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内门大比(二)师兄生气时,会喊她柳……

    第四十一章

    柳观春以为江暮雪是指幻阵里的事,她看到师兄为了救她,满身是伤,心中愧怍难当。

    “是我拖累师兄,我本以为自己能脱困……”

    “不必自责。”顿了顿,江暮雪又道,“师妹,没有人规定你必须时刻坚强。”

    许是想到前世的柳观春,想到她孤立无援,受尽欺凌,却从来不与人诉苦。若她早些说出口,兴许他不至于、不至于那么晚才知道,或许他就能更早地解救柳观春……或许他们就能有不一样的结局。

    江暮雪回顾往昔,其实他也会自责。

    江暮雪蜷曲手指,眸中冷色褪去,指腹抵在柳观春的下巴,帮她胡乱地擦着颊上血迹。

    “你依赖我,我亦很欢喜。”

    “师妹,你从来不是我的负累。”

    柳观春呆呆地仰望江暮雪,一时间,哑口无言。

    她自知自己性格如此,绝不可能完全依靠江暮雪,可是有他这句话,就好像心中的不安忽然消减许多,她有了依托,可以更加坦荡地朝前走,不必怕闯下什么难以收场的弥天大祸。

    凡事都有师兄可以商量。

    两辈子,柳观春都鲜少有这么轻松的时刻。

    在这一刻,江暮雪完全成了她可以放心依赖的家人。

    “师兄……”柳观春吸吸鼻子,很感动。

    江暮雪还在擦拭那些自己留下的血迹,顺道帮她掖去泪花。只是指腹一抹,眼泪滚落,反倒越染越脏。

    柳观春的脸全是猩红的血,瞧着触目惊心,又有些狼狈。

    全是他的气息……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师妹,江暮雪竟轻轻笑了一声。

    极轻、极短促的笑。

    如雪川消融,旭日初升,所有阴霾都因这一抹笑意缓缓散开,和风丽日。

    柳观春看得呆住了。

    她是第一次看到师兄发笑,虽然笑容转瞬即逝,而江暮雪也很快收敛,又变成寡欲沉静的冰山美人。

    江暮雪朝柳观春伸出手,牵着她,一步步走出万骨生花阵。

    而身后,阵眼崩塌,飞沙卷石,烟尘漫天。

    那些苦难与纷扰,似乎都与柳观春无关了。

    柳观春回到房间,忽然觉得腹痛难忍。

    她蹲下身子,鼻翼上冷汗直冒。

    见她捂着肚子,江暮雪正色问:“不舒服?”

    柳观春抬头,一张脸白得吓人,她想要摸口袋里的止疼丹药,但力气又不够,掏不出袋子里的药丸。

    “师兄,我肚子好疼……”

    江暮雪俯身将她捞起,就近找床榻坐下,又把柳观春烙饼似的翻面,横放至膝上。

    女孩疼得咬唇,樱唇几无血色。

    江暮雪垂眸看一眼,似是怜惜,他用长指轻柔地撬开柳观春的牙关,强硬地将手指递于她的唇间,任她咬着。

    另一手则沿着肋骨往下寻,轻轻摁在柳观春的痛处,以灵识细致感受女孩的肺腑。

    “你生灵根了,只是万骨生花阵里的灵流沾染太多血气,魑魅的戾气顺着灵根生扎进你丹田,这才引起躯体不适。别动,我帮你调息,将其涤荡。”

    柳观春信赖师兄,她点点头,没有异议。其实肚子还是很疼,但听到江暮雪说他有办法,柳观春便觉得这个疼还能再忍一忍。

    她果然不喊了,两片樱唇被手掌嵌着,一动不动,明明很疼,她也只是张口含着,竟也不咬。

    只是在江暮雪耐心输入灵流,为她洗髓伐骨,剔除戾气的间隙,他忽然觉得掌侧一湿,温温软软的事物一扫而过,轻轻擦拭他的指骨,挟带一阵难言的暖意。

    江暮雪肩背僵直,他的眸中难掩惊愕,可他知道,柳观春只是无心之失。

    思考一会儿,他还是不看柳观春,只在心中腹诽:倒是不咬,可柳观春在意识昏沉的状态下,伸。舌,舔。舐,似乎也算不上礼待兄长……

    待痛感消除,柳观春总算偏头,避开了江暮雪借给她止疼的手骨。

    江暮雪收回作为人质的手,心中暗暗松气。随后,他又并指捏诀,按在柳观春的额心。

    一脉甘冽清净的灵流,霎时间涌入柳观春的髓海,将她四肢百骸涌起的浮躁尽数压制,炙热褪去,浑身只余冰凉。

    柳观春好受许多,低低喟叹一声。

    “随我念——天地自然,缚魅祛惊,洞慧灵台,使我神明……”

    江暮雪温和的声音娓娓传来。

    此为净域咒法,能使人灵台清明,六根清净,心无妄念。

    柳观春从善如流,跟着师兄念咒。

    很快,她的意识下沉,坠入一片镜面一般的黑海。

    她看到竹骨剑被一条漩涡似的水龙包裹,绿色的竹叶在水柱中悬浮。

    她朝水龙奔去,好奇地伸手,猛然刺进龙身。

    水柱受惊,轻轻颤抖,可它没有排斥柳观春,甚至很快熟悉她的气息,将女孩整个手掌包裹其中,用热泉抚慰她。

    柳观春闭眼,凭借心念驱动水柱,很快,她持剑在手,挥舞的瞬间,水波如潮涌至,凭她心意,四处翻涌。

    柳观春抬头,望向黑漆漆的灵域结界,用灵识和江暮雪传音:“师兄,这是不是我的灵根?”

    江暮雪也很欣慰柳观春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生出了属于自己的灵根,他道:“是水灵根,品相只是中等,但到底是你的灵域所生,往后能唯你驱使,为你助战剑阵。”

    柳观春心潮澎湃,难掩激动。

    她终于、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柳观春从灵域中浮起,她睁开眼,盘腿坐起,方才吃痛的窘态无影无踪,满眼都是对于新事物的新鲜与惊喜。

    柳观春和江暮雪面对面坐在床上。

    像是想要兄长的夸赞,柳观春清了清嗓子,故意抬手,驱动灵根,很快,她的掌心团起一个水波荡漾的水球。

    她倾身爬来,献宝似的把水球递到江暮雪面前,笑道:“师兄,我能驭水了!”

    江暮雪为她高兴,正想出言夸赞,忽听一阵响声,感到胯。间忽然一凉……

    师兄的脸色顿时发沉,变得铁青。

    柳观春呆若木鸡,她看到空空如也的掌心,知道自己闯下大祸……她好像把、把水球淋到师兄的裤子上了……

    没等她低头一探究竟,一只泛凉的手已然抬起,迅疾地捂住了她的眼睛。

    紧接着,传来江暮雪既惊怒又冰冷的声音:“柳观春,别看。”

    柳观春脸上讪讪,一动都不敢动。

    她眼前一片漆黑,心中暗暗思忖:原来,师兄真正生气的时候,会喊她柳观春啊……

    这一夜,江暮雪没有送柳观春回寝室,反倒是往她手里塞一只传信的白鹤,任她一个人走回宿舍。

    好在男女寝室并不远,柳观春御剑一刻钟,马上回到宿舍。

    女寝宿舍里,还有好多人没睡。

    一群女孩在庭院里七

    嘴八舌聊着天,等到倪芸彤看到柳观春,她朝小师妹招招手:“观春,你过来。”

    柳观春跳下竹骨剑,问:“发生什么事了?”

    倪芸彤:“内门大比的时间公布了,这一届迟了一年,正好是三年后的初春。”

    柳观春盘算了一下,她今年六岁,三年后就是九岁了。

    九岁的内门大比,居然这么早就公布时间?

    许是看出柳观春眼中疑惑,倪芸彤笑道:“当然要好好准备,这次不过,又得等上三四年,哪来那么多时间空耗。”

    柳观春懂了,内门大比就相当于是高考,对于每个凡修来说都是改变命运的存在,必须全力以赴。

    看到柳观春和倪芸彤相谈甚欢,一个笑容甜美的小姑娘也凑上来:“你是柳师妹吧?我叫白桃,比你早两年进的外门,你可以喊我白师姐。”

    柳观春笑着打了一声招呼:“白师姐好。”

    可倪芸彤却不搭理白桃,只在她走后,同柳观春说:“你要小心这个白桃,她既亲近我们,也亲近朱蓉,可每个同她关系好的女修,要么是大比的时候违规被她检举,要么是不慎服用了禁。药被铲出局……明面上不必和她撕破脸,但私下相处也要多留一个心眼。”

    柳观春连连点头:“受教,我一定多多留心,多谢倪师姐提点。”

    倪芸彤:“客气话就不要说啦,有空去把你江师兄的剑谱偷出来吧,我馋他那一招什么北斗七式很久了!”

    柳观春想,她刚刚惹怒了江暮雪,应该短时间内看不到师兄的好脸色了,不过北斗七式,她也会啊,完全可以教给倪芸彤。

    柳观春:“师姐,这招我会,我教你吧?”

    倪芸彤大喜过望:“好啊好啊!”

    刚应声,她又想起自己怎么能占六岁小孩的便宜呢?

    于是倪芸彤回房间,给柳观春端来一整桶提神的仙露,道:“其实……我爹是灵修,我娘是凡人,我算是凡灵混血吧,我爹专门在外域开仙饮铺子,专供各大宗门饮用仙露。这是我家的招牌饮品,送你了!往后你的提神饮品,都包在姐姐身上!”

    柳观春见过这个仙露的牌子,她时常看到有内外门弟子一边熬夜背心决内功,一边举杯猛干两口仙露。

    柳观春意识到……倪芸彤的家底可能殷实到她难以想象的地步。

    “师、师姐,你好有钱……”

    倪芸彤斜她一眼:“哎呀,保密,这种事,我可不想让外人知道。”

    免得那个白桃想要拉拢她这个人脉,又厚脸皮粘上来。

    柳观春拍拍胸口:“我知道轻重,绝对不让师姐为难。”

    倪芸彤和柳观春一起豪情壮志地干了一碗提神仙露,两人提剑,又趁夜深往习堂里武斗去了。

    本以为习堂应该空无一人,可没想到,今夜开始,训练塔上灯火通明,到处都是练剑、练术法的外门弟子,甚至还有人在此地开外擂搏杀。

    知道内门大比的日期之后,所有外门弟子都开始准备为期三年的训练,只待三年后力压群雄,一登龙门!

    柳观春也被这种紧张的学习氛围感染,她热血沸腾,手握竹骨剑,对倪芸彤说:“师姐,我们一定要一起进入内门!”

    倪芸彤与她击掌:“好,内门相见!”

    第42章 内门大比(三)长大

    第四十二章

    柳观春刚生出水灵根,尚且无法操控灵域,因此她和倪芸彤对战几招后便没再缠斗。

    倪芸彤精力充沛,趁着习堂人多,她已经点开龙虎战令开始外擂打斗。

    反反复复打了四五场,都是加分后又扣分。

    冲不上阶,倪芸彤也不勉强自己,反倒靠到柳观春旁边,问:“师妹,你在背丹方?”

    柳观春点头:“过两天有丹师考试,要考炼丹……”

    说完,她像是想起什么,问:“师姐,如果你要和一个人道歉,你会送什么?”

    倪芸彤还在擦汗:“啊?你要和谁道歉?”

    “没谁。”柳观春含糊其辞。

    她想到今晚守阵的时候,江暮雪受伤了,虽然师兄神态自若好像没什么事,但能流血,肯定很疼。

    她一心沉浸在生出灵根的喜悦中,居然都忘记关怀师兄的伤势。

    但也可能是师兄太过泰然自若,不过一个清洁术就把血迹统统消除,旁人根本就没注意到他身体不适。

    这样一想,柳观春又觉得师兄孤苦伶仃的……

    她莫名想起幻境里的白发师兄,虽然只是幻术,可她并不想看到江暮雪那么脆弱可怜的样子。

    柳观春合上书,对倪芸彤说:“倪师姐,今晚你先练,我还有点事。”

    倪芸彤看了一眼天色:“都快子时,你去哪儿?晚上回来睡吗?”

    “不知道,不必等我,你先睡吧。”柳观春随口答了一句。

    倪芸彤也没管她,道宗并不管束弟子出行,有时候弟子在外做任务也会留宿凡间几日。

    她多问一句,不过是担心柳观春年纪小会有危险,但想了想,外门谁人不知柳观春还有个剑术高超的剑君师兄,谁敢欺负江暮雪的妹妹啊?

    柳观春回了宿舍,又从藏宝珠里摸出几个秋天存起来的板栗球。

    柳观春用花布兜着板栗,带到灶房里,她利用火符烧热铁锅,又用烧火棍撬开板栗最外一层毛刺。每个板栗都被开了一个“十”字后,柳观春把它们都抛进锅里,又丢上糖块,一起翻炒。

    柳观春踩着板凳挥舞锅铲实在费劲儿,于是她偷懒召出竹骨剑翻拌铁锅。

    约莫三刻钟后,香喷喷的糖炒板栗就出炉了。

    她取油纸包了三份,一份放到倪芸彤的窗台,又贴上粉鹤,给师姐留了一句言。

    还有一份,她送给了苏无言。

    苏无言嗜睡,很早就盘床上睡了。起床开门的时候,连猫身都没变回来。

    硕大的一只黑猫蹲在房门口,对柳观春微微一笑:“师姐,你给我送吃的来了?”

    正常人看到黑猫笑了都会吓一大跳,可柳观春一点都不怕。

    她没忍住伸手摸摸苏无言的耳朵,又把板栗塞他怀里:“对啊,这个给你。还有一包,我拿去给江师兄。”

    苏无言抖了抖耳朵,对于柳观春先给自己送礼的事,心里满意,也就没再管还有江暮雪一份板栗的事儿。

    柳观春抱着热腾腾的板栗,蹑手蹑脚走向师兄的房间。

    她犹豫半天,还是敲了敲门:“师兄,你睡了吗?”

    屋里亮着微弱的烛光,当柳观春靠近的时候,火光已经将她的身影映在门上。

    江暮雪目力敏锐,自然早早看到。

    只是天道雷印岂是他如今这具筑基凡躯可受得的?等送走了柳观春,深入骨髓的痛感上涌,江暮雪又喷出一口血,虚弱地倚回床榻调息……偏偏这时候,柳观春来了。

    “何事?”他隔着门,沉声问她。

    “师兄,我想进门看看你。”门外的柳观春实在放心不下,她鼓足勇气推门,“师兄,我进来了。”

    她要做事向来如此,固执非常,先礼后兵,不达目的不罢休。

    其实江暮雪心知肚明,他拦不住,因此房门并未上闩。

    兴许潜意识里,他也希望柳观春能来探望。

    柳观春进门后,又老老实实阖门,虽是开春,但春寒料峭,夜风还是很冷,就连她还穿着软绵绵的兔毛靴子,她不想受伤的江暮雪受冻。

    寝室内,柳观春遥遥望着

    那个清瘦的身影。

    江暮雪在榻上打坐,唇色苍白,双目微阖,黄澄澄的烛光披拂他的肩颈,镀上一层暖光。江暮雪散落肩臂的乌发油润发亮,偶有几缕影影绰绰盖住眉心朱砂,平添一分精致又脆弱的美感。

    明明是很安逸的画面,可因江暮雪忍痛时肩头瑟缩,冷汗直冒,这一幕又显得师兄孤形只影,只让人觉得可怜。

    柳观春心里慌神,她放下板栗,三两步上前,俯跪下身子,撑着床架,仰望江暮雪。

    “师兄,你很疼吗?”她伸手想要帮江暮雪擦汗,没等纤细的手指触到江暮雪眉心,半道便就被他抓住。

    江暮雪睁眼,一双凤眸冷冽,如聚风雪,毫无人情味。

    柳观春没被他眼中厉色吓到,反倒眨巴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稚气地和师兄对望。

    很快,江暮雪的戾气散去,他又松开她。

    “为何还不去睡?”

    他在问她怎么回来了。

    柳观春起身,抱着板栗上榻,她大大方方地说:“因为担心师兄。”

    柳观春若是喜欢一个人,偏疼一个人,她会表现得非常明显,她对待江暮雪就是不同的,即便这层情绪单纯出于对师兄的依恋。

    江暮雪深谙柳观春口中的“喜欢”是什么,如天上云、水中月,她其实待世间万物都这般纯粹,她的喜爱并不掺杂男女之情。

    江暮雪不再管她,他闭目调息,继续压制雷印带来的反噬。

    柳观春若无其事地瞥去一眼,她发现江暮雪衣袍轻软清逸,广袖交叠,如莲绽放。

    之前那身被她淋湿的衣袍已经换过。

    江暮雪运气几个周天,终于压下那些刺骨的疼痛。

    此时,耳畔传来咔嚓咔嚓的响动,江暮雪困惑抬眸,竟看到柳观春盘踞床榻一角,专心致志地剥板栗。

    而他的膝侧,不知何时垫了一方兰花绣帕,帕子上,板栗肉堆积如山。

    柳观春一直在给他剥肉,她一口没吃。

    江暮雪知道柳观春多馋吃的,她能忍住食欲,一心关照兄长,其实已是善待他人的表现。

    江暮雪冷硬的心肠一寸寸软下来。

    他捻了一块板栗,塞进口中咀嚼。

    柳观春见状,眼眸亮晶晶的,问他:“师兄,好吃吗?”

    “好吃。”江暮雪没有扫她的兴,只道一句,“不必太多,我吃不完。”

    柳观春仔细想了想,江暮雪确实没有吃甜食的习惯,板栗应该也算甜的吧?

    于是她美滋滋地捧起板栗肉,塞到嘴里。

    小姑娘腮帮子鼓鼓,像一只田里偷瓜吃的花鼠。

    柳观春:“师兄,你是不是没事了?”

