来一次吗?”
“就从你二十七岁这天开始。
第42章 恋人把高不可攀的上司玩弄于舌尖之……
杜思贝恍惚了很久,声音轻得连她自己也听不清:“从头再来,是什么意思?”
陈行简定定望着她,眼神清亮,一字一句说,“你和我,像普通情侣一样,吃饭,恋爱,散步,约会。如果彼此感觉良好,我们就继续走下去。”
“走到哪去?”
杜思贝脸上出现迷路的神情,她看着陈行简,眼神放空:“陈行简,你还有六个月,不——五个月就要走了。我们,能走到哪里去?”
陈行简:“美国。”
杜思贝更迷茫了:“哪儿?”
“你的英语不是很好么。”陈行简平静地回答,仿佛已经考虑过未来所有的可能性,“我们一起回美国,你想去纽约还是洛杉矶,科颖的分公司任你选择。想带家人一起走,也可以,所有手续我来处理。”
杜思贝呼吸一窒。
她有种自己正在做梦的不真实感。
宁静的山顶别墅,飘着幽香的午夜花园,还有夜空中一闪一闪的星星,都太美好了。好得像她春心萌动的少女时期常做的那种梦。
陈行简看杜思贝一脸恍惚,偏开目光,将装有珍珠项链的丝绒盒子往上抬了抬:“不试试吗?”
杜思贝经他提醒,从轻飘飘的云端打开降落伞,慢悠悠晃到了地面上。她瞪着那串光华流淌的项链,每一颗珍珠都润白得像刚从蔚蓝的大海深处打捞起来。
她问,“这就是巴厘岛的那串项链?”
陈行简:“不是同一款,但更好。”
杜思贝伸出食指,拨弄了一下珍珠,凉凉的。
她发现这串项链的中间还有一个约莫3克拉的粉色钻石搭扣,指尖不由顿住,抬头问陈行简:“多少钱?”
陈行简拧眉:“什么?”
杜思贝收回手,认真问,“这串项链,花了你多少钱?”
“……杜思贝,你能别破坏气氛么。”陈行简笑得有些无奈。
杜思贝想,自己刚才的回应,大概是默认了跟陈行简从头再来。
可她完全没有跟有钱人恋爱的经验。一串名贵的嵌钻石的珍珠项链送上来,她第一反应不是惊叹完项链的美貌后将它带上脖颈,而是在心里给这玩意儿估价:肯定很贵,她戴不起。
杜思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白色无袖裙,快消品牌打折款。
她笑道,“我还是,先不试了吧。”
陈行简“咔哒”一下扣上丝绒盒子,脸色不太好看。
“哦,那随你。”
他说完就推着蛋糕车进了屋里,脚步又快又疾。
杜思贝愣在原地片刻。
她又惹陈行简不高兴了。
不过话说回来,陈行简花心思送她这么郑重的生日礼物,她的反应确实扫兴……
这么一想,杜思贝心中有了主意,快步跟进屋去。
也是此时,刚才钻出过野兔的草丛里,渐渐升起一顶黑色鸭舌帽,与四周浓得化不开的黑夜,融为一体。
……
客人们离开后,偌大的厅堂又空又静,悬在半空的巨型吊灯是黑着的,只亮了几盏壁灯,映出墙壁上几幅人像油画。
威严的中世纪男爵,睁着铜铃般的眼睛,仿佛在瞪每一个从他眼皮底下走过的人。
杜思贝独自走上旋转楼梯,只听得见高跟鞋的笃笃声。
她心里犯怵,对着二楼走廊喊了声,“陈行简!”
“啪”的一声,二楼廊道的天花板灯全打开了。
杜思贝被这突然的动静吓得赶紧捂住胸口。
她立刻抬眸,看见令人心安的一幕,舒了口气,又浅浅笑起来。
陈行简双手抱胸,懒懒倚在楼梯最上方一级台阶的扶手边,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这间别墅是我找朋友借来用一晚的,平时都有人住。”
陈行简居高临下地瞥了眼杜思贝,眸光却并不寒冷,而是带着揶揄,“这儿不闹鬼,某些人别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楼梯转角处的杜思贝抓着扶手,仰头问:“但你好端端的跑来这借别墅干嘛?位置这么偏远,还在山顶。”
今夜月光微淡,山顶又远离城市光污染,是观星的最好时机。
可有些人她就是不识好歹。
陈行简扯了下嘴角,反身走进廊道深处:“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做,就喜欢野。战呗。”
他又不好好说话。
杜思贝咬住下唇,皱眉盯着陈行简刚才站过的地方好一会。
天气已经有点热了,陈行简冲完澡出来,只穿了条灰色平角裤。
卧室没开灯,他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摸黑走到床边,拖鞋在地板上拖出懒洋洋的声音。
“人呢?”陈行简觉得奇怪,俯身去床头开灯时,他吸吸鼻子,闻到黑暗中传来一股似有若无的媚香。
紧接着,一双轻若无骨的手,摸上他直直站立的两条长腿。
女人指尖的长指甲,从他的脚踝开始轻挠,沿着长满汗毛的小腿内侧,轻轻摩挲,一路往上撩拨。
“啊……”陈行简倒吸一口凉气,血液集体下涌。
他低头看去,刚刚适应了黑暗的视线里,是杜思贝跪在地上,仰头望他的一张脸。
她的尖脸蛋精致而乖巧,被左右两边的黑色长发夹在中间。
不开灯的房间里,这样的杜思贝神秘,美艳,还带几分恐怖的危险。
“你跪着干嘛,起来。”
这一刻,陈行简发现自己并不喜欢让杜思贝跪着。
杜思贝却恍若未闻,双手绕到身后,拉下无袖裙的拉链,当着陈行简的面脱掉了裙子。
她雪白的身体在夜里豁然开朗。
陈行简呼吸急促,一开口才听见自己嗓子这么哑:“别闹了,起来。”
“嘘!”
杜思贝将食指伸到唇边,轻轻发出气音。
她像小猫皱了皱鼻头,抱怨似的说:“陈行简,你今天洗澡很不专心诶。”
陈行简强压着某处火烧的念头,为她保留最后一丝耐心,“我怎么了。”
“没用毛巾么,腿上还有这么多水珠呢。”杜思贝细细低语。
“不过,没关系。我会慢慢给你舔干净。”
她拉下陈行简的底裤,只脱到膝盖便懒得再向下。
陈行简两腿打颤,反手撑住墙面,喘着粗气低哼:“妈的你舔哪儿呢……嗯——!”
杜思贝说不出话。此时的陈行简,滚烫得她不敢直视。
他是恋人,也是上司。
她把高不可攀的上司玩弄于舌尖之上,这让杜思贝心底颤栗。
当然,也很爽。
但陈行简快疯了。
沙哑地吼叫出声。
杜思贝脑袋向后一倒,鼓起腮帮,像无辜贪吃的小孩,眨巴眼睛盯着陈行简:“呜——”
他立刻从床头抽纸,一次性快抽光半包纸巾,接到她嘴边:“笨蛋,快吐了!”
杜思贝却摇了摇头,忽然调皮地对他吐出舌头。
看见杜思贝舌尖,陈行简下颌一紧,绷得牙关都快咬碎。
他两手穿过杜思贝腋下,将她贴着床沿抱上大床,沉声说:“躺上去。”
杜思贝闷哼了声,轻推陈行简肩膀:“我还没洗澡。”
“我喜欢。”
陈行简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也离她越来越近。
他的嗓音黏而发闷:“咸一点,更好吃。”
“唔!”杜思贝指节骤然收紧,素白的床单在她掌心绽开一片褶皱。
陈行简平时那么坏的一张嘴,今夜温柔得不像话。
沉静的房间里,只有急促的呼吸,将空气灼得发烫。
陈行简曾对杜思贝说,我对自己的欲望坦坦荡荡。
杜思贝觉得他说得很对。
没有什么感情,比一个人渴望占据另一个人的身体还来得真,来得浓。
更何况,愿意让另一个人占据你的身体,这本身不就是一种感情?
……
杜思贝醒来时,屋子里还沉浸在浓稠的黑暗里,窗外传来细碎的鸟鸣,想来是天亮了。
陈行简睡在她旁边,脸朝着她的方向。
他的呼吸很轻,睫毛在昏暗中也显出柔软的弧度。
杜思贝在黑暗中凝视着他,目光描摹过他的眉骨、鼻梁,最后落在那双阖着的眼睛上。
她俯身,嘴唇轻轻碰了一下陈行简的眼皮。她悄悄摸下床,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凭记忆找到放在梳妆台上的丝绒盒。
杜思贝将窗帘撩开一条缝,站在落地镜前,看着镜子里全身赤。裸,只有脖子戴着珍珠项链的自己。
沐浴在金黄的晨光中,无论项链还是她,都太美了。
杜思贝有些出神,直到安静的房间里有人轻咳一声。
镜子出现陈行简的脸。
他裸着上身,靠坐在床头抽烟,刚睡醒的眉眼淡淡的,从吐出的烟雾里看着她。
杜思贝脸颊微热,不想承认被他捉到自己偷戴项链,装作不经意地问,“你醒啦?”
“喜欢吗?”他抬抬下巴,浅淡的目光落在她颈间。
杜思贝一时更难为情,红着脸点头,“喜欢。今天外面风景真好,你看。”
连忙将窗帘拉开了些,指给他看天边的霞光。
陈行简浓郁的凝视却还反复刷在杜思贝身上,仿佛她是供奉在一座小庙里的女神像,接受朝圣的信徒前来瞻仰。
他说:“我看到的风景更好。”
杜思贝光着身子走到陈行简面前,掀开他的被子,躺进去,让两个人身上的热气合在一起。
陈行简很快有了反应。
这次杜思贝坐在他身上,乘船一样颠簸了很久。
身上湿黏一片,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要不要进来?”她忽然问。
陈行简掐着她细腰顶胯的动作一顿,嗓音被灼得沙沙的:“不行,我没拿套。”
杜思贝戳戳他肚子,“可你之前说,有你的地方就有套。”
陈行简双目沉沉地望着杜思贝。
他口渴,仿佛在她眼里看见自己变成一头兽,原始的欲念燃烧了起来,可他哑着嗓子说:
“遇见你之后,我就不是以前的我了。”
杜思贝愣了下。
陈行简将她从身上抱开,对着她猛抖了几下腕子。
然后他从后将杜思贝拢入怀中,抱住她,大腿压在她腰间,嗓音里带几分倦意,“睡一会。”
“下午跟我飞广州,一起去看风铃花。”
登机前,杜思贝回家收拾行李箱。
陈行简本意是直接出发,需要什么去了广州现买,但杜思贝想到祝友娟,觉得自己夜不归宿始终不妥。
她想跟母亲解释一下。
推开家门后,杜思贝神色一滞。
祝友娟冷着脸坐在沙发上等她,玻璃茶几上散乱着一桌的照片。
照片很暗,像是夜里拍的。
杜思贝走过去问,“妈,你怎么——”
“别喊我妈!”
祝友娟厉声喝断,“明知道陈总有女友还去勾引人家。”
“我怎么会养出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儿?”
“你给我跪下!”
第43章 对峙你跟他勾搭在一起,就是人人喊打……
机场,登机口附近的珠宝店。
晶莹的灯光打在玻璃柜台上,柜子里每颗镶嵌钻石的戒指都熠熠闪亮,晃花人的眼。
身穿浅蓝色丝质衬衫的男人双手斜插裤兜,微微垂首,看了柜台里的钻戒很久。
女店员见他气度不凡,心情看上去也很不错,笑着迎上去问:“先生,您是在为女朋友挑选戒指吗?”
男人从钻戒上移开视线,似有疑惑地看女店员,轻声重复那三个字,“女朋友?”
男人个子太高,近距离站他身边,令人很有压迫感。
但他的脸庞俊朗干净,声线也温柔,减轻了店员的紧张,只是与他对视数秒,脸颊就开始发烫。
她红着脸点头,“嗯。”
陈行简在舌尖反复品味女朋友这三个字,笑道,“没错,是我女友。”
他握在口袋里的手舒展了一下,总觉得指头上少了点什么东西,又说,“把你们的情侣对戒拿出来看看。”
帅气的男人名草有主,多少叫人失落。
店员心里感慨,戴上白手套从玻璃柜里取出一对戒指,推到陈行简面前:“先生,这是我们最受欢迎的romance系列,2.46克拉的DVVS1级钻石,晶莹剔透,比纯净水还要透明呢。”
“净度是不错。”陈行简点了点头,又摇头,“就是钻太大了。”
店员微愣,没想到客户这么直白。
她很快又拿出一枚1.2克拉的戒指,陈行简挑了下眉梢,“还是大了。”
他想起杜思贝昨晚见到那串珍珠项链的神情。
她眼里闪烁着灰姑娘见到水晶鞋的喜悦,但因为午夜将近,她害怕一切都是梦,所以迟迟不敢将项链戴上脖颈。
直到今天清晨,她才相信一切成真。
却始终胆怯。
只敢在他睡着时,悄悄将项链戴上身。
陈行简垂眸,看见方形丝绒盒子的内部,嵌着一行英文花体字母。
他转头对店员说,“给我拿一只最小克拉的钻戒吧。”
那行英文,是“Everystonehasasoulofitsown.”
如果每颗钻石都有自己的灵魂,那么,陈行简想,属于杜思贝的那颗钻石,它不需要成为最华丽,或是最耀眼的那个。
简洁,素雅,一颗草籽大小的晶钻,就足以唤起他内心无限的柔情。
陈行简很满意店员最后送来的这对情侣戒指。
他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和右嘴角一个小括弧,“你的品味很好,就要这对,帮我包起来吧。”
店员对着他的脸呆了两秒,然后红着耳朵小跑去柜台。
陈行简见惯了这种场景,心情颇好,摸出手机给杜思贝打电话。
手机里“嘟嘟”几声后,冷冰冰的电子女声说:“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此时,机场广播也传来提醒:“由上海浦东飞往广州白云的航班已经开始登机……”
陈行简从耳边拿下手机,对着屏幕皱眉片刻。
然后他又打了一遍电话。
这次,杜思贝关机了。
“我今天非得替你爸爸好好教训你!”屋子里,祝友娟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手中精光闪闪的东西扫起一阵疾风。
她怒指杜思贝的脸:“还不快点跪下!”
