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时光飞逝, 日月如梭,转眼间就到了1976年的冬天。
今年10月, □□倒台。持续十年的大运动终于结束。政治氛围宽松不少,人们终于不再整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宋知南现在已经是女工委的主任了,杨主席调到市里去了,贺胜男接替了她之前的工作,宋知南则接了贺主任的位置。
她还记着自己6年前的承诺,打算今年搬出去,她主动找孙副厂长说,她过完春节就搬出去。
孙副厂长现在对宋知南的态度好了许多,见她主动这么说,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没事, 你再住一段时间也行。”
宋知南接着说:“我说到做到, 不过, 我也有一个要求,就是我的人可以搬, 但文工队办公室和妇女之家不能搬啊。还有就是, 那么多申请房子的人厂里给谁不给谁?而且他们拖家带口地搬进去住也不方便。我听说咱们厂女工宿舍挺紧张的,不如就把房子改成女职工宿舍算了,放几张上下铺,能住七八个工人。”
孙副厂长听得心中一动,这确实是个办法。
厂里很快就传出来宋知南打算搬回老房子住,她的房子要腾出来改成女工宿舍。
大家议论纷纷:“不得不说,宋主任这人说话算话。说再住6年就是6年, 都不带有一点拖延的。”
“可是,之前不是说好要让我们申请的吗?怎么又改成女工宿舍了?”
“女工宿舍确实紧张, 改成宿舍也没问题。
“宋主任就是为我们女工着想。”
……
对于宋知南要搬走这事,李群英是万分不舍。
她特意带了饭菜来给宋知南送行,让宋知南意外地是她还带了一瓶酒。
宋知南见李群英心事重重的模样,就感觉可能不止送行这么单纯,就问道:“你有心事?想跟我深聊?”
李群英轻轻点头:“嗯,想跟你好好聊一聊,我憋得难受。”
“行。”
天气冷,宋知南决定吃火锅,切些萝卜白菜豆腐再加上肉和丸子,用小锅在炉子上煮着吃。
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两人一边吃菜一边小酌。
李群英喝了两杯酒后,变得健谈起来。
她突然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呀,知南,我过完年就34了。”
宋知南道:“34可是个好年纪,身体还好,有智慧有历练,有的人都活不到34。”
李群英笑笑:“你就是会安慰人。这几年托你的福,我的日子好过不少。我爸妈被你劝得通情达理了很多。可是,他们再通情达理也是有限度的。现在我到了一个必须要做出抉择的十字路口。”
“又有人给你介绍对象了?”
“嗯。”
不用宋知南问,李群英一古脑地说了出来:“这一次不一样,是我亲姨介绍的,她没有坑我,男方完全符合我的要求,长得不丑,甚至还有点好看,无不良嗜好,大学肄业,比我小两岁。因为出身不好,在农场劳改了十年,今年刚平反。”
宋知南倒也不意外,这个年代,这种情况多的是。
“你父母应该很满意吧?”
“是的,他们松了一大口气,甚至用恳求的语气跟我说,这次男方完全符合你的要求,你就结了吧,别再让我们操心了,我们也老了,陪不了你多少年,虽然你有哥哥姐姐,但他们各有各的家庭,以后也顾不上你。其实我知道,他们这些年替我承受了很多压力。跟别的父母相比,他们已经够开明了。我现在很矛盾,理智上,我觉得我应该结婚。但是,我对未来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不安和抗拒。”
“以前我不想结婚是因为没遇到合适的,可是如今不一样了,我考虑得更多更远。你还记得咱们6年前从南郊生产队回来时的对话吗?你说很多女人婚姻不幸福,不是个人的问题,可能是制度的问题。当时被牛阿姨打断了,咱们俩没有深聊。
但从那以后,我也开始观察思考。我越观察越觉得真的可能真的是制度的问题,就是只要你进入这个制度,你就有可能不幸福。就像《红楼梦》大观园里姑娘们的悲剧是封建制度带来的整体性悲剧,无论你有没有才华,能不能干,你都逃脱不了。”
宋知南握着酒杯,也开始沉思起来了。
这个社会把婚姻捧到了一个畸形的高度,在大家的认知中,婚姻高于理想,高于自我实现。
大部分人的人不敢去想象,如果不结婚,他们还能做什么?
他们很多人忘了在婚姻之外,获取幸福的方式还有很多种,每一种可能都比婚姻有更大的成就感。
他们对于女人的评价更是简单粗暴,你嫁得不好,干得再好也没用;你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家庭,一切都没有意义。
宋知南自己是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她不是异性恋也不是同性恋,她是自性恋。她只喜欢自己,无法长久地容忍别人。
可是她并没有去推销自己的观念,也没有鼓动身边所有人都跟她一样终身不婚。这个年代可不像五十年后,单身女人所面临的社会压力非常的大,除非是内心特别强大的人,否则根本支撑不住。
她把不结婚的坏处说给李群英听。
结婚的坏处一大堆,比如会失去自己的空间,会丧失一部分自我,婚姻不仅解决不了自己的困境,还要解决对方和对方全家带来的问题,生育和家务带来的大量的时间经济损失。
至于好处,宋知南想半天也没想到。嗯,可以暂时地堵住人们的议论,获得主流社会的认同吧。
末了,宋知南谨慎地说道:“群英,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做决定吧。婚姻只是一种生活状态而已,有了它也不代表成功,没有它,也不代表失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你以后想改变了,我也支持你。”
李群英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知南,谢谢你。有你这样的邻居和朋友,是我一生的幸运。”
李群英考虑许久,最终还是决定结婚。李家父母苍老的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大家伙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平。
“李群英这么大年纪才嫁人,嫁的竟然不是二婚,男人长得也不丑,还是大学生,真是便宜她了。”
“对,她是捡漏。”
“男方干嘛不找个更年轻的姑娘呀?”
“谁知道呢。”
……
李群英婚后不久就随男方调走了,调到了首都。
这下,亲戚邻居们更不平了。
李群英临走前把自己的书都送给了宋知南,两人执手相看,互相打气鼓励。
“群英同志,你婚后不要被男色迷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噗,请放心,就他那种男色迷惑不了我。知南同志,你要记住你的话,苟富贵,互相旺,记得常跟我写信。”
“好。”
李群英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父母和众朋友。
很常一段时间内,大家提起她,语气都是酸溜溜的。
宋知南回到屋里,抱着小虎写备忘录:今天又是难忘的一天,跟群英分开了,祝她幸福,祝她顺利。
她翻开笔记本,最近一个难忘的日子是1976年10月7日,□□粉碎。
再往上翻,还有一个更难忘的日子1972年3月8日,她收到了邓大姐的回信,不确定是否亲笔,但终归是她的回信。
信中鼓励她好好学习,努力工作,为女性解放贡献自己的力量。
这封信当时被众人传看,瞻仰。宋知南也被很多人羡慕,很是风光了一阵。
宋知南翻看了一会儿备忘录,开始晚间阅读,这是她每天必做的功课。
读了两小时的书,简单洗漱一下,熄灯睡觉。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着,很快就到了1977年的春节。今年的春节跟往年不一样,人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鞭炮声此起彼伏。
宋知南收到了很多年礼,有王翠花送的瓜子、花生及各种吃食;还有赵桂枝送来的红薯土豆和大白菜。赵桂枝的那个家暴男人早在三年前就去世了,死因是过年时喝醉酒倒在雪地里冻死了。
赵桂枝坚决不改嫁,一个人坚强地撑起了一个家。
每一年,她都要给宋知南送点东西。有时是榆钱窝头咸菜,有时是瓜果蔬菜。
宋知南每次都会回送她一些东西。
牛春草看到赵桂枝后,如此评价道:“你看,我早就说了吧,女人熬死男人后最幸福了。你看看赵桂枝越活越年轻,越活越自在。”
今年春节,宋知南还迎来了一个客人——李书悦。李书悦也平反了,摘掉帽子的那天,她喜极而泣。
宋知南把图书馆的书还给了她。
李书悦紧紧握着宋知南的手说道:“小宋,感激的话太多太多了,我不知道该说哪句好。感谢你这几年来对我和对大家伙的帮助。”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她不过是帮他们藏了一些书,并从大伯母那里给他们买了几次药。
李书悦摇头:“不,在你看来可能是小事,但对于我们来说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比如你前年给老馆长拿的药,医生说他是阶级敌人不给他开药,别人不敢帮他,只有你敢帮他。哦对了,老馆长身体不行了,他女儿也平反了,他没能来亲自向你道谢,这是他女儿家的地址和电话,如果你将来有什么事可以给她写信或打电话,她能帮的一定会尽力帮你。”
宋知南接过了信封,随手放到书包里。
李书悦打开包袱,从里面抖落出一件红色呢子大衣:“你的那件棉袄我穿了好几年,都穿薄了,我就不还你了,正好留下来做个纪念。这件大衣,我觉得特别适合你,它的颜色就跟你这个人一样,红火、热烈、灿烂。我补发了一部分工资,生活不成问题,这件衣裳你一定要收下。”
宋知南考虑片刻,就爽快地收下了,“谢谢李老师,这件衣裳我一看就喜欢。”
李书悦见宋知南收下,心里也挺高兴,她生怕她不收,还要多费口舌。
第二天,宋知南就穿着红色呢子大衣去邮局寄信,虽说时局比前些年宽松了,但人们的穿衣习惯一时还没转变过来。在一众蓝绿海洋中,宋知南那一抹红色特别亮眼。
宋知南早已习惯了人们的目光,神情淡然地穿过人群走到柜台。信是寄给李群英的。
她在信中写道:“自你离开后,你爸妈没了心灵寄托,时不时地来看我,每次都给我带好吃的。我不能替你孝顺他们,但我能替你吃他们。
李老师送了我一件红色大衣,我穿上它,感觉自己像一只浴火的凤凰,别人的怒火烧不死我,我总想反吐一口怒火,烧死一些人和一些破规矩。”
第122章
春节时, 宋知南搬回老房子住。
大家对她这种说搬就搬的做法暗暗佩服,要换了别人, 得是厂里催上几几遍才磨磨唧唧地搬走。
宋知夏提前把宋冬宝以前住的那间屋子给简单粉刷了一下,换上了新窗帘,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姐弟三人和众邻居一起帮忙把宋知南的东西搬回去。
对于宋知南搬回来住这事,宋知夏和宋冬宝是打心眼里欢迎,她毕竟是家里的主心骨和决策人,她这一回去,两人都感觉心里愈发安定踏实。
宋知夏每天好吃好喝地照顾着妹妹,宋冬宝则是变身勤劳乖巧小跟班,抢着干活,时不时地帮宋知南跑腿办事,姐姐长姐姐短的。
那些邻居们看着这样的宋冬宝都有一种严重的割裂感, 有时候他们甚至都忘了宋冬宝曾经那么顽劣过。
这个小宋不愧是干部, 在改造人的世界观和思想方面有着独家本领。
甚至还有人偷偷向她请教技巧。
“你问我技巧?我不瞒你, 战争是通向和平的捷径,对于冬宝这种男孩子, 就是打和哄, 先打服了再哄,一有反复接着打。”
听的人无言以对,讷讷地说:“动手多不好,还是罢了。”
宋知南笑笑不再说话。
宋知南搬回去后,仍密切关注着她原来那栋房子的改建进程,盯着厂里的人把房子改成女工宿舍,女工搬进去住后, 她才放下心。
时局宽松之后,市面上流通的书籍也多了起来。宋知南拿出一些旧书放在妇女之家里面, 她还有意识地把初高中课本放进去,当然看的人并不多。
在家里,她也催促宋知夏有空多看书学习。
宋知夏对妹妹是言听计从,宋冬宝也跟着努力了几次,可惜他一看到书就脑袋疼,犯困,一干别的就恢复了。两人都不勉强他,随他去了。
宋知南觉得自己的影响力还是太小了,妇女之家也太小了,容不下多少人。光一个纺织厂就几千女工。
这些人的学生时代大多是在大运动中度过的,基础相当薄弱。工作后又不学习,等到恢复高考,她们拿什么去考?她不方便提前透漏消息,但能以别的名目让她们学习。
宋知南便把工厂里的小礼堂利用起来,办夜校,每周上三次课,学习文化、财务、法律知识,有时她还会请各车间技术最好的工人上台给大家讲课,财务人员有时间也来讲一讲财务知识。胡记者也被请来上过几次课,工人们一句一个胡老师,让他过足了好为人师的瘾。
宋知南遍请那些有一技之长又好为人师的老工人老干部老教师们,一请一个准。甚至连谈林孙副厂长等人也被请来上课。学生爱学,老师爱教,大家相处得十分融洽。
宋知南何黛章无双三人是常驻讲师,三人轮流上课。夜校学员没有任何限制,只要是纺织厂的工人和家属,谁都可以进来听,甚至外面的人也可以来。
不过,男职工一听夜校是宋知南办的,大多数人都心生抗拒,干脆不来。
宋知南尊重他们的想法,一点都不勉强。
这些男工自己不来就罢了,还反对家属来。
“宋知南就是初中毕业生,她能教你们什么?”
家属白了他一眼:“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管她是什么毕业,人家写的文章能上报,人家能挣稿费,你能吗?”
男工:“嘁,我就是没写,我要写了,肯定比她厉害。”
“那你倒是写啊,谁拦着你了。你咋不说你就是没吃屎,你要吃了,肯定比屎壳郎厉害。”
男工被怼得灰头灰脸的。
类似的对话发生在很多个家庭里,这些女工多多少少都受了宋知南的影响,都有主见甚至有反骨,你越不让我干啥,我越干啥。
本来刚开始只来了几十人听课,男工们一反对,来的人反而多了。人一多就容易乱,王翠花就过来维持秩序。
王翠花七姨姥姥的儿子调动工作,他们一家搬离了青阳,王翠花家在本地又没法跟着去。她推荐了自己的妹妹跟着一起去。
现在何黛成了妇联主任,妇联又多出一个名额来,宋知南便把王翠花招进了进来,她是厂里职工的家属,经过这几年的学习,水平也够了。
王翠花终于有了正式的编制,现在她在家里的地位又升高一级。马五妮年纪渐大后,性子也没以前那么强势了。她儿子不再当妈宝,转头当起了妻宝。
王翠花跟宋知南何黛两人吐槽道:“我以前总以为男人很厉害很强大,现在一看,好嘛,都是一堆软胚子。遇到事儿就躲,遇到人就靠,靠老娘靠老婆甚至靠闺女。我小闺女才十几岁都比她爸意志坚定。”
王翠花现在说话声音洪亮,目光坚定,体格又健壮,她调解矛盾时,那些男人对她都不禁变得客气起来了。
看着王翠花在妇联如鱼得水,宋知南也很欣慰。薪火相传嘛,她们三个若是都考上了大学,妇联这一摊子交给王翠花再合适不过。
……
光阴如流水一般匆匆而过,从春到夏再到秋。
10月21日这天,平地起惊雷。
《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登了恢复高考的消息。
这个消息宛如巨石投入水中,激起层层波澜。人们先是难以置信接着是兴奋、狂喜。
大家奔走相告,热烈讨论。
宋知南当天晚上在夜校的课堂重读了一遍新闻。
女工们争相提问:
“宋主任,我们符合报名条件吗?”