    江暮雪:“嗯。”

    知道江暮雪没事了,柳观春安下心,她陪师兄说过几句话后,开始犯困。

    紧接着,柳观春歪下身子,枕在江暮雪的膝上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现实与幻境混淆,又让柳观春想起江暮雪一头霜发的样子。

    她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半梦半醒间,柳观春迷迷糊糊嘀咕:“师兄,你不要变成白发好不好?我不想你总是一个人……”

    闻言,江暮雪一怔,他只知柳观春在万骨生花阵中看到了前世的自己,却不知柳观春经历了什么,又为何问出这句话。

    可看她熟睡时,眼角还有泪花闪烁,江暮雪的胸口窒闷。

    江暮雪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凡间的老猫在临死前,都会离家往外跑了。

    让心中在意的人,看到自己憔悴不堪的样子,其实也是一种残忍-

    又过了一个月,外门的丹师考试出了成绩。

    柳观春上辈子没炼过丹,但她刻苦背书,拿到了前十的成绩。

    再一看榜首的名字,不出意外,是她的师兄江暮雪。

    柳观春嘴角上翘,为师兄感到高兴。

    她深知江暮雪天赋异禀,无论在哪个宗门,他都是超世拔尘的存在。

    对此,柳观春早已习以为常。

    可道宗的弟子不知道啊,他们本来都废得很安心,忽然来了一个能把他们甩出一大截的能人,偏偏江暮雪不止炼丹、术法学得好,就连外擂都是位居第一,此等天才,怎能不让人心生嫉妒?

    一时间,江暮雪的名字在外门引发了轩然大波。

    甚至连内门长老孟瀚舟都拉过大弟子黎九章询问:“那个外门的江暮雪,真的只是下品雪灵根?”

    黎九章拧眉,恭敬回答:“回禀长老,测天石运行多年,从未出过差错。江师弟的课业突飞猛进,兴许是他力学不倦,业精于勤,这才事事位居榜首。”

    这话说给鬼听还差不多,修行一事哪是勤奋就能修成的。

    孟瀚舟心里打定主意,待内门大比的时候,他定要将江暮雪收为亲传弟子。

    只是不知,其他几位长老也均有此意,甚至还“微服私访”,路过外门食堂,就为了看一看这位传闻中一骑绝尘的江小友长什么样。

    而江暮雪一战成名,连带着柳观春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在她冲外擂的时候,常有师兄姐击败她以后,还给她留下信鹤,说:“柳师妹如有课业困惑,也可来寻我解惑。”

    这样的好事,柳观春自然来者不拒。

    她高兴地收下信鹤,每次有不懂的问题,她都先去叨扰那些主动攀交的师兄姐……毕竟她不好总是烦江暮雪嘛,师兄也是很忙的!

    这些苦就让外人来受吧!

    柳观春自认自己此事做得妙极,殊不知江暮雪因好几日没有收到师妹的信鹤,竟也会心情低落。

    终于,在旁观柳观春斗擂的时候,江暮雪看到那些利用信鹤亲近师妹的同门师兄弟。

    若是女修也便罢了,偏偏是男修。

    江暮雪垂眉敛目,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调出柳观春的战局,将那些递给她信鹤的男修逐一挑战了一次。

    被外擂第一名的江暮雪发起切磋挑战,那是何等长脸的事?师兄弟们纷纷应战,甚至还会将此事宣扬出去,意图说明自己也是一个不逊于江暮雪的高超修士。

    但渐渐的……众人回过味来了。

    江暮雪仿佛在此刻才真正施展出剑术实力,与他对战的男修,少有撑过三招的。

    别说过招了,他们就连江暮雪的衣角都没摸到!

    江暮雪哪里是来切磋的,分明是来屠城的!

    再后来,还是那些女修师姐们同情地递上一个眼神,提醒道:“还看不出来吗?江师弟的剑下之意分明是,打不过他的男修,也配教他妹?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了!”

    男修们恍然大悟,纷纷在柳观春提问新问题的时候,旁敲侧击说出一句:“咳咳,柳师妹啊,这篇心诀,其实我研究得也不算透彻,与其问我,倒不如请教江师弟?”

    咦,怎么整个外门男修都忽然很有自知之明了?

    柳观春听多了,终于想起自家博学多识的大师兄,她忙从善如流地登门,继续叨扰江暮雪。

    好在师兄温和柔善,对她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来二去,柳观春又深深感慨,外人确实还没有自家师兄好,至少江暮雪从来不会推诿她的请教!-

    在等待内门大比的这三年,算是柳观春过的最快乐的三年,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重生的机会,还能被人呵护着、照顾着、保护着慢慢成长。

    前世那段被人奚落、欺辱、折磨的日子,好像也已经渐渐远去,变成很模糊的一段回忆了。

    如今是岁暮腊月,柳观春已经九岁了,待明年二月,她十岁的时候,内门大比也就正式开始了。

    距离这一次大考核,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三个月。

    这三个月,外门所有弟子都在筹备大比需要用的法器、符箓、宝物、丹药。

    柳观春那一份,会有江暮雪和苏无言帮忙筹备,她也不和师兄弟客气,为了报答他们的好意,她决定给他们一人准备一份年节礼物。

    三年来,柳观春长高了不少。身子骨抽条了,变得玲珑窈窕,腰肢也渐渐有了窄细的曲线,她脸上的婴儿肥褪去,有了尖尖的下巴,手指也变得柔软纤长,再也不会被人打趣是粗粗的萝卜丁了。

    柳观春很满意自己的变化,毕竟她也想被人夸“漂亮”,而不是被倪芸彤师姐一边捏她脸上软肉逗弄她,一边夸她“可爱”。

    从前年纪小的时候,江暮雪会为她置办很多衣裙发带。

    但当柳观春像一根顽强小竹一样,身高节节攀升,对于衣饰的尺寸要求越来越高的时候,江暮雪开始变了态度。

    这日,柳观春嫌弃肚兜太小,嘱咐师兄这次置办小衣,布料一定要裁剪得稍大一点,毕竟女孩家会慢慢发育,她要提前备好更大的尺寸,以备不时之需。除此之外,肚兜还得软滑不扎人,且能绣上不同的花色……听到这里,江暮雪终于眉峰轻蹙,慢条斯理地开口:“从今往后,此等贴身之物,都由你自己出门筹办。”

    江暮雪把灵石和钱财

    交到柳观春手中,转身离去。

    师兄的身影孤清高洁,走得极快,掠起缥缈衣摆,转眼便不见踪迹

    柳观春看着江暮雪的背影,虽然不明原因,甚至觉得师兄稍显冷淡……但她不会和江暮雪闹脾气。

    毕竟江暮雪如今长高了,身姿也变得挺拔高挑,五官褪去青涩稚气,一双剑眉凤目,隐隐有了师兄的威严……柳观春偶尔也会害怕被江暮雪讨厌,她不敢在冷冰冰的师兄面前造次。

    冬雪湿冷,雪花顺着布帘子卷入屋里。

    柳观春缩了缩脖子,并指捏诀,贴了一张防风符上去压帘。

    许是穿越的原因,即便柳观春已经生出灵根,但她这具身体在修行辟谷术时还是屡屡失效。

    柳观春畏寒怕冷,大冬天的,她只能尽量多穿一点。

    柳观春给苏无言送的礼物是一只她买来的小鱼铃铛。

    她记得苏无言不喜欢穿鞋,但爱在足踝挂铃铛。

    因苏无言不穿弟子服饰,甚至喜欢单披一件黑袍,敞开裸。露的腹肌,曾屡次遭到外门弟子检举。

    在男弟子眼中,苏无言此举实在有碍观瞻,这厮分明是目无尊长,野性难驯。可也有许多师姐师妹表示,苏师弟生得好看,就应该多多展现男色,对她们的眼睛很友好。

    苏无言如今在外门也算有名有姓的后起之秀了,不过花了一年时间便知道如何筑基,还用了三年时间,直接打到龙虎斗外擂第二名的位置。

    不过江暮雪还是技高一筹,一直压着苏无言,不让他蹦跶撒野。

    苏无言每三日一次的挑战魁首赛,已经成了诸位外门弟子的必看赛事。

    毕竟江暮雪剑术高超,单是看他一劈一砍间腾升的剑势,也能受益良多。

    外门男修打又打不过苏无言,见他屡劝不听,只能找江暮雪出面惩治。

    幸好,江师弟为人清正,公私分明,不念旧情,于维护外门纪律一事上,他很有责任感,自是义不容辞。

    江暮雪见苏无言大冷天还敞衣行走,甚至衣着不雅地兜搭柳观春,陪她在习堂里切磋剑术,终是一口气难咽下。

    江暮雪召剑而出,他心知苏无言是土灵根,畏火怕热,直接并指捏决,放出熊熊烈火。

    在足踝银铃连续被业火烧灼五次的情况下,苏无言终于被烫得嗷了一声,抓了抓猫耳,烦不胜烦地道:“行行行,我穿鞋还不成吗?你这么闲就去多练几套剑法,早日结丹,别成天盯着我行吗?”

    江暮雪冷看他一眼,收起光华大作的伏雪剑,没有作声。

    苏无言见他连话都不说,不由挑眉:“啧,越长大越哑巴了。”

    说完,他像是想到什么,贱嗖嗖地抬脚,抖了抖那一只小巧可爱的小鱼铃铛。

    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不绝于耳。

    苏无言似笑非笑地道:“柳师姐,多谢你赠我铃铛,我好喜欢。你待我这么好,不如等你及笄后,咱俩结为道侣吧?放心,我不会让你过苦日子的,我偷小鱼干养你!”

    说完,恶劣的小少年看了江暮雪一眼,桃花眼中满是挑衅之色。

    柳观春当然知道苏无言只是在开玩笑。

    她记得前世苏无言假扮心魔时,曾暴露他也是穿越进异世之人。

    那句“偷小鱼干养你”,分明是现实很有名的“电动车养你”梗,因此,柳观春只是捧场地哈哈一笑,没说什么。

    可两人相谈甚欢的一幕,看在江暮雪眼里,竟十分扎眼。

    苏无言比他先一步收到了师妹的礼物,柳观春只为苏无言准备了礼物……

    江暮雪脸色不善,身未至,剑先行。

    锋锐的伏雪剑虽心念而动,已然杀气腾腾地横扫向苏无言。

    江暮雪寒声呵斥:“不可言语无状,轻薄师妹。”

    苏无言遇袭,悻悻然跃开,免得被剑捅个对穿。

    柳观春早习惯男孩子打打闹闹的架势,她上前一步,抓住师兄的衣袖往外拽。

    “师兄,随我来,我也有礼物给你。”

    闻言,江暮雪一怔,他默不作声地跟上。

    伏雪剑的剑势很快减弱,慢慢回到他的掌心。

    到了偏僻的庭院,柳观春从怀里取出一支梅花白玉发簪递过去。

    “师兄,听闻你已经筑基四阶,想来不日后就能结丹了。为了庆祝你即将修成金丹,我给你准备了这个。”

    柳观春心里其实很忐忑,她不知道江暮雪会不会喜欢,可她真的挑了很久,一边觉得梅花高雅,很衬师兄,一边又怕发簪太过女相,会惹得师兄不喜。

    但江暮雪不嫌,他只是低头,柔软的乌发如云一般倾泻,落在柳观春的指骨,黑发游弋指缝,很痒。

    柳观春杏眸发亮,她明白江暮雪此举含义,他在命她直接戴上。

    一如当初他递来伏雪剑柄一般,默许即是喜欢。

    柳观春心里高兴,她踮脚,高举手臂,抽去那一支用来束莲花冠的木簪,换上了自己新买的梅花簪。

    收手时,柳观春白皙的腕骨轻抚过江暮雪的耳珠,明明师兄的体温冰冷,可她却仿佛被烫了一下,很快负手于身后。

    江暮雪挺直肩背,还在低头看她。

    虽然那双凤眼疏冷,薄唇轻抿,但柳观春还是看出他的言外之意。

    师兄在问她:如何?

    江暮雪本就喜欢穿白衫,如今他墨发迎风,莲冠梅簪,广袖摇曳,眉心丹砂似火,更添一种飘逸若仙的美态。少年人虽还青涩,却已有成熟修士的温文端方。

    柳观春感慨师兄貌美,笑得见眉不见眼,连连点头:“特别好看,我很喜欢。”

    闻言,江暮雪颔首,冷目终于有了一丝柔和-

    除夕前夜,道宗很早下课,并宣布明日放假一天,想回家的凡修可以回去看看。

    凡修弟子都知道人间的热闹,三三两两结伴出行,他们打算去附近的城镇添置衣裳,顺道赏花灯,看烟火。

    难得的热闹,倪芸彤带上几个朋友,还邀请柳观春一同前往。

    柳观春不想冷落朋友,于是小心翼翼地问:“我能不能带上江师兄和苏师弟?”

    “好啊好啊,当然可以!”

    三年时间,大家都知道柳观春、江暮雪、苏无言三人关系密切,她们巴不得柳观春带这两位师兄弟来玩,虽然女修们没什么年少慕艾的心思,但不妨碍她们欣赏美人啊。

    毕竟外门的男弟子质量参差不齐,大多都是歪瓜裂枣,要想看到美男子,那就得把眼睛投向内门那位黎九章大师兄了。

    闻言,又有女修道:“那我把王昱风师兄,还有穆康师兄也请来,大家结伴同行!”

    这几人都是她们评选过的外门男色榜单前十名的男修,要是能把十美都聚集在一块,师姐们简直不敢想有多快乐!

    女孩们嬉笑成一团,青春洋溢。

    柳观春一边吃糖,一边听着同门议论八卦,她的心情也变得很好。

    夜里,柳观春跑到男寝邀请江暮雪、苏无言同行。

    因是下山游玩,江暮雪担心柳观春安危,没有异议。

    苏无言见江暮雪也要同往,自是欣然应允,他怎么可能把小丫头拱手让出?既然江暮雪不愿和他和平共处,非要和他争一家之主的位置,那他必须和江暮雪决一生死。

    出行当天,柳观春不仅穿了仙气飘飘的弟子服,还在外头套了一件兰绒披袄,虽然有点臃肿,但白绒绒的毛领裹住小姑娘削瘦的下巴,瞧着也有几分玉雪可爱。

    众人御剑下山,柳观春偷懒,她还想趁机睡会儿,故意坐到江暮雪的伏雪剑上。

    好在师兄很包容,见状也只是默默幻化出剑茧,将柳观春裹挟其中。

    柳观春乖乖挨着剑茧补觉,只是她单纯靠着可以,却不能用手触碰太深,因这茧子上被师兄施加了雷电咒,会蛰人。

    虽不知江暮雪今生为何这样见外,但柳观春也不敢问,她还是老老实实听兄长的话吧。

    待他们抵达镇子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

    江岸围观烟火的凡人很多,倪芸彤爱热闹,她和其他同门们打算去买点蜜枣甜果边看边吃,顺道问柳观春要不要。

    柳观春:“师姐,我要蜜饯,再给我带一串糖葫芦。”

    说着,去扯江暮雪的衣袖:“师兄想吃什么?”

    江暮雪摇头:“我不必。”

    柳观春:“苏师弟呢?”

    苏无言耸耸肩:“我也没兴趣,不过哪能让外人出钱啊,我帮柳师姐买吧?”

    “行啊。”柳观春不和苏无言客气,老实说,他们三个一起长大,如今已是近似家人一般亲密了。

    苏无言跟在倪芸彤身后,很快消失无踪。

    而人群熙攘,烟火很快要开始燃放。

    柳观春被人挤到江暮雪身边,幸有师兄相护,她没跌跤。

    柳观春道谢后,自己站稳,扶着桥栏眺望。

    不知哪年开始,江暮雪不再如少时那样亲昵地牵她,喊她早起上课。

    柳观春觉得师兄忽然变得生疏,离她很远。

    她想问,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心里想着,前世的时候,江暮雪十岁筑基,筑基当日便择了无情道开始修行。今生他虽更早筑基,却没有及时择道,不知是不是在等修成金丹境,再择道修行。

    在柳观春的印象里,江暮雪这样擅剑的剑君,自该选择攀升境界最快的无情道。

    而且师兄变得没有少时可亲,兴许也只是因他提前开始修心,无情无欲,方能坚守道心。

    远处,月色朦胧,苍松翠柏被暗沉沉的夜色笼罩,灰暗一片。

    唯有江面上浮着无数明黄色的花灯,烛光犹如银河星子,散出细微的暖光。

    天地都是黯淡无光的,唯有山径深处燃起几簇璀璨的烟火。

    人群发出惊艳的呼声,一个个踮脚,朝花炮喧闹的江边眺望。

    在夜色遮蔽下,柳观春也觉得自己渺小如尘埃,天地辽阔,凡人犹如蜉蝣,朝生暮死,一瞬灿烂。

    柳观春时而看看烟火,时而看看身边的江暮雪。

    师兄今年十一岁了,男孩子的个子窜得飞快,一下就比她高出一个头。

    柳观春心中不满,但看着肩背挺拔、芝兰玉树的江暮雪,心中又生出一股难言的热意,她竟有些贪恋这样安逸美好的岁月。

    夜色沉沉,柳观春的脑袋也有点糊涂。她偷偷伸手,勾住师兄的小指头。

    江暮雪的手指骤然被牵,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不动声色地低眉,瞥了一眼做贼心虚的柳观春。

    他任由她牵着,如此冷淡,无动于衷,竟让柳观春生出一股无名火。明明他们小时候关系很亲,怎么长大了反倒若即若离?

    柳观春总想让师兄动一动的,什么都好,为此,她甚至不惜冒犯他、触怒他。

    许是夜色壮人胆,柳观春的胆子渐大,她掌心分泌热汗,竟开始悄悄抓他的三根指头,一点点靠近。

    江暮雪唇角轻扯。

    他不看她,只顺势翻手,反客为主,握住了女孩灵细的手腕。

    柳观春猝不及防遇袭,整只手都江暮雪拢进掌中,藏在宽大的袖下。

    江暮雪常年练剑,指骨修长,圈在她细嫩的腕上时,竟带些强硬。

    白衣道袍腻出浅淡的松香,混淆着烛火的檀香,有种冒犯天威的禁忌感。

    柳观春能感受到江暮雪的长指轻按在她的手背,一根根手指层层裹缠住她,覆盖一层粗粝茧子的指腹,与她的雪肤紧密相贴。

    明明只是握住手骨的动作,却引得柳观春的后脊发麻,芒刺在背,连头皮都要炸开。

    柳观春不敢让人瞧出端倪,只能若无其事地观赏远处绚烂的花火。

    她鼻翼都热得生汗,纤细手指用力挣了挣,没抽出来,反倒教江暮雪以虎口一压,将她的腕骨扣得更紧。

    柳观春有点不明白了……平时都不会主动牵她的手,怎么今日一反常态?