天色已近黄昏,屋子里的暮色越来越浓,祝友娟因为瘦而凹陷的眼眶里蒙上阴影,陌生得像变了个人。
杜思贝将手机关机,放进包里。
她站在小客厅中央,注视着几步之外,一脸怒容的母亲,平静问:“妈,谁给你的那些照片?”
昨天晚上,有人偷拍了她和陈行简。
打印冲洗好的照片里,她和陈行简脸贴着脸跳舞,聊天。后来她跟着陈行简进别墅。第二天一早,从纱帘透出的缝隙里,可以看见杜思贝在窗前照镜子的裸。体。
房间另一端,是同样裸着身,坐在床头抽烟的陈行简。
“照片?你还有脸问?!”祝友娟“咣”地将手中钢针往茶几上一抽。
织毛衣用的不锈钢长针,有小臂那么长,小指那么粗,针尖闪着凛冽寒光。
杜思贝小时候考试没考好,就要被祝友娟用这根针“家法伺候”。
虽然成年已久,但杜思贝看到这根钢针,童年被打的记忆仍旧席卷而来。
她喉头发干,坚持说,“妈,我跟陈行简男未婚女未嫁,在一起过夜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反而是偷拍的这人,他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不知哪句话彻底点燃祝友娟怒火,她三两步冲到杜思贝面前大吼,“你少张口闭口偷拍!全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孟医生才是陈总的正牌女友,你跟他勾搭在一起,你就成了插足的小三,成了人人喊打的狐狸精你知道吗?!”
“妈,我从未插足任何人的感情,更不是第三者。”
杜思贝呼吸急促,但她极力压抑着胸腔起伏,一个字接着一个字,艰难开口:
“我不明白,妈,你为什么会这样说自己的女——”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那根钢针往杜思贝胳膊上狠狠一抽。
杜思贝冷不防打了个寒战。
她怔怔低下头,看见自己手臂渐渐浮现一道猫爪抓过的红痕,火辣辣的疼。
祝友娟扯着唇角冷笑,“你爸要是还活着,他也会像我这么做。女孩子一旦动了走捷径的念头,这辈子就完了。我们家虽然穷,但穷得有骨气,绝不会为了钱去做低贱的事情!”
杜思贝的视线空洞而茫然,过了很久才聚上焦。
她的声音比屋里的灰尘还轻:“可是,妈……我做什么了?”
“我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我做错什么了?”
“你说呢?”祝友娟眼尖地发现了杜思贝领口下面的一圈凸起,伸手就去抓:
“你脖子上带的是什么?啊?”
祝友娟扼喉的动作令杜思贝本能后退了好几步。
她本意只是想护住脖颈,却在挡开祝友娟时不慎用了点力气,“妈,你别这样!”
祝友娟被她推得身形一晃,瞪圆了眼睛大喊:“好啊,为了男人连自己妈妈都敢打是吧?真是翅膀硬了,我今天不治服你我就……我就不姓祝!”
她像一头发了疯的母豹扑到女儿身上。
虎毒尚不食子。
杜思贝避犹不及,细颈被母亲指甲挠得生疼。
她闭着眼侧脸躲开,那串珍珠项链就被祝友娟从衣领里拽了出来。
“这……这么大的一串项链?”祝友娟语气变了。
她直直瞪着那些颗粒饱满,莹白流光的珍珠,眼里亮起贪婪的绿光。
“是……是他给你买的?”祝友娟一边问,一边加大手中力度,拉扯那串珍珠。
杜思贝屏住呼吸,心跳越来越快。
脖子上的项链像一根被扯到极限的弹簧,稍有不注意,就可能整根崩开。
“是,是陈行简。”
杜思贝欺哄般地摇了摇祝友娟胳膊,“妈,你先放开我,我们有话好好说。”
“他连这么贵的项链都愿意给你买……”
祝友娟低头喃喃,“真的,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你,勇哥没猜错……”
杜思贝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谁没猜错?”
祝友娟不应声,只是阴阴笑了声,“把项链给我。”
她另一只手摸到杜思贝颈后,去解项链的锁扣。
杜思贝捂住脖子,连连后退着惊慌大叫:
“我不要!”
“给我,我是你妈!”
祝友娟跨上前发狠地掐她,“你跟姓陈的八字都没一撇,怎么能收人家这么贵重的礼物?把项链给我!我拿去还他!”
“要还也是我自己去还!你不准动我的东西,你松开——”
话说到一半,一连串噼里啪啦的脆响声炸开一地。
杜思贝脖颈上的珍珠项链被扯断了线。
一颗颗洁白的珍珠弹落在地,潮水一般向四面八方滚去。
争抢中的两人都是一愣。
母女俩眼睁睁看着一串名贵的项链化整为零。
一颗珍珠再耀眼,始终不如一串珍珠来得惊艳。
祝友娟最先意识到这点,矮身蹲下去捡那些珍珠。
一枚珠子溜得太快,“骨碌碌”飞快滚去门边,祝友娟就手脚并用爬过去捡。
杜思贝看着母亲在地上爬来爬去的背影,又看这一地的狼藉,她慢慢走到沙发边,撑着膝盖坐了下来。
目光流连到茶几上一摞厚厚的照片。
最上面一张,是陈行简坐在床头,远远望着她的背影。
他在微笑。
杜思贝忽然觉得疲惫极了。
暮色四合,窗外起了风,清寒的空气注入一片寂静的屋里。
杜思贝无声叹了口气,就听见门外有人敲门——不,是用手掌拍门。
那人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她名字,声音穿透薄薄的门扉,响彻整个楼道:
“杜思贝——!”
她的心口随这三个字砰砰狂跳。
杜思贝抬头对祝友娟叫道:“别让他进来!”
可祝友娟已经将门打开,陈行简像狮子一样冲了进来。
刚踏进屋里,他忽然蓦地止住脚步。
四目相对的一刹,杜思贝全身上下暴起一层鸡皮疙瘩。
陈行简站在门框的阴影里。
他眼睛比夜晚的海更黑,涌动着狂风暴雨来临前,已经在沸腾的海水。
他看着一地的珍珠,什么都懂了。
“是你——”
陈行简看向门边的祝友娟,一脸冰寒,仿佛动一动就会掉下戳死人的冰碴。
祝友娟不由得缩起脖子,声音尖细微颤,“我、我怎么了?”
“祝阿姨。”
陈行简似笑了笑,尽管他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既然已经偷拍照片,有了我的把柄。那,你要敲诈我,还是勒索?”
祝友娟一噎。
她的目光转到杜思贝那儿,渐渐有了抽到王炸的底气:“陈总,话别说这么难听,我不想敲诈,也不想勒索你。”
“我就是心疼自己女儿。贝贝男朋友都没一个,跟着你一场,名声坏成了这样,她以后还怎么找对象?”
陈行简没说话,漠然地看着她。
祝友娟捏紧门把手。陈行简冷若冰霜的面孔,令她心里忽然又很没底: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她,那你至少得给她一个名分吧?”
陈行简终于开口:“她想要的,我都会给她。”
祝友娟看到了希望,乘胜追击:“噢,那我要你娶她,你办得到吗?”
“不行!”反倒是杜思贝先喊出声。
她对着陈行简摇头:“陈行简,你不要再管我家的事情了。你现在先离开,我一会去找你好吗?”
陈行简站在那里,日落后深蓝色的光线落在他身上,穿衬衫长裤的周身都萦绕清寒的冷意。
可他淡漠的视线落到杜思贝脸上,却似在一点一点回温。
各种情绪在陈行简脸上交织闪过,最后定格为深深的坚定。
他看着杜思贝,回答祝友娟的问题:
“——我娶。”
我娶她。
我办得到。
轻轻的两个字,羽毛一样划过杜思贝心尖上。
她紧咬住下唇,咬得泛白了自己都不知道。
好安静的黄昏。
陈行简站在她面前,她就只听得见全身血液加速流过心脏的声音。
“但是。”
陈行简淡声开口,深如沉湖的眼眸最后掠过大喜过望的祝友娟脸上。
他忽然咧了咧嘴角,冷肃的脸上浮出笑容,染了几分邪气:
“结婚之前,你得先跟我老婆断绝母女关系。”
第44章 大雨往后余生,只做我杜思贝一个人的……
下午六点,日落后的天空乌云密布,几滴雨珠砸到窗玻璃上。
外面很快下起大雨。
“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教唆我女儿跟我断绝关系?”
祝友娟冷哼一声,“砰”地关上房门,走向客厅中央。
屋子里的三个人站在不同方位,各守立场。
陈行简插兜而立,声音清淡,显得游刃有余:“中国法律里,血亲关系虽然不能断绝,但我们的婚前财产会进行公证,婚后贝贝将以她的收入水平向你支付费用,履行最基本的赡养义务。多的你一分都不要想。”
祝友娟眉拧成结,死死瞪着陈行简。
这个冷酷无情的资本家,前段时间他的温和面孔都是假象。
如今既然撕破了脸,就只能靠那些照片敲他一笔。
可他若是不上钩……
祝友娟有些焦躁了。
“我含辛茹苦把女儿养大,我们母女间的羁绊不可能断!”祝友娟稳住心神,振振有词,“反倒是你,看着一表人才西装革履,做的都是卑鄙无耻的烂事。你坏我女儿清白,不可能
就这么算了!”
好一个舐犊情深的母亲。陈行简笑了一下,“还装呢?”
祝友娟佯装愤怒的脸上,裂开一丝缝隙。
陈行简不以为意:“说吧。你要多少钱?”
奸商就是坦诚。祝友娟不答反问:“我女儿的清白,在你眼里值多少钱?”
陈行简看了眼游离在状况外的杜思贝。
她呆坐在沙发上,微弓着腰,茫然望着一地狼藉。
二十多年的母女情,到头来都是可算计的筹码,被放上天平称重,她母亲还要讨价还价。
陈行简无波无澜的声音多了些隐晦不明的情绪。
他低声说,“她是无价的。”
“哈哈哈!”祝友娟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但她干笑了几声就压下嘴角,冷着脸伸手,“拿五百万来,我就把女儿嫁给你。”
陈行简:“不可能。”
祝友娟深知陈行简难以攻破,她直接转向杜思贝,眼里满是讥讽:“贝贝,你看到了。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要娶你的男人,一谈钱就吓破了胆。”
“妈。”
杜思贝抬头看着祝友娟,声音讷讷:
“——你走吧。”
祝友娟眨了好几下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女儿会先推开她:“傻丫头,你疯了?妈在为你讨回公道!”
“……你能不能别说了?”杜思贝垂下脑袋。
她双手按住自己额头,声音也闷在胸口,“什么名声,清白,从头到尾都是你在自说自话。一会儿逼陈行简娶我,一会儿找他要钱,我不知道,你要这么多钱到底想拿去干嘛……”
陈行简沉默看着杜思贝低下头后的发旋。
屋外雨声越来越大,愈发衬出屋里的寂静。
祝友娟盯着脆弱的女儿,良久,她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你真是懦弱到没边,被男人害了还为他辩解。”
“他怎么害我?”
杜思贝从胸前扬起头,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眼里闪烁着泪花,却倔强地不肯流下:
“我们从没发生真正的性关系,他要怎么害我?”
祝友娟一怔。
随即她看向陈行简,目光在他下半身飞快晃了一圈:“你……”
杜思贝苍白地笑了笑:“问题不在他,在我。”
“曹勇在我十三岁那年对我做了什么,妈,你忘了吗?”
“你住嘴——!”
祝友娟呼吸一窒。
她的心脏在狂跳。
她生出一种恐惧,凉意从脚底往上渗透全身。
“我跟曹勇早就断了,我不想听你翻来覆去说那些陈年旧事!”祝友娟紧张地看了眼陈行简。
陈行简安静站在墙边。
他越安静,她越恐惧。
杜思贝见到这样的母亲,终于忍不住,咬紧了唇角,声音透着心碎:
“可是曹勇把我的人生毁了。”
“妈妈,你是帮凶。”
那些回忆太痛了。
也是在这样的雨天,十三岁的杜思贝把母亲拉进卧室,扯着母亲的衣角摇摆:
“妈妈,你不要再带曹叔叔回家了好不好?”
“为什么?他每次都给你买吃的啊!”
“可他总是……总是盯着我看。”
“你……你是不是想多了?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你脑子里成天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杜思贝垂下脑袋,苍白的后颈立出一截凸起的颈骨阴影。
“妈妈,他还要我摸他那里。”
山里的雨总是伴着雷鸣。
闷雷滚过天际,在祝友娟脸上劈开一道青光闪电。
时间慢慢地流过,某一刻,祝友娟忽然撞开杜思贝的身体,夺门而出。
门外传来尖锐的巨响,什么被砸碎在地上。
然后是母亲的嚎啕大哭。
声声凄厉。
可明明她才是那个受到伤害的人。
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竖起铁栏杆的防盗窗上。
杜思贝的房间变成一座铁皮监狱,她终生都走不出去。
后来她想,母亲其实比她更脆弱。
也更无法接受,年纪轻轻失去丈夫后,她好不容易搭上的靠山,竟然是一个禽兽。
所以她选择了相信。
相信她的枕边人。
再后来,杜思贝常做起一个梦。
梦里她被人紧紧钳住手,坐在别人温热的肚皮上,不停地不停地摇晃双手。
梦中那个人面目模糊,看不清脸。
但杜思贝觉得,正是因为看不清,才会叫她比较好受。
上了高中,陆陆续续有男生向杜思贝表白,双手递上粉色情书。
她微笑着拒绝每一个人。
那些男生眼里满是失落,但杜思贝心里说的其实是对不起:你们不知道你们眼前这个文质纤弱的女孩正在被她继父玷污。情书里写的美丽,干净,洁白无瑕,全是她的反义词。
哎,你真的要听吗?