“你们中的大多数人都符合。”
“可我今年25了也可以参加高考吗?”
宋知南喝了一口水,一个一个地回答问题:“上面规定凡是66届以来的初高中毕业生都可以参加,已婚的也可以。领导和家属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止你们报名。”
“还有我在这里提醒大家,高考中断11年了,这11年来积攒了十多届初高中生,我估计今年的竞争是非常激烈的,大家要安排好时间,抓紧时间复习。你们在行动上要重视它,心理上不要紧张,更不要打退堂鼓,不要还没试就先觉得自己不行,你们不行,别人更不行。好歹你们上过几个月的夜校,别人有这个机会吗?”
大家一想也是啊,宋主任真是把什么话都说了。
宋知南接着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赶紧回去找书找资料,尽力找齐全,我这里还有一些资料,明天我让人油印出来,大家传着看。”
大家欢呼雀跃。
宋知南说完这些就准备离开,不想却被热情的女工们给团团围住。
“宋主任……”
“宋同志……”
……
五花八门的问题向她涌来。
王翠花有些担心宋知南的嗓子,便大喊一声:“宋主任一个一个地回答太麻烦了,大家把自己的问题写下来交给我,改天宋主任统一回答。”
大家一想也是,这么问下去,问到明天也回答不完。
大家赶紧写下自己的问题交给王翠花。
第二天上班,四个人啥也没干,凑在一起整理纸条上的问题,并把它们归类,然后再挑出最具代表性的问题一一解答。
比如什么人可以报名,高考要怎么复习,要准备哪些资料,如何安排时间等等。
王翠花整理着纸条,突然想起自己妹妹,就赶紧问宋知南她妹妹能不能参加。
宋知南头也不抬地答道:“当然能参加,你赶紧给她发电报,让她赶紧复习。”
“行,我中午就去发。对了,我还要给我娘家发电报,让我那些弟弟妹妹们都去试试。”
王翠花刚问完,何黛也见缝插针地问道:“南姐,我们家有几个女孩子也想报名,可是我们家亲戚说,我们都二十好几了,该找对象了,要是一上大学又得耽误四年,毕业后都是大龄青年了。”
宋知南:“记住咱们的名言:不听老人言,快乐几十年;不听亲戚言,幸福几十年。你们可以听听他们是怎么劝你们家那些男孩的,你们就向你们的兄弟学习,他们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
何黛仔细一想,就气笑了:“还真的是,他们劝我堂哥堂弟一定要参加高考,要好好把握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轮到我们女的就换了一套说辞。”
章无双一边整理问题一边说:“反正我是要参加的,我爸妈也支持我,说对象可以在大学里找。”
说着,她转头问道:“对了,南姐,你肯定要参加的对吧?”
“必须要参加,我得起到带头作用。”
王翠花看着三人这么热烈地讨论,不禁有些失落,要是她再年轻几岁,她也要参加。
罢了,把希望寄托在孩子和弟妹身上吧。她大女儿前年刚高中毕业,小女儿和儿子还在读高中,肯定可以参加。
三人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整理归纳问题,再统一回答,用毛笔写在纸上,再贴到教室的墙上。
晚上七点,是夜校上课的时间。
今天却是个例个,礼堂里人满为患,吵吵嚷嚷的跟菜市场似的。甚至工人之间还发生了争执。
宋知南她们过去一问,才知道这场争执是男工先挑起来的。夜校开课几个月了,这些人几乎没来过,教室里清一色的全是女工。
今天他们呼啦啦一下全来了,来就来了吧,还出言不逊。教室里的椅子不多,他们来得又晚,没地方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他们心里不平衡。
当他们看到有几个女工手里拿着毛衣针,有些人甚至抱着孩子来,他们就出言讥讽道:“教室是学习的地方,不是做针线活和带孩子的地方,你们要不学就回家带孩子做家务去,把位子留给我们要学习的人用。”
那些女工们不乐意了,当下就回怼:“老娘就喜欢一边打毛衣一边听课怎么了?我们宋主任都不说什么,你算老几?”
“就是,我们在这里呆了几个月了,你们倒好,一来就轰我们走,怎么这地方是你爸的还是你妈的?”
男工们恼羞成怒:“一群泼妇,无理搅三分。”
“你大爷的,你们是泼公,是泼太监。”
双方越吵越激烈。
宋知南她们几个一来,男工就派个代表出来跟她对话:“宋主任,这夜校属于厂里,我们也有权利来上课对吧?”
宋知南态度温和:“你们当然有权利来,但是,就连三岁的小孩都明白先来后到这个规矩,怎么各位不懂吗?”
杠精值660。
男工们被噎了一下,他们还想继续讲道理,有人拦住了,阴阳怪气地说道:“人家宋主任一直都是向着女工说话的,咱们还是向厂里其他领导反应吧。”
这些男工们一想也对,一般来说,厂里领导肯定是向着男工的,只有这个宋知南例外。
这些男工们准备派代表去向厂里反应情况。
这些人一离开,教室里的女工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他们明天肯定会去厂里告状。”
“告就告呗,反正咱们也没做错。”
“就是宋主任会为难。”
大家的目光一齐看向宋知南。
宋知南面带微笑:“大家不用担心我,上面的事我去应付。你们只管好好复习,你们只有50天的复习时间,十分紧迫,要抓紧一切业余时间复习。好了,话不多说,咱们开始上课。”
大家听到宋知南这番话,心里无比踏实安定。
她们就喜欢这种心志坚定又有能耐的领导,就感觉没有什么问题是她解决不了的。
她就像是黑夜里的灯塔,仅仅是伫立在那里,就能为迷路的人引领方向。
第123章
宋知南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 宋知夏已经给她准备好了面条,见她一回来就赶紧去煮。宋冬宝很有眼色的擦桌子端小菜。
冒着热气的面条端上来, 宋知南正要开吃,魏芬来串门了。
她见宋知南还在吃饭,有些犹豫要不要进来打扰。
宋知南说道:“魏姐你进来吧,我一边吃一边跟你说话。”
魏芬这才进屋,她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有个事要问问你的意见,就是我妹妹想参加高考,我爸妈起初没阻拦,可是那些亲戚邻居说我妹二十好几了,该找对象了,大学毕业都奔三十了。而且挺稳定的工作也得辞了,毕业后谁知道会怎样。现在他们又有些犹豫了, 家里正闹呢。我想着你见识多, 就来问问你的意见。”
宋知南笃定地说道:“听我的, 让你妹妹大胆去参加高考。对象可以在大学里找,质量更高;大学毕业后还愁工作吗?国家机关都能进。让你爸妈别听亲戚的, 他们没什么见识, 还见不得你们家好,又蠢又坏又多嘴。”
魏芬笑着说:“不愧是你呀,也只有你才敢这么说。”
他们家有些亲戚确实是蠢坏还多嘴多舌。
魏芬又问道:“你跟知夏也参加高考是吧?”
“都参加。”
魏芬本来就支持妹妹多一些,这会儿愈发坚定了,她要坚决站在妹妹这一边。
魏芬离开后不久,何梅也提着一篮子吃的来了。
何梅问的也是高考的事情。
“我一听就觉得是好事,我打算让湘湘和你哥都参加, 但是湘湘在那儿犹犹豫豫的,说自己上学时成绩不好, 怕考不上。”
宋知南说道:“好不好的先试试再说,不要什么也没干就先打退堂鼓。让湘湘姐自信点。”
何梅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隔壁的小张,成绩比湘湘还差,人家就敢考,还说自己一定能考上。”
宋知南找出一份资料让何梅给宋湘带回去。
何梅欢喜地收下了:“你们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送走何梅,宋知南疲倦地打了个哈欠,宋冬宝很有眼色地去打洗脚水,宋知南泡了会儿脚,简单洗漱完毕,上床睡觉。
一连几天,厂里风平浪静。
宋知南觉得不对劲,那帮男职工竟然没有找领导告状,肯定是在憋着大坏招。
宋知南猜得没错,这帮男职工们确实是在憋大招,他们很团结,私下里聚会,最后达成了一个什么协议。
随后,他们就开始行动了。
第一步,他们旗帜鲜明地反对自己的爱人参加高考,说家里不能没人管,说他们需要家庭的全力支持,让她们安心在家带孩子做家务,夜校当然也不必上了。
第二步,他们发动双方父母和亲戚邻居轮番上阵劝说媳妇放弃高考。
第三步,他们向领导请假回去复习,并让领导劝说自己的家属全力支持他们高考。
双方父母亲戚邻居都积极配合,轮番上去劝说,领导们也理解他们的做法,觉得无可厚非。
宋知南听说后气炸了,这真是一个爱男的世界,这些男工们想做点什么,全社会都支持;女工呢,全社会一起反对。她好容易点燃起来的小火苗就要被熄灭了。
宋知南化愤怒为力量,洋洋洒洒地写了三千字的文章,名字就叫做《关于为国家输送人才之基层干部倡议书》,她刷刷几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再啪地一下盖上女工委办公室的章。何黛飞快地浏览一眼,也潇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南姐,我全力支持你的决定。”
次日刚好是周一,谈林通知大家到小会议室开会。
宋知南拿着《倡议书》去了会议室。
谈林照例先说了一通套话,当领导这几年,别的本领他没学好,套话行话学得贼溜。
谈书记讲完,接着是吴厂长和孙副厂长。
宋知南表面上耐心听着,脑子里却在想一会儿该怎么对付他们。
孙副厂长发言完毕,例行问了一句:“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宋知南腾地一下站起来,朗声道:“我有一些问题要反映。”
大家见怪不怪,因为宋知南总是有很多问题要反映。
孙副厂长点头:“你说吧。”
宋知南的语调铿锵有力:“就在前几天,中断了11年的高考制度恢复了。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众所周知,大国崛起的关键就在于人才,我们赶英超美的关键也在于人才。我们的民族又一次站在了十字路口,这是数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我们必须无条件支持国家的决定,有条件要支持,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支持。”
会议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宋知南环视一圈,接着说道:“因此我提议,我们纺织厂的领导班子要做出表率。工人报名参加高考,我们不得阻拦;如遇家属阻拦,我们要好好做思想工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实在不行拿政策和厂规来劝;鉴于复习时间太短,我们要尽可能地给职工提供便利,比如安排好排班时间等等,允许参加高考的职工轮流请假等等。”
宋知南的话还没说完,孙主任先出声反对:“我不赞成小宋的提议。有些女工都成家了有孩子了,还考个啥?考上了难道能带着孩子去上学吗?如果工人随便请假,那咱们工厂还怎么运行?要我说,现在大家的心都乱了,就该好好整治政治,而不是顺着她们来。”
宋知南犀利反问道:“孙主任,成家了就不能考了?成了家的工人就不是人了?上面都说了,各单位领导不得阻拦职工报名,谁阻拦谁就是跟党和国家作对。怎么,你要跟党和国家作对?”
杠精值30。
孙主任赶紧反驳:“你不要给我扣那么大帽子,我可担不起。我是从大局考虑。”
“对对,孙主任又没有私心,他是为厂里着想。”
“我觉得吧,有些女工你就是让她考,她也未必考得上,费那个劲干啥?”
贺胜男说:“各位,话也不能这么说,职工有上进心那是好事,我们不能随便泼冷水。”
反对声太多太激烈了,把贺胜男的声音都给淹没了。
哐哐两声巨响,宋知南用茶杯砸桌子。
大家终于安静下来。
宋知南啪地一声猛拍了一下桌子,把大家吓了一跳。
孙主席和吴厂长年纪大了,听不得这么大的噪音,两人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头。
谈林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
其他人则是暗自瞥嘴翻白眼。
宋知南:“某些同志说什么,反正也不一定考得上,费那个劲干啥?你活着也不一定活到老,难道你就不活了?你不活得好好的吗?
你们那些话负责任吗?高考都中断11年了,我国正面临着巨大的人才缺口,你们不为国家考虑,不为民族的未来考虑,只想着自己怎么减少麻烦。你们不感到惭愧吗?”
杠精值300。
众人面面相觑:不是,你一上来就扣这么大帽子,你让我们怎么说?
宋知南啪地一下甩出《倡议书》:“你们传着看看这份《倡议书》,谁不同意我的意见,我也不勉强,你们要在上面签字说自己不同意,你们得为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负责任。以后上面追责,咱们也好有个凭据。”
孙主任反问道:“宋主任,你有这个权力吗?”
宋知南冷笑道:“你忘了我是什么身份了吗?我是女工委主任,女职工委员会主任,这个机构就是专门为女工争取权力的。受教育权就是她们的权力之一。我不替她们支取,谁来争取?我的权力是组织赋予我的,是人民赋予我的,你说我有没有这个权力?”
孙主任带头说:“反正我不签。”
接着,其他人也纷纷说道:“我也不签。”
宋知南微笑:“你们都不签字,那就是同意了。”
孙副厂长一脸无奈:“小宋,你这样做不太妥当吧。”这么霸道强势,对以后的升迁绝对不利。
宋知南知道孙副厂长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不在乎:“当官不民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白薯。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就爱为民请命,为众抱薪。”
反正她以后也不打算走仕途,搞政治的心都脏,她这样的人在里面都是干净的。
干完这一票,她就要去上大学,上完大学直接当作家去,天天专业喷人骂人。
大家到底还是没签字,不过宋知南这一举动还是起了效果,至少这些领导们不敢明面上阻挠职工们报名了,家属来找领导给女工做思想工作,大家是能推则推,能躲则躲,不会像之前那样真心实意地劝了。女工们的压力减轻许多。至于夜校的位子,大家各凭本事抢呗。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宋知南在会议上说的话很快就传了出来。
女工们十分感动:“宋主任真是个好干部,有她这样的干部是我们大家的福气。”
“那宋主任岂不是把领导都给得罪了,以后可怎么办呢?”