    一定是她心猿意马,竟会觉得江暮雪存有戏谑的逗弄之心。

    毕竟江暮雪如此冰清玉洁,前世是那种连无情道都能修满阶的狠人,他怎么可能存有勾人的心思……

    再说了,是她自己主动拉住江暮雪的手。

    要怪也只能怪她。

    柳观春心中暗忖,师兄如此行事……很可能是在给她一个小惩小戒,毕竟是她先撩者贱。

    就在柳观春一筹莫展的时候,苏无言拿着糖葫芦跑回来了。

    江暮雪悄无声息地松开了她。

    柳观春刑满释放,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接过糖葫芦,又抬头看江暮雪一眼,师兄还在观赏烟花,少年人仙姿佚貌,白衣翩翩,连看都没看她,依旧一副出尘绝俗的淡然模样……

    柳观春不免疑心,方才的强势拉扯,均是她一时失神产生的幻象。

    江暮雪怎可能道心不坚。

    第43章 内门大比(四)“师兄,你为什么对我……

    第四十三章

    柳观春嘴上很忙,咔嚓咔嚓咬着糖葫芦。

    苏无言则和几个师兄弟抢起热腾腾的烤红薯,一群人追逐吵闹,听得头疼。

    可江暮雪在旁边安安静静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柳观春看了一眼手上仅剩一颗的糖山楂,她假客套地问了一句:“师兄吃吗?”

    料想他不会吃,不过问一问,显得柳观春十足温柔体贴,没有冷落师兄。

    可不曾想,江暮雪忽然探手,朝她伸来,修长两指从竹签上捻出那颗糖果子,端详了一会儿,像是在看什么灵丹妙药,随后缓慢塞进口中。

    柳观春错愕。

    等到她反应过来,江暮雪的腮帮子已经鼓起一个小球了。

    江暮雪一边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那些粘在手上的糖渍,一边唇齿微动,细细咀嚼那颗山楂。

    但山楂很酸,江暮雪尝到涩口的味道,眉峰微蹙,长睫低垂,除此之外,没其他表情。

    师兄其实,并不喜欢吃糖葫芦吧?

    那他在费劲儿尝什么啊?

    江暮雪无论什么事都胜券在握……这副持重的模样,会让柳观春觉得他很遥远。可今时今日,一颗小小山楂就能让师兄破功,使他变得窘迫。

    柳观春莫名想笑,连江暮雪第一次抢她吃食这件事都抛诸脑后了。

    晚上回到道宗,柳观春从包里翻出今天买的手帕、甜糕、绒花发簪。

    大多都是江暮雪付的钱,她年纪小,没能找到什么换钱的活,只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江暮雪的照顾。

    虽然柳观春也很困惑,为什么师兄心甘情愿养她这么久?难道因为他们都是从殷国逃出来的人,所以他把她当成家人,才会明知柳观春无利可图,还是一心照顾她吗?

    柳观春抓桃木梳子的手忽然松开了一点,她心中惴惴不安。

    毕竟,柳观春曾以为自己是占着“江暮雪妹妹”的位置,她是他唯一的师妹,才能理所应当得到这些关照。

    可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柳观春知道,江暮雪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亲密,他和她变得疏远,逐渐有了距离。

    原来,连师兄妹的关系都不能长久。

    柳观春心里闷闷的,说不出话。

    门外响起敲门声,柳观春胡乱收好东西,推门去看。

    递到她面前的,是一只红包。

    江暮雪顶风冒雪而来,特地给师妹送利事封红包,这是苏无言告诉过他的规矩,在柳观春的家乡,小孩子过年也收压祟钱。

    柳观春看着红色的花笺壳子,高兴地收下:“谢谢师兄!”

    柳观春心里的

    不安消除了一些,师兄还是很关照她的。

    说完,柳观春也回房拿出一只塞满干桂花的承露囊,递过去。

    “师兄,这个给你佩身上,很香。”

    “多谢。”江暮雪接过香囊,没有动作。

    柳观春想了想,她直接拿过香囊,用指尖去勾扯江暮雪的腰带,帮他佩上。

    女孩忽然靠近,挟来一阵幽香。

    江暮雪凝神分辨半天,闻出细微的荔枝味。

    近日柳观春还很爱吃荔枝味的糖,想来是方才在屋里偷吃。

    江暮雪站立不动,眼神渺远,心思飘走。

    柳观春倒是一门心思研究如何佩戴香囊。

    女孩的指骨卡着腰带的缝,小指头嵌进江暮雪的窄腰,费劲儿去拉香囊的丝绦。

    许是柳观春动作幅度太大,她的手背不慎贴上一片硬实的肌骨,即便隔着单薄的弟子服,柳观春还是被师兄的体温灼伤。

    柳观春猜测指骨贴到的地方,应该是师兄紧绷绷的腰腹……不过常年习武的少年人,身上骨肉结实一点实在寻常。

    柳观春一时失神,香囊落地。

    江暮雪已经伸手捡起。

    他拿着香囊,后退一步,身后纤长的发尾就此卷进鹅毛大雪里。

    江暮雪半个身子被雪淋湿,可视线却落回腰上,少年的掌心扣住那只香囊,又慢慢吞吞将其挪回腰间。

    江暮雪一边低头缠绕细线,一边同柳观春道:“没事,我自己能系。”

    柳观春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她以为江暮雪是不喜欢她太过僭越的行径,可她不知的是,本来可以顺利打好的花结,因江暮雪心不静,竟缠错好几次都没能系上。

    柳观春无事可做,应该回屋里避风,她和江暮雪道别,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身。

    她问:“师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困在柳观春心里许久,她一直想问。

    江暮雪听完这个问题,他的手指忽然听使唤了。

    他很快系好那一只香囊,又静静地看了柳观春一眼。

    江暮雪第一次语窒,他不知该怎么说。

    眼前的柳观春,过完年已经十岁,还带着前世记忆,小小的躯壳里,藏着成熟的灵魂,她能听懂所有的理由与借口。

    可江暮雪能怎么说?

    他从前就将柳观春当成妻子,他从未将她当成替身,他明知柳观春受制于人,还是卑劣地将她困在迷魂梦阵,不舍得放她离开……

    甚至江暮雪从迷魂梦阵中醒来后,他还忘记了所有的过往,他变得冷漠无情,待谁都疏冷,保持距离。

    江暮雪不知自己对柳观春的怜惜、同情、珍爱,除了出于慈悲心,还有深藏的思念。

    江暮雪完完全全把柳观春当成陌生人,他没有在柳观春受欺负的时候,第一时间上前庇护她。

    他待她冷漠如常,待她如芸芸众生。

    即便前世的江暮雪,在不记得柳观春的情况下,依旧被她吸引。

    即便江暮雪给过柳观春关爱,庇护她、保护她,可最终……柳观春选择的是灰飞烟灭这条路。

    直到最后,柳观春也很痛苦,痛苦到连魂魄都不会留下。

    江暮雪记得柳观春在杀阵中消亡的那一幕,她没有后悔,也没有哭。

    就连和江暮雪说话时,死前道别,柳观春都带着惯有的礼貌。

    像个假人。

    江暮雪在恢复记忆的那一刻,惊讶发现,柳观春怎么会瘦成这个样子,她从前在迷魂梦阵里,明明被他养得很好。

    柳观春害怕的时候,手里总要握住点什么,从前床笫间,握的是他的指骨,他垂在她胸口的长发,后来成了江暮雪送她的竹骨剑。

    因为了解柳观春,所以江暮雪知道,她赴死的时候,笑起来像哭,她也会害怕。

    ……

    江暮雪喉头生涩,有些难过,他问她:“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柳观春眨巴眨巴眼睛:“因为好奇。”

    江暮雪记起柳观春前世赴死的样子,她看起来好累,通体破碎,残破不堪。

    柳观春坏掉了,她变成一样年久失修、陈旧滞涩的废物。

    江暮雪利用重生的机会,很努力把她从废墟里挖出来,他将柳观春一点点修复好。

    即便柳观春带着那些痛苦的记忆重生了,那也没有关系。

    江暮雪看着五岁要换牙的柳观春、六岁会练剑的柳观春、七岁开始讨要漂亮裙子的柳观春……他纵容柳观春,他给柳观春买了许多漂亮的衣裙,精致的绒花。

    江暮雪曾经不通俗务,他不知姑娘家每一样搽脸的乳膏都有讲究,他不知小衣上每一样绣花都有寓意,他不知女孩家同样的发带不同颜色都得来一条。

    为了养大柳观春,他很努力去学。所有姑娘家该有的东西,他都希望自己的师妹能拥有。

    江暮雪也很欢喜,他终于有了一个补偿的机会。

    他希望柳观春此世欢愉,希望她平安顺遂,希望她高兴过完一生,再高高兴兴回家。

    鲜花、糕点、玩具,以及陪伴,江暮雪花了很长时间,东修一点,西修一点……他以为自己已经把柳观春修好了。

    他在柳观春的脸上看到许多前世没有的笑容。

    可是,当今日柳观春忐忑不安,她感到受之有愧,她问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江暮雪忽然发现,好像重来一次也没用。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为什么待她好?

    因为他前世亏欠,因为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补偿柳观春。

    因为江暮雪曾失去过柳观春,他害怕她走投无路,再次寻上那一条绝望的路。

    江暮雪心知肚明,重新拼凑好一个人很难,裂缝还在,伤口还在。

    在柳观春眼中,江暮雪不过是一位可亲可敬的兄长……

    江暮雪不敢赌柳观春对他的依恋,他怕说出前世因果,最后连师兄都没得做。

    毕竟前世将柳观春当成妻子,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江暮雪总不能,将最后一条能够留在柳观春身边的路都斩断。

    甚至在今日,柳观春已经快乐度过好多年的今生,江暮雪都不敢承认自己重生的事实,不敢云淡风轻地问她一句:柳观春,你魂飞魄散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江暮雪想了很久,只能垂眸,同她道:“因为,你是我的师妹。”

    即便不想做师兄又如何?还不是不得不做。

    他存的私心,也见不得人。

    唯有疏远柳观春,教她明白,师兄和道侣终有不同,他们的关系可近可远。

    可柳观春愚钝,她不懂。

    柳观春听到那句“师妹”,心下一怔。

    好像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江暮雪待她好的理由,都因她是他的师妹。也对,师兄一向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他礼待同门,照看师妹,没有半点不对的地方。

    在这一瞬间,柳观春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贪得无厌?

    可柳观春究竟在求什么,自己也说不清。

    最终,柳观春也只能尴尬地摸一摸鼻尖,释然一笑:“好吧,师兄,我困了,先去睡了。”

    “嗯。”江暮雪没再说话。

    他目送柳观春进屋,呆站着淋了一会儿雪,这才御剑回到男修宿舍。

    第44章 内门大比(五)天上掉下个柳妹妹。……

    第四十四章

    夜里睡下,江暮雪难得做梦。

    他又回到了那段柳观春死后的岁月。

    当时的江暮雪,因心肺受损,一头银丝无法染黑。

    但幸好,他早已将辟谷之术习得娴熟,他不会衰老生病,也不需要吃饭和睡觉,连脉搏与心跳都很微弱。

    只是,这具身体越近神,越让他感到恶心。

    江暮雪模仿凡人一样进食,他一日三餐从来不停,夜幕来临的时候,他也会上榻闭眼入睡。

    即便睡不着,江暮雪也不敢动弹,仿佛如此,他就能更像个凡人一点。

    他的手从来都是搭在胸口,不敢往旁边探。床侧是一片冰冷的被褥,没有温度,只有一口塞了首饰发梳的小棺材。

    柳观春连留下的东西都那么少。

    第二天清晨,江暮雪洗漱后开

    始制锄头,开辟菜地农田。

    他记得柳观春说过,小时候,家门口就有一大片种地的田,她会沿着田埂朝里走,整个身子都融入黄灿灿的油菜花地里,还有菜粉蝶栖于她的指尖。

    江暮雪记下了,柳观春喜欢油菜花,他特地为她种下一片。

    春季来了,山花漫天,菜花如霞,很好看的景致,江暮雪静静看着,可柳观春没有回来。

    每日用饭,江暮雪都会为柳观春也盛上一碗,米饭堆得尖尖的,因为柳观春曾在打饭时说过,盛饭不能压得太圆,那是给鬼吃的,小时候她做过这样的事,倒是挨了家人的打。

    她其实无意间说了许多自己的事,她不知道唐婉从来不会如此,可江暮雪纵容她犯错,他喜欢听,也是因此,柳观春也肆意了一些,三句错两句,知道师兄不嫌,她渐渐做回自己。

    江暮雪把饭慢慢吃完,等到碗里的米饭空了,抬头一看。

    柳观春那碗饭还完好无损,饭碗前的鸡肉鱼肉也没有动过。

    江暮雪燃的线香氤氲屋中,青烟袅袅,亦没有半点被魑魅吸食的迹象。

    她当真连魂魄都没有,鬼都做不成。

    江暮雪默默收起碗筷,他明知柳观春已经魂飞魄散,可他明日还是会多备一份菜,多放一双筷。

    万一呢?

    柳观春总是一个能给人惊喜的小姑娘,万一她得到上苍眷顾,万一她还有一缕残魂。

    她总要知道有人在等她,迷了路也可以回家。

    在柳观春死去的十年后,江暮雪又登门拜访过苏无言。

    苏无言倒很乐观,不过花了十年就修出妖身内丹,只是在他又想杀人精进修为的时刻,被江暮雪一剑拦下。

    苏无言一边踢开江暮雪飞来的利刃,一边舔舐臂上的猫毛,冷哼:“不如我们合作,杀穿这个世界,天道总会想法子放回柳观春。”

    江暮雪收起本命剑:“柳观春已经魂飞魄散了,无魂之物不得复生,此为世法。”

    苏无言渐渐安静下来,他好像有点明白,这个世界的神并不是无所不能。

    江暮雪放跑了险些丧命的凡人后,同苏无言道:“今日起,不要滥杀无辜。”

    苏无言翻了个白眼:“干嘛?!你入沙门当和尚了?管我这么多?”

    “不染杀业,你还有离开异世的可能。”江暮雪云游四方,渐渐明白了一些天道秘法,苏无言杀生灭世,他身染罪业,担上轮回因果,妖身渐渐与这个世界相融,他沦为异世的大魔,因此才会一次次被困在此间。

    苏无言回不去,柳观春也回不去。

    可江暮雪觉得,他好像能打破这个规则,从哪里来的人,就从哪里回去。

    只是他执意逆天而行,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代价又有什么关系……本该如此。

    苏无言损失魔核,被他杀过的人魂趁机逃出魔核,放回三界六道,迈入轮回。

    这也算江暮雪的一次“除魔”,世上再无魔尊苏无言,只有半神剑尊江暮雪。

    江暮雪修为至臻,若是他也道心不坚,堕魔杀生,便会成为天道的心腹大患。

    江暮雪拥有灭世之能,天道感知此事,定会心生忌惮。

    以死换生。

    苏无言不出声了,他不关心江暮雪的死法,他只想把小丫头找回来。

    两个男人难得有一天不吵架不相杀。

    江暮雪从苏无言这里又了解一些柳观春的事……

    柳观春爱吃炸鸡,爱吃腊肉,爱吃卤猪肉,一个小姑娘,倒是不喜清淡,口味很重。

    难怪迷魂梦阵的时候,她会想方设法讨肉吃,单是菩萨生日的借口一年就用了四回。

    明明江暮雪记得,菩萨茹素,生辰只需上供瓜果便是。

    江暮雪难得发笑,他想到这样鲜活的柳观春,心里温暖了一些。

    今日是柳观春的忌日,她又多离开了一年。

    屋子里摆着一块灵牌,江暮雪本来想刻上柳观春的名字,可最后一个“春”字迟迟没有落下,仿佛如此,他就要真正接受柳观春的死亡。

    江暮雪不愿。

    爱人死后,生者要开始另外一段名为“遗忘”的劫难,劫后涅槃,他会将柳观春遗忘。

    江暮雪给柳观春煮了煲仔饭,还买了很多荤食,他从来害怕凡食的浊气,但做得多了,今日收拾起鸡鱼的脏器,倒也得心应手。

    买菜的时候,江暮雪路过一户燃着线香、撒着纸钱的人家。

    他看到凡人办丧事,死者的遗体摆在大堂,需要请道人来做法事,还要停棺七日,让往来的宾客吊唁,以诉相思。

    死者没有马上入土,亲朋好友还能看到亡者的脸与肉。身,不知怎么,竟让江暮雪有点羡慕。

    江暮雪垂下眼睫,他回到灶房,捋起袖子,继续煮菜。

    恍惚间记起,从前与柳观春相处,每次杀鸡,她都会躲得很远。

    她嫌弃血气臭,却又因桌上有鸡汤,多吃了一碗饭。

    晚饭终于煮好了,江暮雪把饭菜摆上桌。

    满满一桌菜肴。

    江暮雪为柳观春上了清香,邀她一起用饭。

    江暮雪没有再等柳观春,在她死去的第十一年,他仿佛梦醒,终于接受了柳观春回不来的事实。

    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无非是为了思念,也为了提醒自己,不要遗忘。

    夜里,江暮雪收拾完已是深夜。

    屋里还点着灯,他知道柳观春在梦阵中失明,她很怕黑,因此屋里灯烛从来不熄。

    江暮雪一个人的时候,他会反复去整理那些柳观春的遗物,他也会回忆有关柳观春的点滴过去。

    他后知后觉明白了很多。

    从前的甜蜜,在今日都成了刺往心口的刀。

    江暮雪能记清柳观春每一个表情,每一瞬情绪,知道她何时崩溃,知道她何时不安。

    可这样回忆以后,江暮雪发现,他能救她的机会其实很多。

    在柳观春受人排挤的时候,假如他能挺身而出,那她便不会感到寂寞;

    在柳观春回宗的时候,如果他没有用白衣师兄的身份舍下她,那么柳观春便不会孤立无援;

    甚至在唐婉他们用寻魔罗盘抓住那只苏无言幻化的小猫时,只要他能帮她救下猫,不要让她那根岌岌可危的稻草断裂,或许柳观春也不会走上魂飞魄散的路;