确定不会被吓跑哦?
——哈哈,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还没开始说呢。
杜思贝习惯了见到这个世界的背面。月球背后千疮百孔的环形山,才是真实的月亮。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面对真实的勇气。
你说对吗,陈行简?
陈行简插兜靠着墙壁,窗外灰青色的光线落进来,给他的睫毛覆上一片阴影。
他淡淡看着祝友娟:“所有的这些事,你知情吗?”
陈行简的反应,出人意料地,好平静。
杜思贝默默想,浪荡如陈行简,接受力确实比一般人强。
祝友娟被这么冷不防一问,太阳穴突突地跳:“她说曹勇欺负了她,证据呢?啊?”
陈行简微眯起眼,眸光顿时变犀利:“所以你默认了,那个男人十四年前的确侵害过杜思贝?”
“我没有……我可没这么说!”
祝友娟像一只强撑许久但还是被戳破了的气球。
她喃喃倒退,退向门边,“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本就不太正常的头脑彻底陷入混沌。
陈行简看出来了,故意板着脸上前一步:“你这种烂人有什么资格做母亲?”
祝友娟被吓得大叫:“救命啊——!”
天外一声雷。
真像老天爷愤怒的回应。
祝友娟转身开门就跑。
人已经跑得很远了,尖叫声还在楼道里回荡。
直到叫声消失,陈行简才轻轻合上门。
他对着门板,深吸一口气,然后回身走向杜思贝。
“你也走。”杜思贝说。
陈行简脚步一顿,抬起目光。
沙发上,杜思贝坐得笔直,看着对面的墙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陈行简抿了抿唇,去料理台用热水壶烧水。
咕嘟咕嘟的烧水声里,陈行简背靠桌沿,远远看着杜思贝。
过了一会儿,他说,“如果你不想,我们就先不聊那件——”
“我说了请你离开。”
杜思贝冷声打断陈行简。
顿了很久,她用力吞咽一下,才鼓起一口气说,“可以尊重一下我的想法吗,哪怕就一次。”
杜思贝目不转睛对着的那片墙壁,灰白而粗糙,坑坑洼洼,有上任租客敲钉子留下的钻孔。
她的生活一直很贫瘠,不堪,如同她下着暴雨的青春期。
余光里,是静默如雕塑的陈行简。
人真奇怪。
遇到对自己好的那个人了,却总想反复试探。把他推远一点,再远一点,确定他每次都会像叼着飞盘的小狗一样跑回身边,才能安心——
就算我糟糕透顶,也会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短促的脚步声后,门被合上。
很好,现在那个人走了。
屋子里静得仿佛没有活物,只有屋外雨声淅沥。
杜思贝把所有人都赶走了。
真好。
啪啪啪,杜思贝猛拍膝盖。
现在的结局简直太正确了。
死了爸,疯了妈,走狗屎运碰到的纯情老板也说了拜拜。
“……杜思贝你真牛逼!”
杜思贝冲着白墙喊了一声,墙没理她。
刚才说什么都不肯流下来的眼泪,忽然一下决堤。
杜思贝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
车里,陈行简坐在副驾,闭目许久。
陆野也没说话,发着愣拨动雨刮器。
雨刮器一下一下拨开挡风玻璃上流成河的雨水,很快又有无数新的水流汇聚。
一场持久的大雨。
陈行简摁动录音笔上的退格键,反复听杜思贝那四个字:“请你离开。”
“请你离开。”
“请你离开。”
闭着的眼皮底下,眼珠滚来滚去,不得安宁。
陆野轻咳着嗽,从他手中拿过录音笔,暂停播放:“我没想到小B就是杜小姐。”
陈行简虚弱睁开一线眼睛,声音沙哑。
“录音你都听过了。证据,够了吗?”
陆野深深叹气:“当事人家属的证词可以作为辅助证据,但还远远不够,需要被告本人,也就是杜小姐的继父亲口承认——”
他刚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不是雷声,不是闪电。
什么人,在车外面,在大雨里,长长地喊一个名字。
陈行简。
悲凉的声音。
陆野以为自己听错了,外面人又喊了一声。
陈行简——
宛如受了伤的鸟儿,振翅哀号,声音穿透暴雨。
听清那三个字的同时,陈行简就打开车门窜了出去。
他速度快得陆野都为之一惊,明明刚才还一幅深受情伤的模样。
陆野侧首看去。
一道白色的身影,没打伞,站在瓢泼大雨里。
像个迷了路无助的孩子,被雨淋得透湿,却干干脆脆杵在那儿,有种不可阻挡的,穿越风沙走石的坚定。
另一道黑影挡住视线,是陈行简跑到了她面前。
两个蠢人,都不记得打伞。
杜思贝头发顺到脑后,脸上全是雨水。
她紧抿嘴唇喘着气,一声不吭看着他。
“你怎么下来了?”陈行简低下头问。
他浅蓝的衬衫很快湿成靛色,短发紧贴在头皮。
“你可不可以不要走。”杜思贝半仰起脸。
她的额头,睫毛,鼻尖,都落满了雨珠。
陈行简轻声说,“我没有走。”
“不,那不够!”
雨声太响,杜思贝的声音格外大。
她的眼睛在雨中异常清亮,一直看进人心底最深的地方。
陈行简屏住呼吸,雨水滑过他的嘴唇,顺着他的下巴滴了下去。
杜思贝忽然走上前,抬起双手,捧住陈行简冰凉的脸。
大雨中,她定定望着他,一字一字说:
“陈行简,我要你发誓,往后余生,只做我杜思贝一个人的男人。”
“——你敢不敢答应?”
无休无止的雨,将整个世界都洗涤干净。
敢信吗。
他又一次动了心。
第45章 醋老婆,我也想吃一口。
回到公寓,杜思贝就发起低烧,体温直飙38度。
阴雨连绵,狭小的屋里浮着淡淡潮气。陈行简摸了把铁床上微湿的被子,当即决定带杜思贝离开这个鬼地方。
开车途中,陈行简打电话给一家粤菜馆订鸡汤,把手机支到杜思贝耳边,“还想吃什么,给主厨报菜名。”
点完菜,杜思贝哑着嗓子问,“我们去1607还是哪儿?”
陈行简瞥她一眼,看回路前方:“当然是去我家。”
“咳咳……”杜思贝忽然剧烈咳嗽,胸腔都为之震动,“所以我们今晚要跟你朋友一起吃饭?”
她指的是孟瑾。
“我们”,和“你朋友”。
泾渭分明的指称让陈行简心里很舒服:“我家就我一个人,哪来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
坐公交车那晚惹杜思贝生气之后,陈行简就请孟瑾从他家搬走了。
看在认识多年的份上,陈行简托朋友给孟瑾找了间徐汇的小洋楼,地理优越,离公司很近——重点是随时能让孟瑾加班,但这种小事不值当告诉杜思贝。
说多了她一定误会。
等待鸡汤送来的时间里,杜思贝绕着陈行简的别墅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一楼客厅。那儿有一架漆光黑亮的三角钢琴。
杜思贝知道陈行简会弹钢琴,但从没听他弹过。
(十年前是有过一段。她来我家做钢琴教师。)
(先跟我谈的恋爱,后来她把我甩了,跟了我哥。)
冷不丁想起陈行简那个成了嫂子的初恋情人,杜思贝走向钢琴的脚步一顿。她忽然没了揭开琴盖,给陈行简表演一曲《小星星》的兴致——
因为他见过更优秀的。
这时,茶几上陈行简的手机嗡嗡震动。
以为外卖到了,杜思贝没看屏幕就接通电话,那边立刻传出甜腻腻的嗓音。
“好久不见啦Nick,想我没有呀?”女人也不在乎电话这头吱没吱声,径自往下说,“上次你送我的宝格丽手链真的很旺事业哎,递过来的剧本我看都看不完哈哈……我明天从横店回上海,要不一起吃个饭?我提前让经纪人订餐厅。”
杜思贝握着手机不说话。
“贝贝?”陈行简边擦头发边下楼梯,对杜思贝朝门的方向偏了偏头,“有人在按门铃。”
杜思贝回过神,仰头看了旋转楼梯上的陈行简几秒,然后对那端说,“谢谢大哥,您放门口就好了哟。”
女明星:“……”
女明星:“什么大哥,你是谁啊?”
杜思贝挂断电话,咚咚咚跑去门口取外卖,又咚咚咚跑回来。
陈行简一听这声音就乐了,家里仿佛多了只小狗。他伸手去探她额头,“小朋友自愈能力很强呢,体温已经降下来了。”
正在拆外卖的杜思贝偏头躲开陈行简。
他也不在意,从后环抱住杜思贝,刚洗过澡,还在发热的前胸贴着她后背,声音黏糊糊的,“老婆,吃完饭我们去床上看电影吧。”
杜思贝将鸡汤分别盛进两个碗里,低着头,冷冷淡淡问,“你很喜欢给刚认识的女人送首饰?”
身后的陈行简不以为意,极其放松地将下巴搁在杜思贝肩窝。她肩膀因此沉甸甸的。
“算是吧。我个人认为,送首饰比送包更能表达心意。”
但他很快发现杜思贝不对劲,解释说,“刚认识不至于,得有一定了解后,送的首饰才能送到女人心坎上。”
杜思贝皮笑肉不笑哼了一声,忍着没问,那你送的首饰加起来讨过多少女人欢心?
陈行简蹭蹭杜思贝细腻的脖颈,嗅了会儿,她身上有淡淡的柠檬草香气。
“那串珍珠项链呢,你收起来了?”
舀汤的杜思贝一愣。
项链被祝友娟扯断后,珠子散落一地,怕不是也都被她捡走了。
“……嗯,项链有点沉。”杜思贝低声说,声音轻如飘忽的雨丝,“我先收起来了,以后再戴吧。看情况。”
有几秒时间里,两人都没说话,一同静静看着澄黄的鸡汤。
“没不喜欢就好。”沉默中,陈行简率先开口。
他从后松开杜思贝,拉开椅子坐下说:“快喝汤吧。”
吃饭前陈行简习惯扫一眼微信,裴元一行人已经抵达广州的下榻酒店,问他们怎么还没到。
陈行简给他发语音:“马拉松我就不参加了,跑40公里的力气要用来做更有意义的事。”
裴元:“比如?”
陈行简按住语音条,眯起眼瞧着对面默默喝汤的杜思贝,悠然回答:
“骑马,或者被当成马骑。”
“噗!”杜思贝一口金汤喷出来。太不文雅,她瞪着陈行简去抽纸巾。
陈行简微微笑了起来,
点开通话记录。果不其然,十分钟前,科颖的美妆代言人女星曾打来一通电话。
他问:“刚才怎么突然聊起首饰的事?”
杜思贝擦完嘴,将纸巾揉成团,捏在手里。她若无其事地说,“随便问问罢了。”
承认吃醋,在感情里不是易事。
从平安夜那晚第一次表白开始,杜思贝就很清楚,谁先动心谁就输。今晚下雨,她脑子一热说出“发誓做我一个人的男人”那种肉麻话,更是输得彻彻底底。
可又有点微妙的不甘心。
杜思贝勉强笑了笑:“陈行简,你要有花不完的力气,就去找匹真马骑。”
招待所里,曹勇听祝友娟讲完来龙去脉,筷子一摔,把塑料碗往床头柜重重一搁。
“老子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偷拍一晚上,你就弄了条项链回来?还他妈是断的!啊?”
祝友娟连忙蹲下去捡饭盒,也顾不得脏,用手抓起洒在地上的几块烧土豆,还有米粒,仰头对曹勇说:“勇哥,你先别着急,我去典当行问过了,这串项链可是澳白维纳斯,最顶级的珍珠品种,咱们把项链串起来不就好了。”
曹勇往床头一靠,喷着鼻孔出气:“一串破链子能值几个钱?”
“还是挺多的。”
祝友娟冲曹勇比了个手势。
曹勇坐直身体,眼睛发直:“……多少?!”
祝友娟朝他幽幽地笑。
“你不一直想开一家麻将馆吗?”祝友娟坐回床头,讨好地给曹勇捶腿揉脚,“等把项链当了,我们就去没人认识的地方盘个店铺,慢慢做,勇哥你一定能做出头的。”
曹勇被哄得满身舒坦,抚了抚皮球般浑圆的肚子,笑得意味深长:“做生意哪那么容易。再说,你妈跟着我们,这吃住又是不小的成本。”
祝友娟一点儿也不担心,想起女儿,她反倒觉得解脱:“我妈有她外孙女管。人家现在攀上高枝了,多养个老人算什么,轮不着我们操心。”
曹勇这才长舒口气,一拍大腿,一锤定音:“好,那明天就去当项链,拿钱走人!”
“哎,不行!”祝友娟打他一下,“这么贵重的项链要是在上海交易,姓陈的一下就能查到我们。”
“那去哪儿卖了换钱?”
“不然……”祝友娟灵机一动,“咱们回四川吧!”
三天后,飞机降落在位于大凉山的西昌机场。
杜思贝随裴元的诚峰印刷公司出差,作为科颖的乙方,他们需要为香水品牌的印花包装设计方案。
去越西县城的路上,杜思贝问,“裴总,你这次看到广州的风铃花了吗?”
“啊,说起这个,太可惜了。”裴元感慨,“上周末整个南方都在下雨,广州的风铃花一夜间全谢了。”
“那确实可惜。”
杜思贝浅浅一笑,看向窗外,眼前又出现上海那个朦胧的雨夜。
结果那晚,她还是做了匹温驯的马驹,被陈行简掐着肩膀按到沙发上。
他把她底裤往旁边一扒,压上去,野蛮地骑了她很久。
老家县城发展缓慢,是全国最后一批摘帽的贫困县。唯一一家高规格三星酒店在县政府里,科颖的人和参与万亩花田计划的客户都住这儿,酒店多年来首次满房。
去房间放好行李,杜思贝接到陈行简电话,他问,“你在几楼?”
“2.”