“我听说宋主任也要参加高考,毕业后职务肯定更高。”
“哦,也对。”
妇联办公室接到的有高考引起的家庭纠纷也日趋增多。
有些纠纷,何黛和王翠花她们能解决,有的家属太顽固她们把嘴皮子子说破了也说不通,只能把人推到宋知南这边。
宋知南撸起袖子就上来调解,她通常是晓之以理,动之以利,再给他们进行普法教育。
“你闺女要是考上大学了,你的脸上多有光,你们家也跟着起飞,这样的好事,谁拦谁傻。她婆婆拦也就罢了,你做为亲妈怎么能干出这种糊涂事呢?你看着也不傻呀。”
“你就让她们去考个试试,你不知道今年的高考有多难,她们这么多年没学习,你让她们考也未必考得上。考不上,她们也就踏踏实实过日子了。可是你不让她们考,就在她心里留了一个大疙瘩,一辈子都拿这事说事,你说是不是?”
实在劝不动的,宋知南直接拿出一份文件:“上面说了,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挠别人参加高考,你非要阻挠,那就在这儿签个字,不识字也没关系,画押就行。你问这是啥意思?没啥意思,我就是留个证据。”
宋知南送走一波人后,忍不住用手指摁太阳穴,头疼。
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干这份工作让她见识了生物的多样性。
福楼拜是谁说过,大地有其边界,但人类的愚蠢却没有尽头。而她,天天在愚蠢的边界上勘探挖掘,她发疯合情合理,不疯是她自制力强。
宋知南灌了一口凉茶润喉,闭目休息,她现在不想说话,有杠精值也不想赚。
章无双轻轻敲门,“宋主任,这里有你的一封信。”
“嗯,放桌上吧。”
章无双也看出来宋知南太累了,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
宋知南随手拿起信,一看寄信人,立即精神起来了,江茶竟然给她写信了。她挺好奇对方会说些什么。
宋知南飞快地拆开信封,纸上只有短短几句话:宋知南你好,我是江茶,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你见一面。如果你对我、霍峥嵘和顾朝华后来的事有兴趣,请来找我,这个星期天上午人民公园翠湖边见。”
第124章
对于江茶后来的故事, 宋知南略有点兴趣,毕竟是原书女主嘛。
她前段时间听说霍峥嵘失足掉河里淹死了, 顾朝华变成了瞎眼太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慕残的女孩爱上京圈独眼太监。
她只知道这两人的结局,但不知道这中间的过程。看小说,还是得看细节和过程。
人民公园翠湖是公共场合,对方应该不会拿她怎样,也没办法拿她怎样。
这段时间她被这帮蠢人弄得火大,正好娱乐一下,放松放松心情。
宋知南带着一丝好奇去了翠湖,江茶坐在大柳树下面的石凳上等她。
江茶的变化有点大,以前的她身材苗条,皮肤白皙, 双眼含情带笑。
她比以前健壮了许多, 皮肤也变成了健康的蜜色, 目光沉稳而坚定。
她看到宋知南,站起身, 礼貌地说道:“宋同志, 我就知道你会来。”
她说话的同时也在打量着宋知南。
宋知南坐在她旁边的石墩上,望着平滑如镜的湖面,说:“江茶,我没想到你会主动约见我,我对你有点好奇,所以就来了。”
江茶语气复杂:“我对你也很好奇,一回来就先打听你的消息, 你这几年过得真是风生水起呀。”
宋知南像记者一样向江茶提问:“你这些年过得怎样?你的想法还跟以前一样吗?霍峥嵘是怎么死的?你还恨我吗?”
江茶笑了笑,狡黠地反问道:“我恨你又怎样?不恨你又怎样?”
“不怎样, 我就问问。恨我的人挺多的,我也习惯了。”
江茶捡起地上的石子用力往水面扔去,翠湖中央漾起一层层涟漪。
宋知南也扔了个石子打了个漂亮的水漂。
她给自己鼓掌:“真厉害,我又进步了。”
江茶无语地看着宋知南。
她手里把玩着一颗石子,“宋知南,其实刚开始我是恨你的,恨你恨得夜不能寐。我觉得我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是你造成的。后来经过一些朋友和老师的开导,再加上我自己读了很多书,经历了很多事,我慢慢地释然了放下了。没错,你是坑了我,但我也坑过你,我们大体上扯平了。我不能时刻生活过去的仇恨当中。
我虽然不恨你了,但你这个人,你说的一些话仍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甚至后来有段时间,我还要用你的话来鼓励我自己,你说可笑不可笑?”
宋知南摇头:“不可笑,因为我本来就是想帮你的。你知道有一个成语叫当头棒喝吗?你知道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是谁吗?是我。
当时你中霍峥嵘的毒太深了,唯有我这样当头棒喝,你才能看清真相,找回自我。现在的你像一棵独立生长的树,你不再像藤蔓一样,终日缠绕在霍峥嵘身上。”
江茶对此不置可否,她默然半晌,说道:“我想跟你聊一聊我这几年的经历,你愿意听吗?不愿意听就算了。”
宋知南点头:“我当然愿意听,我今天就是来听故事的。”
宋知南带着江茶走到换了个有阳光的地方,“这个地方挺好,你就在这儿说吧。”
江茶的声音悦耳好听,娓娓道来:“我跟霍峥嵘到他的家乡插队,我本来是要去内蒙的,是他爸非让我去照顾他。他觉得霍峥嵘走到这一步,我有很大的过错。我起初觉得没有什么,反正到哪儿插队都是插,而且那个地方毕竟是霍峥嵘的家乡,霍峥嵘曾不止一次跟我描述他家乡的美丽,老乡们的淳朴善良,老家女人的贤惠无私。我以为,我们去那里会受到一些关照。”
“可是,我想错了。以前,他老家的人对他充满善意是因为他爸有本事。那些人乐意对他展现自己最善良的一面。
他爸一倒下,那些人的真实嘴脸就露出来了。他们对他冷讽热嘲、疯狂打压。连他亲叔伯堂兄弟都笑话他。说他以前总是高高在上,如今落到这一步纯属活该。
霍峥嵘从高处跌到低处,本来就难以接爱这巨大的落差,再加上这些人的打击和嘲笑,他真的得精神病了。”
江茶怕宋知南不明白,特意补充一句:“他之前的精神病是假的,是为了逃脱刑事责任,也为了给顾家一个交代。”
宋知南说:“我知道,你接着说。”
江茶的目光看向远处:“你知道霍峥嵘老家的情况吗?他的老家在江南省西部一个十分偏僻的山村,周围大山环绕,风景优美,空气清新。同样的的,那里交通十分闭塞,人们的思想十分落后。你能想像吗?都解放二十多年了,他们村里竟然还有人溺死女婴,不是一个两个,是很多人。”
宋知南点头:“我也听说过。”
江茶的语气陡然变得激切起来:“我亲眼见过河里飘着婴儿的尸体,我们隔壁的嫂子连生四个女孩,第五个还是女孩,他们直接把刚出生的孩子扔到尿桶里。我跟另一个女知青急忙把孩子抱了出来,用温水把她洗干净。她还朝我们笑,我们俩看着她的笑脸,忍不住哭了。”
“后来,我们把那个孩子抱回知青点养着,一个嫁到本地的知青大姐收养了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名叫念青,现在四岁了。”
宋知南看着江茶:“没想到你还有善良的一面。”
江茶神色平静下来:“我一直觉得我是个善良的人,只是你喜欢跟我作对罢了。”
宋知南微笑着说:“这不重要,反正你释然了,我也无所谓了。你接着说,我对你的故事很感兴趣。”
“……那里有很多跟我一样的知青,有男有女。刚开始我跟那些女知青来往不多,因为我以前总觉得女人之间相处太麻烦,不像男人那样爽朗大气好相处。
后来,我被霍峥嵘折磨毒打的时候,只有女知青肯帮我。有的男知青倒是有心想帮,但谁帮我,霍峥嵘就说谁跟我有私情,那些男知青吓得离我远远的。
而那些乡亲们则是一边看笑话一边说霍峥嵘终于像个男人了,打我打得好。我当时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逃到女知青宿舍里,大家接纳了我,还一起帮我挡住门。
那一刻,我真的无地自容。后来我搬回了女知青宿舍,我们越来越团结,因为在那个吃女人的地方,我们不团结就活不下去。我们从来都是集体行动,从来不敢落单,一旦落单,后果就不堪设想。”
“后来,我救了一个差点被拐到深山的女生,大家对我更加喜欢和信任。
我有了很多朋友和姐妹,还拜了几个下放到那里的知识份子当老师。她们关心我爱护我理解我,以前都是我关心理解别人。因为这段经历,也因为她们,我对于男人的爱就不那么在意了。
其实仔细想想,他们的爱多可笑啊。他们真的爱过女人吗?从来没有,顾朝华也好,霍峥嵘也罢,他们最爱的从来都只是自己。他们根本不懂得爱不懂得尊重女人。当他们意气风发、生活无忧或者闲得无聊时,他们愿意宠着你哄着你,就像对待一只宠物;一旦他们跌落低谷,他们就会原形毕露,他们变得暴虐堕落,疑神疑鬼、胡乱猜疑。
不是我不想跟霍峥嵘共患难,而是我根本无法跟他相处。当我受不了霍峥嵘想要离开他时,他就发动周围所有的人一起攻击我辱骂我,说我嫌贫爱富,说我想另攀高枝,还说我早已是他的人已经不干净了……”
江茶说到这里忍不住抹了一下眼泪:“我真的难以想像,一个男人可以对曾经的恋人恶劣到这种地步。”
宋知南对霍峥嵘的变化毫不惊讶。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女人以为她的男人跟别的男人不一样,其实她错了,他们都一个样。
男人以为他的女人跟别的女人都一样,其实每个女人都不一样。
宋知南插问了一句:“你看清了霍峥嵘的真面目,所以跟顾朝华联手弄死了他?”
江茶急忙否认:“不是我,我没有。是霍峥嵘自己掉进河里淹死的,跟我没关系。”
宋知南笑笑:“是不是你干的,一点都不重要。我是不可能告发你的,我只会佩服你,你终于找到了自我。”
江茶只能沉默。
宋知南:“江茶,你的配置其实是女主角,你就应该光芒四射,大杀四方。现在的你终于有了一点女主角的样子。加油吧,利用你的本领去谋取前程,你一定会前途无量的。”
江茶怔怔地看着宋知南:“咱俩这种关系,你还鼓励我?你不怕我获得更高的位置后会报复你?”
宋知南朗声一笑:“没事,不怕。再说了,真发生了,那多有意思啊。我这枯燥平淡的人生正需要一点刺激。”
江茶观察着宋知南的神色,试探道:“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提问是你的权利,但回答与否是我的权利。”
“我想问的是,你是不是能提前预知一些事情,所以才能事事抢先?取得最后的胜利?”
她以前能断断续续地在梦里预知一些事情,只是这几年连梦也变少了,有时顶多是一些碎片,她猜测宋知南可能也有类似的能力。
宋知南一脸高深莫测,“我之所以能取得最后的胜利,是因为我有两个法宝。”
江茶赶紧补充一句:“你放心,我会保守秘密的。”
宋知南说:“哎呀,也没有什么可保守的,这个法宝人人都有,那就是双手和大脑。”
宋知南:“你就说,是不是吧?”
江茶哭笑不得:“是,当然是。”
宋知南暗笑,她的秘密只能她知道,任何人都不可能告诉,又怎么可能会告诉有过过节的江茶,她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江茶不禁笑了,以宋知南那狡猾的性子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大秘密告诉自别人?
她自嘲道:“我们女孩就该像你这样,我以前太傻了,太容易轻信别人。”
在梦里她把自己的大秘密告诉了霍峥嵘,多可怕呀,以霍峥嵘的秉性对她起了杀心怎么办?
虽然在梦里她跟霍峥嵘一直和和美美,但她见过霍峥嵘最恶劣的一面,再想想梦里的情景,她不寒而栗。
宋知南一针见血:“你不是轻信别人,你那时候只信男人。你把你的秘密告诉你的母亲姐妹和闺蜜了吗?没有吧,你应该只告诉了霍峥嵘。”
江茶惭愧地低下头,没接话。
宋知南拍拍江茶的肩膀:“姑娘,好好努力吧。我们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但我相信,我会永远留在你的心里,因为我是你的大贵人,我是来渡你的。”
江茶忍俊不禁:“谢谢你,宋大贵人。”
宋知南潇洒地朝江茶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想带也够不着,她顺便折了一根柳枝。
“你等一下。”
江茶在最后关头,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宋同志,我这次来是受知青们的委托,弄几套高中课本和复习资料。我现在没什么人脉了,课本我只弄了一套,这远远不够。
但我时间有限,后天就得回去,我实在没有办法,我知道你有本事,你办了夜校帮了很多女工。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给我弄一套高中课本和一套复习资料,可能我这个前敌人的份量不值一套课本,你能不能看在那些女知青的份上帮个忙?她们真的迫切地想走出大山,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价格方面,我出双倍的价钱,再多我就出不起了。”
宋知南笑了一下,原来搁这儿等着她呢。江茶毕竟是江茶,倒是知道另辟蹊径。
她先用自己的故事勾起她的兴趣,等聊热乎了,再趁机提出要求。她是把先前用在男人身上的那套手法用在自己身上了。不过宋知南并不太反感。
她考虑片刻,爽快地答应道:“没问题,下午6点钟,你就在这里等着,我让我弟给你送过来。”
江茶诧异地看着宋知南:“你这就答应了?”
“不然呢?”
江茶愣了一下,郑重地道谢:“谢谢你,其实你有很善良的一面。只是我以前不小心激发了你的黑暗面而已。”
“你说得对,记得以后不要再激发它了,让它沉睡吧。”
宋知南临走前又想起一个问题:“对了,你怎么不找顾朝华要资料?你应该跟他有联系吧?”
江茶苦笑:“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了,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我不敢轻易再问男人要什么,因为他们的每一丝付出都要收回更大的回报。我跟顾朝华之间的交易已经结束,后面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他现在眼睛瞎了一只,下面坏了,他郁郁不得志,充满怨气,他就是第二个霍峥嵘。他也流露出想要我嫁给他的意思。用他的话说,他是残废我是破鞋,我们俩正好凑一对,谁也不嫌弃谁。可是,我还是嫌弃他。他处过十五个对象,都觉得自己风流而不下流,凭什么我只处过一个对象就是破鞋?”
认识这么久,宋知南第一次对江茶表达了佩服:“江茶,你不愧是茶中碧螺。我开始欣赏你了,这样,我再给你多弄一套复习资料,尽量让你那里的女知青都考出来。”
宋知南说完,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
走在路上,宋知南陷入了深沉的思考当中。
果然,穿越的人一般是带着使命来的。要不然,为什么别人都不穿,就她穿了?