    明知不该这样想,可每每午夜梦回,江暮雪都觉得,师妹的死,或许也有他一份责任。

    是江暮雪太傲慢,傲慢到忘记了柳观春只是一个普通人,而普通人要在这个修仙世界活下去,实在太难。

    他舍下过她,他应该赎罪。

    ……

    江暮雪从梦里挣脱,他睁开眼,鬓角汗湿,胸膛起伏不休,明明是惊惧刚醒。低头的瞬间,他看到腰上挂着的桂花香囊,看到枕边的白玉梅花簪。

    私物皆是柳观春所赠,她还活着,一切都来得及。

    在这一刻,江暮雪终于敢承认,他其实……很想她-

    过完年,柳观春十岁了。

    时间很快来到二月,近日便是内门大比的日子。

    除了道宗,甘露宫和天工阁,都已择好外门弟子。

    道宗择徒比赛的时候,除了本宗长老,也会有其他宗派的老宗师,想要打探实力,偷偷前来观赛。

    这次参加道宗内门大比的弟子,一共九十名。

    三人一组,分为三十组。

    比赛规则也很简单,弟子们先是组队合作,猎杀其他队伍的弟子。

    等到比赛仅剩下十五组队伍的时候,队伍解散,外门弟子开始进行个人战。

    这时候队友不是队友,而是敌人,直到最后剩下二十五人存活,内门大比便结束了。

    最后获胜的二十五人可以进入内门,得到长老的师承,再进行更高阶的修炼。

    当然,每个弟子身上都缚着命灯,即便是进行搏杀,也不会致死。一旦弟子决斗危及性命,命灯的咒文便会显现,濒死的弟子会自动送出局,不至于重伤身亡。

    因此,内门大比势必是残酷的赛事,但

    也不至于丧命于此。

    不过也有胆小怕事的弟子害怕挨打,主动弃权,也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弟子跃跃欲试,一心想攀到更高处。

    柳观春便是胆大的那一批。

    只是,在她阅读内门大比细则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件事——为了让比赛更快分出胜负,每个弟子都被强行施加了一种化形术,每日特定的两个时辰,弟子会变成无法使用剑招或术法的动物。

    切记,若是想获得胜利,此项弱点最好连队友都不要告知。

    柳观春心里有数,再团结的团队赛,最后都会演变成个人赛,前期弱点暴露越多,越不利于后期的自保。

    柳观春心里盘算着如何克敌致胜,有点心不在焉,还是倪芸彤拽着她走,她才记起自己正在排队抽签,等待分配队伍。

    白玉高台上,内门大师兄黎九章已经拨动签桶,请外门弟子依照外擂排名,一个个上台抽签。

    外擂魁首,自然是江暮雪。

    等到伏雪剑响起一声清越剑吟。

    柳观春循声望去,江暮雪已然凌步登上高台。

    师兄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已是身量颀长,仙姿佚貌。

    少年人一袭软纱道袍披覆挺拔肩背,细细玉带勒出劲瘦窄腰,容貌姣美不说,眉心还点一颗胜火朱砂,艳丽的一点红,除却儿郎的英气,更是平添一份秀致阴柔,美得惊艳绝伦。

    此情此景,众人看得心旷神怡,不禁感慨,外门第一美必然非江师弟莫属,江暮雪不但是剑术天才,竟还是脸蛋天才。

    柳观春听到旁人戏谑,不由嘴角一翘,比起调侃师兄貌美,她更在意的是江暮雪腰间之物,他竟把那只她送的承露囊一直佩在身上。

    看来江暮雪很喜欢她的赠礼。

    很快,组队结果出来了。

    江暮雪、苏无言,还有穆康一队。

    众人见了,眼睛都要掉出眼眶,这签桶难不成看颜值安排的队伍?

    倪芸彤紧握柳观春的手:“保佑咱俩一队,保佑咱俩一队!”

    可惜天不遂人愿,柳观春居然是和朱蓉、白桃一队。

    倪芸彤同情地看她一眼:“师妹,你运气够背,遇到一个墙头草,一个公主病,往后日子可惨了。”

    柳观春还是淡定自若,她微微一笑:“看来一进场地,我就要开始打个人赛啦!”

    倪芸彤听懂她的自嘲,哈哈大笑。

    确实,与其跟着白桃和朱蓉,等着被她们反水背刺,倒不如早点分道扬镳……反正前期同队队员不能自相残杀。

    柳观春心里有数,江暮雪会进内门,她也肯定要紧跟着师兄步伐进入内门的,否则她可能又要有三四年见不到江暮雪的面……万一师兄水性杨花,又有了其他内门师妹,把她抛诸脑后了怎么办?

    柳观春很少有私心,她知道自己卑鄙也很小气,但她从来没有求过什么,她真的希望,江暮雪只有她这一个师妹。

    为了防止弟子们互通有无,取得签纸后,外门弟子都必须进入场地结界,等待比赛的开始。

    这一次内门大比,是在一座魔物肆虐多年的空城里进行。

    凡是杀灭魔物,亦有积分叠加,即便弟子没能成功晋级,仅凭借积分,也可以去常清师姐那里兑换天材地宝,提升修为。

    因此不论输赢,来一趟大比都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至于挨打……哪个修士入道没挨过打?实在是家常便饭之事。

    初入场地,大家都会四处寻找可以藏身之所。

    为了让弟子们分散开位置,藏匿好行踪,比赛第一天禁止杀戮与搏斗。免得刚出新手村,好战的弟子已经厮杀成一片,不利于其他同门施展身手。

    白桃看到柳观春,她上前,拉着柳观春的衣袖撒娇:“小师妹,我的弱点是会变成不好躲藏的黑熊,你的是什么?”

    柳观春看她一眼,眨巴眼睛:“白桃师姐,我会替你保密的,不过我还不知道自己会化形成什么……”

    化形之物便是弟子的弱点,即便队友也不能轻易脱口而出,白桃竟厚脸皮来问……要么就是她率真到愚钝的地步,要么就是她以为柳观春年龄小好骗,想先把柳观春的秘密套出来。

    柳观春才不理她。

    白桃故作伤心状:“柳师妹,大家都知道自己会幻化成什么动物,你怎么又说不知道?”

    柳观春微笑:“可能是我弱吧,白师姐,我才十岁,我不懂那么多的……”

    看着小姑娘玉雪可爱的脸,谁会知道柳观春是在睁眼说瞎话呢?

    可白桃记得,柳观春才十岁,已经打上外擂前三十名,还拥有近五百积分!她要是弱,难不成那些师兄姐都见她可爱,主动认输投降吗?!

    白桃第一次被一个小女孩拿捏,她气得咬牙:“柳师妹,你这就不对了,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却待我有所隐瞒,我好伤心,我们不是队友吗?队友就应该互帮互助啊……朱师姐,你说是不是?”

    朱蓉冷笑一声:“她不愿意和我们和平共处,那就拉倒,反正我有避妖伞,我们不分她打伞,任由她被魔物所伤,然后淘汰出局。”

    白桃犹豫:“不好吧?柳师妹也只是一时心直口快,她其实没想和我们决裂……”

    柳观春听她们一唱一和,一个头两个大,她连连举手认输:“免啦,我晕伞,两位师姐自己撑吧。为了不拖你们后腿,我还是去打个人赛好了。”

    说完,她抽出竹骨剑,狡黠一笑:“那就赛末再见!”

    柳观春撂下这话,没有半分犹豫,三两步跳出守护结界。

    身后的白桃见状,瞠目结舌。

    她没想气走柳观春呀!

    她只是想提前知道柳观春的弱点,也好日后再对付她而已……

    可白桃哪里知道柳观春一句闲气都不受,居然直接提剑走了!她们的队伍一下少人,待会儿岂不是要被人胖揍!

    柳观春却没空想那么多了,她先一步飞上荒废多年的高塔,眺望地形。

    整个大比场地到处杂草丛生,山中稀稀拉拉立着几座黄泥土屋。

    屋舍荒芜多年,檐下结了蛛网,门窗全是灰尘。而屋内隐隐有黑雾涌动,说明此处魔物众多,要小心行事。

    随后柳观春又拿出藏宝珠,仔细清点了一下随身携带的符箓、干粮、糕饼、衣裙、被褥,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法器,物资充足,只要一个人东躲西藏苟且几日,应该能够在没有队友的情况下,龟缩到最后。

    柳观春心里打定主意,一切以保命为重。

    没等她凌空跃下,忽然一股吸力迎面袭来,打上她的饱满额头,一招猛击,冷不防将她的灵气全压进灵域里,逼她收回那些御剑的术法。

    砰的一声。

    顷刻间,柳观春变成一只白白胖胖的长毛小猫,从高空坠落。

    柳观春没想到她的化形术竟这么早触发,她还没来得及躲呢!

    总不至于柳观春倒霉到第一个出局,触发命灯的死因竟还是跳楼致死?那也太丢人了……

    柳观春胡思乱想,可她预想的痛感却并未袭来。

    一双有力臂膀忽然伸出,一道柔软如棉花的剑茧缓和了她的坠势,虚虚揽住了她。

    柳观春猝不及防,落进一个香喷喷的怀抱里。她感激涕零,仰头望向恩人,却恰好迎上一双内敛清冷的凤眼。

    柳观春震惊,对她施以援手的人居然就是江暮雪!

    没等柳观春喵出几声。

    前头开路的苏无言忽然双手对插。袖子,转过头。

    他眯起一双猫瞳,仔细打量江暮雪:“你怀里什么东西?”

    “没什么。”江暮雪淡定自若地捞起小猫,塞到怀中,还抬袖虚虚盖住了猫脸,消隐柳观春身上散出的凡修气息。

    因外门弟子身上的化形术皆是元婴境界的道宗长老所施,又有江暮雪从旁帮忙遮掩,苏无言并未察觉柳观春的存在。

    苏无言狐疑地看了江暮雪一眼,心中不解。

    他分明看到江暮雪私藏了一只猫!还不想让他发现!

    这小子居然是个猫控,苏无言无端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江暮雪好恶心!

    江暮雪不懂苏无言又抽什么疯,但他看了怀里局促不安的小猫一眼,冷声道:“今日分开行动。”

    说完,也不管苏无言和穆康是什么反应,直接飞快御剑,抄猫走人。

    待少年孤冷的身影远去,苏无言皱眉呢喃:“这厮干嘛?不会是想背着我独自撸猫吧……”

    第45章 内门大比(六)“柳……你,不要舔。……

    第四十五章

    柳观春被师兄带走了。

    柳观春看了一眼身上的花色,和从前她在殷国变的那只猫大相径庭,江暮雪应该认不出她的本体。

    不过,和柳观春想的一样,江暮雪真的很喜欢猫啊。

    但他对苏无言都没好脸色……难道是师兄只喜欢母猫?

    柳观春还在这里胡思乱想,江暮雪却已经找到一座荒废的小院落脚。

    天色昏暗,薄雾冥冥。

    虽是初春,可深山老林气候寒冷,到了夜里还是浮起一层幽蓝色雾霭,远处甚至还有绿色的磷火,在疯长的蓬草、茼蒿间悬浮。

    江暮雪看了一眼幽幽的鬼火,从中嗅到山精野怪的气息,他放下小猫后,五指翻飞,动作流畅,捏开一个漂亮的法印,迅速打了出去。

    法印蕴含无上灵力,又有上古仙剑伏雪助长剑势,所至之处,魑魅涤荡无踪。

    鬼火消失,四野又恢复了寂静。

    柳观春看到这一幕,不免感慨江暮雪果真术法精湛,不过信手拈来的一个法诀,竟也能在小院四周塑起灵识结界,防止低修为的小妖入内。

    江暮雪看了小猫一眼,他从藏宝珠里取出黎九章分发给弟子们的铺盖被褥。

    地上的枯叶杂草已被剑风清扫干净,待覆上柔软的被褥后,江暮雪抱起猫,将她藏进软被里。

    许是知道小猫不会说话,江暮雪用剑尖在地皮上刻出几个图案。

    柳观春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爬出被子,好奇地瞥去一眼。

    地上被伏雪剑画出三个图案:小鱼、兔子、山鸡。

    柳观春回过神来,这是问她晚饭想吃什么。

    柳观春犹豫了半天,还是伸出爪子,坚定地拍了拍山鸡图案。

    江暮雪见状,暗下扯了一下嘴角,待他垂眸,又是一副淡然神色。

    “我去猎鸡,你待在这里不要走动。”

    说完,江暮雪又随手打出一道法印,加固结界。

    见小猫懵懂地仰头,江暮雪补充一句:“院外有许多山精野怪,能够吸食阳气,此处少说也有百年无人经过,你一出院门,便会成为精怪砧板上的肉。”

    柳观春见过精怪如何吸食阳气,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富有美感,而是直接将人吸成扁扁的干尸。

    柳观春很惜命,她可不想出事。

    于是小猫歪了下脑袋,默默钻进被窝里,连头都蒙上了。

    被窝垛子鼓起一个极具喜感的大包,引人发笑,江暮雪忍下那点几不可察的笑意,又舍下伏雪剑,命它好生看顾柳观春,自己则随便取出一把趁手的匕首,往山中行去。

    柳观春变成小猫后,不仅身上灵力尽失,连修士的辟谷术法都维持不了。

    她又困又累,饥肠辘辘,偏偏在这时,柳观春觉察到丹田盘踞起一团热意浓浓的火。

    柳观春有了自己生出的水灵根后,修行之路不再像前世那般困难,她又爱剑,勤勉好学,修炼方面的进步称之为突飞猛进都不为过。

    柳观春如今已是炼气期满阶,随时可能筑造灵基,因此,她早就准备好应付筑基的丹药。

    道宗的师兄姐大多都是凡修出身,他们有许多凡修升阶的经验,因此知道凡人的体质于修行一途定是困难重重。先不说凡人修炼一定会比灵修慢上许多,单是每次升阶都要忍受一重业火炙烤,才能涅槃突破,也教人痛苦不堪,这也是为什么凡人修行较少的原因。

    但想要修为大成,此等灼痛必须自己生生熬过去,这般才算是完成了苦修。凡人要破除迷障才能得道升仙。

    柳观春身上的藏宝珠,尽数被道宗长老的神威压在灵域之中。她实在痛得受不了,不顾险恶,强行和外来的灵力冲撞。许是柳观春太过固执,那股神威还是裂开一道缝隙,任她钻进灵域,柳观春趁机催使水灵根幻化出一股水柱,从藏宝珠里抓出一把护心的丹药喂给她。

    服下丹药后,柳观春的心腑被仙丹护住,那种痛到几欲撕裂心脏的触感总算减弱几分。

    只是她身上还是热,头昏脑涨的,眼皮重如千钧,又渐渐陷入昏睡。

    但柳观春不抵触这种痛苦,她知道,她又要变强了。

    等江暮雪回到阴气森森的荒院时,小猫不知何时竟已经钻出被褥,她昂首,四仰八叉躺着,身上隐隐艳红色的业火在鼓鼓的肚皮里晃动,小猫像是被火苗烤干了,她热疯了,才会用这种方式散热。

    江暮雪只看一眼便心中了然,这是要筑基了。

    柳观春修行勤勉,算着日子,如今也是要到升阶的时候了。

    江暮雪将猎来的山鸡包上阔叶,涂抹黄泥,丢进火塘中炙烤。做完这些,他挪到被褥旁边坐下,眉眼低垂,不看小猫,只抬起并拢的两指,轻轻按在猫腹,往里压了压,碾进皮。肉里,感受柳观春奇经八脉里的灵流运作。

    柳观春已经服下护心的丹丸,升阶的灵流也从督脉突进,只待几日后便能抵达阴维脉。灵流运转四肢百骸,完成几个周天后,经络打通,灵基深筑,柳观春就能顺利升阶了。

    升阶一事,江暮雪帮不了柳观春太多,只能任她凭借强悍的忍耐力生熬下来。

    江暮雪没有再出荒庙猎魔,他反倒守在小猫身边观察她的动静,随后一门心思碾碎酸甜口的妖菇,考虑怎样涂抹,才能将这份调味酱,涂满叫花鸡的所有部位。

    山鸡用沸火煨好了,江暮雪撬开泥壳,扯开阔叶,热腾腾的水汽散开,油润的烧鸡一点都不柴,汁水被烤到焦黄色的叶片锁住了,鸡皮呈现出黄澄澄的光泽,撕开鸡腿的时候,还有鲜香的鸡汁溢出。

    江暮雪不重口腹之欲,他不打算和柳观春抢鸡吃,他不过是把鸡肉一条条撕好,堆在洗干净的大片绿叶中央,再淋上香甜可口的酱汁,推到昏迷不醒的小猫跟前。

    江暮雪擦净手后,轻轻搡了一下柳观春。

    “饿了么?烤了鸡,可以吃些。”

    小猫像是受到惊扰,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开眼,可她没有一门心思直奔鸡肉而去,只是挪动两下爪子,一把抱住了江暮雪泛凉的手骨。

    柳观春的猫身受年龄限制,长得极小,少年人一只巴掌就能团团握住。

    因此,当柳观春缠上江暮雪一整只手背的时候,她像一只粘人的八爪鱼一般,四只猫爪环抱住江暮雪的臂骨,死死攀扯,怎样都甩不脱。

    江暮雪莫名想到前世的时候,柳观春升阶也是这般粘人,脑袋一团浆糊,意识不清地抱住身边一切可以降温之物。

    她又要借他解热吗?

    江暮雪犹豫片刻,又听她心跳剧烈。

    江暮雪无可奈何,只能任由柳观春抓住手,一边念诵静心咒,助柳观春平复心中燥郁,一边散出冰雪灵流,供她疏导体内肆意冲撞的灵力。

    在柳观春的视角,她只觉得自己置身火海,唯有灵识清明。

    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也不是一只猫,她就是一团无意识的云,身体可以随心意变幻,一会儿松耷耷,一会儿蓬涨涨。

    她热得厉害,身体又痛得要命,不知如何纾解,如何散热。

    直到一根冰柱忽然闯进她的境界,如冰山雪域,散着柳观春最爱的寒气。

    柳观春几乎没有犹豫,直接盘缠而上,把身上每一处软。肉都压向冰山,贴得严丝合缝。

    她心里隐隐担心,若是冰川被她融化了,又没有可以贪凉之物,那该怎么办?