“这么冷淡?”陈行简哼笑,“上9楼找我,906。”
“不要。”
杜思贝关上房门,进电梯,下楼。
两人坐的不是同一班飞机,陈行简已经六个小时没看到杜思贝。他夹着嗓子撒娇,“老婆你上来嘛,今天换你骑我好不好,驾驾驾——”
“……”
杜思贝走到大厅,撞见科颖的几个高管迎面走来。
而她的手机那端,他们的老板正在用腻得人作呕的声音向她求欢。
和高管们擦肩而过后,杜思贝柔声道,“好,我答应你。那你先乖乖把裤子脱掉,我五分钟后就到。”
然后杜思贝挂了电话。
她知道精。虫上脑的陈行简一定会听她的话。
她也知道,高管们此时上楼,去的就是906。
恋爱才刚开始。
而她们四川的女人,天生自带调。教耙耳朵老公的基因。
杜思贝拦了辆三蹦子,前往县城周边荒凉的镇上。
推开家门,一楼屋子里冰凉凉的。躺在手摇椅上小憩的外婆听见动静,回头一看,她又惊又笑,撑着扶手颤巍巍站了起来:“我说是哪个呢!贝贝啊,你怎么回来了?”
杜思贝将果篮和牛奶放到水泥地上,走上前抱住外婆。
淡淡的牛皮膏药味,从外婆毛茸茸的头顶传上来。杜思贝深吸一口气,鼻头就酸了。
祖孙俩寒暄片刻,杜思贝问,“婆婆,我妈人呢?”
外婆瘪了瘪嘴,“哎,你妈啊,自从过年后就又被曹勇勾了魂似的,每天就想着跟他一起做生意,发大财,上个月不知道跑哪去了,到现在没点音讯。她跟你联系了吗?”
“没有。”杜思贝绝口不提母女俩决裂的事。
说来奇怪,无论有没有吵那场架,想起母亲,杜思贝心头总有丝丝缕缕的乌云。那种感情很复杂,但决不是温暖。
偌大的世界上,能让她每次想起来都觉得暖心,踏实的,也只有外婆,还有……
杜思贝眼底微澜,闪过一张总是勾着右嘴角坏笑的脸。
也不知他的裤子到底脱没脱,有没有闹出笑话。
外婆留杜思贝吃晚饭,杜思贝拒绝了,从附近小馆叫了几个菜送到家里,省得外婆开火做饭。今晚林草局的官员设宴请陈行简,科颖万亩的山茶花田选址在越西县,起码能给当地带来每年上千万的营收。反正包了整个酒店的宴会厅,他们乙方也能跟着沾光,上桌吃饭。
杜思贝赶到大厅,酒席已开。她坐到诚峰这桌,抬头一望,隔壁科颖那边很是热闹,已经开了两瓶白的。陈行简坐在主位,他热切地和桌上人聊天,衬衫领口全敞开,露出通红的脖颈。
很好。
酒精过敏患者喝酒不向女友打报告,还压根没注意到女友的存在。
杜思贝暗自磨牙,转头跟裴元碰杯:“裴总,我们也喝!”
酒过三巡,裴元头晕眼花迷迷瞪瞪,最后一脑袋扎进枕在桌上的胳膊里。杜思贝意犹未尽,再次看向科颖那桌时,她眸色一暗。
孟瑾不知何时坐到了陈行简身边,女人喝过酒的脸上晕着薄红,娇艳美丽,正靠在陈行简肩头和他咬耳朵。
不知说到什么,两人爆发一阵大笑。
杜思贝望了他们很久,陈行简没有一次侧头。
裴元晕乎乎地拍打旁边人肩膀,“小杜,再来,我还能喝!”却只拍到了空气。
杜思贝的座位早没了人影。
……
天色已暗,县城的夜晚宁静祥和,街边的树上亮着点点星灯,偶尔有摩托车呼啸而过。
杜思贝独自走了很久,她酒量好,没什么醉意,就是胃部灼得有点疼。路过一个小吃摊,杜思贝停下来,买了儿时最爱吃的卷粉。
比凉皮还薄的一层米皮,只卷折耳根,再刷上一层辣酱,又香又开胃。
她边走边吃,快吃完时,忽然有人拍她肩膀。
杜思贝朝那个方向回头,这人就眼疾手快从另一方向闪跳到她面前。一个没站稳,他像站在浮冰上,摇摇晃晃,双手在空中划了个大圈。
杜思贝无情嘲笑:“sb。”
他也不恼,指着她手中食物,明显是醉了,大着舌头说:“你,你背着我……偷……偷……”
杜思贝狠狠咬了口卷粉,接着他的话嘲讽:“是,我背着你偷吃,怎样?偷吃总比某些人偷腥好!”
他直勾勾盯着那截快没了的卷粉,喉结上下一滚,还扯下了本就松松垮垮吊在脖子上的领带。
在所有人穿T恤短裤踩人字拖的四川县城里,他的着装正经得可笑。
他巴巴望着杜思贝:“老婆,我也想吃一口。”
“想吃啊?”杜思贝冷笑一声,“——晚啦!”
她嘴巴啊呜一张,却上下牙猛地打架,咬了个空。
手上的卷粉被他抢走,做贼心虚的耗子一样溜到路边,把最后那点卷粉全塞进嘴里。
他得意洋洋回过头,一对上杜思贝视线,眨了眨眼,然后转过去,“呕”地吐了出来。
第46章
坦白局说吧,你到底谈过几段?……
罪魁祸首,是卷粉里的折耳根。
陈行简撑着树干狂吐一通,路过行人看猴一样,幸灾乐祸打量这个穿高定衬衫和尖头皮鞋的醉鬼。
吐完了,陈行简抬起头,汗湿了的几缕黑发搭在额前,他狭长的眼睛泛着薄红水光,看上去无辜极了:“杜思贝你谋……谋杀亲夫。”
杜思贝板着脸冷哼,递他一瓶拧开的矿泉水:“陈总放完风就赶紧回去吧,您那些女性朋友还等着您喝酒呢。”
杜思贝刻意咬重“女性朋友”几个字,陈行简虚起一双桃花眼,意味深长地啧了两声。
杜思贝掉头就走,没走几步她肩头一沉。
陈行简像滩烂泥斜挂在她肩膀上,周身萦绕灼热的酒气。他的呼吸像一阵小风,擦过杜思贝耳边,低哑的声音满是情。欲:“老婆,送我回酒店好不好?”
“陈总,请您自重。酒店里住的全是熟人,您跟乙方公司秘书拉扯不清的样子要被有心人看见,会怀疑咱俩存在不正当的性贿赂关系。”
“哦是吗?”陈行简湿漉漉的眼睛一亮,笑起来颧骨微红,像个幸福的傻子。
“那,我今晚有幸得到老婆的贿赂吗?”
“……”
虽是老牌三星酒店,陈行简的行政套房也比杜思贝的大床房豪华不少。整个房间铺满暗红色地毯,高跟鞋和皮鞋踩上去没有一点声音,只有两人的小腿在碰撞中来回摩擦,勾起细微电流。
杜思贝把陈行简掀翻在床上,穿丝袜的小腿压上去,解他衬衫扣子:“快睡吧,不过你身上这酒味……要洗澡吗?”
陈行简仰着迷离的脸看天花板,不知在感受什么。过了几秒,他张成大字的手臂忽然抽动一下,发出喘息:“想做。”
杜思贝听到那个声音,马上说:“……我走了。”
她脚尖一沾地就被陈行简搂腰抱回了床上。
喝了酒的他力气更大,双手箍住杜思贝腰间,大腿压到杜思贝腿上。他嗅着她后背散发的香气,一边深深吸气,一边发出满足的喟叹:“好香,好想把老婆吃掉。”
杜思贝背脊一阵颤栗,仿佛一只发抖的小动物,被捕食者贪婪地嗅闻,身体却不受控地泌出什么东西。
陈行简的大手很快伸进蕾丝边缘揉捏,杜思贝“唔”了一声,绷直脚尖,高跟鞋吧哒落地。
一阵电话铃突兀响起。
陈行简不满地嘟囔,说什么也听不清,杜思贝翘起屁股顶他两下,“喂,快接电话。你的。”
陈行简这才从后裤兜摸出手机,盖在耳朵上,对那边说了一串流利的……粤语?
讲完电话,陈行简发现杜思贝扭了半边身子过来,瞪着他:“你在跟谁打电话?”
“Amy。”
“谁是Amy?”
“一个广东的供应商。”
这下杜思贝撑着手臂半坐了起来,目光向下盯住陈行简:“我不知道你还会说粤语。”
陈行简也转动眼珠,落到杜思贝半敞着的衬衫衣领中央。纯白的蕾丝边若隐若现。他喉结上下一滚,“这有什么,我前任就是广东女孩啊。”
喝过酒的陈行简不是一般的坦诚。他见杜思贝绷着脸不说话,笑着勾了勾她下巴,像给猫儿挠痒,用纯正温润的粤语腔逗她:“BB猪,你知唔知我好钟意你呀?”
杜思贝一巴掌拍开他手背,眼神沉得可以杀人:“你还有哪些地方的前女友?”
陈行简双手枕在后脑勺,冲她促狭一笑:“你说亚洲范围内还是——?”
他话没说完,杜思贝揪住他一边耳朵直接提了起来,陈行简好看的脸扭曲成一团:“我X疼疼疼……!”
一分钟后。
两人在床上盘腿而坐,大眼瞪小眼,风雨欲来,大战一触即发。
杜思贝双手搭在膝盖,腰背挺直,一脸肃容的模样像尊菩萨。
“坦白局,说吧,你到底谈过几段。”
陈行简双手撑床,懒懒地后仰了一点身子,略带不满地扁起嘴:“哪有趁人喝了酒后坦白的。这局我不参加。”
一股邪火,从杜思贝胸口直烧到喉咙。
几天前的深夜,女明星给陈行简打电话,今晚又有女客户找他。怎么全天下的女人都专挑夜晚联系他?
“你要是这个态度。”杜思贝双手抱胸,冷笑着耸了下肩,“说明我们根本不适合发展恋爱关系。”
陈行简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他也坐直了身,用一根手指戳杜思贝肩膀,“老婆,你知不知道谈恋爱的大忌就是张口闭口把不适合挂在嘴边。”
杜思贝挑眉,冷冷睨他。
陈行简被这眼神瞧得一愣,挪动着屁股离杜思贝更近了一点。
“你看,你谈过,我也谈过。从情史来说我们是同一起跑线……”
“你放屁!”杜思贝厉声打断,“我谈过的一只手就能数出来,你呢?”
陈行简被杜思贝吼得往后晃了下脑袋。他无奈地吐了口气,“我是谈过挺多,但,你不能既要求我像张白纸,又要求我体贴入微懂女人的心。”
杜思贝眼梢微动。
这家伙在哄人方面确实……很有一套。
陈行简眯起眼,慢悠悠凑到她面前,蛊惑般地柔声道,“比如现在,我猜老婆一定很想看一样东西。”
杜思贝不屑地往他皮带那儿瞄了眼:“不想。毫无兴趣。”
“那这个呢?”
陈行简把他解了锁的手机捧在掌心,双手呈到杜思贝面前,冲她眨眼:“看在我主动上交赃物的份上,贝贝大人要不要饶我一次?”
杜思贝扬起下巴轻哼。
陈行简以为他主动交手机就能表忠心?她偏要看!
先大体检查一遍社交App,没有右划软件。过。
接着看社媒平台收藏列表,没有下流擦边内容。过。
最后是微信。
陈行简眼神有所飘动,跟杜思贝一起盯住屏幕。她立刻警觉,抱着手机背对他,“你回避一下。”
“别啊,一起看呗。”陈行简抬手想拿手机,杜思贝大叫一声,伸出食指戳到他眼前:“诶诶诶——!心虚了是不是?”
陈行简摸摸鼻尖,做贼心虚的表情全落在杜思贝眼里,“我有什么好怕的。你随便看,我的真心日月可鉴。”
他又枕着胳膊倒回床上,床垫上下一摇,杜思贝也被颠得一晃,宛在水中央。
不得不说,陈行简的聊天列表很干净。
他给所有人,无论男女,备注的都是英文名+公司职位,而且全设置为消息免打扰。除了,被放在唯一置顶位的那个人。
昵称是一个乳白色的贝壳emoji。
“……”
杜思贝的视线从手机屏移到陈行简脸上,他闭目浅眠,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一副吃定她的模样。
“咳咳,聊天记录我也得例行检查一下,你不介意吧?”
问他只是走个过场,杜思贝早就迫不及待点开Emily的聊天框。
她神色一怔,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又飞快点开Jessie的聊天记录。
接着是Doris,Katherine,Molly……
陈行简确实跟许多女性有业务往来,抛开那些简短的工作沟通不谈,他跟每一个人的聊天背景,都是……
杜思贝呼吸微窒,心脏被一根丝线轻轻柔柔束紧。
她看着照片里的自己,眼前又出现巴厘岛那个橘子海般辉煌的日落。
银白色沙滩上,她闭着眼,将地球上第一个看到日落的名额让给他。
几缕黑发随风贴在她脸边,宁静又美好。
……陈行简那时竟然在偷拍她?
他从什么时候起把她照片设为壁纸的?
他说的动心,难道就是……
“……”
半天没听到动静,陈行简虚睁开一只眼,无声地咧了咧嘴,“看完啦?”
回神后,杜思贝脸颊发热,不知该说什么好,把手机轻轻扔
到陈行简胸膛,嘴硬道,“你一定提前清理过不该看的东西。”
陈行简一脸不跟她一般见识的大度,翻了个身背对她,悠悠感叹:“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呐。”
他倒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再纠缠下去,就显得她不讲理。
“臭狐狸!”杜思贝死活不甘心,扑到陈行简背上,扯开他浅蓝色的衬衫后领,对着他热烘烘的脖颈咬上去。
他身边围绕那么多女人,总该让她们知道,他是属于她的!
