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钦咕噜滚进了江秋的衣服口袋里。
他整个人都上下颠倒了去，跌在有点弹性的毛衣口袋里，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听到一些含含糊糊的交流声。
是江秋在和一个男人对话。
这男人很年轻，人很清瘦，个子也很高，笑起来眼尾上扬，眼睛能眯成一条线，笑容却不达眼底，像个戴了人面的狐狸。
他手里拿着一叠漫画分镜稿，胸口还挂着工作牌，上面写着“陈远”。
江秋干笑了两声，解释说：“主编，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所以准备打卡下班了。”
陈远脸上的笑容比江秋还假，他点点头，转身重新按开编辑部的移动门，引江秋进来，一边说道：“嗯，说到这个，这边还有一点需求，秋江老师看能不能负责一下，到五月底的……”
“不能，”江秋跟在他身后，轻声打断道，“我不想做，请别给我额外的工作。”
口袋里的卫钦总算调整过来了姿势，他扒牢了江秋的口袋边缘，正要冒出头来。
可刚看见地面陈远的脚，人就被江秋一只手指按住头顶，给硬生生压了回去。
【真是大胆的人类！】
“放开本座！”
卫钦双手一捧江秋的手指，拼尽全力挣扎。
江秋手藏在口袋里，一把就捏住了卫钦，拦着不让他冒头，一面跟在陈远身后回了编辑部。
陈远倒是没有什么要发难的意思，他脸上还是挂着笑意，一路走到江秋的工位前，把分镜稿搁在了桌上。
“秋江老师，这部分工作不算是额外的，合同里有签署过，”陈远贴心地给江秋拉开椅子，说，“不过这件事情另说，上周的稿子我看完了，有几个地方需要和老师您交待一下。”
听到这话，江秋脸色瞬间一黑。
他一声都没应，坐回工位后随手拿了支笔，烦躁地晃来晃去，完全没给陈远好脸色看。
陈远像是完全没意识到似的，自然而然地拿走了江秋手里的红色水笔，往那叠分镜稿“唰唰”圈了几下。
他解释道：“这几张分镜后面麻烦秋江老师多加一点打斗场景，大概二三十格的样子，我们争取拖到八十话再收尾。”
这个人在分镜稿上圈画的动作异常用力，丝毫没有怜惜的意思，鲜红的笔迹刚好划开人物的脸，几乎能穿透纸背。
虽然原稿在电脑上，但这行为着实不太礼貌。
江秋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抽出分镜稿的第一张递到陈远面前，语气有点不耐烦：“主编，这个剧情已经拖了四周了，打戏排了一百二十多格，再有耐心的读者都会跑的，你还是斟酌一下吧。”
【读者？】
卫钦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停住了原本剧烈挣扎的动作。
【他们在说跟人类的漫画有关的事情？】
【那本座可要好好听听了，这是关于人类的小秘密。】
这段心声也传进了江秋耳中，他神色微愣，手心稍稍松开，把捏紧的卫钦给解放了出来。
一旁的陈远还在继续装蒜，他拢起手，假装认真思考了一下江秋的需求，最后说道：
“那这样，我们各退一步，老师您先按照我说的画起来，我跟总部那边也同步汇报一下您的需求，看看能不能早点申请完结。”
到底退在哪儿了？
江秋冷着脸，把那堆摊开了的分镜稿全部收起，搁到了左手边，懒得再给陈远一个目光。
“知道了，今晚我尽量完成一半。”
见江秋肯让步，陈远知道自己达成了目的，眼睛更是笑成了一条缝。
他站起身，颇有礼貌地说：“那就辛苦秋江老师，一会儿我和保安说一声，这一层的电源今晚——”
“哐当！”
没等陈远说完，江秋直接把桌上被他碰过的那支笔扫到了地上的垃圾桶里。
陈远脸上的笑意顿时僵硬住。
而江秋做完这个动作就靠上椅背，仰头冷冷地盯着陈远看。
他一句话也不应，但是满脸写着“快滚”两个字。
这就是明摆着的不待见。
陈远暗自攥了攥拳，心下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估计把江秋骂得不好听。
而正在此时，卫钦终于扒着江秋的口袋再度探出头来，呼吸上了新鲜空气。
一抬头，恰好和陈远对上了目光，把他气急败坏的脸色尽收眼底。
卫钦皱起眉，狐疑地思量起来：