    幸好,雪峰冰川无比坚。挺,任她如何毫无芥蒂地蚕食寒气,都不会有丝毫动摇。

    柳观春撼不动它,心中欣慰的同时,又生出另一种不满。

    明明冰柱是她的救命恩人,可柳观春仅剩下赤条条的意识,她心中的恶意散开,偏要与它为难。

    柳观春磨蹭了半天,还是觉得不能解开燥意,她竟傻乎乎地张嘴,重重咬下一口。

    牙关还没被鼓囊囊的冰雪撑开,她忽然福至心灵,想到自己不能恩将仇报。

    于是,柳观春乖巧地换成了小舌,轻轻舔。舐了一下。

    然而,她刚尝了一口冰,还没吃个痛快,一股侵入脊髓的风雪忽然兜头袭来,便将她重重击退。

    柳观春杏眼圆瞪,既生气又委屈。

    一声清寒的嗓音,自天灵感钻进她的灵域。

    是江暮雪隐忍惊惧,对她冷声道。

    “柳……你,不要舔。”

    江暮雪这声呵斥,藏着隐而不发的火气,吓得柳观春脊背发麻,毛骨悚然。

    她很快从烈狱一般的灵域浮上来,睁开一双圆溜溜的猫瞳,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眼前幻象散去,而那一只冰柱,也在柳观春面前慢慢分化成五根……手指。

    柳观春仰头是高高的月,低头是冷若冰雪的人。

    江暮雪低眼看她,眉心观音痣烨烨生辉,隐有红芒,竟似与上辈子独属无情道剑君的守元印重合。

    他动用了灵力,白袍绽开,战意盎然,袍摆游弋摇晃,绚烂如莲瓣、如大妖狐尾,竟于圣洁面孔中,平添一份邪性与妖冶。

    柳观春被神威震慑,面露惊恐之色,猫毛也随之炸开。

    江暮雪看了一眼猫瞳逐渐清明的柳观春,轻叹一口气,还是往她额头里打进一道光柱,暂时压制住了柳观春体内那一股升阶的灵流。

    如今还在内门大比,他无法帮她调息,为防柳观春神志不清,滋扰旁人,还是先封住这股突破境界的灵力吧。

    而这道外来的强大灵力,在镇压住柳观春乱窜的灵识以后,柳观春终于变得清醒,痛感也一并消除。

    她蹲坐软垫,痴痴地看着江暮雪覆于膝盖的五指。

    然后,她看到了师兄的指腹有一片潋滟水光,亮盈盈的,还伴随两个深深的牙印……原来方才的冰柱并非天降恩赐,而是她脑袋一团浆糊,抱着师兄的手又舔又咬。

    柳观春整只猫如遭雷击,她竟冒犯了江暮雪!

    死定了,死定了!

    柳观春怎么能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柳观春胆战心惊,她忽然觉得自己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不能让江暮雪发现小猫是她!

    柳观春决定要维持好猫身,和这段黑历史割席。

    于是,为了让师兄信服她是一只实打实的平凡小猫。

    柳观春故意扭开猫臀,晃动尾巴,小心翼翼上前。她犹豫一会儿,用圆滚滚的猫脑袋,蹭了一下江暮雪的膝骨,又讨好地喵了一声。

    江暮雪蹙眉:“……”

    虽不知柳观春在做什么,但他想,兴许是方才,她真的舔得很开心,所以才会这般主动亲近他吧?

    第46章 内门大比(七)白素贞???

    第四十六章

    柳观春自顾自讨好江暮雪。

    可师兄盘腿打坐,不为所动。

    她抬头看他一眼,江暮雪已经微阖凤眸,口中默念静心诀,不再看她。

    柳观春讨好不了师兄,她蹲坐在他的腿前,时而看他身后那一轮寂寥孤清的冷月,时而看他眉心那一颗若明若暗的朱砂红印。

    盯久了,柳观春才意识到,江暮雪的白衣原来绣着莲花暗纹。她许久不曾与他亲昵牵手,江暮雪的房间也轻易不让她涉足踏入,她竟好久没有这样细致端详过师兄。

    风势逆行,那一缕衣袍朝柳观春的方向涌动,轻纱迭荡,衣袂蹁跹。滑溜溜的薄纱卷向柳观春,隔着她的后脊缠绕、勾缠。

    明明只是风动,却好似心旌摇曳,衣角不抗风力,软塌塌地包裹住小猫,江暮雪没有动用防风符止风,而是任由衣袖翻飞,拥住柳观春。

    在这一瞬间,柳观春竟有点恍惚,仿佛江暮雪刻意左右月夜,借助风势无声引诱。

    她被衣袍绞住,鼻尖被细纱扫得发痒,逼得她忍不住朝前走,离江暮雪更近。

    月亮还在普照大地,铺就一地银霜。

    没一会儿,柳观春竟觉得月亮坠落,滴在江暮雪眉间,他成了圣洁遥远的月亮,江暮雪不愿登天,他就这么落在她的面前。

    柳观春有点困了,她的两只前脚瘫软,搭上江暮雪的腿骨,撑着身体,费劲儿往他怀里钻。

    江暮雪的腰间佩了一只干桂花香囊,腕骨又染过烛火的檀香,闻起来好香。

    柳观春想跳进师兄的怀里,她跃跃欲试,好几次抬腿,可就是翻不上去。

    最终还是江暮雪觉察到她的意图,犹豫片刻,伸出皓白腕骨,拢住柳观春的臀骨,助她轻易地爬进怀中。

    柳观春在江暮雪的怀里左踩踩,右踩踩,爪子不慎勾花了他衣上经纬,但师兄也不嫌弃。

    终于,小猫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枕着师兄睡着了。

    江暮雪垂眸看她一眼,虚虚拢住小猫,为她挡风,护她安睡。

    柳观春搔首弄姿,讨好了半天,偏偏江暮雪静如宝相庄严的神像,连摸都没摸她一下。

    江暮雪无动于衷,并非不喜她。他只是不知该做什么,该如何做……江暮雪把握不好其中尺度,害怕柳观春会惊慌失措。

    既如此,不如以不变应万变。至少他不动,柳观春便不会走。

    柳观春还记得自己的化形仅仅两个时辰,如今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也就是说,她至多只能睡一个时辰就要快点离开。

    然而,不知是江暮雪的怀抱太香还是旁的缘故,柳观春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再醒来的时候,没等她爬出江暮雪的腿骨,身体就恢复成正常的身材大小。

    柳观春大惊失色,急忙撑着手臂站起,但好在江暮雪低垂下颌,浓睫静谧,他也在睡觉,并未苏醒。

    柳观春心中松一口气,好在师兄没有看到她化形的样子。

    柳观春得走了,临走前,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烤好的鸡肉,叫花鸡的香味徐徐飘来,诱得人垂涎三尺。

    柳观春内心挣扎,心中默念:“本来就是给我烤的鸡肉,我要是一口不吃,师兄会伤心的……”

    于是,柳观春小心翼翼挪近一步,抓了一把鸡丝塞进嘴里,旋即她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迅速御剑飞天,绝尘而去。

    柳观春消失无踪,篝火前熟睡的江暮雪总算施施然睁开眼,他低头看一眼还剩下一半的鸡丝,指腹触了触阔叶……鸡肉方才热过,余温尚在,不算冷食,吃了不至于闹肚子-

    柳观春算是琢磨出来了,这个化形术十二个时辰一次,也就是说,她接下来一整天都不会变成小猫了。

    既如此,在能够维持人身的时候,她要尽快猎魔获得积分,再沿途寻找可以蔽身的住所。

    柳观春想到之前的事,她明明快要筑基,可不知为何那股灵流被其他力量压制进灵域,变成一滩死水……柳观春猜测,可能是因内门长老在每个弟子体内施加的灵力之故,她的突破灵流又被元婴大能的神力打回去了。

    但筑基一事本就如此,迟几日再升阶也没什么关系。况且凡修并不是当天就能筑基升阶,反而要接连几天忍受此等苦楚,方能悟道,提升境界。

    因此,柳观春也不着急,等过几日再慢慢应付筑基之事便是了。她已经摸到提升境界的门了,左脚都迈进去,还怕右脚挤不进来吗?

    柳观春从藏宝珠里摸出寻魔罗盘,挑挑拣拣,选了个染了粉漆的。

    今生的柳观春就是个小富婆,前世舍不得买的法器,如今付钱连眼睛都没眨过。

    偶尔柳观春自己思虑不周,江暮雪看到了还会给她置办,不仅师兄关心她,苏无言也会时不时给她抛宝贝,最后就连倪芸彤也会硬往她屋里搬东西。

    被人照顾的感觉很好,就是容易被养废,柳观春得凭借自身强大的意志力,才能抵抗那些温柔乡,潜心修炼。

    她盯着罗盘上的指针方向,定下东南方的魔物。

    随后,柳观春双指翻飞,迅疾掐出一个召将法诀,唤出竹骨剑。

    她一边御剑,一边翻动包袱,从中选出两张收邪的符箓攥在掌心。

    目的地是一座荒废多年的荒屋,不知为何,明明已是清晨时分,此处却依旧阴冷森然,天色昏昏。

    柳观春想着,内门大比的荒山,肯定都有道宗师兄姐提前清场,此地的魔物再邪又能邪到哪里去?况且她还有命灯护体。

    思及至此,柳观春纵身跃进这一片黑黢黢的屋舍中。

    刚落地,柳观春便发现了不妥之处。

    不知此处究竟藏匿了多少只魔物,魔气冲天,竟形成了乌漆嘛黑的结界。

    也是此时,柳观春才发现,并非山中天黑得早,而是魔气浓郁到遮天蔽日的地步。

    她隐隐觉得此魔难缠,比起杀魔,不如先逃离此地自保。

    然而,柳观春不知的是,早在她降落的一瞬间,她就已经被暗处的恶鬼盯上了。

    没等柳观春逃跑,一团漆黑的墨发便从满地枯枝残叶中钻出,轰出一片烟尘。其速度之快,竟能在柳观春御剑的一瞬间,缠上她伶仃脚踝,将她猛地拖下剑身。

    柳观春重重摔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

    那一团鬼发又浓又密,硬如钢丝,一旦绕上人脚,便如锯刀长剑,非得剜下一截断臂残肢方能罢休。

    柳观春的皮肉被绞进长发之中,养得白嫩的骨血受到撕扯,瞬间破开伤口,鲜血淋漓。

    刺骨的痛感袭来,眨眼间涌上柳观春的天灵盖。

    她仰着颈,倒吸一口凉气,顾不上看血肉模糊的脚踝,手中飞快捏诀,拍下驱魔符箓。

    黄纸上的墨字扭曲着爬出,丝丝钻进黑发之中。

    邪物被她的收邪黄纸震慑,很快后撤。

    柳观春脚上的桎梏也随之松开,她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急忙爬起来,继续往前奔逃。

    沙沙沙。

    柳观春的鞋跑掉了,赤脚踩在薄脆的枯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光是有动静不够,她脚上还有伤,鲜血流泻一地,很快又引来一片密密麻麻的小鬼。

    俱是长手长脚的婴孩小鬼,它们的哭喊声震天动地,一边哭,一边垂涎地喃喃:“好香、好香”,一边手忙脚乱,朝着柳观春突进。

    小孩鬼像是喜爱柳观春的鲜血,你争我抢,时不时伸出猩红长舌紧贴地面,舔食黑泥里蜿蜒的血迹。

    看到那么多眉目狰狞的妖邪哄抢、蚕食她血肉。柳观春顿感头皮发麻,毛骨悚然,去路全被精怪堵死了,她慌不择路,只能往荒院里跑。

    可这座院子早就被鬼迷了眼睛,柳观春不过将将筑基的小修士,她的修为太低,还无法破开迷障。

    就在那只恶鬼追来的间隙,柳观春急中生智,迅速跳进一池夜雾萦绕的枯荷池塘之中。

    人影消失无踪,邪物们纷纷仰头细嗅空中的腥气。

    柳观春藏在水下,寒冷刺骨的池水浸透了她的春衫,衣袍沾水,重若千钧。她冻得一个激灵,浑身瑟瑟发抖,一边要抵抗湿衣的重量,一边要阻止自己发出水声,引来鬼怪。

    水下虽然能减弱人气,驱散身上溢出的浓郁血气,但对柳观春这种辟谷术研习不精的凡修来说,也很容易受寒冷侵体,导致浑身无力。

    柳观春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受到此鬼的法力高强,绝非她硬碰硬就能取胜的。

    于是,柳观春浸在水下,静候逃跑的时机。

    女孩屏气闭目,只当自己是一具死了多年的浮尸,不敢发出一点响动。

    幸好,恶鬼的冲杀速度果真减慢,给了柳观春喘息的机会。但它并没有放过柳观春的意思,反倒是利用无限延长的黑发,于阴气浓密的黑夜中,四处搜寻柳观春的踪迹。

    漆黑发丝锋锐如利刃,穿过池上的枯荷残梗,所及之处,枯枝应声断裂,萎缩的莲蓬尽数跌落池中,发出扑通扑通的声响。

    每一声都好似敲在柳观春的心上,令她的心跳变得异常剧烈。

    也不知是柳观春太过恐惧,以至于心跳加快,让恶鬼察觉,还是因脚踝上散出的血气越来越多,总之那黑发忽然深深探进水下,如一尾黑色海蛇一般游来。

    柳观春见状,急忙沉进水下,她睁着眼,企图逃过鬼怪的追踪,女孩仰头,目光所及之处,唯有乌沉沉的天,以及冷津津的月。

    然而,即便是莲池之中,柳观春还是听到那句似哀似怨,又饱含阴冷欣喜的:“找到你啦。”

    柳观春的脚尖碰到一丛冰冷的海藻,吓得浑身发抖。她知道那是大团的乌发,赶忙挣扎起来,往荷塘深处游去。

    可恶鬼越追越急,水声哗啦作响。

    就在黑发险些缠住柳观春的瞬间,一道剑光闪过,明净无尘的剑气照亮天地,霎那间滚出雷霆焰火,将那些紧追不舍的黑发悉数焚毁殆尽。

    柳观春以为是那位师兄姐出手相助,可回头望去,只看到身后不远处的水中,浮着一条皎洁如白练的长蛇。

    这条白蛇不算粗壮,通体覆盖华鳞,银光流转,圣洁美丽。它像是极通水性,即便浸于池中,也能悬浮于水面之中,昂首对敌。

    此处四野寂静,月光黯淡,除了一鬼一蛇,再无旁人。

    柳观春很快意识到,那道凛冽的剑光很可能就是这条白蛇散出的,而这位前辈运气不好,刚施完剑招,化形术就生效了,眼下只能变成一条白蛇逃生。

    柳观春不怕爬虫宠物,因此她也不惧蛇。

    眼见着恶鬼又要冲杀而来,柳观春咬牙游上前,顺势一捞长蛇,困进怀中。

    “虽然不知道你是师姐还是师妹,不过你放心,你救了我,我不会趁人之危,在你化形的时候伤害你的!”

    柳观春也没问白蛇同不同意,她只是求生欲爆棚,捞起白蛇就朝前游去,等到上岸,柳观春又不要钱似的洒下许多驱魔符箓,阻拦恶鬼追杀,她则趁机爬上竹骨剑,一路朝魔气稍弱一些的山野奔逃。

    而那条蛇受困柳观春的掌心,原本还想挣扎一下,待柳观春掌心一紧,他又恹恹地垂了下去。

    这条白蛇并非陌生弟子,而是循着魔气追踪而来的江暮雪。

    他并非一心要跟随柳观春,不过是下意识寻找魔气浓郁之地诛邪。

    只是,他见柳观春遇难,自是要出手相帮。

    本想着解救柳观春后,江暮雪再去与队友会合,怎料好巧不巧,在施加剑招的时候,他的化形术生效,就此坠入荷塘之中。

    江暮雪早知化形一事,但他即将结丹,便是元婴大能的化形术,在他身上也不过两刻钟的效用。

    江暮雪没有所谓长者的自尊心,不愿意让化形之身让柳观春看到,只是事急从权,他并没有时间解释缘由。

    江暮雪见危机已除,放下心来。

    他回想方才种种,记起柳观春一见他的蛇身便喊出一句“师姐妹”,饶是江暮雪再心思端稳淡然,也不免心生疑惑,为何他非得是条雌蛇?

    很快,在柳观春逃出生天后,她为他解开了疑惑。

    “姑且喊你为‘师姐’吧!嘿嘿,不必觉得我聪慧,要知道白蛇化身,定是美女蛇!白素贞啊!而

    且白蛇身后时常跟着一条漂亮的青蛇妹妹,师姐你一定长得很好看!”

    柳观春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江暮雪自认还算聪慧,但也时常跟不上她跳脱的思维。

    他不知“白素贞”是谁,但他想,兴许是这具蛇身还算妖冶美丽,很得柳观春眼缘,也不令她生惧,所以她才会如此俏皮地玩笑。

    柳观春对于那些对自己施展善意的人都十分友好,她喜欢这位“白师姐”,也愿意和白师姐打好交道。

    因此,柳观春给自己施加完风术、又将腿骨上药后,手中捧着一块半干的衣袍缓缓靠近,悄悄询问白师姐:“师姐,我能不能帮你擦擦身上的池水?”