陈行简忍着侧颈被千万只小蚂蚁啃噬的疼痛闷哼,“友情提示,你现在咬的是我的颈动脉。再使点儿劲我可能会猝死。”
男人的发茬短硬,扫得杜思贝鼻尖发痒。陈行简温热的颈后隐约飘着淡淡柑橘香,是他做的那款香水——毒药。
所谓毒药,便是令人甘之如饴,九死未悔。
杜思贝紧贴陈行简坚实的背脊,手顺着他的腰往下滑。
他很快发出那种意志力全面消退的叹息。
杜思贝的嘴唇离陈行简的颈动脉远了点儿,轻轻含住他微汗的细肉,吮吸,舔舐,然后“啵”地松开。
她准确地从后抓住陈行简,一边揉他,一边咬他,声音柔得仿佛被抽走骨头,魅成了一滩水。
“你啊你,这么坏,不如死掉算了。”
……
五月的川西,高海拔天空蓝得像面镜子,偶尔飘过一两缕流云。
日头晒得人浑身发烫。
越野车将几拨人送到一座山头上,陈行简戴着墨镜下车,几个当地官员跟着下来,围在他身边,谈论漫山遍野的山茶花田。杜思贝坐在后面一辆车上,眼睛成了标尺,丈量陈行简的宽肩和窄腰。
同样是穿短袖Polo衫,那些官员腰间大腹便便,陈行简却劲瘦紧实,每天夜晚挺甩起来格外带劲。
工作场合,杜思贝不动声色夹了下腿。
“……咳咳,那个,杜思贝,你出来一下。”有人敲窗,遮挡住视线。
她抬眸一看,竟然是Jerry。
自从那次在展会后台闹矛盾,杜思贝再没跟Jerry说过话,彼此把对方当空气。他这次主动低头,杜思贝勉强给面子,下了车,随他走到树荫下,就见他递来一沓文件。
“听Nick说你是本地人,你认识一个叫曹勇的花田承包商吗?”
杜思贝怔地半天说不出话,听Jerry讲完来龙去脉。
简单说就是,她母亲祝友娟曾将曹勇介绍给陈行简,谎称他有承包花田的经验,但现在陈行简到了四川,却再也联系不上曹勇。
Jerry见她为难,忙说:“我就随口一问,你不认识就算了。拜托千万别跟Nick说我问过你,他知道了会很生气。”然后匆匆走开。
杜思贝不发一言,远远看着陈行简的背影。
他正侧头跟官员说话,食指点到某个翠绿的山头,从左至右,在天边划出一道优美的波浪线:“从这座山,到那座山,都会种满我们的山茶花。”
日光灿烂,穿过树枝,斑斑点点地落在杜思贝头顶。
阳光包裹了她。
很耀眼,很温暖。
中午,官员又请他们去农家乐吃饭。
院子里在宰羊,城里来的小年轻都凑过去拍小视频。杜思贝没在人堆里看见陈行简,走出去找。青青小河边,站着一身黑的瘦高个,太阳遍洒他身上,整个人仿佛沐浴圣光。
还是枯水期,浅浅的滩涂上躺着许多鹅卵石,被太阳晒得黑亮。
“你不会是在找螃蟹吧?”杜思贝停在他身后几步远。
陈行简转身看到她,并不意外,取下墨镜挂在领口,尔雅地笑了笑:“你的家乡很漂亮。”
他又看回波光粼粼的小溪,“我在想,品牌的第一款香水取什么名字好。”
“云南,贵州,福建,都有山茶花。”杜思贝看着他英挺的侧脸,慢慢问,“你为什么只来四川。”
顿了几秒,陈行简回过头。
山风扬起他的额发,他站在那,眼神黑如点漆。
等这缕清风吹过去,杜思贝拨开脸边的头发,看着陈行简说,“你为了我,大费周章来四川建花田,我很感激。但是,可不可以让那件事就此过去?”
“你都知道了?”陈行简轻拧起眉,他瞬间明白谁泄露秘密,扯起嘴角,笑容发苦,“你生气了?”
“不是生气。”
杜思贝看着陈行简黑色肩头闪动的光影,缓声说,“陈行简,我已经见过了最好的阳光,不想再看到黑暗。你明白吗?”
她当然理解陈行简想帮他追诉曹勇的心情。
可是,将未愈合的伤口重新挑开,又何尝不是新的伤害?
要她在法庭上当着他的面,诉说她曾遭遇过的不幸吗?那太可怕了。她宁愿陈行简永远不知情。
陈行简插着兜,换了条腿支撑重心,脚下的鹅卵石发出窸窣声响。他语气有点强硬:“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了,难道你要原谅那个混蛋?”
杜思贝被他眼中流露的失望刺得心口一疼。
隔着数米的距离,她不知说什么好,踩着凹凸不平的石头走向陈行简,他神色一厉:“还要靠近我吗?”
杜思贝顿时止步,差点扭伤右脚。
陈行简紧抿薄唇,明显压着不悦。他下巴点点山坡上的小院,沉声说,“那边都是熟人,你应该不想和我惹出什么是非吧。”
她说过的话,被陈行简原封不动驳回来。
她的太阳,时而暖人,时而灼人。
杜思贝黯然垂眼,“陈行简,你是不是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懦弱的人。”
陈行简不说话,默认。
杜思贝忽然想起儿时,她独自在这条溪边捉螃蟹。要耐心地掰开一个又一个石头,才能在缝隙间捉起一只挥舞着青绿色毛钳的小螃蟹。小时候,她视若珍宝地把螃蟹捧在手心,它却毫不留情地夹她一下。
指尖很快渗出小血点,鲜血顺着指头流了下来。
很疼。
杜思贝缓缓抬起眼,迎视陈行简压迫性十足的目光。
她的喉咙又干又涩,可这一次,即使再疼,她也不想放开那只螃蟹。
“如果,我带你认识以前的那个我。”
他与她,隔着众目睽睽之下迈不过去的几步距离。
杜思贝一字一字地问:“陈行简,你还会喜欢现在的我吗?”
第47章 地下恋在你眼中,我的喜欢就那么肤浅……
这时溪边又起了一阵风,从山涧那边吹来,柔和清凉,送走人心里的些微不快。
陈行简沉默了会。盛烈的阳光下,他眼底漆黑发亮,如同溪边不会说话却存在了千百年之久的石头。
石头终于开口,“在你眼中,我的喜欢就那么肤浅?”
杜思贝心头微漾,“当然不……”
“哈喽陈总,原来您在这儿啊!”一个轻快的女声自杜思贝身后传来。
杜思贝第一反应不是回头,而是盯着面前陈行简的反应。他视线越过她,对身后人不咸不淡点了下头,“你好。哪位?”
陈行简的好记性从不浪费在外人身上,身后女人干笑几声掩饰尴尬,“哈,我是负责本次香水纪录片拍摄的导演邵潋,前几天跟您吃过饭的。我们团队在农家乐搭了临时采访间,想请您过去简单聊几句可以吗?”
“简单聊就不必了。”
陈行简从岸边往回走了几步,面对着杜思贝,回答她身后的人,“我现在有私人问题要处理。”
杜思贝虽看不见邵潋的脸,但她语气一下变了调,显得意味
深长,“噢噢,是我唐突了,那您先忙!”
等邵潋脚步声渐远,杜思贝低下头,轻踢脚边的小石头,脸稍微热了,“什么私人问题啊,那群导演最八卦了……”
陈行简寸步不让:“你说呢?”
出于前秘书的职业素养,杜思贝善意提醒:“现在的消费者很关注CEO个人气质和形象,你得多去镜头面前说话,大家才会对科颖有深刻印象。”
“这么喜欢教我做事。”陈行简插兜经过杜思贝身边,淡淡瞥她一眼。
“那就回我身边做秘书。”
重新与陈行简成为上下级,杜思贝扪心自问,她做不到。
不是因为刻意和他保持距离,相反,她无时无刻都在幻想和陈行简零距离,根本没法将私人感情独立于工作关系。
就像现在,一顿饭吃完,邵潋在院子的空地里搭好摄影棚,陈行简坐在葡萄藤下接受采访。杜思贝远远看着邵潋和他对谈,飒爽女导演和英俊男高管,他们更像容易擦出火花的俊男靓女。
院子里站满了人,打光的,摄影的,还有幕后工作人员。
人多的场合,杜思贝做惯了壁花,今天却突然无法忍受被忽视的感觉。她望着葡萄架上瓦蓝的天空,一咬牙,悄然离开了工作现场。
这边,邵潋坐在陈行简对面,探身问他:“陈总,在美国期间,您做的毒药香水大获成功,一举登顶全美香水销量冠军,这次对中国的新品牌有信心吗?”
陈行简靠着椅背,交叠起两条长腿,看上去闲适又放松:“坦白说,没有。”
一旁的公关总监吓得眼睛脱眶:老板,刚才对台词的时候您不是这么说的!
陈行简毫不在意镜头外的反应,继续说,“中国市场的变化太快,只是为了迎合消费者,抛弃自己的根,就会变得不知道自己是谁。同样,单纯将美国品牌的打法迁移到国内,也会干巴巴失去灵魂,就像……”他微顿,眯起眼看头顶烈日,“就像这串被太阳晒干的葡萄藤。”
邵潋手背托脸,饶有意味地笑了。
她很欣赏眼前这个帅气男人,他言之有物,个性不羁,绝非空有皮囊的绣花枕头。
邵潋又问,“那么陈总,在您眼中,有着百年历史的科颖公司到底有何气质,能够吸引全球这么多消费者?”
这话似对陈行简有所触动,他目光投向满院子乌泱泱的人群,眼里有些恍然。
“120年前,年过七旬的创始人在纽约第五大道开了全球第一家科颖门店,在我眼中,科颖就是一个不断拼搏的女人——不管她的出身如何,哪怕在贫困的小镇长大,依旧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在纽约立脚。每次想到这,一个勇敢的女性形象就非常鲜活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公关总监听到这稍微松了口气,但他很快被陈行简的下一句话雷得双脚一软,险些跪地。
“——就像曾经在我身边共事的一位女秘书。”
此言一出,院子里的众人不约而同抿住了唇,压制快漫出来的笑意,唯有眼神飞快四转,眼里写满震惊:女秘书,谁啊?!!
场外,Jerry苦着脸对陈行简举起纸板,上面是记号笔大写加粗的一行字。
“求您了,少说两句!!!”
陈行简扯了下领带,没在院子里找到那个身影,这帮人还在大惊小怪,他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邵潋还在问,“那您对第一款香水的名字有什么灵感?”
“灵感?”陈行简随意一抬眼,对Jerry手上的纸板抬抬下巴,“我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我的员工们又有加不完的班。”
表面平静的众员工心里腹诽:老板你说的已经够多了……
邵潋还想争取:“能不能再聊几分——”
陈行简已经起身,大步走出取景框。
院子外,土路两边长满绿油油的菜畦,金黄色的油菜花随风招展。杜思贝蹲在花田的阴影下抽烟,打开手机引擎搜索,看到男朋友……
词条按照搜索量排序,排在首位的就是“看到男朋友和异性聊天就难受怎么办?”
看来患得患失不是她一个人的毛病。杜思贝刷了不少方法,基本都是以过来人口吻教女方怎么做,只有一个回答说,“想想是不是男朋友没给你足够明确的示爱?不仅是表白,而是将你公开。”
看到这,杜思贝咬着烟发了半天呆,堵在心里的那点儿淤积忽然化开了。
她和陈行简的恋爱,好像从一开始就被默认为地下恋情。
不仅是甲乙方的工作性质,还有身份差异,外形,阶级,家世,这些一公开就会受到旁人审视的东西……
“杜思贝,你能不能注意下个人形象?”
她含在嘴里的烟被一只手抽走。一抬头,陈行简居高临下睨着她,挡住了所有阳光。
“蹲这多久了?”
“……”
“我刚才在院里说的话,你一句没听见?”
杜思贝仰头看着逆光中的陈行简,他五官很好看,但总拧着眉,对她一脸嫌弃。
他对着采访镜头能说什么?小行星撞了地球他也不会说她几句好话。
杜思贝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额头到他肩膀,“你能不能跟我去一个地方?”
……
县城高中门口,杜思贝在保安室外给一个姓李的老师打完电话,双手一撑桌,灵巧坐到了半人高的台面上。
旁边的陈行简戴着墨镜咬了口雪糕,黑漆漆的墨镜遮住表情,但话里的嘲讽还是很足,“你以前也这么野?”
杜思贝瞪他,“哪里野了?”
“蹲着抽烟,跳着上桌。”陈行简冷着脸扯了下唇角,“像个不良女高,怎么考上大学的?”
杜思贝也回他一抹讥笑,“合着你女朋友在你眼里就是个上蹿下跳的猴子呗,没有一点优点。”
“……真的是你,杜思贝?”一个戴眼镜的高瘦女人走到他们面前,不可置信地将两人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她握住杜思贝的手,激动摇了摇,“当年全校只有你考去了上海的好大学,现在知道回来看老师,真好!这位是你……”
“老板。”
“男朋友。”
后回答的杜思贝笑容微僵,“先是老板,后来成了男朋友。”
陈行简忍住笑,取下墨镜跟李老师握手:“您好,我姓陈,目前在一家时尚公司上班。”
大山里的中年女老师哪见过陈行简这种把西装焊在身上的都市精英,愣着握完手,她把杜思贝拉到一边问,“小杜啊,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杜思贝等的就是这句:“刚谈半个月。老师,您觉得我俩……还算相配吗?”
李老师扑哧一下笑出声,“你这孩子,还是跟以前一样直来直去!挺配的呀,他长得是帅,你也很不错嘛。”
听到老师的安慰,杜思贝心里松了口气。李老师再次看向校门口,陈行简插兜靠墙,脱下的西装松松搭在肘弯,他只是往那一站,优越的身材和长相就吸引了门口进进出出所有女生的目光。女孩们个个激动地揪住同伴胳膊,摇旗呐喊一样无声尖叫。
“不过,这样的男人……”李老师顿了顿,语重心长,“趁年轻,你跟他谈一次,体验体验就好了。”
杜思贝一愣,李老师忙问,“没打算结婚吧?”