她宋知南的使命就是让更多的人迷途知返,让该上路的人早点上路。她是灵魂摆渡人,是阎王的好帮手。
第125章
下午6点钟, 宋知南让宋冬宝给江茶送来两套高中课本和两套复习资料。
江茶抚摸着课本的封面,激动得热泪盈眶。终于把课本和资料弄到手了, 她没有辜负姐妹们的委托。
江茶拿出一大把零钱给宋冬宝,这些钱是知青们一分一毛凑出来的。
宋冬宝好奇地打量着江茶,说:“我姐说让你总共给10块钱就行了,这是成本价,不赚你的钱。”
“这么便宜?”
“嗯,我姐说你们太穷了,多留点钱在身上比较方便。”
“好的,替我谢谢你姐。”
江茶数了十块钱给宋冬宝。
宋冬宝回去后疑惑地问宋知南:“姐,你跟那个江茶不是不和吗?为什么要帮她呢?”
“这叫相逢一笑泯恩仇。我们女人一般都讲义气又大气。”
宋冬宝差一点脱口而出:“没听说过。”
但他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姐你说得对,我也这么认为。你们女的可不像男的那样小心眼。”
宋知南欣慰地看着宋冬宝:“冬宝,你不愧是我弟, 觉悟越来越高了。我得给你点奖励, 这样吧, 等我俩考上大学,咱们去饭店大吃一顿。”
宋冬宝满脸笑容:“行。”
第二天上班时, 宋知南收到了一个包裹, 是李群英寄来的最新复习资料和一封信。
信中说今年高考政策规定考生年龄不得超过30周岁,她今年35了,不符合参加高考的条件,她很遗憾。好在她因为以前发表过文章,找到了一份杂志社的工作。那份杂志在大运动中被迫停刊,现在正准备复刊,杂志准备改名, 等正式确定下来她再写信告诉她,希望到时能找她约稿。
宋知南把资料拿给何黛:“这份资料咱们这儿没有。你去油印十几份, 你、无双、翠花姐的大女儿、陆诗月、吴明珠、边月她们各一份。其他女工谁想要,让她们自己去抄去印。”
何黛大致翻看了一下资料,诧异道:“南姐,这份资料很珍贵,你就这么轻易地给我们了?咱们可是竞争对手?”
宋知南轻笑道:“我的竞争对手是全省乃至全国的考生,不差你们几个。我希望咱们大家都能考上。”
何黛愈发钦佩宋知南,南姐就是大气。
吴明珠和陆诗月收到资料后,也把自己的资料印了一份送过来当回礼。
宋知南抽空给李群英回了封信,让她随时关注考试方面的消息,国家既然恢复高考了,以后说不定还会有电大、成人大学可上,她建议她尽力提升一下学历,对她以后的工作也有帮助,至于约稿的事,等她考完试再说。
宋知南去寄信时,何黛一看是往首都寄的,忍不住开始八卦起来:“哎,群英有没有跟你说,她的婚姻生活过得咋样啊,肯定很幸福吧?”
宋知南:“她没说,应该还可以吧。”
她和李群英有太多话题聊,文学、写作、读书、个人和国家前途、妇女工作等等,她们很少谈论李群英的丈夫,宋知南只知道他的名字叫钟山,人还行,至少现在看着还行,长得不错,挺讲礼貌,其他的没了。
何黛有些不解:“我咋觉得你俩都没把李姐夫当回事,说起他这么轻描淡写。”
宋知南笑着说:“那不然呢?天天谈论他?我以后对你的爱人也是这种态度。”
何黛假意打了宋知南一下,“讨厌,一边去。”
回完信后,宋知南开始跟着大家伙一起复习。她仍按照以前的节奏,早睡早起,努力学习。
纺织厂的那些女工们比她用功多了,她们是争分夺妙地学习。她们白天要上班,有的还要做家务带孩子,时间都是靠要硬挤出来的。
她们的家里人明面上不敢反对,但私下里搞小动作的也有不少,比如趁你学习时喊你干活,故意打断你,或者让孩子去你找闹你。
这些女工们苦不堪言,她们很多人下班后便到厂里的礼堂和会议室里看书。
天气越来越冷,她们穿着厚厚的棉衣甚至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地背书做题。
男工们搞事未遂,现在也老实起来了,毕竟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一分一秒都得珍惜。
这时候,他们觉察到女工们的基础比他们扎实得多,这些人便厚着脸皮向女工们请教。
有些女工懒得搭理他们,也有些脸皮薄的女工耐不住男工们的软磨硬泡,偶尔也会指点一下他们。
今年的高考是先报志愿再考试。
宋知南第一志愿想报北大,不过很快她自己就冷静下来了。
她前世的妈有一个朋友就是77级大学生,她挺爱回忆当年的峥嵘岁月,曾说七七年北大中文系在河东省只有一个招生名额。
“那一个人就不能是我吗?”
这个念头一起来,张雪峰老师的灵魂质问在耳边响了起来:“你家祖坟着了?”
她们宋家的祖坟没着,她还是换一个学校吧。河东大学,略过。河西大学还不错,曾经的重点,后来的985,中文系也是河西大学的王牌专业。
宋知南的第一志愿就填了河西大学中文系,第二志愿是河东大学,第三志愿是河东师范。
宋知夏这段时间一直跟着妹妹复习,信心有点,但不多。
她的第一志愿是河东师范,为了保险,她后面的两个志愿填的都是师专。
时间过得飞快,1977年的高考在大家的一片哀嚎中来了。
12月9日10日是考试时间。
考试前一天,大家沮丧、紧张、忐忑,还有人原地发癫。
宋知南应大家之邀做了一次考前总动员,她长话短说:“同志们,明天就要考试了,你们记得拿好准考证,带好笔,尽量多带几支。别紧张,你们觉得自己没准备好,别人也没准备好,放松一点,自信一点。如果控制不住自己就是紧张,那也没关系,紧张也是正常的。大家晚上早点睡,别熬夜了,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如果有人失眠也不要太当回事,咱们年轻,一宿不睡也没什么,一点也不影响考试。”
失眠这玩意儿,你越把它当回事,它越干扰你。人的心里暗示非常重要,你要是觉得自己一宿没睡好,考试全完了,那就真的完了。
大家认真地听着宋知南的话,尽量把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就连那些平常总是看不惯宋知南的男工们此时也是安安静静,对她态度相当恭敬。
宋知南的讲话很短,大家都没听够。他们也知道时间宝贵,倒也没缠着她继续讲。
动员会结束后,大家一边热烈讨论着一边往外走。
“宋主任这么一说,我的紧张缓解了不少。”
“我每逢考试必失眠,本来担心得要死,宋主任一说,我也不担心了。不就一宿不睡嘛,怕个头。”
“宋主任真是咱们的福星,我要是考不上,我不觉得对不起我爸妈,我就觉得对不起宋主任。”
“为啥不觉得对不起你爸妈?”
“我爸妈自己都承认把我生得太笨了,我的脑子就随他们。”
“噗,你爸妈还挺有自知之明,我爸妈说我笨是我自己不行,他们可聪明了。”
“哈哈哈。”
大家有说有笑的,气氛变得轻松不少。
宋知南和宋知夏回去后,宋冬宝已经做好一桌菜等着她俩。
“哇,冬宝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两人一起夸,宋冬宝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朵后面了。
三人一边吃饭一边闲叙,尽量聊些轻松的话题。
宋冬宝又开始愁上了:“二姐三姐,你们以后都去上大学了,就我一个人可怎么活呀。”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独自生活过。
宋知南说:“冬宝,你也该学着独立生活了。自己一个人特别自在,你试试就知道了。”
宋冬宝根本不想试,他害怕孤单,就想一直跟姐姐生活在一起。
宋知夏安慰道:“没事的,我们寒暑假都会回来,邻居们也会照顾你的。”
宋冬宝虽然不舍但也没别的办法。
三人吃完饭,宋冬宝去收拾碗筷,宋知夏和宋知南洗漱泡脚,整理好明天考试要带的东西后,早早上床睡觉。
次日清晨,天气阴冷,北风呼啸。
大家顶着凛冽的寒风,裹得跟只熊似的进了考场。
宋知南被分在了第一考场,地点就在青阳一中。章无双何黛等人也分到了这个考场。宋知夏被分在青阳二中,其他人分散在市里的各个考场。
大家在考场前揣着手跺着脚,来回走动取暖,嘴里念念有词,边走边背知识点。
分到这个考场的纺织厂女工一看到宋知南,就不由自主地向她聚拢过来。
“宋主任来了。”
“今天的风好大呀。”
宋知南笑着说:“这风是个好兆头,‘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咱们这帮人要起飞了。”
“还真是哎,咱们这次绝对能考上。”
其他考生:这人可真会说话,要飞大家一起飞吧。
等了十来分钟,学校大门开了,大家陆续进场。
上午考语文,试题比较简单,作文题目是《难忘的一天》,宋知南就写了自己收到邓大姐回信的那一天,你就说难忘不难忘?
宋知南做题做得飞快,写起作文来也是一气呵成。监考老师路过她身边时,不由得停下脚步多看了她几眼。
宋知南提前半小时交卷,一路快步走回家。
她一到家,就闻到一股炖肉的香味。
“冬宝,你去割肉了?”
宋冬宝围着白围裙出来说道:“姐,肉是大伯母和大姐送的,说要给你俩补脑子。还有啊,那个李群英她妈也送来一条炸鱼,咱晚上再吃吧。”
“大姐人呢?”
“把东西送来就走了。”
“哦。”
宋知南到家半小时以后,宋知夏才回来。
她表情沮丧:“三妹,我好像考砸了。”
“你的基础在那儿砸不了,没事,今天中午有好吃的,咱们好好补补脑子。”
宋知夏想跟她对答案,宋知南拒绝,对完答案她没准更沮丧。
他们正准备开饭,邻居们纷纷上门送吃的,王大爷送来两个鸡蛋,赵大妈送来两个白面馒头,魏芬送来一盘饺子,其他人都有表示。
宋知夏客气道:“这多不好意思,让你们破费了。”
赵大妈笑吟吟地说:“哎哟,你们俩要是能考上大学,就为咱们院里争光了。”
王大爷抢过话:“是啊,你俩多争气啊。特别是小南,人能干又善良还不摆架子,对咱们这些老邻居们那叫一个平易近人。我以前就总说你是干大事的料,果然被我说中了吧。”
众邻居一齐看向王大爷,欲言又止,想揭穿吧,又怕同时得罪了宋知南,他们只得点头附和:“老王说得对,小南这孩子从小就不一般。”
邻居们也不打扰姐弟三人吃饭,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他们一离开,宋知夏忍不住笑了,“他们刚才忍得多辛苦。”
宋冬宝又长了见识:“原来,邻居们的评价是能改的。”
他姐什么名声,他不清楚吗?
以前私下里议论姐姐的也是这些邻居,现在他们突然间口风就变了。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宋知南一脸淡定:“这才哪儿跟哪儿,等咱们考上大学再做出一番事业,这些人的口风更得变。这就叫什么‘自有大儒为我辩经。’当坏人就是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好人成佛,那得经过九九八十一难,后面出点岔子,大家还笑话你晚节不保。”
你要是没节操,就不用担心晚节保不保的事了。
宋知夏顿悟了:“所以人一定要成功。成功了,你都不用装。”
她以前真是瞎子点蜡白费劲,压抑着自己的性子装好姑娘,有个屁用。
宋知夏重新燃起了斗志:“三妹,赶紧吃,吃完饭咱们眯20分钟。我想好了,今年考不上,我明年接着考,没啥大不了的。”
她是要奋斗一辈子的,不差这一年两年的。
宋知南打了个哈欠:“行,我回屋去睡了,我定好闹钟,冬宝你也看着时间,到点叫我们。”
宋知南很快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中她变成了一只浑身着火的凤凰,正在翱翔九天,突然一只长着翅膀的老虎扑到她身上,压得她翅膀耷拉下来。
宋知南猛然惊醒,一看是小虎正趴在她胸口睡觉。
宋知南把她扒拉到一边,“你不知道自己有多重吗?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宋知南一起来,宋知夏也醒了,她一改上午的沮丧,浑身充满斗志:“收拾好了没?走。”
两人神采奕奕地出了院子。
王大爷赵大妈他们正在小声议论:“瞧两人这表情上午一定考得不错,哎哟歪,不是说宋家祖坟的风水不好吗?这瞧着也不像啊。”
有人神秘兮兮地说:“祖坟影响的是男丁,宋家凡是男的都不行,女的都行。”
“你说得对,还真是的。”
宋知南不知道的是,邻居们在集体修改了关于她的记忆后,又开始改他们宋家祖坟的风水了。
第126章
下午考的是数学, 宋知南仍然觉得题不难,做题依旧飞快。
她正在埋头做题, 后面的男生时不时地用脚踢她的凳子,宋知南头也不抬,逮着机会,狠狠踩了他一脚,男生猝不及防地叫出声来。
监考老师严厉地说:“那位男同学,你乱叫什么?注意考场纪律。”
男生指着宋知南说:“老师,前面的女同志故意踩我。”
监考老师居高临下,刚才也注意到了男生的小动作,严厉地警告道:“好好做自己的题,不要搞小动作,作弊的后果很严重。”
男生小声嘟囔了一句, 继续做题。
宋知南视他如无物, 不回头不回应, 只顾埋头做题。男生看得更气,心说, 你跟我等着。
宋知南还是提前半小时出考场, 后面那个男生也出来了。宋知南是做完了,那个男生是不会做。
男生一看宋知南是独自一人,眼珠一转,便悄悄地跟了上来。
宋知南走了几步,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
呵,这是看她坐了几个小时,想让她活动活动手脚是吗?
她引着男生往偏僻的巷子走去。
男生一看周围人少, 一个箭步冲上去,堵在宋知南面前, 扬着下巴说道:“这位同学,你的胆子很大呀,竟然敢踩我,你就说怎么办吧?”