    江暮雪想着,这是柳观春亲近之举,他不能伤人心,虽然得师妹照顾,是一件极其不妥的事,亦令他头疼欲裂,但到底一片好心,江暮雪没有拒绝。

    白蛇死气沉沉地盘成一团,并未抗拒柳观春的亲近。

    柳观春心中一喜,立马跽坐在地,躬身低头,缓慢靠近白蛇。

    柳观春割下一块柔纱白袍,轻轻贴上蛇鳞,小心翼翼地摩挲,吸收他身上的水泽。

    即便隔着一层软布,柳观春还是能感受到与白蛇肢体相触带来的阴冷冰寒,她被冻得一个激灵,忍不住腰窝发颤。

    柳观春不免思忖,不知这位师姐是生来体温低,还是因化蛇后体温才变低。

    柳观春原本只是擦拭池水,动作轻柔有分寸,但白师姐逆来顺受,随意她摆弄,又让柳观春生出别的想法。

    白蛇长长一条,虎口正好能握住,摸起来凉飕飕的,有点冻手指,却也偶有冷到近乎自虐的快。感,久而久之,擦身一事,于柳观春而言,竟也得了一些趣味出来。

    柳观春想着,就好比她变成猫以后,人性离不开动物的天性,她是喜欢被揉脑袋的,那白师姐说不定也喜欢被抚摸蛇鳞,只是她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而且,白师姐若是讨厌,她势必会躲,白师姐没躲,那就是喜欢。

    爱在心口难开,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柳观春没必要每次都开口打破砂锅问到底,平白让人难堪。

    可柳观春不知的是,江暮雪本就是在忍受她的肆意冒犯。

    偏偏,小姑娘毫无边界感,见他不躲,光擦拭蛇鳞还不够,还要用手指抠。弄微张的鳞甲,触碰一些隐秘的软。肉地带,如微鼓的颈侧、纤长敏。感的蛇尾。

    诚然,江暮雪并不觉得不适,柳观春也还算知道见好就收,并没有伤他,只是那双小手紧握蛇身,紧紧圈住他。

    隔着炙热的掌心,江暮雪能听到她腕下震颤的脉搏,抚摸蛇身发出的声响黏腻而浑浊。

    江暮雪微抬蛇眸,还能看到柳观春眼中隐含狡黠灵动的笑意,她一双漂亮杏眼直勾勾盯着他,目露审视,这样检阅的目光,实在令人有些难以忍受。

    江暮雪不知自己是不喜,还是有些无措,他下意识以蛇尾绞上柳观春的腕骨,寸寸收紧,勒令她止住此等轻薄的行径。

    可柳观春明显会错意了,她看到白师姐原本冷冷清清,很是寡淡,在柳观春锲而不舍的抚。弄之下,竟舒爽到用蛇尾和她互动……如此亲密,怎会不让柳观春喜出望外呢?

    思及至此,柳观春摸。得更是卖力了!

    她不顾勾缠上自己灵细臂骨的那一段蛇尾,径直翻过白蛇,仔细打量那一层白贝一般鳞片还有哪处没有照顾到位。

    柳观春不过逡巡片刻,立马发现白蛇身下竟有一处覆着浅粉色鳞甲的地方。

    出于好奇,柳观春手痒地抬指,意图触碰那一处粉鳞。

    而江暮雪一直收着力气,不愿伤到师妹,眼下看到她蠢蠢欲动,很快觉察她指骨意图。

    一贯运筹帷幄的师兄头一次目露厉色,他死死盯着女孩手指所向之处,心中警钟大作。

    柳观春,等一下,那处、那处是……!

    没等柳观春碰到实处,白蛇忽然屈颈袭来,蛇啸斯斯,极具威胁性。

    待蛇口獠牙微张,面露凶相,咬。含。住她半根手指的时候。

    柳观春瞳孔震惊,冷不防松开手。

    她、她被白师姐咬了!!

    第47章 内门大比(八)“柳观春,快点长大。……

    第四十七章

    幸好江暮雪落下的牙印并不深,他虽幻化的是一条毒蛇,却并没有把腺。体里的毒液涌出,他不会让自己的东西,留在柳观春体内。

    然而柳观春却不知,如此不深不浅的一个牙印已是白蛇开恩。

    她自认自己和白师姐配合默契,她温柔抚慰,他竭力顺从承受,一相一合,如云雨相覆,她尽心竭力伺候同门,帮白师姐排忧解难,她还要咬她!好不讲道理!

    柳观春颇为委屈,心里也生了一点闷气。

    小姑娘抱着印了两个牙印但并未破皮的手指,背过身不理白蛇。

    江暮雪蹙眉看了师妹落寞的背影一眼,到底没有趁机游走。

    柳观春并不知,她的手法虽潦草无章,却有种直击灵识的旖旎与暧昧……江暮雪再如何,都绝不可能忍受柳观春看似懵懂却刁钻的触摸。

    当然,柳观春的气也不过生了一会儿,她想到危急关头,白师姐挺身而出,护她于羽翼之下,在相互残杀的内门大比中,此等情意何其难得……至少比和她同队伍的白桃、朱蓉强多了!

    柳观春反思自己,诚然白师姐被安抚得很舒畅,那她就半点错都没有吗?兴许是她方才按摩不到家,才让白师姐心生不满呢?

    想到这里,柳观春又转过身,轻轻摸了摸白蛇的尾巴尖尖,她只敢伸出食指一点点刮擦,用力极小,饱含讨好:“师姐,方才那里是你私。密处吗?所以不让我碰?”

    江暮雪有种被人戏弄之感,可偏偏柳观春说得认真,一双杏眼忽闪忽闪,并不含丝毫调戏之意。

    江暮雪无奈,内心不想承认,只能不点头也不摇头,盘成一团,把头埋进蛇躯之中假寐。

    白师姐闷头不语,柳观春无计可施,只能小心伸手,抓住白蛇的尾骨。

    江暮雪淡看她一眼,似是在判断柳观春又想玩什么花样。

    但柳观春今晚胆大得厉害,她最不喜和人冷战,于是小姑娘抓住白师姐,把白蛇一寸寸捞过来。长长一条白蛇,不勒人的时候,像一条轻柔的薄纱披帛。

    柳观春做好了被白师姐搡开的准备,但美人师姐的脾气亲善温和,如今气过了,也不与柳观春为难,任柳观春费劲儿把他抱到怀里。

    柳观春见白蛇不抵触,也知道方才可能真是她下手没轻没重了,柳观春有种手技不精冒犯到师姐的羞愧感。

    旋即,她低下身段,一边用柔软的指腹厮磨白师姐的蛇尾,一边认真地问:“是我方才的手法不好吗?哪里弄疼师姐了?我以为你很喜欢呢,所以才会这样摸你,你要是不想,那我就不碰啦!”

    其实柳观春是诚心求教,可她的话越听越不堪入耳……江暮雪语塞,还是保持沉默。

    柳观春开罪完白师姐,还要谄媚地夸夸她:“不过,师姐你的蛇身真的很好摸,我还以为会很软呢,可是你一点都不软,还很硬!”

    听到这里,江暮雪心中浮起淡淡的死意。

    柳观春却没放过他,她见白蛇一动不动,自以为叩开了白师姐紧闭的心房,再度追问:“师姐,你是不是常年修炼呀?我看你肌骨结实,很有健硕的力量感,之前使出的剑招也很蓬勃,威力极大,肯定是外擂前二十名吧?师妹不才,堪堪排第三十名,有机会我们一起切磋呀?”

    柳观春虽然没有看到白师姐对招,但她见过那威势极强的一剑,其锋有力劈华山之势,光华万丈,令人神往。

    柳观春常打龙虎斗擂台赛,却也不是每个师兄姐都相熟。

    外擂前二十名的弟子,其实有很多人早早被内门长老提前相中,私下都会去内门习堂练剑,早早接受师承,俗称开小灶。

    唯有江暮雪这种油盐不进的弟子才会一根橄榄枝都不接,老老实实等着内门大比再择师。

    柳观春说话虽娇娇弱弱,其中的陷阱却颇多。

    江暮雪听出她存有攀交之意,并不入套。

    除此之外,他心中还生出一团无名的火气,柳观春今日不仅玩得过火,以手唐突白蛇,还想日后从白蛇这里偷师……师妹连吃带拿,脸皮倒厚。

    江暮雪不想同她说话,反正再过一会儿,他的化形禁制便解开了,届时定要趁早离去,免得柳观春又心血来潮,非要用手劲儿给

    他疏解周身郁气,调理筋骨,再为所欲为,对他上下其手。

    江暮雪不说话,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可柳观春一贯有和寡言的人接触的经验,她和江暮雪相处多了,早知世上就是有一类不爱说话的人,她并不觉得白师姐有哪里不对劲。

    至少白蛇让摸让抱,只要柳观春不摸奇怪的部位,他便不会咬她。白师姐只是脾气古怪,人还是很好的。

    柳观春昨日变成小猫几乎一夜没睡,如今入了鬼境又担惊受怕,精力早早消耗殆尽。

    她从藏宝珠摸出一块厚毯铺到地上,待被窝变暖以后,她又捏住缓慢逃跑的白蛇,将其捞进被窝,紧紧抱到怀里。

    江暮雪挣扎片刻,他刚想逃离,却听到柳观春迷迷糊糊说出一句:“白师姐,我和你说,我有一个很厉害的师兄。”

    江暮雪抬眸,意识到柳观春在说自己,他还是静谧下来,不再挣扎,耐心听她后文。

    见白蛇感兴趣,柳观春嘴角一翘:“我师兄是外擂魁首,就是江暮雪,你肯定听说过他吧?其实我好想知道师兄的化形是什么,师兄那么厉害,一定是威风凛凛的白狼或者老虎,再不成说不定还有仙界瑞兽,麒麟蛟龙什么的……”

    江暮雪听到最后,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

    柳观春一个激灵,心中纳闷,她刚才是不是听到蛇蛇叹气了?

    柳观春实在话痨,睡前翻来覆去几句,师姐不要乱跑,我保护你,师姐记得出大比后来找我玩,不管在此地你我是敌是友,回到道宗还能当朋友……

    待柳观春总算睡着,江暮雪一寸寸从她臂下游出。

    他不想让柳观春发现自己的化形是白蛇,身为端庄清正的师兄,他还不想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月夜寂寥,清风过境。

    不过一团白烟腾起,江暮雪蜕去蛇身,渐渐幻出人形。芝兰玉树的少年立于檐下,肩背挺拔,眉目如画。

    江暮雪的一头青丝,早被柳观春方才隔着蛇身亵。玩时弄得松散,发簪散开,玉冠垂落,细长乌发垂至双肩,夜风轻拂,牵动起几丝黑发,缥缈如鬼魅。

    那只白玉梅花簪尚且横陈于他硬朗指骨间,江暮雪把玩片刻,不动声色揽向身后,抬臂半绾起长发。

    就在这时,一团鬼影忽然缓慢逼近,其气息凶煞,竟有百年道行。

    江暮雪凤眸轻扫,眼中杀意浓烈,他不解内门大比为何放入这样凶悍的煞物,但他知道,此物绝非柳观春这等尚未筑基的小修士能够对付的。

    为防邪祟伤人,还是由他事先斩魔清道较好。

    只是江暮雪刚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柳观春一眼。

    江暮雪墨瞳微眯,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又折返回来,走向蜷缩在角落熟睡的柳观春。

    江暮雪蹲下身,轻手轻脚拉出柳观春蜷在软毯里的一截藕臂,不过指骨捻动,捋上几圈衣袖,女孩大片白皙雪肤便暴露于莹润月光之下。

    江暮雪垂眸端详片刻,拇指摁在柳观春的腕骨处,用了点力,细细摩挲一会儿,寻摸穴位,见柳观春还未醒,他咬破指尖,以溢出的血珠迅速绘下血咒符箓。

    不过眨眼工夫,腥气浓重的一个同心咒文,就此印在柳观春的臂上。

    江暮雪口中念咒,片刻后,繁复的咒文金光一闪,融入柳观春的骨血,消失无踪。

    他施下的法咒名为同心咒,能连接两人灵域。

    凡是柳观春受伤,伤势必会顺着咒文均摊给江暮雪。只要江暮雪不死,便能护住柳观春心肺,在性命攸关时保下她一命。

    而江暮雪是同心咒的咒人,无论受伤还是死亡,作为献祭的一方,他都只能自伤,不会影响到柳观春丝毫。

    此等阴毒的替伤咒,常被邪修利用来护命。许多邪修为了保命,狡兔三窟,会抓小孩养成替伤的傀儡弟子,以此护住心脉,防止正道修士将其歼灭。

    前世的江暮雪因道行高深,曾被唐玄风逼着设下此咒,护住唐婉安危。若非后来剑骨破碎,同心咒毁,恐怕他还不得解脱。

    之前江暮雪担心柳观春境界太低,受不得此咒,没有暗下缔结咒契,如今柳观春骨龄满十岁,即将满阶筑基,已有一战之力,足够承受他所施咒文的威压。

    同心咒成,江暮雪安心不少。

    他小心翼翼拉下柳观春的袖子,帮她掖好软毯,防止寒风侵体。

    柳观春睡得安心,樱唇微启,脸染霞红,玉雪可爱。看着睡得神志不清的柳观春,江暮雪目光幽暗,神色温和。

    过了一会儿,江暮雪伸手,白皙的指骨描摹柳观春的颊侧,指尖轻扫她的饱满天庭、小巧鼻尖、微嘟樱唇,冰凉的指尖沿着她的唇角游走,依恋地摩挲,滞留许久。

    江暮雪的动作温吞,指腹轻轻碾动一下柳观春绵软的唇瓣,感受她粗粝不平的唇纹与滚烫的呼吸,江暮雪失神许久,但他没有将指骨探进她的唇齿。

    柳观春是热的,有气息与脉搏,她好好存活于世。

    “柳观春,快点长大。”

    江暮雪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后,提起伏雪剑,追随鬼影而去。

    第48章 内门大比(九)柳观春,你一定很疼。……

    第四十八章

    柳观春睡了许久,约莫一个时辰睁一次眼。

    明明她已经睡够,可不知为何,脑子还是混乱不堪,一团浆糊,刚眯开一条缝隙,眼皮又灌铅似的,困乏地压了回去。

    除了眼睛睁不开,很快她还感到呼吸窒闷。这种感觉和小时候做清明梦极为相似,眼皮隔着月光,隐约能察觉自己身上压了一个黑影。

    鬼压床?!

    柳观春一个激灵,冷汗瞬间从额头冒出,顿感阴风扑面,毛骨悚然。

    柳观春努力睁眼,意图挣脱桎梏。

    没等她捏诀召出竹骨剑,一团黑雾急如风火,转瞬袭来。

    一道道黑色锁链环绕上柳观春周身,不管不顾地缠住她。

    旋即,这团黑雾将人猛地往后一带,不论是头颅还是手脚,尽数吞进混沌中,消失不见。

    柳观春再度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处一只荆棘枝蔓编织的牢笼中。

    柳观春环顾四周,天地一色,黑咕隆咚的,见不到星星与月亮。

    她发现自己位于一个魔气凝聚的结界之内。空中悬挂的牢笼不止一个,少说也有几十个。

    一个个牢笼排列齐整悬于黑墙上,像是一颗颗蚕蛹。密密麻麻的景象,看得人头皮发麻。

    每一只牢笼都圈禁着一名白衫弟子,而牢笼里的带刺荆棘如蛇一般游动,勾缠住弟子的四肢百骸,寸寸收紧,锐刺钻进那些皮肉里,牵扯出粘稠腥臭的鲜血,期间还时不时夹杂着弟子的凄厉惨叫,听得人心惊胆战。

    柳观春意识迷离,她看到那只曾追杀过自己的恶鬼站在牢笼前,低声质问:“柳观春在哪里?”

    恍惚间,柳观春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强行咬破舌尖,利用痛感以及血气的铁锈涩味,强迫自己清醒。

    没等她应声,柳观春便听到牢笼中的弟子道:“我怎么知道?况且这是内门大比,无数修士聚集之地,你不过荒山一只无名小鬼,学会一点祟咒皮毛就敢在此地作祟!少猖狂了,待黎九章师兄赶到,定会将你诛得鬼魂俱灭!”

    这个弟子的声音耳熟,柳观春认识他,他是王昱风,在道宗外门被评为十美之一的师兄,长得确实丰神俊貌。可柳观春和他不算熟悉,至多就是给苏无言送吃食的时候,顺道也给他同院的师兄送去一份。

    王昱风话音刚落,另外一只牢笼也传来另一名女弟子的声音:“就是!竟敢在我等面前叫嚣,我等既是降魔修士,那便是收你来的,还不快跑,竟还敢在此地作祟!等着吧,姑奶奶逃出这里,第一个摘你脑袋!”

    说这话的人便是倪芸彤,她和柳观春自小交好,怎可能会屈于妖邪。淫威,供出柳观春。

    况且,她不认为妖邪真有神通,能在宗门长老的眼皮底子下伤人。

    除此之外,还有和柳观春一同擂台切磋过的穆康师兄也帮忙开腔:“我入这条道,为的就是杀尽天下妖邪,惩奸除恶,别说供出师妹,便是供出不相熟凡修,也休想逼我就范!”

    穆康家境贫寒,他的家人尽数死于邪祟手下,他一心入道,为家人报仇,却因凡人之躯,连玄剑宗和甘露宫的山门都进不了,唯有道宗愿意收容凡人,又见他身上留有妖邪打下的催命妖印,怕他丧命妖手,急急将他纳入外门,庇护于羽翼之下。

    穆康被道宗所救,平安度过多年,他淋过雨,自然感同身受这种

    孤立无援的处境,柳观春年纪不过十岁,还是个小姑娘,他怎可能把她交到妖邪手中?

    许是这份肝胆义气感染了在场所有人,弟子们互看一眼,一边口中帮腔,一边趁乱,手中捏诀,开始召剑御敌。

    柳观春的声音淹没其中,她渐渐止住了言语。

    柳观春意识到师兄师姐们并非真的被邪祟激怒,众人被困樊笼,他们也会怕也会惧,但牺牲师妹换来的生路,他们不稀罕,亦觉得可耻。

    修士也并非全是贪生怕死之辈,至少他们也希望能够护住自己照看长大的晚辈,他们不希望有人牺牲。

    所有人都在保护柳观春……因她年龄最小,所以她最该得人偏爱。

    柳观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景象,她有一瞬茫然,甚至是有点惶恐不安,她不知道该怎么偿还这么多的善意。

    柳观春的鼻尖酸胀,胸腔满涨,她仔细去分辨那么多的人脸。

    有的师姐只是和她说过几句话,有的师兄只是给她指点过几句心诀,其实称不上太过相熟。

    柳观春喜欢交友,帮她说话的师兄姐,她都打过交道……

    明明她只是送过大家几匣子点心;

    明明她只是在师兄姐们打龙虎斗擂台的时候从旁助势,喊过几句“加油”;

    明明她只是随口夸赞过师兄剑术高超、师姐首饰漂亮。

    可她散出去的好意,原来大家都铭记于心。

    道宗太不一样了,和玄剑宗完全不一样。

    原来前世柳观春不得人喜爱,被人针对、排挤、奚落,从来不是她自己的问题。

    她很好,本该得人善待。

    结界里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喧哗的人声。

    然而恶鬼能将这么多人抓在牢笼之中,自然不是吃素的主。它低头冷笑,嗓音凶戾地道:“尔等的宗门情谊倒是感人肺腑,只可惜,尔等弱小,再斗也不过螳臂当车。”

    它不过扬手一撼,那些藤蔓便听到感召,迅速绞紧,锐刺隔着薄薄的春衫,扎进凡修的皮肉,血液爆开,皮骨撕裂。

    无数牢笼开始渗水,滴落的全是鲜红的血液……

    柳观春见不得这样的惨状,她鼓足勇气大喊:“住手!别伤害我的同门!我是柳观春!你要找的人是我!”