她咬住下唇,缓缓摇头。
老师这才放心:“那就好。女孩子要懂得务实,你的家庭条件我也知道,还是挑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结婚才走得远。现在这个啊——”
老师惋惜地拍拍杜思贝手背,“你降不住。”
从学校出来,沿路是条林荫道。
清风送来凉爽,陈行简捏起衬衫领口扇了扇风,“你们这热得挺早。找个凉快的地方坐会儿?”
杜思贝踩进一圈圈斑驳的光影里,“我们这小地方,又不是上海,沿街都是咖啡店。”
她一路低头,没发现陈行简认真看着自己。
杜思贝的头发松松垮垮扎在脑后,头一低下,发丝就顺着耳朵一路下滑,遮去大半张脸,看上去温婉又恬静。
“谁说我一定要喝咖啡,坐露营椅?”
陈行简忽然捉起
她的手,十指霸道地挤进指缝。两手相握,他把杜思贝拉进了一家私人小超市。
他从冰柜里拿了两瓶橘子汽水,撬开玻璃瓶,彩色吸管插进去;又找老板要了两张小马扎,牵着杜思贝在街边的树荫下坐下。
“就在这歇会儿。”陈行简把灰色Dior西装往树枝上一挂,衬衫袖口捋到小臂,岔开两条长腿一坐,又对杜思贝挑眉,“你也坐。”
绿意盎然,午后的山中小城,静得只闻树叶沙沙声,还有蝉鸣。
杜思贝今天穿紧身牛仔裤,却还是不好意思冲陈行简岔腿。
她并拢双腿,低头吸着玻璃瓶里冰凉的橘子汽水,仿佛回到小时候,无所事事又无忧虑的童年。
陈行简很不满杜思贝离自己那么远,他搬着小马扎坐到她面前,顶住她膝盖,“你今天莫名其妙。一会儿不要我管你的家事,一会儿带我去见你老师,现在又哭丧着个脸,到底什么情况?”
“你每天怼我,还想让我开怀大笑?”杜思贝掀起眼皮瞪他。
陈行简不乐意了:“我又不是只怼你,第一天认识我啊?”
“哦,所以你是无差别攻击。我也是被扫射的那个。”一点儿特殊性都没有,她更郁闷了,对着吸管吹了口气,汽水里咕噜咕噜冒起一圈泡泡。
陈行简:“……你这什么弱智小学鸡行为。”
杜思贝愤然抬头,吸管都被咬扁:“你看!又在怼!正常男朋友难道不会觉得很可爱吗?”
陈行简默然数秒,“不会。因为快三十岁的女人这样做,真的很蠢。”
杜思贝把空汽水瓶往地上一杵,“好的好的,知道了。您找个智商跟你平起平坐的大聪明吧,最好还会拍点纪录片——”
话音未落,她双腿忽然被陈行简岔开的大腿往里一夹。他单手撑在她身后的树干上,身子前倾,杜思贝不断后仰,直到背抵粗糙的树皮。
阳光穿过枝叶,在陈行简脸上漾开一圈细细的光。他歪头看着杜思贝,已经压不住嘴角笑意:“知道为什么我总说你笨吗?”
杜思贝心跳如小鼓,感觉陈行简撑在自己耳边的细长手指,正在悠闲地敲打树皮。
她微弱抗争:“因为你……”
“因为你竟然笨到看不出来。”陈行简笑着打断她,靠得越来越近。
杜思贝不禁捏住他衬衫,手背擦过喉结,竟比火烧还烫。
陈行简停顿了一下,看她颤巍巍的双手,既像阻挡他身体,又像下一秒要扯开他衣领。
杜思贝问,“看不出来什么?”
陈行简就在这瞬间改了主意,微侧过脸,呵出热气的嘴唇含住她耳垂,揽臂将她小小一个人囚进怀里,一边猫儿似的舔她耳垂,一边用黏得发哑的声音轻叹:
“我一直以来喜欢的都只是你啊。笨蛋。”
杜思贝双眼一瞪,紧接着浑身酥软。
初夏的街头,她不可抑制地打起寒颤。
不是吻,却比吻更撩拨情。欲。
街上偶尔有学生来往,脚步一窒,看到树下紧贴在一起的两人。
男人伏在女人脸边,不知说些什么,女人露出的上半张脸,已是满面潮红,意乱情迷。
就连刚走出典当行的曹勇也被这一幕吸引。
第48章 若云寺他忽然十分确信,那两枚护身符……
耳垂是多敏感的部位,杜思贝被陈行简吻得眼前一阵发白,忽然在虚空中对上远处一道阴森的视线,她浑身一惊:“唔——!”
那声音不像动情,陈行简顿时从杜思贝颈间抬头,脸上因埋首太久而泛着红晕,“怎么?”
他顺着杜思贝惊恐的眼神扭头看去,随口问,“他手里为什么会有你的项链?”
甫一问出口,陈行简便眼眸发紧。
他看着那个男人将珍珠项链揣进挎包,拔腿就跑。
陈行简霍然站起,又俯下身,嘴唇轻碰杜思贝冰凉的额头,“别怕,在这里等我。”
陈行简是长跑配速接近国家二级运动员的水平,飞跑过两条街,很快在马路转角捉到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男人被反剪双手压倒在地,还忿然回头怒骂:“你他妈谁啊?你凭什么打我!”
陈行简看着腿下的男人,只淡淡说了三个字:“杜思贝。”
男人气焰一矮,心虚得噤声。
陈行简一拳就朝着他脸抡过去。
……
杜思贝在路上追到一半,不知该往东还是往西时,某个方向传来路人的尖叫,间或伴着男人痛苦的呻。吟。
她的心跳得飞快,冲到路口红绿灯下,推开拥挤的人群,看到里面的景象,双腿霎时一软。
陈行简打架有多凶,她现在见识到了。被摁在水泥地上痛扁的曹勇奄奄一息,脸颊肿得发紫。一股鲜血从他鼻孔流出来,染红下半张脸,整颗脑袋像糊在一滩血水里。
陈行简背对着杜思贝。从她的方向看过去,他的浅蓝色衬衫汗湿了紧贴在背上,每出一次拳头,他右侧的肩胛骨就绷出一道结实饱满的肌肉,坚硬似石头。
某一刻,曹勇虚张着红肿的眼睛看到杜思贝,他动了动血块干裂的嘴唇,仿佛向她求救:“贝贝……”
而杜思贝只是俯首,隔着人群漠然凝望着他。
面对这个深深伤害过她,给她留下不可磨灭阴影的男人,杜思贝心头没有一丝怜悯。她冷冷看着曹勇扭曲变形的脸,好像看到十三岁那年被压在床上痛哭流涕,怎么求饶都得不到回应的自己。
强大会滋生恶念,力量会滋生霸权,但这一次,她不想亲眼见证犯罪的循环。杜思贝打了报警电话——绝不是为了曹勇。
警车呼啸而来,将曹勇和陈行简分别关进两辆车里。
杜思贝坐进后一辆车,立刻抬起陈行简下巴,左右转动着查看:“你伤到哪没有?”
陈行简捉住她的手按到大腿上。他把脸别向窗外,轻咝了一口气。混乱中他肯定还是不小心挨了一拳,只是忍着没说。
杜思贝张开手臂紧紧环抱住陈行简。车徒一路颠簸,她从始至终没松手。
“陈行简。”长久的沉默后,杜思贝才发现自己后怕得不行,上下牙齿都在打战,“拜托你,千万,千万不要为我做傻事。”
“一切才刚开始。”陈行简面无表情盯着前方的椅背。他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他侧头看着杜思贝,眼底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他的声音很低,从井底最深处传上来,“贝贝,我会让曹勇从你的世界里,永远消失。”
科颖的法务部很快赶到警局。
其中有几个同事认出杜思贝,都是一惊。杜思贝提前想好说辞,“陈总在路上看见有人强抢项链,制服了强盗为民除害,我正好路过,所以替他报警。”
大家立刻会意点头:“杜秘书,真是多谢你了。”鬼才信这种话。
典当行的老板也被警察喊来问话。他证实曹勇想当了这串价值75万的珍珠项链,不过项链是断过又重新拼起来的,价格肯定打折。何况曹勇没有任何珠宝鉴定证书,项链一看就不是他从正规途径获得。
办公室里,民警把曹勇拉到杜思贝面前,“项链还给人家咯。真不害臊,一把年纪了还偷人家小姑娘的定情信物!”
杜思贝接过那串用丝线接起来的珍珠,握在手心,没了冰凉如瓷的细腻触感,而是温热的。曹勇的温度。
她忽然有点想吐,把项链塞进包里,快步走了出去。
曹勇归还了非法占有物,法律上暂时无法定罪。科颖法务部去问陈行简的意思,他沉吟片刻,说,“先拘他一个星期。”
科颖在四川的出差时间,也只剩最后一星期。陈行简想对曹勇动手,自然得等他和杜思贝都离开四川,才能永绝后患。
陈行简出门前,他身后,靠在墙边的曹勇突然冷笑一声,“你想帮她出头,证据呢?”
陈行简扯动领带,晃了晃脖颈。他反身走回曹勇面前。
曹勇个子也高,冲陈行简歹歹一笑,露出被烟熏黄了的门牙:“陈老板睡了她几次?你知不知道在她十三岁那年,我就——”
活动完右手腕,陈行简毫不留情地朝着曹勇青紫的下巴补了一拳。
……
几天后,科颖在酒店会议室头脑风暴,给第一款香水起名字。
品牌部的人轮番上台发言,陈行简坐在长桌尽头,有一下没一下转着钢笔。他脸上喜怒难辨,大家都有点紧张。
最坐立难安的人是Jerry。谁能想到老板以前最看不上的杜秘书,竟然疑似跟老板……
前些天法务部的人回来,一个个远看愁眉苦脸近看眉飞色舞地跟Jerry描述警局现场:陈总如何在不跟杜秘书交流一句话的情况下,还能做到眼神拉丝儿,他句句不提她,却句句关于她……
Jerry想起自己以前在老板面前明里暗里贬低杜秘书,此刻肠子都悔青。他
把手机藏在桌底,当即解散了N多个公司内部吹水聊天八卦群。
陈行简没兴趣,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他和杜思贝的关系。他将试香纸窄头浸入香水瓶,轻晃纸片,几秒后,清甜的淡淡山茶花香在空气中逸散开来,仿佛走进雨后清新水润的花园,满是绿意芬芳。
陈行简闭眼深吸一口气。品牌总监小心翼翼问他,“Nick,茶花香颂这名字怎么样?”
“很美。也很平庸。”陈行简对待香水的要求严苛到变态,“市面上的花香调香水还不够多吗?空有好听的名字,没有灵魂和内核,这不是我想要的。品牌部14个人,每人用3个词形容你们闻到这款香水的感受,不允许有词汇重复,选出那个最好的再来见我。”
陈行简对工作的判断永远犀利,直接,一针见血。他大步走出会议室,桌上的人都还是懵的。
大厅里,杜思贝在等他。
她今天一身碎花长裙,肩挎象牙白小包,瘦瘦净净一个人,腰身细得宛如一把青葱。
陈行简从电梯间举步而来,目光坚定,倒把杜思贝看得脸颊发热,“你这么快就开完会了?”
“提案太差,我全否了。”陈行简这时候就是个没有心的老板。他单手揽过杜思贝,狭昵地掐她腰间软肉,“今天又要带我见哪科老师?”
杜思贝轻轻捶他一下,“才不是。我带你去玩呢。”
两人走出大堂。
“噢,你们这儿有什么玩的?”提到玩陈行简来了兴致。他手挡在额头遮阳,看着晴空万里的蓝天说,“不如咱们租个直升机,绕大凉山飞一圈吧?滑翔伞也行,一会你抱着我,我带你双飞啊老婆,哈哈。”
陈行简笑得轻佻又下流。杜思贝不理他,撑开一把白色印花的太阳伞,挽着他在街上安安静静往前走。
远处青山环绕,彩色的经幡在藏蓝的天空下随风飘扬。
走到一堵明黄色的泥墙边,转首看去,是数百级台阶。最高处绿树成荫,有座翘角飞檐的大殿等着他们。
两个人手牵着手走上去,看见大殿暗金色的匾额上写着飘逸三个字,若云寺。
寺庙不大,香火却很旺。院子中央的香炉薄烟袅袅,淡淡的檀木香,闻着令人安神。
“平时不见你信佛。”陈行简扫了功德箱上的二维码,输了个金额,边问杜思贝,“怎么想到带我来寺庙玩儿?”
“因为,我不放心你。”杜思贝望着殿内低眉垂目的观音像,轻声说。
陈行简没听清,“你不什么?”
杜思贝岔开话题,递给他一捆线香,“新款香水九月就要上市了。偏殿有财神爷,你请一炷香诚心拜拜吧。”
杜思贝把他想得真俗。陈行简也就对她露出一个奸商般的歹笑,眯起眼睛说,“可我不求财神。”
“那你想求谁?”
“我求月老。”
陈行简凑近一步,手臂圈住她肩膀,仰头对着挂满红绳的百年老树说,“我想问问月老,下半辈子能不能跟我的正缘白头偕老。”
杜思贝咬着嘴唇别过头,几缕发丝垂在脸边,只能看见她耳朵在慢慢变红。
她摘开陈行简略沉的胳膊,耳边是自己心跳的声音,“可是月老……他老人家今天不上班。”说完就猫儿似的逃开,去对面一棵树下找僧侣求护身符。
寺庙里这会儿没什么人,静得只有阳光在空气中发出轻微爆裂的声响。
陈行简站在红绳树下,看杜思贝踮起脚尖,将两枚香囊般的护身符挂在树梢枝头。
然后她垂首,双手合掌许愿,披在身后的长发轻轻晃动。
女人诚心向佛,而漫天神佛静默。
陈行简忽然十分确信,杜思贝的那两枚护身符,有一只一定是为他而求。
……
若云寺是三进院,逛完一圈,回到院子里的菩提树下,杜思贝说,“我们坐会吧。”
两人在花坛边坐下,杜思贝掏出有樱花香气的手帕纸巾,给陈行简擦他颈间的汗。她没觉得有多热,可他的黑T都汗湿了,紧紧贴在胸前。
陈行简今天难得安静,就连被她用擦完脖颈的餐巾纸擦额头,也没下意识拧眉。他只是扭过头,淡淡地看着杜思贝,眼神里有种说不出来的东西。
杜思贝放下为他擦汗的手,低下头,落败地笑了:“其实,现在的我已经很幸福了。有外婆,也有你。”
什么样的女人,会在经历过那么多伤痛后,形容自己为幸福。陈行简心里涌起针扎般绵密的疼,表面仍在轻飘飘地笑,“你又在对我告白吗,杜思贝?”