宋知南思考片刻:“刚才我踩的是你的右脚吧,那好,我现在就把你全身都踩了。”
她话音一落,飞起一脚踹向男生的双腿之间,男生嗷地一声惨叫,宋知南趁他蛋疼分心时,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棉袄领子,用力往地上一掼,再翻身骑在他背上,摁在地上哐哐狂揍,揍完一顿,再起身用脚踩,踩够了也不恋战,拔腿就跑。她还得回家吃饭呢。她这一整套动作宛如行云流水,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用时不到3分钟。
宋知南打了后桌的男生一顿也没放在心上,也没跟宋冬宝和宋知夏提。
下午的数学,宋知夏感觉比上午还差,语文她好歹做完了,数学有好几道大题都没做。
她沮丧中带着坚强,先崩溃再自愈。
宋知南简单安慰了她几句:“你不行别人更不行,好多人都没做完。吃饭,不要影响明天的考试。”
“嗯,我没事。这次就当为明年的考试积攒经验。”
最坏的结果不就是落榜吗?她承受得起。反正现在她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她想考几年就考几年。宋知夏底气十足。
她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那么怕犯错了。以前打碎一个碗都觉得天要塌了,现在把锅砸了,她也觉得没什么。
邻居们看着宋知南和宋知夏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愈发坚定上午的猜测:这俩姑娘肯定能考上。
投资,必须得加大投资。提前送温暖比锦上添花要好。
他们又开始送吃的,赵大妈送了一大碗手擀面,还卧了俩鸡蛋。
王大爷一狠心送了三个咸鸭蛋,刘大爷一咬牙送了块腊肉。
魏芬直接送来了一只小公鸡。
众人:“你是不给我们活路呀。”
魏芬的爱人洪长山百般不乐意:“你可真大方,好不容易弄来两只鸡,你倒好,送你娘家一只,又送隔壁一只,我们一家四口吃鸡毛?”
魏芬:“你懂什么?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吃,小南和小芳她们考试费脑子,就得好好补补。”
洪长山冷笑道:“我弟今年也参加高考,你咋就没想到要给他补补呢。”
魏芬还真忘了婆家弟弟高考的事了,她一点也不愧疚:“那么老远,我怎么给他补?再说了,你爸妈肯定想着法子给他补营养。”
洪长山阴阳怪气道:“你等着吧,隔壁那俩一考上大学,肯定不会搭理你这个邻居的。”
魏芬才不信:“小南绝不是那种人。”
宋知夏看着大家伙送来的东西,有些犯愁:“怎么又送这么多?还有芬姐送来的公鸡,是不是太贵重了?”
宋知南想了想说道:“既然送来了就收下吧,咱俩要是考上了,就办个升学宴,宴请他们一次算是回礼了。鸡肉就炖了吧,分给魏姐一半。”
“行,就这么着。”
今天的晚饭相当丰盛,有鸡有鱼有面,魏芬家也分到了半锅小鸡炖蘑菇,两个孩子吃得不亦乐乎。
小婵小娟一边吃肉一边说:“我以后也要像南姨一样,当干部考大学。”
洪长山轻笑一声,魏芬瞪了他一眼,洪长山只能把话咽下去,没敢给孩子泼冷水。
第二天开考前,宋知南被后桌的男生告了,理由是宋知南殴打他,影响了他的考试,他请求监考老师取消宋知南的考试资格。
宋知南冷静地问道:“你说我打你了?证据证人呢?”
男生叫嚣道:“证据就是我身上的伤。”
“你把衣服脱了让大家看看伤在哪里?就算你真有伤也不能证明就是我打的,还得要证人哦。”
宋知南看向两位监考老师:“两位老师,你们觉得我这种文静老实的女生会动手殴打一个男生吗?”
其他认识宋知南的考生悄悄对视一眼,立即出来作证:“就是,宋同志特别老实,从来没动手打过人,这人纯粹是污蔑。”
监考老师是从外地调来的,并不认识宋知南,他们单从她的外表和昨天的表现来看,觉得这个女同志很守考场规矩,做题又快又好,以前在学校里应该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他们对这种学生有天然的好感。
“这个男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牛新星。”
“牛同学,你是昨天作弊不成想报复宋同学是吧?你再扰乱考场秩序,我就把你往上报,一经查实,你不但这次考试资格取消,以后也没法参加考试了,你可要想清楚了。”
牛新星赶紧说:“老师,别上报,算了,好男不跟女斗,我不跟她一般见识。”
牛新星心里那个憋屈就别提了,那个女同志说她文静老实,她是咋说出口的?从她昨天打人的熟练程度来看,她绝对经常打架。这是什么世道?这人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偏偏那些人还信她。
最可气的是,两个监考老师盯上他了,时不时地来他身边转悠一圈。想作弊根本不可能,想搞小动作又不敢。
第二天的考试平静无波地过去了。
考场外哀鸿遍野:“我这次完了,肯定是考不上了。考的净是我不会的。”
“大爷的,明年再战吧。”
“那些知识点我一出考场全都想起来了。”
……
纺织厂的女工比别人平静多了,她们虽然也有遗憾,但更多的是庆幸,幸亏她们上了几个月的夜校,很多知识点南姐都讲过,那些老教师也讲过一些。
“南姐,你有空不?我们想请你吃饭。”
“宋主任,我也想请您。”
宋知南微笑摆手:“不急,等通知书下来再说。大家回去好好休息。”
她们刚要离开,就看见牛新星领着一帮男生大摇大摆地过来了。
“宋知南是吧,你有种别走,咱们该算帐了。”
在场的人一听有人要跟南姐算帐,行,那就算吧。
大家哗啦一下全围了上来,这些人大多是纺织厂的女工,也有少部分男工。
牛新星一看,好家伙,对面得有几十人吧。
宋知南挑眉:“牛新星,还打吗?”
牛新星吓得说话都结巴了:“我、我也没说要打呀,我就是喊你一声。”
宋知南像赶苍蝇似地一挥手:“又笨又怂的玩意儿,不打就滚。”
宋知南领着一大群人扬长而去。
牛新星站在原地疑惑发呆:“这个宋知南是什么人物,手下这么多人?”
有人好心提醒道:“你刚从外面回来?宋知南的名字你都没听说过?你再好好想想。”
牛新星想啊想啊,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宋知南是有些耳熟。
大家伙帮他一起回忆:“宋知南,又名宋一刀,宋钟,宋治男,专治疑男杂症,擅长针灸,动手能力强。打过王红兵,怼过军代表。本地一大祸害白继业,刚想整宋知南,没几天人就没了。你就说厉害不厉害吧?你还敢惹,不要命了。也就是宋主任现在长大了,人变得稳重仁慈了,要不然,你今天肯定得鸡飞蛋打、屁股开花。”
牛新星目瞪口呆,后背发凉。
考试结束后,有人欢喜有人愁,大多数人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结果。
半个月后,教育局通知一部分人去体检。有小道消息说,被通知体检的都是有可能考上的。没被通知到的人更加绝望。
令人兴奋的是纺织厂的女工竟然有三百人被通知去体检了。
更令人振奋的还在后头,刚进入一月份,陆续有通知书开始寄来。
“啊啊,我考上了。”
“天呐,我也考上了。”
……
吴明珠和陆诗月考上了河东大学,宋知夏考上了河东师范学院,收到通知那天,宋知夏喜极而泣,她本来以为自己要落榜了,没想到啊,完全没想到。
宋湘考的稍差些,是青阳师专,但她也十分高兴。何梅和宋自强乐得合不拢嘴。王翠花的大女儿还有隔壁院里的梅小玲都跟宋湘一个学校。
好消息一波一波地传来,边月考上了河东政法大学。何黛章无双跟宋知夏一个学校。
宋知南的通知来得迟些,不出意外的是河西大学。
“哇,不愧是宋主任。河西大学可是好大学。”
宋知南所经之处,是哇声一片。
大学通知书成批成批地送到红星纺织厂,工人和领导们先是震惊最后是麻木。
记者们兴奋了。
胡记者第一个打电话到宋知南的办公室:“宋主任,你该不会忘了我这个老朋友吧?这么大的新闻,你都不通知我?”
宋知南笑道:“我不是觉得时机未到吗?我数了数才考上几十人,我觉得怎么着也得考上二百多人吧?”
胡记者咂舌:“你们一个纺织厂才多少人?你竟然觉得能考上二百多个?我的姐,你知不知道今年的竞争有多激烈?570万考生,只录取不到30万人,录取率4.7%。何况咱们河东省还是人口大省,竞争尤其激烈。”
宋知南微笑:“老胡啊,不信你等着瞧。”
胡记者等不及了,他放下电话收拾东西就跑来采访,必须抢先报道。
胡记者跑得快,其他记者跑得也快。
大家挤在纺织厂大门前,把宋知南的办公室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家争先恐后地提问:
“宋主任,听说你从去年年初就开始办夜校了?”
“夜校我早就开始办了,只是以前的权限比较低,自从当上女工委主任后,权限大了,能办的事就更多了。”
“我们注意到,你们纺织厂考上大学的女工占大多数,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问题?”
宋主任:“这说明,女同志更适合读书,更适合考大学。她们的脑子天生就好,有耐力又有爆发力,前劲足,后劲更强,任何时候都强。我敢肯定,以后的女大学生一定会一年比一年多,要不了多久就能超过男生。”
人群中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有人问道:“可是宋主任,我听说的跟你说的不一样。”
宋知南用十分笃定的语气说:“你听说的那些都是错的,只有我是对的。纺织厂出了几十名女大学生就足以证明我的话是对的。不信你们可以再等等,后面肯定还有更多女工考上。”
那个记者的杠瘾上来了:“可是……”
宋知南强硬地打断他:“你知道你为什么没能当上大记者和主笔吗?就是因为你的思想太因循守旧,太僵化了。天新地新思想更要新,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知道胡为先胡记者吗?”
“知道,同行。”今天他也来了呢。
“人家胡记者那思想真是一日千里,既有男记者的风格也有女记者的特点,他看问题完全超出了狭隘的纯男性视角,敢于质疑一切权威和老思想。只有这样的记者才是好记者,你们这些人都得向他学习。”
众记者:“……”
姓胡的那个杠头能被她吹成这样?不会是姓胡的□□宋知南了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姓胡的那姿色,谁那么重口味呀。
人群中的胡记者听得老脸微红,这被人当众夸奖真是让人羞涩啊。
“好了,今天我的采访就到此为止吧,我建议你们采访一下这些考上的女工们,采访一下我们的贺主席,还有调到市妇联的杨主任,以及我们厂的各位领导们。我还建议大家伙过一个星期再来,到时还会有更爆的新闻。”
宋知南的话很快就见了报。
大家议论纷纷,充满怀疑。女同志更适合考大学?不可能吧?你要说不是,为什么纺织厂那么多女工考上了?
她夸胡记者的那番话也上了报纸,胡记者一看,心扑通扑通直跳。
他在宋知南心目的地位那么高吗?
他仔细一看,再稍稍一想,觉得这也很正常。他确实是思想独立还先进,领先同行几十年。唉,估计以后同行肯定会妒忌他。
胡记者午饭都没吃,用尽毕生之笔力把宋知南全方便地夸了一通。他们跟那些人不一样,不是商业互吹,他们是真心地欣赏彼此。
夸完宋知南还不够,她想起宋知南提起过她的两位领导,贺胜男和杨奋斗,必须得采访跟进。
杨奋斗听到有记者要采访自己都有些懵,再一听跟宋知南有关,便了然一笑,欣然接受了采访。贺胜男也跟杨奋斗差不多。
几天后,一篇人物专访:《奋进新征程,巾帼绽芳华》出现在《青阳日报》上。
这几天本地报纸被红星纺织厂给屠版了。有的人麻了,有的人酸了。
再开会时,谈书记吴厂长和孙副厂长都开始向宋知南抱怨:“小宋,这几天真把我们给累够呛,净应付这些记者了。”
宋知南:“累点好呀,别厂的领导想累都没机会,我听说隔壁厂的那谁天天黑着脸,一开口酸气冲天。”
孙副厂长矜持地笑道:“你说的是钢铁厂的刘厂长吧,他这人就是好面子。那么大一个钢铁厂考上的职工和家属还没我们纺织厂多。”
宋知南接着说:“现在谁不夸咱们红星,说领导班子思想先进,有大局观,肯替职工着想。我觉得这个夜校还是得继续办,明年高考,咱们要再接再厉,再创辉煌。东方不亮西方亮,我们虽然在产能福利方面比不上他们,但在升学率方面他们拍马也追不上。我听说青阳地方志已经考虑把咱们厂写进去了。”对方的确是在考虑,还是宋知南建议他们考虑的。
宋知南这一番话把在座的各位鼓动得热血沸腾,即便有人想泼凉水,也不敢破坏这个气氛。
宋知南鼓动完大伙,回家吃饭去了,晚饭吃的是肉饼。
宋知南吃着香喷喷的饼,忽然心生感悟:饼,是人类的好朋友,锅里的饼好吃,画的饼更好吃。她以后闲着没事就得多给人画画饼,大家都爱吃。
第127章
宋知南和宋知夏宋湘姐妹三人一起考上大学, 在厂区引起了轰动。他们再一琢磨,宋湘的哥哥宋晋却没考上, 这宋家的风水果然是利女不利男。
大伯母何梅这几天嗓门洪亮,走路带着强风,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别人问她培养孩子的心得,何梅说得头头是道:“我这人跟别人不一样,只要是我生的,我都重视;不是我生的,我也重视,像小南和知夏,我也疼得很。”
宋知春听说两个妹妹都考上了大学,激动得一夜没睡好,次日早晨就骑着自行车来了。
“咱们家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宋知春说着要给两人钱:“你们上学得花不少钱, 给你俩一人三十。”
宋知南推辞不要:“大姐, 我工龄满五年了, 按规定可以带工资上学。何况这几年我也攒了不少钱,不用你给。”
宋知夏也说:“我也有钱, 不用的。你跟姐夫还得养孩子呢。”
宋知春硬把钱塞到两人手里:“养孩子的钱有, 这是我悄悄攒的,拿着。”
宋知南想了想,还是收下了:“谢谢大姐,以后家里有难处就告诉我们,你妹妹马上就有大出息了。”
宋知春抿嘴一笑:“你现在不就挺有出息的?俩孩子都说要向你们学习呢。”
“他俩怎么没来?”
“我走得早,他们还没起呢。今年过年你们一定得去我家。对了,我跟你姐夫搬出来住了。在西边另盖了三间房子。”
“好事, 终于摆脱他们家了。”
“可不是嘛。”
宋知南想了想,说道:“大姐, 这个星期天中午,我跟知夏在家里办升学宴,你们一家有空来不?”