    恶鬼果真收了手,它眯眸望来,浑身乌发如蛇涌动,一点点蠕动。

    它钻到柳观春的牢笼面前,强行挤进半个脑袋。

    一团裹着黑发、不可名状的腐肉钻进牢笼,腥臭刺鼻,逼得柳观春后退一步。

    恶鬼轻笑一声:“年纪对得上,果真是你啊……”

    片刻后,牢笼大开,从恶鬼的肉躯中钻进几条触手,丝丝缠绕柳观春的腕骨,像是想将这个小娃娃拉出,再融入自己这一团腐肉躯壳之中。

    然而,没等它触到女孩的腕骨,柳观春已趁机召出竹骨剑,应势挥出。

    剑光雪亮,锐不可当,径直劈上恶鬼的触须。

    叽叽咕咕的水声响起,竹骨剑斩断漆黑的触手的瞬间,那些长须刹那化为一滩滩冒着热气的黑水,流淌一地。

    柳观春顺势飞出牢笼,悬于夜穹之上。

    她环顾四周,从藏宝珠里掏出好几张爆破符拍向那些黑色棘笼。

    方才柳观春还受困樊笼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此处筑造了一个隔绝外界的魔气结界,外人兴许无法入内。

    而这些囚禁同门的牢笼里,设有限制灵力的禁制,修士在其中用不了术法,除非牢笼大开,修士出逃,才有可能在结界中御剑杀敌。

    柳观春知道,她的修为不算高深,虽然外门弟子里筑基的凡修也寥寥无几,但人多力量大,只要大家团结一气,共同御敌,定能杀出一条血路。

    她想尽可能救下更多的师兄姐,然后再向外界求援……

    想到这里,柳观春咬牙,御剑冲向穆康师兄的牢笼。

    “穆师兄,后撤!我用爆破符放你出来!”

    说完,柳观春飞速捏诀,抛掷出一张威力十足的符箓。

    黄纸似有感应,迅疾贴上荆棘藤枝间,墨字蠕动,渐渐消弭,随后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轰声,飞沙走石,黑色气流狂冲而出。

    牢笼四分五裂,碎成齑粉,好在穆康用本命剑护体,只是脸颊被飞石划开几道伤口,人并无大碍。

    穆康能从牢笼中挣脱,无疑是给在场众人服下一枚定心丸。

    众人大喜过望,纷纷叫嚷——

    “快点炸我这儿,姑奶奶等不及出去揍人了!”

    “赶紧的!赶紧的!这么多妖邪,积分还不是拿到手软?!”

    “柳师妹干得漂亮,等师兄出去给你买糖吃!”

    柳观春看着师兄姐们夸赞、欣慰、欢喜的目光,自己也忍不住抿出一丝笑容。

    可恶鬼见到结界出现动荡,局势已经不受控制了,心中不免后悔自己太过贪心,在奉唐玄风之命,猎捕柳观春的同时,竟还想多吃几只凡修滋补功力。

    眼下它别无选择,为了回去交差,只能抓住柳观春,将功抵过。

    恶鬼扩展开结界领域,光幕扩张,无数黑发疾如闪电,直冲柳观春而去。

    妖邪功力忽然暴涨,妖气滔天,遮天蔽日,傻子都知道它打算殊死一搏。

    柳观春骑在竹骨剑上,猎猎狂风中,她的发髻上环绕的两根落霞红的红绫迎风招展。

    柳观春目光坚毅,粉润的小脸上沾染腌臜的黑水与血花,她看到那些犹如山洪暴发一般用来的黑发,心中并无惧怕之意。

    她知道这只恶鬼是冲着自己来的,她才是被猎杀的对象。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柳观春立于夜幕之上,居高临下,睥睨众生。

    她朝穆康抛去一只藏宝珠,大声喊:“穆师兄!麻烦你出手救人,我来与恶鬼决一生死!”

    柳观春故意宣战,哄骗恶鬼,她知道,结界动荡,这只邪祟别无选择,它只能和柳观春争斗,但以她为诱饵,就能救下受困的所有同门……

    以小博大,这笔买卖很划算啊。

    穆康接住藏宝珠,他忍不住抬头,看一眼远处那个娇小削瘦的身影。

    穆康不蠢,自然明白柳观春的用意。柳观春小小年纪,居然不畏生死,敢同邪祟厮杀,他的心中钦佩,不由对柳观春肃然起敬。

    眼下没有时间耽搁,早点解救同门,多一个师兄姐助阵,柳师妹便多一份生机。

    于是,穆康御剑而去,将手中的爆破符悉数掷出。

    轰隆、轰隆、轰隆!

    到处都是震破耳膜的巨响,风沙席卷四方,沙浪掀天。

    高空之中的柳观春却已经发动奇袭,吸引恶鬼的注意力,与它殊死一搏。

    柳观春自知能力低微,她曾在荒院里和恶鬼厮杀过,当时的她落于下风,还要白蛇师姐搭救。

    她明知不敌,可唯有如此,她才能偿还旁人的善意。

    柳观春想证明自己的做法是对的,她想证明自己此生的选择没有错。

    她必须赢,她必须和所有人一起逃离这里。

    鬼气森森的黑发贴耳而过,在触碰到柳观春发髻的瞬间,劈叉裂开,割向她圆润的下颌。

    不过瞬间,尖利的发丝破肉而入,柳观春的颈侧顿时血流如注,她险些被割断了脖颈!

    柳观春急忙并拢二指,结开法印,她的指骨翻飞,口中默念诛行无常的御剑法诀。

    然而,即便柳观春展开竹骨剑阵应敌,那些黑发依旧刀砍不断,火烧不灭,无数挟带萧风的发丝缠上她的手脚,将她整个人往地心深处拖行。

    柳观春的竹骨剑也被恶鬼牢牢绞住,动弹不得。

    柳观春低头望去,看到恶鬼腹腔盘踞着一颗硕大无朋的头颅,每一张脸上都有十几张嘴,血盆大口不住嚼食腐肉,齿缝鲜血四溢。

    一旦落下去,便是尸山血海,便是修罗地狱。

    柳观春不愿,她努力挣扎,她汗流浃背,她第一次生出这样暴戾的杀意,她想逃出生天。

    很快,有道宗的师兄姐们看到柳观春不敌恶鬼的颓势,他们自告奋勇上前,持剑御敌。

    可此处除了大鬼,还有无数婴妖,它们纷纷

    朝修士扑杀,哭喊声震天动地。

    整个魔气结界,遍地刀光剑影,风卷沙尘。

    除此之外,恶鬼还顺势化出无数分身,同他们缠斗、激战。

    偏偏弟子重了重伤也触发不了命灯。

    众人明白了,此鬼恶意深重,竟能隔绝元婴大能设下的术法!他们恐怕凶多吉少了!

    夜穹之中,柳观春的手腕已经被发丝划开皮肉,血流如注,骨肉中的淋漓鲜血一丝丝融入鬼气浓郁的长发,可那股力量毫不松懈,像是要锯断柳观春的手骨才肯善罢甘休!

    柳观春强忍疼痛,她奋力挣扎,可她已经强弩之末,不管她再如何抵抗都无济于事。

    黑发自她的口鼻钻入,意图充斥她的奇经八脉,将她封存于鬼躯之中。

    柳观春的咽喉已有血气,她疼得难受,痒得厉害,任凭她使劲浑身解数也逃脱不得。

    柳观春快要窒息了,她呼吸不畅,渐渐闭眼。

    求生的欲望一点点寂灭。

    也许是她气若游丝,恰巧唤醒了沉睡髓海多时的小玉。

    小玉焦心不已,可它什么都做不了,它只能一次次呼唤柳观春。

    “柳观春,你不能闭眼,你不能死。”

    “你不是想回家吗?攻略任务都进行到一半了,江暮雪也快要结丹了,你很快就能回去了。”

    “柳观春,你记得你外婆吗?记得每次受挫你外婆都会给你煮鸡汤吗?你记得小时候你一旦发烧就要外婆抱你去看月亮吗?”

    “柳观春,你不能死啊,你再坚持一下……”

    其实,柳观春今日并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回家。

    她负隅顽抗,只是想和师门兄弟姐妹们一同御敌。

    这是第一次,柳观春活在这个异世没有感到那么痛苦。

    这是第一次,她不想赴死,她想活下去……

    黑发还在不断绞动,不知戳破了肉。身哪一处,竟有一股狂躁的灵流从柳观春的丹田喷薄而出。

    升阶灵流蕴含天道之势,将那些钻进凡修肺腑的鬼发统统焚烧殆尽。

    “呼——!”

    柳观春的口鼻禁锢解除,她猛地吸进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

    恶鬼见自己夺舍不了柳观春的躯体,转而去勾缠她的手脚。

    可就在黑发划破柳观春手臂的瞬间,她的雪肤腕骨忽然浮出一片红光符箓,神威灼目,灼灼生辉。

    “轰——!”

    同心咒的雷霆之势登时斥退恶鬼。

    恶鬼被那道流泻的金光震慑,黑发散开一瞬。

    便是这一息,给了柳观春可乘之机。

    她咽下漫上唇齿的鲜血,又一次凝神召来破风而出的竹骨剑。

    柳观春牙关紧咬,手握竹骨剑轰开一击,借助那股洗骨伐髓的痛感,用力劈开所有魔气萦绕的发链!

    顷刻间,剑光大盛,水柱环绕。

    一声巨响传来,所有人都看到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光,自柳观春高举的剑刃一扫而出!

    那股本该让柳观春悟道筑基的紊乱灵流,竟顺着她的剑招,化作一股磅礴的剑意,涤荡开诸魔邪祟!

    所有困在柳观春身上的墨发枷锁尽数化为尘烬,烟消云散!

    柳观春……因祸得福,她居然筑基了!

    这一招虽不至于斩杀恶鬼,但此番动静却足够引来监察大比的内门师兄姐,在场弟子都能得救了!

    江暮雪早早觉察到柳观春身上的同心咒印,他能感同身受柳观春的痛苦。

    江暮雪明明已经及时赶来,却还是没能在柳观春决战之前出手救她。

    远处,浑身浴血的少女已经胜利归来。

    她缓缓落地,脚下虚浮,踉踉跄跄,在看到江暮雪的一瞬间,少女的嘴角翘起。

    柳观春身后的恶鬼,早就被同门师兄姐们团团围住,她不必再当诱饵诱敌了。

    柳观春看到仙姿佚貌的师兄,看到他如银波乍泄的翩翩衣摆。

    她明明刚刚经历生死,可脸上无知无畏,唯有升阶的愉悦。

    她顾不上身上的痛、手上的伤,笑眯一双亮晶晶的杏眼,对江暮雪娇声说:“师兄,我筑基了!师兄,我是不是很厉害?”

    江暮雪看着满脸笑容的柳观春,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明知柳观春已经缚了同心咒,明知她的伤势会转移到江暮雪的心腑,至少他能保下她一命,柳观春绝不会死。

    可看着柳观春浑身是血,明明受伤还乖巧和他邀功,江暮雪突然有些难过。

    今生在他的庇护下,柳观春还是伤重,还是流血不止……那前世的危急时刻,她是不是在他看不见的时候,疼过成千上万次?

    江暮雪想,他该拿柳观春怎么办呢?

    可柳观春还是不知江暮雪在想什么,她只是觉得,她终于干了一件令人骄傲的事,师兄会为她开心。

    直到熟稔的松枝雪气拂面,男人冰冷的体温贴上她的脖颈与脸侧。

    柳观春眨眨眼,她意识到自己整个人被江暮雪摁到怀里,紧紧抱住。

    师兄的脸埋在她的肩头,炙热的呼吸呼出,他的心跳剧烈,他离她好近。

    柳观春迷迷糊糊,脑子还有点转不动,可她听到江暮雪的声音如潺潺春水,清冷而温柔。

    他说:“柳观春,你一定很疼。”

    魂飞魄散,又怎可能不疼。

    第49章 内门大比(十)江暮雪是人否?咱师妹……

    第四十九章

    柳观春脑子变钝,她听不懂江暮雪的话。

    可她被师兄抱在怀中,她能嗅到那股腻理细致的雪松气息,沁人心脾的草木香。

    她渐渐镇定下来。

    江暮雪为了搀住柳观春,屈膝半蹲,白袍委地,已有宽厚雏形的肩膀递来,任由柳观春将下巴尖尖抵在上边。

    许是柳观春刚经历一场生死之战,急需人安抚,她也不管如此亲密合不合礼数,反正江暮雪是她的师兄,她合该与他最亲。因江暮雪的偏爱,她终于有了一点任性的资本。

    于是,柳观春的双手不由自主从江暮雪的窄腰擦过,十指交织,扣在江暮雪紧实的后腰,紧紧地回抱住他。

    柳观春已经很久没和江暮雪这般亲近,劫后余生的喜悦压过所有师兄妹的矜持,她那半张巴掌大的小脸,埋在师兄低下来的肩头,不知为何,深深吸一口气。

    她能感受到江暮雪肩背一僵,但她并没有松开师兄。

    旋即柳观春像是小猫一样,侧着头,用最柔软的脸颊肉,讨好地蹭了蹭江暮雪的颈侧,他的体温一如既往冰凉,如积雪不化的冰川,女孩歪头,眼角余光还能看到独属于江暮雪的一片肩颈,白玉无瑕,肤光胜雪。

    柳观春安下心,筑基后的疲乏感霎时间涌上心头,她强忍住胸口滚沸上涌的鲜血,强装镇定地靠到江暮雪胸口。

    她意识迷离,想说一些富有远大理想的大官话,可鼻尖萦绕不去的是江暮雪衣襟飘来的暗香,嘴里结巴,老半天呢喃出一句:“师、师兄,你身上好香……”

    女孩低柔颤抖的声音和前世相融。

    江暮雪微微怔住。

    这一刻,怀中的柳观春,亦和当初梦阵红罗幔帐里的新婚小妻重合。

    小姑娘颤抖不止,近乎撒娇地埋进江暮雪的怀中,用无措又可爱的声音,夸赞他的衣香清冽,很好闻。可她害怕侵略感十足的房事,百无聊赖,眼睛又不敢乱转,只能手指绕住江暮雪的青丝,怎样都不放。无奈之下,江暮雪只能伸手,将修长白皙的指骨,一点点挤进柳观春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紧密交缠……

    想到前尘往事,江暮雪闭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柳观春已经体力全无,迟了许久的痛感终于袭上心头,少女闭上眼,陷入昏睡,两侧臂骨垂落,双腿亦发软,不住往下溜。

    就在柳观春要跪地的一瞬间,一双横来的手臂将她拦腰抱起。

    江暮雪的膝头也跪到了地上。

    就此柳观春落进江暮雪的怀中。

    柳观春的额头全是冷汗,她疼到无意识呻吟。见状,江暮雪摸出一颗止疼的丹药,动用灵力送进师妹口中。

    小姑娘的眉眼、胸口、嘴角全是干涸的鲜血,她不过是困倦,乖乖依偎着江暮雪,肩膀因失血发冷而瑟瑟发抖。

    好在她并无大碍,柳观春不会死。

    不止柳观春疼,江暮雪为她分担了一半的痛感,他亦很疼。可这种剧烈的痛感教江暮雪感到心安,也令他清醒,至少他知道,柳观春好好活下来了。

    江暮雪将柳观春抱得更紧,长睫低垂的同时,口中念咒,唤出伏雪剑。

    高阶修士的剑光大盛,形成一层牢不可破的剑茧,护在少女周围,不许任何人触碰,抑或是靠近柳观春。

    江暮雪怕极了柳观春满身是血,怕极了她在他怀中闭眼一动不动的样子,江暮雪一遍又一遍确认她的心跳与脉搏,反复多次,才稍稍安下心。

    伏雪剑幻化出上万把光剑,因有剑灵在内,它能自行截杀邪祟魑魅。方圆一丈远,妖邪被剑气如虹的杀招劈成粉屑,漫天尘烬飞扬,星火燎原,遍地尸山火海。

    待黎九章带人赶来的时候,现场已经乱成一锅粥,但有伏雪剑摧坚陷阵,所向无敌,恶鬼已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

    此地妖邪众多,黎九章使了个眼色,诸位同门弟子立马御剑结阵,布下天罗地网。

    结界一隅,剑茧璀璨夺目,所罩之处,唯有屈膝跪地的江暮雪。

    清隽的少年沉眉低眼,双手环抱着身姿娇小的女孩。

    黎九章见柳观春受伤,本想上前搭救,可没等他靠近,剑茧却散出肃清敌军的剑吟,不论敌友,尽数散开杀气腾腾的警告,不允许任何人上前惊扰。

    黎九章拧眉不语,但他没有强闯剑茧,毕竟他知道,江暮雪是柳观春的兄长,这对师兄妹一贯情深,有江暮雪相护,他只要负责其他外门弟子的伤情便是。

    剑茧之中,江暮雪抬起长指,轻柔地捋过柳观春颊边青丝,别在耳后,又用沾血的掌心,温柔抚摸师妹的下颌,确认她的呼吸。

    此情此景,竟温柔到有几分诡谲,让人心生惧意。

    一旁被黎九章解救下来的穆康、倪芸彤、王昱风担心柳观春伤势,他们上前一步,隔着剑茧询问江暮雪:“咱师妹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众人都见到柳观春奋勇杀敌的英姿,心中怜惜不已。

    听到问话声,也不由转头,投去担忧的目光。

    柳观春的善意,众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半大的孩子居然敢持剑保护兄长阿姐,任谁看了心底都软乎乎、暖洋洋,因此,从今往后,柳师妹不是江暮雪一个人的师妹,那是大家的师妹啊!