“是啊,是告白。”杜思贝的脸皮正在一点点变厚。
她斜靠在陈行简肩膀上,尾音柔软,云朵一样上卷,“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太令人向往,我已经不愿回想那些沉甸甸的过往。
此时已是暮色西沉,红霞翻滚,染就一片玫瑰色的天空。
院子中央,一只乌云盖雪的小黑猫趴在地上,转着圈儿地用爪子飞扑自己的尾巴。
两人一起看着那只猫,肩膀微颤,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
离开四川的前一夜,杜思贝拒绝了团队聚餐,回家陪外婆吃晚饭。
餐桌边,外婆慢腾腾地码好三双筷子。杜思贝笑着收起多的那双筷子,“婆婆,你是不是糊涂了,今晚就我们两个呀。”
“那个乖娃儿不来吗?”外婆的川音浓厚,喊谁乖娃儿,那就是觉得谁长得帅。
杜思贝抿着唇没说话,脸又红了。
外婆便很通情达理地拍拍她后背,“好啦,婆婆也不急这一时,我身子骨硬朗着呢,等你以后回家再领给我看。”
深夜,杜思贝想陪外婆最后一晚,下次回家可能又要等到过年。她洗完澡,回到粉色的小卧室里擦头发。屋里寂静,忽然有人向她窗户上砸了颗小石头。
杜思贝以为是哪家小孩恶作剧,没搭理。
过了几秒,又是一颗石头,砰地撞到她窗户上方。
杜思贝不高兴了,腾地从床上起身,走到窗边教训熊孩子。她没好气地拉开窗帘,眼底一惊,差点捂着嘴叫出声来。
家住一楼的坏处就是,总有坏男孩想趁着夜深人静翻她的窗。
比如现在,漆黑的月色中,陈行简就单手撑脸,仰着头,上半边身子懒懒靠在她家窗台上,似笑非笑地问:
“打算什么时候请我进屋坐坐啊,女朋友?”
第49章 欲海你是我的解药。
夜晚十点,屋里屋外都静可闻针。
窗外的陈行简问完那句话,还是一副疏懒模样,也不急,却是种无声的逼促,打定主意要进来。
杜思贝把窗户推开一条小缝,轻柔的晚风扑面而来。她隔着防盗窗的铁栏杆对陈行简小声说,“大晚上你想干嘛?我外婆就在隔壁呢。”
“噢?”陈行简饶有兴致地将双臂搭上窗台,与杜思贝对视,“老人家今年高寿?”
“七十九。”
“这样啊。”他忽然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凑近了些,“那我……一会儿的动静可得小一点。”尾音轻得化在风里,却让听的人耳尖发烫。
杜思贝轻手轻脚给陈行简打开门,巷子里的月光落进门框,投下一撇淡影。
陈行简走进
来,关上门,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黑暗包裹了他们。
他的手摸向杜思贝大腿根,不由分说往睡裙里探,“刚洗完澡?手感真好。”
杜思贝摸黑咬他下巴一口,用气声表示抗议:“嘘——!”
两个人嘴巴在打架,手上也没闲着。杜思贝睡裙的吊带被陈行简扯到了臂弯,她也把他衬衫的纽扣一路解到底,急不可耐地摩挲他腹肌。
不知谁撞到客厅里的椅子,砰的一响,门那边立刻传来外婆的声音,“贝贝,你还没睡啊?”
杜思贝吓得赶紧与陈行简嘴唇分开,扭头去看外婆的房门。
她松了口气——门板底下全黑着,说明外婆没开灯,还躺在床上。
“我出来倒杯水!”杜思贝扬声回答,“马上就睡,您也快睡啊!”
一进卧室,她就被陈行简抵在墙上。
杜思贝双手趴墙,低声叹气,“你悠着点,我家隔音效果很烂的。”
陈行简哼哼两声,从杜思贝身后站直,“小怂包,今晚放你一马。”
他顺手按开墙上的开关,一盏星星形状的吸顶灯亮起,映出刷着淡粉色樱花的四面墙壁。
“很有情致嘛,杜思贝同学。”陈行简环顾四周,走到杜思贝床边时看了那个小小的单人床一眼,他拉开旁边的书桌椅坐下了。
杜思贝也走过去,乖巧坐到床边。睡裙往上溜了一大截,露出嫩粉的膝盖,紧抵陈行简的长腿。
“你说这些樱花吗?是我爸给我刷的……在他走的前一年。”
陈行简按开书桌上的铃兰花台灯,暖黄的光晕洒满桌面。他目光微动,看着桌上摊开的一页纸,放低了声音,“你爸爸是怎么……”
“车祸。”杜思贝笑了一下,很怅然的。
“他是中学老师,那晚要去学生家里家访,打电话跟学生家长联系的时候,一辆货车闯红灯冲了过来。”
杜思贝边说边看陈行简。
好险,他没有露出那种同情的,一副“我十分理解你的不幸”的安慰式笑容。
杜思贝这时想起,陈行简母亲多年前也去世了。她忽然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触,抬手摸了摸陈行简柔软的头发,“你那个时候,一定也过得很辛苦。”
陈行简从桌上收回目光,对杜思贝微微挑眉,“我们现在是要比惨吗?”
“呃。”她只是不想让气氛太过沉重,随口说,“论惨那还是我更惨吧。死了爸爸,没了妈妈,还碰到禽兽不如的继父。这种比赛我稳居第一好吗。”
陈行简稍稍转过头看着她,瞳仁黑漆漆的,像月光下的一潭墨池。
过了会,他说,“口渴了,能帮我倒杯水吗,杜思贝?”
杜思贝这次出去是真的在倒水,理直气壮许多。她把耳朵贴在门板,听见外婆房里响起清浅的呼噜声,彻底放了心。一同涌上来的,还有种说不出的踏实感。
家人身体康健,爱人就在身边。
回到卧室,杜思贝递给陈行简一杯温水,目光顺着落到桌面,她微有吃惊。
在她摊开的天蓝色世界地图上,多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方形玻璃瓶子,镇纸一样压在地图上。瓶身虽无任何花纹,外壳玻璃却光滑透亮,质感十足。
“这是实验室调配好的最终版香水,还没有加logo。”陈行简对她抬抬下巴,“唯一的一瓶,我给你拿回来了。试试,看喜不喜欢。”
陈行简这话说得随意,但在业内,尚未面世的香水属于最高商业机密,而且也是香水投入流水线生产前,最独一无二的那份存在。换句话说,她正和陈行简一起见证一个伟大香水品牌的诞生。
杜思贝往空气中喷了几下香水,幽雅的山茶花香漫散开来。她眼睛一亮,“好好闻的味道!”
陈行简捏捏她脸颊,“但我还没想好属于她的那个名字。”
杜思贝诧异:“这么多天了,品牌部还没给你最终方案?”
“给了一百多个备选。我都不满意。”
“……”
陈行简看着她说,“你来。”
“嗯?”
杜思贝飞快眨动眼睛,以前被陈行简批评的记忆再次复活,“不了吧。品牌部个个都是营销高手,他们起的名字你都看不上,我……”
她在陈行简温情的凝视中越说越小声,好像拂他的意就会狠狠伤了他的心。
杜思贝鼓着腮帮思索良久,对上陈行简沉静的一双眼睛,似有一颗流星,俊逸地划过她心上。
于是她低下头,扳开陈行简掌心,用食指一撇一捺写下两个字。
“就叫这个,好吗?”杜思贝抬起头,对陈行简笑了笑。
她的笑,怎么形容呢。不精巧,不艳丽,而是暖暖的,像一汪春水,融化了往人心里流。
杜思贝没听到答案,就被陈行简按着肩膀吻倒在床上。
睡裙被推到下巴,他的嘴唇像一条滑溜溜的蛇,贴着她脖颈,一路往下交缠蔓延。
“很好,非常好,就叫这个。”他的亲吻没停,用黏黏的声音回答。
杜思贝酥得浑身打战,揪住床单,盯着不断旋转的天花板,“你刚才说放过我的!”
“是,但我改主意了。”陈行简一左一右抓住她扭动的脚踝,把她深深地吸进去,声音变得更含糊,“杜思贝,你不能一边激发我的灵感,一边逼我冷静。”
杜思贝惊呼一声——陈行简忽然将她抱到腿上,这次换他躺下去。
杜思贝被他翻了个面。
灯光亮在头顶,他们怎么可以互相对着彼此的……
杜思贝轻声叫唤起来,“唔!”
这种感觉不知道怎么形容,以前从没体会过。她被他宠爱,被他呵护,但这只是简单的快感吗?
还是因为陈行简。这个骄傲,执着,热情得几乎可怕的男人,为了她放弃尊严,拉着她一起坠入欲海?
这一夜,他们都很投入。不知过了多久,暗哑的闷喘声结束了一切,两人长舒一口气。
陈行简将杜思贝拉回身边,热汗淋漓,他搂她入怀。
他的大手从后绕过她腰肢,轻轻抚摸她的小腹,“杜思贝,你给香水起的那个名字,是我听到就会觉得幸福的两个字。”
杜思贝闭上眼睛,过了很久,陈行简听见她低声说,“只要你幸福,就很好了。”
这张小床,这间屋子,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故事,像一场厚厚的雪,埋覆了她很多年。但此刻,因为陈行简的到来,天花板似乎落下一粒又一粒的沙。
她的房间化成一片璀璨的金沙带,是她暗淡的生命长河中最闪亮的一夜。
解药。
她在他手心写下那两个字时,她在菩提树下闭眼祈祷时,心里想的只有一句话。
陈行简,你是我的解药。
……
翌日清晨,他们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
是Nick打电话提醒陈行简,回上海的飞机十点起飞。待他去酒店大堂吃完早餐,司机送他去机场。
杜思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陈行简已经从床侧坐起身,将昨晚扔到地上,皱成一团的衬衫重新穿回身上。
杜思贝在被子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忘记捂嘴,打完才看见陈行简抿着唇,若有所思盯着她。她略有尴尬,“吓到你了?”
陈行简收回视线,继续系扣子,“等忙完这阵,我们出去旅行一次吧。”
杜思贝眼睛发亮,“好啊。去哪儿?”
“你的世界地图上不是画过了?”陈行简朝桌上努努嘴,“太平洋,印度洋,咱们都一起去过了。看你还想去哪儿。”
说来很巧,他们的故事总是发生在海边。
杜思贝想了想,“那,这次我们去北冰洋好不好?”
“好。”陈行简把地图拿过来看,看着地球最顶端那片辽阔的浅蓝色大洋,“挪威,冰岛,加拿大,这些都是环北极国家。你选一个。”
杜思贝早有准备,指尖准确无误地点到一个地方。
“我们去俄罗斯。”
陈行简系扣的手顿了下。数秒后,他低声说,“好,那就去吧。”
杜思贝的航班下午起飞,她想陪外婆再吃一顿午饭。陈行简走后,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从床头柜摸来手机,无意识地点开航司官网,开始看飞往俄罗斯的机票。
转念一想,日期都没定,现在就期待跟陈行简的旅行,是不是太早了?
可女人一谈起恋爱就会心神荡漾。管他呢,先期待一下也是快乐的。
正看到一班价格不错的直飞航班,杜思贝犹豫要不要买票,有人敲了两下家门。她麻利穿上睡衣跑去开门,想当然是陈行简落了什么东西。
门一打开,杜思贝眼前一暗。
来不及反应,她脖子被那人狠狠掐住:“小骚货,你把项链还给老子!”
机场休息室,陈行简和美国总部打视频会议,汇报香水品牌的进展。
听说了“解药”这个名字,白人董
事长很兴奋,“Nick,这个巧合太令人惊喜了!你创办的‘毒药’是美国经久不衰的热销香水,我相信‘解药’一定也会大获成功!”
陈行简笑而不语。
每个人的解读不尽相同,他没必要告诉所有人“解药”背后的故事。
登机后,陈行简给杜思贝发微信:马上起飞。
手机在手中转了一圈,杜思贝没回消息。陈行简又问:还在睡?[猪头]
飞机舱门关闭,开始在跑道上滑行。
电话铃声这时响起,假寐中的陈行简悠悠睁开眼,接起电话。起飞前最后听一秒她的声音也好。
“……”
可电话那端的杜思贝并没有开口说话。
飞机昂头冲上云层,巨大的引擎声中,陈行简依稀听见电话里传来一道微弱的呼吸,越来越轻,消失于无。
“陈……”
第50章 审讯宁栩希望我回一趟美国。
碧空如洗,一架从四川西昌飞往上海浦东的航班顺利出港。
五分钟后,机场塔台收到该航班机组通报:机上突遇紧急情况,申请即刻返航!