宋知春立即答应:“那肯定得来,我到时早点来,好给你们帮忙。”
“行。”
宋知春吃完午饭就匆忙回家去了。
邻居们一听说姐妹俩要办升学宴,纷纷主动前来帮忙。
宋知南想着这些人都退休了,有的是时间,索性大方地给王大爷和赵大妈钱票,让他们帮忙买菜买豆腐和肉,两人欣然答应。
何梅一听说她们要办升学宴,决定两家合在一起办,这下更热闹了。
宋知南请了自己要好的朋友同事,何黛章无双王翠花王王小雪陆诗月等人都在被请之列。厂里的几位领导她也去象征性地邀请了一下,来不来是他们的事,请不请是自己的事。
几位领导说没时间就不来了,然后每人随了一块钱的礼钱。
宋知南怔了一下,爽快收下了:“谢谢你们的赞助。”
宋知南本来只打算请客,没想着要收礼,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非要送礼,有的送书,有的笔记本和笔,还有的直接送钱。
起初是来吃席的人送,到最后那些没吃席的人也非要送。这些人多是厂里的女工,她们感念宋知南对她们的帮助,东西不多,算是大家的一点心意。就连白薇也送来了一份礼物。
李书悦现在已经是图书馆馆长了,她给宋知南送来了十本最新的杂志,并走心地嘱咐道:“小宋,现在全国各地的杂志陆续开始复刊了,对文章的需求量会很大,文艺创作方面应该会有一个大爆发。你可以一边读书一边写作。你以后哪怕恋爱了结婚了,也千万不要荒废自己的写作天赋。做为女同志,你一定要注意不要让生活的琐碎大量消耗你的时间和精力,人生看上去很长,但关键的时间也就几年,从现在开始到40岁,是你最宝贵的年华,一定要珍惜呀。”
“李老师,我记住你的话了。张爱玲不是说过嘛,最恨有才华的女生忽然结婚,以史为鉴,我不打算结婚。”
宋知南的升学宴越办规模越大,起初她只想请邻居和朋友们吃顿饭,没想到来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只好再加两桌,两桌还是不够,又加了三桌。邻居们帮忙在院子里临时搭了三口土灶,把家里的大锅拿出来,会做饭的当大厨房,不会做的就帮忙洗菜摆桌子板凳。
屋子里摆不下,就摆到院子里,最后摆到了巷子里。桌椅板凳不够,碗筷也不够,邻居们自发自动地拿过来,还有不少人自带饭菜,反正图的就是个热闹。
整条巷子都热热闹闹红红火火。
梅小玲家门口也摆了两张桌子,梅小玲的爸妈和弟弟躲在屋里说酸话,“有啥好得意的,宋冬宝还不是没考上。”
梅小玲的弟弟梅小刚也没考上,他一想到宋冬宝也没考上,心里就平衡了,又不是他一个人没考上。
让他奇怪的是自己那个又傻又笨的姐姐竟然也考上了,纺织厂的好多女工也考上了。
梅小刚想了好久终于找出原因在哪儿了:今年的考题不适合男生。对,一定是这样。
何梅不停地穿梭在各张桌子中间,笑呵呵地招呼大家:“大伙吃好喝好,别客气。”
宋冬宝一趟又一趟地端菜。
大家一边吃一边说:“这姐弟三人相处得真和谐呀。”
“小南这孩子我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小就脾气好,爱读书爱学习,她考上大学我一点都不奇怪。”
“小南还脾气好?”
“好,曾经好过。现在嘛,有时候也挺好的,关键得看你是谁。反正她对我挺客气的。”
“可我听说她性子很直?把邻居都怼遍了?”
“直怎么了?我们就喜欢直的,不喜欢那种虚伪的。邻居之间说话越不注意,越说明大家关系好,那种客客气气的太假了。”
“哦哦。”
记者的到来,把宴席推到了高潮。
好家伙,吃个宴席还能赶上记者采访,这运气也没谁了。
大家伙伸长脖子,竖起耳朵,不肯错过一丝热闹,这以后可都是谈资啊。
胡记者走在最前头。
宋知南一看老朋友来了,赶紧让人端上新菜好生招待。
胡记者客气地尝了一口菜,就赶紧进入采访状态,其他记者把胡记者和宋知南围成一个圈,围观群众再把这些记者围着一个圈,大圈套小圈。
“宋主任,你说得没错,我们简单统计了一下,红星纺织厂共有285名工人考上大学,其中273名是女工。这种盛况别是说青阳市,就是全省乃至全国都是罕见。现在大家特别关心的问题是这些女工为什么能取得如此优秀的成绩?你们纺织厂为此又做了哪些努力?”
宋知南:“这个问题我上次回答过,我觉得主要是女同志适合读书学习,适合考大学。当然,这与她们自身的努力和厂领导的支持也分不开。”
有个记者插问道:“宋主任,有人反映,您去年春节就开始办夜校给女工们开小灶是吗?”
宋知南纠正道:“夜校早就开了,以前叫政治夜校,学习领袖思想和马列主义的,这个,各单位应该都有吧?四、人、帮粉碎后,不用学习政治了,就换成了文化课。我们的夜校是所有人都可以来学,但有的人对我有偏见不来学,不过后来他们也来了。所以,你不能说我专门给女工开小灶,我是开大灶的,愿者来吃。”
有一个女记者硬挤到前排提问:“宋主任,我想请您对这些考上大学的女生说一句话。”
宋知南:“那我就简单说一句吧,我们新时代的女人要有新的‘三从四得’,从政从法从商,得权得利得财得势。”
现场一片哗然。
女记者虽不完全理解,但还是刷刷记下了这句话。
有个男记者尖锐地提出:“你不觉得得权得利得财得势这个提法,是一切朝钱权看吗?这个说法是不是有些庸俗势利?”
宋知南微笑:“庸俗势利的事就交给我们女同志吧,你们继续清高,大家觉得怎么样?”
宋知南也收获了30个杠精值。
在场的女工们朗声大笑:“宋主任说得对,我们愿意庸俗势利。”
她们的宋主任在非公开场合对她们说过:功名利禄如果不好,男人们为什么拼了命地往上爬?它是全人类的追求,女人当然也可以有这种追求。
一切不能男女通用的美德,都不能算是真正的美德。
记者们面面相觑。
胡记者率先发声,“我觉得宋主任说得挺有道理,这就是时代新风啊。我们这个古老的国家就需要这种新风。”
有些记者不屑于跟胡记者这种人为伍,大家现在都在议论,胡记者是宋知南门下走狗。
女记者接着又说:“宋主任,那您能对那些没考上的女生说几句话吗?”
宋知南:“今年的高考是史上最难,因为积累了十一届考生,再加上很多大学没有招生,这就导致考生多学校少专业少,能考上的女生都很优秀,没考上的也不代表你不优秀。
有志于此的,不要灰心,可以明年再战,大学不倒年年考;志不在此的,也没关系,条条大路通罗马。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人生有更多选择,是为了让自己幸福。我希望所有的女同志都幸福充实。
你们的生命仅此一份,不可复制,我希望你们要珍惜它,不要让它成为谁的续集,谁的附庸。”
女记者听着这番话莫名地燃起来了,她飞快地记下这段话,打算回去以后好好润色加工一下再发表出来。
在场的其他记者听到这番话,有人蹙眉,有人惊奇 ,更多人是不赞同。
有个男记者不甘示弱,追着要宋知南也给男同胞说一句话,宋知南想了又想,最后只得说道:“我希望男同胞们至死都是完整的好人,希望你们不要违法犯罪,不沾黄赌毒,爱家爱国,少说教多干活,亲自孝顺父母。”
男记者:“……”
其余一帮男记者则是相对苦笑。
宋知南也无所谓,她只说她想说的,别人爱赞同不赞同,她又不是广场上算卦的,专说别人爱听的。
有的记者满载而归,有的记者愤愤不平,更多的记者带着一肚子疑问,他们离开了,宴席仍在继续进行,桌上的饭菜已经吃完了,但丝毫不影响大伙的兴致。
“咱们的小宋真有大将风度啊,你看刚才面对记者时,多大气多从容。”
“就是,小词一套一套的,一点也不怯场紧张。”
……
这些记者回去后,一个个绞尽脑汁地,寻找各种角度报道红星纺织厂。
他们还采访了不少考上大学的女工及其家属,厂区的很多人家以前是不买报的,现在好嘛,不说人手两份报纸,也差不多了。《青阳日报》和《青阳晚报》的销量因此上升不少。
大家见面的问话也变成了:“今天的报纸你看了吗?”
你要回答看过了,两人就开始就其中某件事某个观点开始讨论,你说没看,对方先给你复述一遍,然后再讨论。
日子就这么恍恍惚惚红红火火地过去了。
北风仍时不时地呼啸嚎叫,大雪也跟着凑热闹。
早上一推门,天地间一片洁白。
“今年的雪真厚,瑞雪兆丰年,好兆头。”
宋知南穿着大棉袄带着红色绒线帽,和黑米在雪地里比赛疯跑。
起初只是一人一狗在跑,接着小婵小娟那帮孩子也加入进来,随后大人也来凑热闹。
大家扔雪球打雪仗,空气中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魏芬的丈夫洪长山被俩孩子缠着要堆雪人,他心事重重地拿着铁锹堆雪人,宋知南经过他身边时,他突然开口问道:“小南,我弟报的是河东大学,可是一直没收到通知书,你说他是不是落榜了?”
宋知南说:“现在还没收到通知书应该是落榜了。今年的录取率不到百分之五,你弟考不上也很正常。”
洪长山不甘心地问:“可是咱们厂里这么多女工都能考上,为啥我弟那么聪明却考不上呢?”
宋知南:“因为你弟不是真的聪明呗。”
杠精值加5。
洪长山气呼呼地瞪着宋知南,他敷衍地堆了一个雪人,就气呼呼地回去了,回到家就跟魏芬吐槽:“那个小南真不会说话,我说我弟这么聪明为啥考不上大学,你猜她怎么说?”
魏芬一边干活一边回答:“她是不是说,你弟其实并不聪明?”
“你——”
魏芬噗嗤一笑。
魏芬越想越想笑,活也不干了,跑到外面跟邻居们说起刚才的趣事。
大家一起哈哈哈。
洪长山一个人在屋里生闷气,他总觉得那些邻居是在笑话他。
魏芬笑够了,问宋知南:“小南,你跟知夏几号去报道?”
“正月初十就走。”
“那没几天了。”魏芬心里琢磨着,临走时送她俩什么吃的合适。
宋知南正在跟魏芬说话,邻居王大爷凑了上来:“小宋,那个老张又给你俩算命了,你知道不?”
“张大爷?哦哦,想起来了。”
自从政治气氛变宽松后,民间半仙张大爷有重出江湖的架势,他悄悄地给宋知南宋知夏姐妹俩算了一卦,得出了结论:“宋知南确实是文曲星下凡,宋知夏将来也是大有作为。红星纺织厂为啥这么多人考上?那是因为红星这个名字正好撞上了宋知南这颗文曲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至于为什么是女工考上得多,因为这次的文曲星是母星。”
宋知南听罢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评价,只是感慨道:“我们这一片真是风水宝地、人才辈出呀。”
前有民间福尔摩斯刘大爷,现有民间半仙张大爷,还有八卦主任王大爷,小心眼本眼洪长山。
还有那些为她集体修改记忆的可爱邻居们,这些人提供的素材够写一本书了。
她打算以后要为这些人写一本书,还有自己死去的爸远嫁的妈自杀的哥,她也要为他们写点什么。
作家爱父母爱邻居的最浪漫方式,就是把他们变现,让他们永远活在作品中。
第128章
1978年的春节比往年更热闹些, 宋知南和宋知夏串完了为数不多的亲戚后,就窝在家里收拾行李。
宋知夏的缝纫水平这几年又提升不少, 不过她还是赶不上宋湘,宋湘是真的热爱这行,可惜的是去年招生的学校太少,几家服装院校在河东省没有招生名额,宋湘只能随便选了一个专业。
宋湘为了表示感谢和庆祝,给宋知南和宋知夏各做了一件衣服,宋知南这件中短款呢子大衣是用粉色和灰色呢料拼接而成的,这两种颜色搭配在一起,意外地和谐好看。
宋知南穿上去颇为引为注目,还有不少女生上前搭讪,问这衣服是买的还是做的。
宋知南一律骄傲地回答:“我堂姐宋湘自己做的, 她原来是服装厂的。”
她没想到还真有人去找宋湘, 问她做不做衣裳。宋湘考虑片刻就接单了, 说会在开学前帮她们做好。
宋知南收拾行李累了就跟宋冬宝说话:
“冬宝,小虎和黑米就交给你了, 你一定得把它们给照顾好。”
“放心吧姐,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们的,家里也就我们仨相依为命了。”
他好可怜好无助。
宋知南说:“你试试就知道了,一个人住真的特别爽。”
她不明白,为什么宋冬宝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弄出了空巢老人的感觉?
没两天,家里收到了李玉华的信,信中说, 她四年前生了个儿子,但由于大龄生育, 身体受到了损伤,变得大不如前,孩子生下来也不太健康,总是生病,她也没正式工作,手头有点紧,问宋知夏和宋冬宝能不能给她寄点钱过去。
宋知夏和宋冬宝看完信,一齐陷入了沉默。
良久,宋知夏幽幽开口:“几年不来信,一写信就是要钱,这真的是亲妈吗?”
宋冬宝语气怅然:“妈有了弟弟后,更不把我们当回事了。”
他以前以为爸妈因为他跟哥哥是男孩子才重视他们,后来宋秋实下面坏了,他们就把目标转向自己。自己也不行了,妈妈就毫不犹豫地扔下他,所以他们其实重视的不是他们本人,而是他们身上的那个玩意儿。宋冬宝突然也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荒谬可笑。
宋知南安慰两人:“她不把我们当回事,我们也不把她当回事,扯平了。钱是不可能寄的。那是她自己主动选择的生活,她就要自己去承担后果。”
宋知夏下定决心:“是的,钱是不可能寄的,我们还要上大学,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她把信扔到一边,该干嘛干嘛。
两人接着打包行李,宋冬宝在屋里跑来跑去地帮忙。
“三姐,你一定要记得自己的诺言,以后要把我接到省城去。”
“放心吧,肯定会的。”
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正月初十。宋知南和宋知夏告别一众亲友邻居,踏上了新的征程。
临走前,宋知南还去拜访了几位老领导。
贺胜男拉着宋知南的手说:“你毕业后要是还回厂里,说不定能当上厂长。”
杨奋斗则说:“小宋啊,青阳市太小了,毕业后还是尽量去大城市吧,好好努力,不要忘记自己的理想。”
宋知南带着这些嘱咐和叮咛离开了青阳。
宋知夏前往省城东平,宋知南则要去河西省会西齐。
宋知南拎着行李,顺利到达河西大学。
现在的河西大学还没有经过后来的大拆大建,建筑还有点古色古香的味道,校园内楼群低矮,古木参天。
宋知南先去新生报到处报到,再按照指引一路来到女生宿舍。
宿舍在301,八人间,上下铺。
宋知南选了个靠窗的上铺,开始铺床。她在家里的时候让宋知夏做了两副床帘,铺好床后就开始挂床帘。
宋知南正在忙活,忽然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了,她侧过脸飞快地瞥了一眼对方,进来的女生二十上下,梳着两条刷子似的短辫,圆脸大眼,一笑起来有两个好看的酒窝。
女生主动打招呼:“同学你好,我叫王琳,中文系的。”
宋知南一边干活一边回答:“我叫宋知南,跟你一个系。”
王琳对宋知南的床帘很感兴趣:“宋同学,你这帘子在哪儿买的?又好看又方便,我想买一个。”
“我姐做的。”
“哇,你姐的手好巧,我回去也要让我妈做一个。”
继王琳之后,又来了一个又矮又瘦的女生,看上去年纪挺小他,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
女生衣着破旧,举止拘谨,她怯怯地看了宋知南和王琳一眼,似乎在犹豫怎么打招呼。
宋知南主动跟她打招呼:“这位同学你好,你看着挺小,是应届生吧?”