    但江暮雪很明显不领这个情,他凤眸微抬,眼神冷漠阴狠,先前照看师妹的柔情不复存在。只轻轻一抬眸,杀意便迸溅出来,让人觉得颈子一凉。

    众人顿感头皮发炸,怎么江师弟一副要杀人的样子?也是,谁不知道这厮是护妹狂魔!谁让他们修为不精,竟着了恶鬼的道……偏偏柳师妹为救众人于水火间,受此重伤,他们身为前辈也确实该感到羞愧……

    待江暮雪眼中那股刺骨冷意散去,良久,他才淡淡道了一句:“无事,师妹不过是累了。”

    睡一觉就会醒的,他会一直守着她。

    诸位师兄姐心知肚明,江暮雪的状态有点不对劲,他们还是不要上前触霉头了,万一真的惹怒江师弟,恐怕他们都会遭他暗杀的!

    片刻后,苏无言姗姗来迟。

    苏无言与柳观春没有同心咒共感,他是看到此间动荡才紧随黎九章的队伍入内救场。

    苏无言瞥一眼昏迷不醒的柳观春,心中怒火暴涨。猫妖的獠牙疯长,飞身上前,冷道:“谁欺负师姐了?怎么回事?”

    柳观春可怜兮兮地窝在江暮雪怀中,衣布被鲜血浸透,好在还有气儿在,只是气息奄奄,教人心中难受。

    苏无言担心昏迷不醒的柳观春,连她为什么待在江暮雪怀里都懒得问了。

    江暮雪没有松开柳观春,他只托住柳观春的腿骨,将她抱得更稳,想了想,又对苏无言道:“这只恶鬼直奔师妹而来,你问清缘由再杀。”

    苏无言拥有上一世的记忆,他自然知道情况不对,怎会有人针对凡修出身的柳观春?

    前世,柳观春魂飞魄散过一回,苏无言上穷碧落下黄泉,哪里都找不到小丫头,他不想再经历一次这种孤寂与困苦。

    不必江暮雪提醒,他也知道事情紧急,在黎九章刚祭出收邪伞时,苏无言已然幻出妖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一步杀出。

    结界深处,一道黑影破空杀来,没等众人回魂,一只指甲黝黑的手已然嵌进恶鬼的喉骨,戳进皮肉的指甲刁钻地攥住恶鬼的咽喉,直袭它命脉。

    霎时间,黑血爆开,剧痛袭来。

    恶鬼无力反抗,它眼睁睁看着这个刚刚筑基、还未结丹的妖修,顿时瞠目结舌。它明明有几百年道行,却也无端端被此人身上浓郁的煞气震慑,一时动弹不得。

    苏无言的猫眸中绿光幽幽,他咧嘴冷笑:“那姓江的小子不让我吃人,可没说不让我吃鬼。你要惹毛了我,当心我让你魂飞魄散,鬼都做不成!”

    苏无言的衣襟随风散开,露出肌理流畅的胸膛,恶鬼在那片辽阔的皮腔低下看到了一颗烈火灼灼的妖丹,丹中世界诸妖缠绕,鬼哭狼嚎,竟是一片妖尸地狱。

    恶鬼第一次见到这种能够炼妖的妖修,偏偏他和那群道宗剑修还是一伙儿的!

    恶鬼顿时吓得瑟瑟发抖,它连连哀嚎:“不是我有心杀柳观春,是、是……逼我做的!”

    它刚刚吐露一个人名,偏生诱发了口中禁术,苏无言一阵耳鸣,没能听清它的话语。

    就在苏无言意欲低头聆听时,恶鬼倏忽爆体,当场喷出一团漆黑血肉,淋了苏无言满满一头骨血。

    苏无言甩甩脑袋,连声道晦气,黎九章看到这一幕,却厉声大喊:“大事不好!竟是有人给它下了言咒,一旦它说出幕后主使的名字,便会引来言灵之主的灵识,爆体灭口。”

    苏无言甩去满头黑血,眸光幽暗:“哼,哪只杂碎,竟敢伤我师姐,怕是嫌命长!”

    黎九章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柳师妹不过初入道的小弟子,何人会和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为难?倒是古怪……苏师弟放心,此事我定会禀报道宗长老,私自放入恶鬼伤人,意图歼灭我道宗外门弟子,此仇不共戴天,我等定不会善罢甘休!”

    苏无言懒得听这些牛鼻子老道的承诺,文绉绉的大官话,耳朵都要生出茧子了。

    他再度飞回江暮雪的身侧:“把你的剑茧收起来,别逼我一拳打碎!”

    江暮雪淡看他一眼,收起剑茧,又将柳观春抱起,稳稳托在怀中。

    苏无言看一眼小丫头,知她只是累极睡着了,黑猫难得有几分柔情,压低声音,悄悄问:“怎么回事?小丫头这么废也有人杀她?难不成是冲我来的?我今生没什么魔尊名声传出去啊?”

    江暮雪脸色铁青,沉声道:“在前几年就有过一次窥探,想必是同一批人。无论是谁,当务之急便是护住师妹,不教她有任何闪失。”

    苏无言难得没吵架,他颇为认同江暮雪的话,片刻后,苏无言从宽大的黑袍中展开手,费劲儿抖了抖,又往掌心划开一刀。

    “这样,我牺牲点修为,给柳师姐上个同心咒,如此便能在危急时刻保她一命。”

    没等苏无言上前,江暮雪已然

    抱住柳观春,迅疾后撤一步。

    少年眉眼清冷,衣袂翩跹,不过瞬息,已飞出十里开外。

    “你躲什么?!”苏无言暴跳如雷,要不是顾念柳观春还在熟睡,他真要上手打人。

    怎料江暮雪薄唇微动,竟是以心念传话,告知苏无言:不劳费心,我已与师妹结下同心咒契。

    闻言,饶是苏无言再好声好气相处,此时也难以克制怒火攻心,他额角青筋跳动,破口大骂:“你他娘的先下手为强?不是说好公平竞争,你竟敢背着我和师姐结契?!”

    天呐,谁来评评理啊!他就一天没见柳观春,怎么她连身子都让人缚咒了?要是哪天他没看好柳观春,江暮雪是不是还能私下和人合婚结下道侣契啊?!

    此言一出,在场师兄妹连妖邪都不杀了,纷纷转头,惊恐地望向江暮雪——“什么?结契?!道侣婚契?!”江暮雪是人否?咱师妹才十岁啊!!

    江暮雪平白被人造谣,心中怒意上涌,他终是忍不住,又御剑冲杀上前。

    强悍的剑修御剑而出,单手飞快捏诀,掷出一道金光闪烁的哑咒,狠狠打上苏无言的脸。

    “闭嘴!不过是同心咒契,切莫污了师妹清白!”

    第50章 青时春桃(一)江师兄的拥抱。……

    第五十章

    内门大比因此次的突发事件,提早结束了,凡是在屠戮恶鬼一战中有功的弟子,不论成绩,皆破例收入内门。

    对于这个结果,所有道宗弟子都心服口服。

    毕竟三年时间对于修行的漫长岁月来说,不过沧海一粟,但命灯失效、丧命恶鬼之腹却是实实在在的生死劫。他们有命活下来都不错了,谁还想着进不进内门啊?

    思及至此,师兄姐们对柳观春的愧怍感更甚了。

    见状,倪芸彤拉开一个钱囊,挨个儿收款:“柳师妹昏迷不醒,太可怜了。这样,咱们一人出十颗灵石,凑个钱给师妹买礼物吧。”

    话说到这份上,十颗灵石相比生死劫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师兄姐们无处安放的愧疚感有了纾解之法,一个个争前恐后地交钱。

    轮到朱燕和白桃,倪芸彤挑眉:“哼,我家柳师妹最良善,她没和你们同行,可见是队伍里受你俩的欺负了!若非师妹挺身而出,你俩早就成恶鬼腹中餐了,赶紧交钱,交双倍!”

    朱燕落入恶鬼之手时,吓得肝胆惧寒,即便穆康师兄炸破她的牢笼,朱燕也没敢上前杀鬼。

    她记得自己龟缩角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高空之中,柳观春持剑御敌,即便手脚受缚也毫无畏惧……从前她不服气,觉得柳观春怎么人缘这么好?怎么还有一个外擂第一名的江暮雪一直保护她?

    但现在,朱燕隐隐明白了,柳观春真心待人,她很勇敢,她值得被人疼爱。

    朱燕抿了下唇,从怀里掏出一百块灵石丢进钱囊,随后她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嗳,你给多了!”倪芸彤莫名其妙地看了朱燕一眼,紧接着笑眯眯逼向白桃,“给钱啊,快点!”

    白桃没想到朱燕这个最讨厌凡人的灵修都倒戈了,她平常仗着朱燕的家世在外门横行霸道,既然朱燕都向着柳观春,那她自然也没有立场针对柳观春,思来想去,只能心疼地拿出十颗灵石丢进钱囊。

    倪芸彤抖了抖钱袋,心里已经想好给柳观春买什么礼物了。

    前段时间,她和柳观春下山逛灵市,曾路过一家专制云霞霓裳的成衣铺子。

    这家铺子的衣料华贵飘逸,取用薄如蝉翼的鲛纱、灵鹤羽制成,因衣中蕴含灵气之故,不仅可以变幻颜色,还可随着人身幻化,随意变大变小。

    柳观春看得两眼放光:“这裙子真好看,还能自己变形,岂不是一件顶十件?”

    只可惜霓裳报价太高,竟要三百灵石。

    柳观春清点了一下小金库,没舍得用江暮雪赠她的灵石,最终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开。

    倪芸彤倒是想给柳观春买衣裳,只可惜她平时开销太大,也有点囊中羞涩。

    如今好了,倪芸彤攒了这么多钱,不但可以给柳观春买衣裙,还能给她买许多吃食与点心,师妹一定会很开心的。

    倪芸彤还在这里幻想柳观春看到衣裙满脸欢喜的模样,另一边的男弟子队伍,却时不时传来山石爆破的闷声。

    倪芸彤皱眉:“穆师兄,他们在打什么?难不成又有邪祟追来了?”

    穆康看了一眼,无奈地说:“不是,是苏师弟和江师弟两人……切磋呢。”

    其实他俩单纯是为了抢夺柳观春,当众大打出手。

    江暮雪一边要护着柳师妹,不让她被苏无言吵到,一边还有御剑揍猫,左支右绌,竟险些落于下风,最终江暮雪脾气上来,直接一剑刺开苏无言的衣袍,杀意暴涨,让猫妖脸上挂了彩。

    苏无言抬手一抹,掌心一片猩红,他气急败坏地骂:“靠,江暮雪,你是真想杀人啊?!”

    没想到江暮雪竟动了真格,苏无言心头火起,妖相毕露,但看了一眼柳观春平静祥和的睡颜,想到小丫头希望他俩和平相处,还是强行把这股火气压了下来。

    他比江暮雪理智,才不和这个疯子计较!

    而旁观半天的外门师兄姐看了一会儿,默默收回伸出去的手。

    他们怕江暮雪一个少年人体力不济,也想帮忙抱柳观春来着,可苏无言单是要碰柳观春,就能被伏雪剑揍成这样……

    想了想,还是算了。

    毕竟苏无言和江暮雪都快结丹了,没一个好惹,他们是能挨苏无言几爪子,还是能挨江暮雪几剑啊?-

    柳观春醒来的时候,天光乍破,满室飘着糕点饴糖的甜香。

    柳观春身上的伤疤已经愈合不少,除了小腹隐隐作痛,旁的再无大碍。

    她睁开眼,看到自己的手臂,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紧攥掌中,顺着硬朗的指骨望去,竟是一脸肃容的江暮雪。

    柳观春之前意识不清,连自己死死抱着师兄不放的事都不大记得。

    只是重伤痊愈后,看到的第一人是江暮雪,令她心中欢喜。

    柳观春对待江暮雪,总有种天然的熟稔与信赖感。

    “师兄。”柳观春迅速爬起来,膝跪着行了两步,娇笑着靠向他。

    听到女孩清甜活泼的嗓音,江暮雪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目露柔色,脸上冰壳消融,声音也温和不少。

    “有哪里疼吗?或是哪里不适?”江暮雪屈指,轻轻勾过柳观春被冷汗打湿的乌发,捋至耳廓后头。

    柳观春知道,伤者病患总能得到家人的体恤与关怀,因此她对于江暮雪的亲昵之举也没有往深处细想。

    柳观春仔细感受一会儿,摸了摸小腹,抱怨:“肚子有点疼。”

    江暮雪的指腹轻压上柳观春的腹腔,他闭目凝神,以出窍的灵识静静观察她的周身经络。

    柳观春已经筑基,灵域之中灵池扩充不少,水灵根的光华也大盛。疼痛不过是因凡躯吸收灵气过多,冲刷滞涩已久的灵脉却受阻,所导致的灵力逆冲,只要适应几日便无大碍。

    “无事,凡修初次筑基,难免会有不适之处,服用几颗凝水丹就能缓和痛感。”

    “好,我听师兄的。”柳观春点头应下,她是水灵根,灵气不稳的时候,确实会服用凝水丹丸,镇压紊乱不休的灵流。

    江暮雪知她没事,扬袖撤下罩住整间房间的御敌结界。

    剑气消散的瞬间,门外的弟子、长老一窝蜂涌进寝房,甚至因动作太大,还有不少人叠罗汉似的倒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忽然冲进来这么多人,柳观春受惊,杏眼圆瞪,她下意识挨向江暮雪,小声问:“师兄,他们怎么了?”

    江暮雪看一眼搭在自己臂弯的小手,女孩粉润的指甲揉着他的白衫,抓得很紧。

    他安抚地道:“无事。”

    倒地的师兄姐们还来不及爬起,先是仰头散布善意,一个个朝柳观春绽开如花笑颜。

    笑脸整齐划一,所有人都像是被上了什么傀儡术……此情此景,真是让柳观春惊到脊背的白毛汗都炸开。

    室内的气氛空前诡谲。

    柳观春抖得更厉害了,整个人钻到江暮雪身后,只探出一张粉嫩嫩的小脸。

    “师兄、师姐,你们别这样,我怕……”

    还是倪芸彤瞪了道宗弟子一眼,走上前,把手里的霓裳交到柳观春手里。

    “观春,之前你与恶鬼一战,救下不少师兄姐,大家都是携礼来探望你的。”

    “就是、就是!”师兄姐们从地上爬起来,一个个摸出装在藏宝珠里的礼物,堆到榻边。

    柳观春受宠若惊,一边接下礼物,一边甜甜道谢:“谢谢师兄、谢谢师姐!这个芙蓉糕我好喜欢吃的!还有那个疗伤的晶丸很贵吧?师兄你好有钱,居然送我两瓶……”

    柳观春从来不和同门师兄姐客气,直接打开藏宝珠,把礼物一样样往里塞。

    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是那件倪芸彤送的霓裳,只是这里人多,她没好意思试穿。

    柳观春和倪芸彤都是过命的交情了,根本不用多说,一个媚眼抛过去,倪芸彤心领神会。

    等所有人礼物送完,苏无言才幻化出两只猫耳,坐到榻边。

    “柳师姐,恭喜你筑基啊,奖励你摸耳朵。”

    自从苏无言长到十岁以后,他意识到被人摸耳朵,其实是一件亲密到令人起鸡皮疙瘩的事,即便是小丫头恳求,他也义正词严地婉拒了。

    今日为了哄柳观春开心,苏无言真是下足了本钱,连毛茸茸的黑猫耳朵都贡献出来。

    要知道,猫耳朵的珍稀程度也是分等级的,粉色猫耳看起来最可亲,但摸多了难免会腻,而黑色猫耳则不同,看起来神秘又高冷,能摸到简直就是极品!

    柳观春心花怒放,她哪里会错过这个可以蹂躏小猫的机会?

    少女杏眸发亮,高举双手就要冲上去。

    没等她扑到苏无言身上,腰腹忽然横来一道冰冷的剑气,将柳观春迅速捞回。

    柳观春眨眨眼,继续朝前走了两步,然而那道剑影华光大作,百折不挠地阻止她前行。

    最终,柳观春一时不防,脚下打滑。女孩没能站稳,冷不防后仰,跌回江暮雪的怀抱。

    “师、师兄?”

    柳观春仰头,看到江暮雪线条冷硬的下颌,以及那双淡漠清矜的凤眼。软馥馥的雪松香气将她裹挟,熏得人陶陶然。

    江暮雪就侧坐在榻边陪床,柳观春踩上绸被,不慎跌坐到师兄硬邦邦的腿骨上,她忙绷紧了臀骨,一时间如坐针毡。

    柳观春不想唐突冰清玉洁的江暮雪,她小心翼翼地磨蹭,意图躲远一点,可没等小姑娘悄无声息地爬起来,纤腰倏忽一紧,少年人结实臂膀已然横来,柳观春又猝不及防被江暮雪揽了回去。

    柳观春不免惊讶于江暮雪的强硬,心中纳闷不已,可她却并不认为师兄会有什么冒犯的心思。

    他忽然抱她,一定事出有因。

    江暮雪和柳观春到底只是十来岁的小孩子,在场的诸君也没人觉得江暮雪扶住险些摔跤的妹妹有何不妥。

    只是,江暮雪困住柳观春后,清寒的目光瞥向目露凶光的苏无言。

    “此前苏师弟与恶鬼交战,不慎被鬼血淋头,即便他清理过那些魑魅骨血,但也可能有煞气残留……你初初筑基,又重伤刚愈,这具凡躯脆弱,为防鬼气侵体,还是不要去碰了。”

    江暮雪说得有理有据,饶是苏无言再咬牙切齿,也没能说出什么反对的话。

    道宗弟子更是如临大敌,忙拉开苏无言,劝道:“哎呀,这种紧要关头,还是小心一些,万一让那些阴森鬼气冲撞了咱师妹可怎么办呢?”

    众人都知道柳观春险些丧命,危急关头,是江暮雪用同心咒契护住她的心脉,这才保下她的性命,如今柳观春已经平安醒来,众人如释重负,又怎忍心让这个娇弱的孩子有丝毫闪失?

    柳观春看到这么多人关心自己,心中感动,她不想拂同门的好意,因此也不再坚持要摸猫耳。

    只是,苏无言都已经被众人拉走,江暮雪的手还纹丝不动,紧紧箍着柳观春。

    柳观春困惑地歪头,不免疑心……师兄难不成是被她浑身浴血的样子吓破胆,直到现在仍心有余悸,连放她下床都提心吊胆,唯恐她又出事?

    想到这里,柳观春不免失笑:她又不是瓷娃娃,师兄也太小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