塔台工作人员立刻与机组取得联系,询问具体情况。不是攸关人命的事,民航客机哪能随便返航?这名工作人员驳回了申请。
没过一会儿,办公室座机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电话那头,航空公司董事长亲自下达命令,要求所有地面人员全力配合这架飞机的返航工作。
挂断电话后,一旁的同事意味深长挑了挑眉:“看来这飞机上,坐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啊。”
出了航站楼,陈行简快步穿过嘈杂熙攘的人群,对车里的司机挥了下手,让对方下车。他脸色沉得可怕,车一启动,整条高架桥就成了他一个人的赛道。
轿车飞驰而去。
在杜思贝拨出的那通电话里,她只说了一个“陈”字,电波就被掐断。等到陈行简手机再次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对他说,“是杜思贝家属吗?你来一下医院。”
那一秒,陈行简忽然想起,杜思贝昨夜勾在他脖颈上的一双纤纤玉手。而此刻,它们已经无力地从病床边垂下,一片白单覆了上去。
车窗外的街景飞快后退,陈行简死死盯着前方,他又眩晕,又清醒。
如果,他是说如果——最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那么,他会料理好杜思贝的后事,包括托人照顾她的外婆。然后他将离开科颖,给远在美国的父亲留下一笔丰厚财产。等一切安排妥当,滚滚红尘再无牵挂之时,他会独自回到他亡妻的故乡,在人群中找到那混蛋,无声无息走到他身后,从口袋里平静地掏出一把军刀……
行驶三十多公里,轿车终于驶到医院门口。远远地,陈行简就看见急救室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双膝一软,身体竟像冰冻了一般,脚黏着地面,走不过去。
是杜思贝。她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独自发着呆。许多人来来回回走过她面前,她都视若无睹,像被抽去了背脊上那根最重要的脊梁骨。
陈行简确定自己所见为实后,缓缓走到她面前。他立刻发现,杜思贝的长发很乱,并且还穿着昨晚的吊带睡裙,不过披了件格子衬衫。
他站在她眼前,将她抱进怀里。
杜思贝全身一抖,就要挣脱,被陈行简定住。
“是我。”他扣住她后脑,柔声说。
杜思贝慢慢从陈行简怀里仰起脸,看了他片刻,哑着嗓子开口,“曹勇冲进房里抢项链,外婆为了救我,被他推到了地上,昏迷不醒。”
惊心动魄的一上午,被她用短短几句话带过。
陈行简眼底微微一动,手指撩开杜思贝颈边的长发,看见她有着几道血印子的脖颈,是明显被人往死里掐过的痕迹。
陈行简用指尖摸了摸那儿,什么也没问,而是淡淡地说,“我从成都调了脑科专家,半小时后就能过来。外婆情况还算稳定,你别太担心。”
为了使她放宽心,陈行简扯着干枯的嘴角笑了一下。
两人走到车边,杜思贝抠了下副驾驶车门,身体发软,竟连门都打不开。
她被陈行简抱上了车:“医院有人看着,你先休息一会。”
陈行简的手和脖子很凉,像发了许多冷汗。靠到椅背上时,杜思贝略重地勾住陈行简脖颈,轻轻吻他侧脸:“谢谢你,从机场赶回来找我。”
她苦笑了一下,“我打那通电话,其实没有抱任何希望,以为你已经起飞了。”
也以为曹勇会一怒之下活活掐死她。
她还没来得及对陈行简说那三个字,他们的缘分就走到尽头。
陈行简上半身探进车内,低头回吻杜思贝嘴唇。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杜思贝,知道吗,我的希望就是你对我永保希望。只要你喊我的名字,无论多远,我都会出现在你面前。”
……
当天下午,杜思贝的外婆醒了过来。
病房里,医生嘱咐杜思贝,“万幸的是,老人家没有伤到脑部,但是起码得卧床静养一个月。”
这一刻,杜思贝更加坚定要带外婆回上海。她在世上没有其他亲人了,她要用尽全力守护她爱的人。
一整天下来,杜思贝滴米未沾,直到外婆醒转,苍白的脸才有了血色。陈行简带她去附近餐馆,盯着她喝完一碗鱼汤,他稍微地放松,从餐桌对面站起身。
杜思贝立刻抓住他。陈行简的手臂紧绷得像石头。
“你去哪儿?”
“警局。”
陈行简安慰似的拍拍她手背,然后摘开她的手,“我只是想问一下曹勇后续该怎么处理。杜思贝你放心,我很冷静,比任何时候都冷静。”
听他这么说,杜思贝却越觉得不安。她还想阻拦,陈行简已经出了餐厅。
警察局里没什么人。辖区内今天发生的唯一一起案件,就是曹勇的入室抢劫案。
负责本案的民警将项链归还到陈行简手里。他捏着那串灰扑扑的珍珠链子,觉得它已经和路边廉价的地摊货无异。
“那家伙真是不死心,一次没抢到还要抢第二次。”民警无奈地说,“基本可以定罪了,凉山州好些年没出过行为这么恶劣的案子,继父抢劫女儿,法院少说得判他五年。”
大厅角落,祝友娟听到警察讨论曹勇的案情,失魂落魄地抬起头,就看见了西装革履的陈行简。
虽然他们早就撕破脸皮,但祝友娟这会走投无路,碰到陈行简竟像见了熟人一样激动。她扑上去哭着求他,“陈总,求您看在贝贝的份上,放曹勇一条生路吧!他快六十的人了,进监狱这辈子就完了啊!”
祝友娟在警局闹了一上午,民警烦她得紧,皱着眉把她往外推:“大姐,你再妨碍我们办案,连你一起拘留啊!”
陈行简长身鹤立站在祝友娟面前,微抬起一根手指,止住民警的动作。
他的目光温和坚定,肩膀平直宽阔,像一座令人情不自禁想依靠的大山。
祝友娟停止了抽噎,满怀希望看着这个差点成为她女婿的英俊男人。
陈行简平和地问,“你现在是以贝贝母亲的身份,求我帮你,是吗?”
祝友娟眼里放光,不住点头。
“可以考虑。不过……”陈行简的眼睛黑洞洞的,像一口幽深荫蔽的井,映出每个人凝望井水时,那副愚蠢而贪婪的脸。
“你要听我的吩咐做一件事。”
曹勇被关在最里间的屋子,见到陈行简,他以为自己又要挨打,吓得直往后缩,勾在审讯椅上的手铐和脚链哐啷作响。
做笔录的民警看了陈行简一眼,沉默地收起纸笔,走出去时替他关上门。
逼仄的
审讯室只剩下相对而坐的两人。在他们头顶,一盏灯泡发出冷白的光。
陈行简往椅子上一靠,开门见山:“我在外面见到祝友娟,答应了她,会让你的监狱生活尽可能舒服一点。”
曹勇埋着脑袋,只掀起眼皮打量陈行简。须臾,他冷冷笑道,“这话你也就骗骗她们女人。陈先生,我猜你现在恨不得杀了我吧?”
“如果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杜思贝,我会这么做的。”陈行简面无表情。
他看着对面的曹勇转动浑黄眼珠,似在不怀好意地回味早晨那场争斗。曹勇用那双力大如铁钳的双手,把他的杜思贝掐得满是红痕。
若是现在给陈行简一把手术刀,他会握住刀柄,将刀尖缓缓挪动到曹勇的手腕处——
手起刀落,齐根砍断曹勇的双手。
陈行简上过一年医学院,知道从何处开始下刀,会使人痛不欲生,但不至于立即死亡。
“但,你很幸运。”陈行简轻声说,“贝贝是个善良的女孩,只要你愿意道歉,她同意撤回对你入室抢劫的指控。”
曹勇从桌下抬起头,满脸防备地盯着陈行简。
“不必这么看我,如果不是因为杜思贝,我一秒钟都不会为你这样的人浪费。”陈行简声线漠然,“我很快会带她去美国,此生再不会回来。你若想获得原谅,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曹勇咬紧嘴唇,咬得发白,问,“她要我为哪件事道歉?”
“你认为呢?”陈行简拨通杜思贝电话,将手机推到两人中间。
对不起,真的只是很简单三个字。
对说的人而言,它轻如鸿毛,听的那个人,却已经为此等待数十年。
曹勇深深叹了口气,戴铐的双手狠狠按压住凹陷的脸。
他艰难地说,“……好吧,是我对不起你,贝贝。叔叔不该在你那么小,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对你做那种事。原谅我吧,贝贝,这一切要怪就怪你妈妈——”
曹勇话音一转,忽然对手机屏面露凶光:“都怪你那个丧心病狂的妈妈!她看我常年在外做生意,为了拴住我,就出主意让我去你房间里找你!你知道她为什么每天中午都要出门吗?她是故意把时间留给我,把你留给我……”
陈行简抱起胳膊,冷眼旁观这一切。
他从不相信人是性本善的动物。人与兽,分明披着同一张皮。
但,一墙之隔外的那个人,就不会像他这么冷静了。
“姓曹的,你血口喷人!”
祝友娟的尖叫从电话那端爆出来,“你自己做了禽兽不如的烂事,这么多年亏我给你打掩护,现在你反咬我一口是吧,啊?!”
曹勇猛地一愣。
待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陈行简迅速掐断电话。
“恭喜你,不用因入室抢劫进监狱了。”陈行简站起身,白炽灯将他的影子数倍拉长,反映到灰白墙壁上,挤满了整间房。
几名警察也在这时开门走进来,按住曹勇脑袋,将他反扣在桌上。
一时间,审讯室里只有曹勇粗重的喘气声。
他眼里聚满怒火,侧脸挤压冰凉的铁桌,动弹不得,只能怒吼:“陈行简,你敢骗老子,老子出来之后砍死你!”
陈行简下移目光,看着曹勇,淡淡的笑容有如微风拂过。
“本人供词与证人证词均已齐全,我正式要求公安机关立案侦查,这起发生于十四年前的未成年猥。亵案。”
闻声赶来的祝友娟冲到门边,她看着以温润面孔示人的陈行简,如看鬼魅。
陈行简对她笑了笑,“可惜,你们差一点就能成为我的岳父岳母。”
祝友娟犹如被扇了一记响亮耳光。
她对上曹勇猩红的双眼,一瞬间失去所有力气,顺着墙面愣怔地滑落,一直跌坐到地上。
陈行简没再理睬她,双手抄兜,仰天出门而去。路过一只垃圾桶,他纤长的指尖轻轻一扬,那串脏污的珍珠项链“啪”地落进桶中,再也无人知晓。
……
杜思贝在车里等陈行简,等到睡着了。
陈行简看了她很久,伸出手背,托起她歪到一边的脸。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胳膊其实微有颤抖。
身体在替他愤怒,但他的精神必须清醒。同时给那两个恶人设局的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曹勇就永远只是盗窃犯,而非终生都被钉上耻辱柱的未成年猥。亵犯。
天黑了,杜思贝枕着他手背睡得很沉。车里静悄悄的,陈行简听着女人浅淡的鼻息,身上开始发热。他凑过去,反手将手背换成手掌,捧住杜思贝的脸,从额头一路吻到鼻尖,最后摩挲着她的嘴唇缠绵。
这种感觉很像马拉松还剩最后一公里,他的目标坚定——不是手刃恶棍,不是争个输赢。真正想要的,其实只有站在终点处的她。
杜思贝为他在佛前祈祷,盼他平安。
那么陈行简就会为她收起屠刀,做个清白无邪的男人,再也不让双手沾染一丝鲜血。
六月,上海正式入夏。
杜思贝新租的这间老洋房,外面有棵两层楼高的梧桐树,枝繁叶茂,蝉鸣不绝,苍翠的绿叶都探进了屋里。
前几天,法院正式判决曹勇八年有期徒刑。外婆比杜思贝还高兴,说一定得喊乖娃儿来家里庆祝。
这天下午,杜思贝坐在绿意盎然的窗边剥毛豆,淡金色的夕阳落进来,给家里的物件镀上温暖的光。
她提醒外婆:“您别总是乖娃儿乖娃儿地喊他,他屁股都要翘上天了。”
陆野端着一盘热腾腾的红烧排骨从厨房出来,也附议,“婆婆,你才见他几次,不了解这人,越夸他越来劲。男人就是气球,一飘上天就抓不回来了。”
外婆看着陆野折返回厨房的背影感慨,“其实小陆这孩子也很不错,就是黑了点。这样吧,肥水不流外人,我有个同事家的孙女也在上海,不如把她介绍给……”
“哎哎哎!”杜思贝忙打断,“您少操心年轻人的事,自己腿脚还没好利索呢,明天别忘了去扎针灸啊。”
这时门铃响了,杜思贝赶紧扔下毛豆跑去开门。
陈行简手里拿着一瓶大吟酿,送到一半他又收回,眯起眼盯着厨房里的身影。
“他为什么也在?”
杜思贝从陈行简手中抢过那瓶清酒,抱进怀里。
她打哈哈笑道,“陆警官也帮了很多忙不是吗。而且听说他很会做饭。”
“哦?那他可以从厨房出来了。”陈行简唇角微扬,晃了晃手中精美的描金朱砂漆盒,“刚空运来的金枪鱼和活海胆,比他做的强多了。”
夏天的傍晚,暮色正浓,四个人坐在窗边,一顿饭吃得有滋有味。
唯独那几样出身名门的刺身和海胆,没什么人光顾。
外婆对陆野做的排骨赞不绝口,不停往陈行简碗里夹,“乖娃儿,你快别吃那些生不拉几的东西了,吃这个,这个好吃!”
“嗯,您夹的我都喜欢吃。”陈行简对外婆微微一笑,然后转过脸,幽怨地瞪着杜思贝。
他对那些刺身挑了挑眉,朝杜思贝做出口型:“给,我,吃。”
杜思贝咬着嘴唇憋笑,故意夹了一块粉红色刺身,送进陈行简嘴里,“好啦,我给你吃。张嘴,啊——”
逗他逗得正欢,陈行简手机响了。
他低头看了眼屏幕,咀嚼的速度慢下来,不过几秒,忽然间看上去心事重重。
“我出去接个电话。”
外婆继续问陆野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只有杜思贝察觉到不对劲,心中微有不安。
十分钟后,陈行简从阳台回来。他没有拿起筷子,而是一口气喝干了杯里的酒。
杜思贝在桌下踢他脚尖,用唇语问,“怎么?”
“我家里出了点事。”陈行简开口回答。
桌上的空气微妙地停滞了一秒。
杜思贝状若平静地点点头,“那你是不是要……”
陈行简静默了一会,看向杜思贝的目光有几分幽暗莫测。
“贝贝,我哥出车祸了。宁栩希望我回一趟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