【这就是江秋日记本上写的那个“主编”？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有必要和这人置气么？】
陈远视力没卫钦这么好，只隐隐约约看见江秋的口袋里有东西在动，他微微眯起眼，探身正想看清楚些，却被江秋用手给挡住了。
“陈主编，还有别的事吗？”江秋平和地说。
他琥珀色的眼睛闪着锐利的光，瞳孔微微收缩，视线像要硬生生把陈远给盯穿了。
陈远被他看得发怵，又不甘心似的扫了刚刚卫钦的方向几眼。
最后，他还是咬牙切齿地补完了后半段话：“这一层的电源今晚不关，秋江老师放心工作，那我先走了。”
假客套地交代完这些，他很快就转过身，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下去。
他乜了江秋一眼，口型不知道在骂什么，最后不耐烦地扯了扯自己的衣领，离开了江秋的工位。
等陈远的脚步声走远后，江秋才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把卫钦给抓了出来，放到桌上。
卫钦也就一掌的高度，经历几次巨大颠簸，他的姿态变得相当狼狈，高马尾已经歪去一半了。
他干脆扯掉发圈，烦躁地往地上一扔。
“搞什么？”卫钦怒视着江秋，“为什么刚刚抓着本座不放？”
江秋搀着脸，手指有意无意地点着桌面，目光落到气鼓鼓的卫钦身上。
“怕你被人发现。”
江秋顺手从抽屉里拿了块新的橡皮出来，给卫钦充当临时王座。
“你的身体怎么变成这样了？”
卫钦顺势就坐下了，他架起腿，分外倨傲地说：“本座不喜欢引人注目，所以用了变化术稍作掩盖才来找你。”
江秋“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重复。
“来找我？你想要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卫钦视线扫过江秋的脸，随后又飞快地挪开目光，好心虚的样子。
【当然是看看你这人类在搞什么名堂，为什么突然要邀请本座和左护法共进晚餐了。】
【还有左护法说的那个漫画，本座可不想被你蒙在鼓里。】
这些话卫钦当然不可能亲口说出来，他是个无情无义的魔王，对一个人类投以这么多的关注实在有损形象。
“监视。”卫钦冷酷地回答。
但江秋把心声听得真切，也看得真切。
卫钦缩小之后，他的气泡框也跟着变成了袖珍版，字都成了卡通字，一上一下地晃动在卫钦的脸侧。
江秋越看越好笑，忍不住拿手指戳了一下那些气泡框，但毫不意外地，它们又灵活地躲开了去。
这一下再度戳到了卫钦的脸上，差点把他整个人推翻过去。
【？！】
“等、你干什么？”
卫钦脸颊都凹下去了，他奋力推着江秋的手指，含糊地喊道：“江秋，你放开本座！”
实力的巨大悬殊让魔王彻底败给了人类，他愤愤地喊完这句，就被江秋戳着脸颊给推翻了过去。
卫钦整个人在橡皮上翻滚一圈，最后以一个半倒立的姿势停了下来，他头贴在地面，双腿搭在橡皮上，连衣服都滑上去了。
“哎呀，对不起。”
江秋这才收回手，一点也不真诚地道歉，眉眼笑盈盈地。
“不小心太用力了。”
没看出不小心。
卫钦气死了，他恶狠狠地瞪了江秋一眼。
【好烦的人类！早知道就多留点法力了，现在身上的力量只够变小，没办法恢复原状！】
【亏本座还帮你打扫了房间……不对，那不是本座干的，是让房间自行打扫，方便本座巡视。】
这句心声切实地落入江秋耳中，他搀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卫钦。
还帮忙收拾了房间啊。江秋想。
难怪那个时候打了视频通话，看见他在自己房间里睡觉呢，莫非是巡视着巡视着，就睡着了？
“你有办法变回去吗？”江秋笑着问。
卫钦从地面挺起身，站回临时王座上，随手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不屑道：“当然有，你以为本座是这么蠢的人，不知道给自己留后路的吗？”
【当然没有，本座现在需要法力！】
【要找机会把人类身上的怨气吸走才行。】
江秋心下了然，拖长了音“哦”了一声。
“那太好了，那看来你不需要我身上的怨气，本来想着给你一些，怕你力量不够用，是我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