女生连忙点头,“嗯是的,我叫张小凤,今年17岁,我来自河西省林城市西阳县。”
张小凤一板一眼地自我介绍,宋知南和王琳也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情况。
张小凤之后是赵清波,她二十三四岁,带着黑框眼镜,挺有书卷气。
第五个是魏秋月,是她们当中年纪最大的,今年30岁,已婚有孩子。
剩下三个还没来报到。
几个人打完招呼后就开始收拾床铺和行李,魏秋月动作最麻利,来得最晚,却最先收拾好。
收拾完后,她便去打扫宿舍卫生,张小凤也赶紧去帮忙,宋知南和王琳也加入进去,赵清波本来没收拾好,见大家都在打扫卫生,她犹豫了一下也去帮忙。
打扫完卫生,大家歇了一会儿,王琳说道:“咱们去食堂吃饭吧?”
宋知南和赵清波说要一起去。
魏秋月迟疑了一下,坦然说道:“我就不去了,我身上带的钱不多,助学金还没发下来,再加上我从家里带了好多吃的,不赶紧吃就坏了。我就不跟你们去食堂了,我带的有咸菜和饼子,晚上谁饿了找我要哈。”
张小凤也是这种想法,但她不好意思说,怕室友看不起她,一看魏秋月这么坦然,她也跟着说:“那我也不去了,我也带了吃的。”
宋知南笑着说:“从家里带的更好吃,我估计食堂的饭菜不会好吃到哪里去。”
王琳笑道:“我觉得也是,走吧,咱们先去尝尝。”
三个人结伴去食堂。
宋知南果然猜对了,这食堂的饭菜真不咋地。就那么摆着几大盆菜:炖土豆,炒萝卜,白菜炖粉条,主食是高粱饭、窝头和玉米饼。
高粱饭,又干又硬,窝窝头也硬得硌牙,白菜帮子上了年纪,萝卜是糠的。
土豆萝卜一大勺8分钱,白菜粉条说是里面有肉要1毛钱,但那肉只在最上面作为装饰,打饭师傅的勺子一个劲地往里挖。
有同学提出质疑,打饭的黑胖师傅白眼一翻:“这届学生真不行,为一片肉斤斤计较,还大学生呢,寒不寒碜?”
那名学生气得跟师傅吵了起来。
宋知南路见不平,准备拔嘴相助,还没等她挤过去,食堂负责人当机立断地把黑胖师傅撤了下去,换了一个语气和蔼的阿姨:“同学们别生气,刚才的师傅家里有点事,说话有点急。来来,你们赶紧过来打饭,菜里的肉确实不多,轮到谁就是谁。”
大家的情绪被阿姨慢声细语地安抚下来,继续排队打饭。
这顿饭大家伙吃得腮帮子疼,那些南方来的同学傻眼了,他们带着哭腔问道:“为什么没有米饭?我看地理书上说,河西省也种稻子的。”
宋知南说:“只有南边一些地方种稻子,大部分地方的主食就是窝头馒头。”
吃完饭,宋知南看到门口竟然有一个意见箱,她从书包里拿出纸笔,飞快地写道:“高粱饭太硬,萝卜白菜不新鲜,怀疑有人中饱私囊,建议食堂严查并改进;南方的同学吃不惯,建议主食增加米饭,最不济也把窝头饼子做软和些,我们是来读书的,不是来磨牙的;三号窗的打饭师傅态度不好,建议批评教育;学校里家境不好的学生很多,再建议增添一个贫困生窗口。”
食堂里的其他人看着宋知南大大方方地把纸条塞进意见箱,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这位女同学是一点委屈都不受啊,刚来第一天就投诉食堂。
赵清波诧异地看着宋知南:“宋同学,投诉会有用吗?”
宋知南:“有没有用先试试再说,下次直接找校长投诉。这是咱们的权利。”
不知道是不是宋知南带了好头,那几个南方来的同学也往意见箱里塞纸条。
中文系的系主任钟纪文来食堂视察,恰巧看到了这一幕。
第一天吃饭,就投诉食堂,这届学生挺不一般呐。
他稍一打听,得知是宋知南带的头,便开始留意她。
他看了一下饭菜,卖相是不太好,但现在这个季节也只有这老三样,总比他们上学时候情况好多了。现在的大学生都这么娇气吗?
宋知南三人正要离开,钟纪文叫住了她:“这位同学,听说你对咱们学校食堂有意见?”
宋知南打量一眼此人,这人大约五十上下,头发稀疏,面容严肃,习惯性背着双手,应该是个小领导。
她不亢不卑地说道:“是的,高粱饭和窝头硬得硌牙,白菜老萝卜糠,味道非常不好,食堂师傅显然是在糊弄事。还有三号窗的黑胖师傅态度相当不好,刚才出言讥讽学生。”
钟纪文:“饭菜我看了,比我们上学时强多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如老一辈的能吃苦。”
宋知南:“这位老师,你要是这么比,那就没完没了,你们这一代
还没有战争年代的人能吃苦,战争年代的也没有旧社会的能吃苦,咱们所有人都没有原始社会的人能吃苦,人家吃生肉穿兽皮,生死看天,自然循环,连医院都不进。怎么?你们艰苦奋斗难道不是为了下一代人的幸福?而是为了让年轻人吃更多的苦?”
杠精值120。
宋知南微微一惊,大学老师的杠精值这么高吗?宋知南双眼发亮,她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
这些老师教授们,都等着吧。她以后每天都要杠几个。
周围的同学越来越多,不少人暗暗佩服宋知南,这个女同学是真敢说呀。
钟纪文尽力维持着自己的风度,问宋知南:“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是今年的新生吗?哪个系的?”
“我叫宋知南,中文系的,我以前是我们厂的女工委主任,喜欢为民请命,为众抱薪,路见不平我就出来吼。老师,您叫什么名字?”
钟纪文淡淡一笑:“我叫什么名字,过几天你就会知道的。宋同学,你很好,很勇敢,很有辩论才能。”
钟纪文说完,转身离开了。
宋知南笑了一下,这老头还挺调皮。
赵清波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小声说:“老师好像有点不高兴。”
王琳也说:“那怎么办?”
宋知南笑着说:“不怎么办,我高兴就行,走,回寝室去。”
她们回去的时候,魏秋月和张小凤已经吃完饭了。
王琳叽叽喳喳地把食堂发生的事告诉了两人。
魏秋月笑道:“小宋,你这人是真热心呀。”
张小凤却开始替宋知南担心:“刚开学就得罪老师不好吧?”
宋知南淡然一笑:“没事,你们以后就习惯了。”杠精值这么高,她肯定得多杠几个,不把河西大学薅秃了她不毕业。
第129章
宋知南今天着实累了, 早早地洗漱完毕上床休息。
她睡得迷迷糊糊时,听到宿舍里又来了两个同学。
宋知南睡得早, 醒得也早,第二天六点就醒了。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背着书包在校园里溜达一大圈,等食堂开饭,吃完早饭,再回宿舍。
她回来时,大家才刚起。
新来的两个女生,一个叫谢欣然,一个叫于蓝。谢欣然跟她不多大,于蓝十八岁。
谢欣然比较沉稳话不多,于蓝则是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 说话声音响亮, 走路咚咚响。
于蓝一边梳头一边对大家说道:“你们知道咱们班一共多少个女生吗?”
大家说不知道, 就等着她回答。
“四十人的班级,只有12个女同学。咱们宿舍住八个, 剩下四个走读。”
“这么少啊。”
于蓝接着说:“咱们女生这么少, 所以我们一定要团结。”
魏秋月笑吟吟地看着于蓝,问道:“小于,看你这说话风格,是不是以前当过班干部?”
于蓝自豪地说道:“我从上小学一年级开始就一直是班长。”
“哇。”
宋知南一锤定音:“咱们班的班长就是你了。”
于蓝摇头:“我感觉玄,女生太少了,竞选班长时不好拉票。”
8点半,她们被通知到文史楼201去开班级迎新会, 宋知南她们进去的时候,教室室里已经坐了很多人, 年龄从十六七岁到30来岁不等,有的同学衣着破旧,有的同学面容沧桑,但大家都有一共同点,就是眼睛里都有光。
宋知南大大方方地打量了大家一眼,果然如于蓝所说,男生居多,目前班里只有11个女生。
这些男同学也在偷偷摸摸地打量着班里的女同学,像魏秋月这种年纪大的,他们飞快地略过,张小凤这种的也很快略过,他们的重点放在宋知南于蓝王琳这几个正当年龄、样貌气质不错的女同学,有的人甚至在心里开始给她们的容貌进行排名,看看谁有资格当上班花。
宋知南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王琳挨着她坐下,于蓝立即抢坐在她的另一边。张小凤和魏秋月她们坐在宋知南后桌。
大家坐下不久,两个四十来岁、身着灰色中山装的老师进来了。
走在前面的老师气质儒雅斯文,瘦高个,戴着金边眼镜,头发略有稀疏。
他先自我介绍道:“同学们上午好,我是周好古,主讲古代文学,同时也是你们的班主任。旁边这位是你们的辅导员王增光老师。王老师管你们的生活和思想,我负责你们的学习。”
大家齐声问好:“周老师好,王老师好。”
“我看大家还不熟,咱们先互相认识一下,咱们从左边第一位男同学开始自我介绍。”
王增光在旁边笑着说:“大家不要拘束,勇敢地走上来。”
那个男同学略有些拘谨地走到讲台上,声音不大:“同学们好,我叫孟金秋,今年21岁,河西省孟城人,生于秋天,爱好、爱好文学。”
说完,他像被狗撵着一样,哧溜一下跑回座位。
教室室里响起了一阵善意的笑声,两位老师也跟着笑了一下。
“我叫孙耀祖,今年23,未婚——”
宋知南听到这个名字,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孙耀祖:“……”
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宋知南一眼,这个女同学还对他笑,对他挺关注嘛。
下一个男同学走上前:“我叫白光宗,今年24……”
好嘛,这下,光宗耀祖都齐活了。她的名字起错了,她就应该叫宋灭祖。
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上来介绍,很快就轮到了女同学,王琳硬着头皮上去,简单自我介绍两句,接着就是宋知南。
宋知南昂首阔步地走上讲台,声音清亮,语速不快不慢:“同学们好,我叫宋知南,来自河东省青阳市,我以前是纺织厂女职工委员会的主任,专门负责为女职工争取她们应有的权利,同时也负责调解各种矛盾。由于一颗红心太过滚烫,调解风格带着无产阶级的犀利和直率,人们送我几个雅称:宋治男和宋一刀,说我专治各种疑男杂症,这两个男都是男人的男。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到河西大学是来读书学习的,我觉得咱们班的男同学都是祖国严格挑选出来的人才,有文化有见识,跟厂里的某些男同志应该有着本质的区别;咱们学校的老师更不用说,肯定是人品与学问并重,智慧与善良并存,思想独立,思维开阔。我感觉我的职业技能在这里应该派不上用场。我热爱和平,很好相处,希望我们能一起度过愉快的四年。”
宋知南的话音一落,于蓝魏秋月等人便带头鼓掌,其他人也跟着一起鼓掌。气氛眼见着开始热乎起来。
王增光难得看到一个爱说又能说的同学,就不想让她这么快下去,他站在一边,笑着引导宋知南多说:“宋同学,你说得很好,从同学们的反应来看,大家都很喜欢听你讲话,你不妨再多说几句,比如谈谈你的理想你对未来的展望之类的。”
宋知南往下压一压手:“既然大家愿意听,那我就简单说两句。我的理想是当作家。我想向世界表达我的想法和愤怒,向世人分享我的智慧和幽默。有志于此的同学私下里可以跟我交流,我们一起开始文学的长征。”
周好古点头:“宋同学的理想很了不起。不过,我必须得提醒你一句,我们中文系不培养作家。”
宋知南笑着说:“我知道,作家就不是靠培养出来的。我来大学就是为了强制自己多读几年书。将来跟别人文化论战时,底气更足。”
杠精值100。
周老师笑而不语,王增光面带苦笑,他确认了,这个宋知南一定是个不好管的刺头。
宋知南则是喜形于色,她已经摸索出一点规律来了,周老师值100,昨天的小领导面值120,那校长不得是150或是200?哎呀妈呀,这就相当于满学校都是行走的钞票,光是想想,就动力满满。
宋知南回到座位,下一个上台的是于蓝。
于蓝大步流星地走上讲台,大大方方地说:“我叫于蓝,今年18岁,家就在西齐市,我以前当过班长,喜欢为同学们服务,我希望大家能选我当班长。”
宋知南带头鼓掌,其他人也赶紧跟上。
周好古笑着说:“于同学很勇敢直率,新一代的大学生就应该这样。自我介绍环节结束后,咱们就选班长。”
王增光轻轻叹息一声,这一届的女生人数虽然不多,但,都挺勇猛呀。
于蓝之后就是魏秋月和张小凤,魏秋月落落大方,张小凤有些拘谨,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除了301宿舍的,还有四个女同学:魏素琴、胡月、刘会清、陆春和,她们家在本市不住宿舍。
宋知南打量着这帮男同学,27个人,其中7个已婚,年龄最大的31岁。年纪最小的叫苏星,才16岁,脸上还长着青春痘呢。
自我介绍完毕,便到了选班干部的环节。
宋知南力挺于蓝:“于蓝精力旺盛,又有当班长的经验,愿意为同学们服务,我选她。”
其他女生也纷纷响应。
男生这边,他们大眼瞪小眼,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么多男生,却让一个女生来管他们,这显得不太合适吧?
这时,孙耀祖突然说道:“宋知南同学,我觉得你也挺适合当班长的,我选你。”
宋知南:“于蓝比我更适合。你们男生不会是不服气被女生管着吧?要不你们推荐一个人出来,咱们公平竞争。”
大家刚认识不久,这些男同学还是挺想给老师和同学们留个好印象的。
“没有没有,我们也觉得于蓝挺好的。”
于蓝就这么当上了中文系1班的班长,个子最高的刘长胜当选为体育委员,王琳当选为文艺委员,宋知南是学习委员,班里年纪最大的老大哥周鹏是生活委员,周鹏31周岁比魏秋月还大一岁,用他的计算方法,他虚两岁,今年33了,已婚,有三个孩子,最大的孩子15了,只比他们班年纪最小的苏星小一岁,用他的话说,他不用费力就能生下苏星。
现在还没正式开学,下周一才开始正式上课,她们这两天主要是熟悉校园环境,为开学做准备。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301宿舍里的女生们彼此都熟悉起来了。
虽然大家年龄差距很大,性格各有特点,但目前相处得还算和谐。
大家按年龄排序,魏秋月是当之无愧的老大,赵清波24岁排第二,谢欣然23,但她生日在正月,比宋知南大2个月,排第三,宋知南只能排第四,王琳是老五,于蓝老六,张小凤最小是老七。
她们宿舍的第八个同学,仍然没来报到。
魏秋月担忧地说:“这马上就正式开学了,这个同学怎么还不来呢?难道是家里有什么事给绊住了?”
宋知南却想到了别处:“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位同学由于各种原因并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也许她并不知道自己考上了大学?”
大家异口同声:“不会吧?”
魏秋月年龄大,经的事比大家多,她思考片刻,也赞同了宋知南的说法:“我觉得老四说得很有可能,大家考上大学不容易,咱们毕竟同学一场,我建议咱们去招生办查查这个同学的家庭地址给她寄一封挂号信让她赶紧来报到。”
于蓝自告奋勇道:“我是班长,我去查。”
于蓝行动迅速,当天就查到了这个同学的地址:“这个同学叫马招云,跟老四是同乡,家在河东省青阳市东川县大河口大队。”
宋知南想了一下东川县的位置,好山好水好风景,但就是穷。
宋知南说:“写信一是时间上来不及,二是很有可能再次被扣下。我老家有个朋友是报社的记者,我让他去帮忙跑一趟,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新闻可挖。”
“哇,老四你厉害呀,竟然还有记者朋友。”
“我以前发表过文章,一来而去就跟这些记者熟了。”
于蓝突然问道:“等等老四,你是河东省青阳市的,你所在的工厂是不是叫红星纺织厂?”
“是的。”
于蓝激动地拽住宋知南:“你为什么不早说?原来你就是那个妇联宋知南,我知道你,我在报纸上看过你的事迹。”
于蓝巴拉巴拉地把宋知南的事复述了一遍:“你们知道吗?邓大姐给她回过信,她上交过一大批宝藏,她还带领纺织厂的二百多名女工考上了大学,她还在报上发表过很多文章,我起初还以为是重名呢,没想到真是她。”
其他人一起惊诧地看着宋知南,“好你个老四,你还挺低调。”
宋知南谦虚地说:“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我想着,等我再创辉煌时,你们自然会知道我。”
“你挺自信呀,刚来大学就想着再创辉煌了。”
大家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宋知南正色道:“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晚饭我请客。”
于蓝起哄道:“行啊行啊,今天你请,下次我请,走。”
张小凤听到请客,脸上流露出为难的神色,她回请不起怎么办?虽然马上就有助学金发下来,可是她得攒起来寄给奶奶看病,还得留下回家的路费。
可是不去吧,她又不想扫大家伙的兴。
魏秋月看了张小凤一眼,劝道:“小凤你也去吧,改天咱俩合伙请她们吃饼子就咸菜。”
宋知南爽快地答应:“我早盯上你们的咸菜了,就是不好意思要,这回可以光明正大地吃了。”
魏秋月和张小凤一起笑了起来,老四是给她俩面子呢,谁还能没吃过咸菜?
大家一起去食堂,宋知南把钱和票分给另外六人,“咱们们分头去排队打饭,我去打主食和肉菜。”
今天窗口加了一个肉末豆腐,跟白菜粉条一样,也是一毛钱一份,主食多了一道糙米饭,看来提意见还是有用的。
宋知南有两个铝制饭盒,一个装饭,一个装菜。
她先要一份米饭,排在她前面的是一个男生,食堂师傅给男生的饭盒装的满满的,轮到她时,只有小半饭盒。
宋知南直接问道:“师傅,为什么你给前面的男生打那么满,却只给我半份?”
食堂师傅瞥了宋知南一眼,不耐烦地说:“你一个女生,这么多就够了呀,打多了吃不完也是浪费。”
宋知南高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吃不完?我从小就饭量大。再说了,我花同样的钱为什么要有不同的待遇?你这是歧视女生吧?你把名字报上来,我要投诉你。”
杠精值50。
食堂师傅还委屈上了:“我一直都是这么打饭的,怎么到你就这儿就不行了?我好心让你别浪费粮食我还有错了?”
宋知南义正词严:“你歧视女生竟然还委屈上了?你一直这么做,说明你一直在歧视女生,自己有错不知道,提出来拒不认错,还振振有词,百般推托,你配在河西大学工作吗?你代表的可是河西大学的脸面,丢不丢脸,寒不寒碜?”
杠精值50。
旁边几个打饭的女同学要不是手里拿着饭盒,真想给宋知南鼓掌。她们打饭时,食堂的师傅一般都会少给,她们也习惯了。没想到这个女生这么勇敢,直接硬刚。
打饭师傅气得脸上肥肉直颤:“这个女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宋知南阴阳怪气道:“哎哟,你还想打击报复呢。”
杠精值50。
“行行,我给你打满了,我就看着你吃完。”
师傅发泄似地把勺子刮得歘歘响,他狠狠地给宋知南打了满满一饭盒米饭,这还嫌不够,又用勺子用力摁了几下,再加一勺。吃吧,撑死你。
宋知南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离开,再到旁边的三号窗口打肉菜:“一份肉末豆腐,一份白菜粉条,都给我正常打,不然我就一起投诉你们。”
三号窗还是上次那个黑胖师傅,他睁着一双死鱼眼看了宋知南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宋知南大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黑胖师傅赶紧说道:“我啥也没说。”
三天被投诉了两回,他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
这一届大学生惹不起,根本惹不起。
他打饭时手不抖不颤,打豆腐时,多打肉末;打白菜粉条时多打了几片肉。
后面的同学有样学样:“师傅,你正常打,不然我也投诉你。你手别抖,一勺子挖下去,挖到啥是啥。”
打饭师傅:“……”
宋知南端着两个饭盒回来时,大家伙都知道她又去战斗了。
众姐妹一脸钦佩地看着宋知南:“老四,看你外表挺文静的,没想到最猛的人是你呀。”
于蓝激动地说道:“老四,以后遇到这种事你叫上我,人多力量大。”
宋知南说道:“开饭开饭,不要被他们影响到食欲。”
宋知南说着,给每人饭盒里拨了一些米饭,“大家尝尝我的战斗成果。”
以前大学里就有食堂师傅故意少给女生饭菜,没想到倒退几十年又遇上了。
她是见之必斗,那是为了他们好,地球水资源不足,就得控干他们脑子里的水。
食堂饭菜被投诉之后,有了些许进步,至少白菜没那么老了,窝头变软和了,大家吃的很香,也很撑。
宋知南把米饭吃得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剩。
食堂师傅让打扫卫生的人盯着宋知南,见她把饭菜吃得如此干净,丝毫不给他发挥的余力,不由得气得直砸勺子。这一届的女生真不行。
短短几天,宋知南就在食堂战斗了两回,名声大震。
食堂师傅也知道了她的名字。他们以后打饭也不敢特意给女生少打了。当然这是后话。
第二天上午,宋知南就往胡记者所在的报社打了个电话,把地址给他,让他去寻找一下马招云,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知南说:“一个女同志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却不知道自己考上了,这里面究竟是谁在操纵?这一切的背后是谁的良心在泯灭,是谁的道德在沦丧?胡记者,你做为资深记者,自己判断有没有新闻价值?”
胡记者一听,立即振奋起来了,这绝对有新闻价值。
他飞快地说道:“宋同志,你放心,这个新闻我一定要大挖深挖狠挖,你等我消息。”
第130章
两天后, 马招云同学风尘仆仆地来报到了。
她一进宿舍,放下行李, 连气都没喘上几口,就先给大家鞠躬,“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我这辈子都圆不了我的大学梦。”
魏秋月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马同学,你别急,先坐下喝口水,喘口气再说话。”
马招云先灌了一杯水,接着便说起了事情的经过:“公社书记的侄子看上了我,去我家提亲,我不同意, 我爸妈非让我同意。我想考大学, 他们坚决反对, 我瞒着他们报的名,考试那天也是偷偷去的, 骗他们说同学的姐姐结婚要去帮忙, 那个同学也帮我打掩护。我考完试后一直盼着通知书,可是通知书迟迟不来。”
“我们那儿的通知书先寄到县教育局再由教育局寄到各公社,最后再由公社的人通知大家去领。我去公社问了几次,他们一直说没有我的通知书,还告诉我说,今年的高考特别难,我肯定是落榜了, 我也以为我落榜了。
记者来找我的时候,我人都是懵的。直到那时, 我才知道原来我考上了,我爸妈跟公社书记一家合起伙来欺骗我。他们还说是为了我好,说错过了书记侄子这样的好对象,我以后会后悔的。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是你们改变了我的命运。”
马招云问清楚大家的名字后,上前握着宋知南的手:“宋同学,谢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胡记者跟我说了,你是他的朋友。胡记者帮了我不少忙,要是没有他,那个公社书记和他侄子不可能被绳之以法。”
接着,她一一感谢于蓝和魏秋月等人。
感谢完所有人,马招云粲然一笑道:“晚饭咱们去外面的饭店吃饭吧,我请客。”
宋知南说道:“不用了,学校发给你的助学金大概是18块,你得省着点花,以后等你有钱了再请不迟。”
马招云坚持要请:“没事,我临走时,乡亲们和老师同学给我凑了一些钱,我同学还嘱咐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你们这帮好同学,咱们连面都没见过,你们就这么帮我。”
马招云说得恳切,魏秋月看了大家一眼,说:“那咱们就去吧。”
大家一起到学校的旁边的国营饭店搓了一顿。
跟大家伙熟了以后,马招云就问她应该排第几,魏秋月笑着说:“你19岁,那应该排在于蓝前面,是老六。”
于蓝从老六降为老七,张小凤降为老八。
于蓝撅着嘴:“怎么排名还下降了?”
魏秋月笑着安慰她:“年纪小也有好处的,我们大家会照顾你。”
宋知南说:“对啊,排在前面的有威望,排在后面有人照顾,排在中间的最不好,享受不到好处。”
魏秋月笑道:“我是因为年龄当老大,你可不一样,你是因为能力和影响力当老大,以后我这个老大位置就让给你了。”
“不用让,这个老大的位置就是你的。”
大家吃饱喝足,说说笑笑地往外走,她们走到饭店门口,刚好跟班里的祝景星还有孙耀祖等人迎面相遇。
祝景星笑得温文尔雅:“宋同学,你们也出来吃饭?”
“嗯是啊。”
大家礼貌地打个招呼后就分开了。
宋知南一帮人离开后,孙耀祖却微微蹙起了眉头:“这个宋同学日子过得挺奢侈啊,还下馆子。”
祝景星说:“食堂饭菜那么寡淡无味,谁不想改善一下伙食?咱们不也下馆子了吗?”
他不太理解孙耀祖的想法,为什么他们能下馆子,宋知南她们就不能下?还有就是,孙耀祖做为同学,他有什么资格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
孙耀祖的心思一直在宋知南身上,“你们说宋知南这个人怎么样?”
“我觉得她挺不错呀,勇敢大气,口才好。”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班里有个马招云同学一直没来报到,听说是通知书被人截留了,就是宋同学发现这个问题并联系了当地的记者,马同学这才得知消息,刚才那个眼生的女生应该就是马同学。”
祝景星皱眉,“竟然还有这种事?”
孙耀祖不以为然:“这很正常,肯定是马同学的家长不想让她上大学,偷偷把通知书藏起来了。毕竟女孩又不比男孩子,男孩上大学是真光宗耀祖,女孩上大学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婆家?还不如让她早点嫁人收一笔彩礼好帮衬家里的兄弟。”
大家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孙耀祖。
孙耀祖哈哈一笑,“哎,你们那是什么眼神呀,这不是很正常的嘛。——你们觉得宋知南长得怎样?”
有人回应:“我觉得挺好的。”
祝景星制止道:“私下里议论女同学的长相不太礼貌,大家还是想想一会儿吃什么吧。”
大家的兴致果然转到要吃什么上面去了。
马招云的事在河西大学引起了大家的热烈讨论。
当你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仔细找找,一定还有更多的蟑螂。
别的系也有两个女同学迟迟没来报到,学校受到马招云事件的启发,学校招生办试着重新联系了一下,她们俩同样也没收到通知书,一个女生和对象一起考大学,对象落榜了,她考上了,她对象心生不平,又怕女生抛弃他,就把她的通知书撕了;另一个女生已经嫁人了,公公用她的通知书卷纸烟抽了。
两个女生一个跟对象分手,一个火速离婚,然后再匆匆赶来报到。
另外,历史系还发生了一起冒名顶替上大学事件。
这件事还是他们班里的祝景星发现的。
中文系有28个男生,每个宿舍住8人,多出来的四人就得跟别系的男生拼住。
祝景星刚好跟历史系的那个男同学分到了一个宿舍。
祝景星无意中发现那个男同学签的名字跟实际的名字不一样,男同学解释说自己手滑写错了。
但祝景星却觉得正常情况下,一个人是不大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写错,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就悄悄告诉了历史系的系主任和辅导员,系主任拿出一套试题考那个男同学,那同学考得一塌糊涂,他解释说自己都忘了,但基础在那儿摆着,再忘也不至于忘那么多。后来学校联系考生原籍的教育局,一核查,这人果然是冒名顶替的。
这个学生被扭送到公安局,判处三年有期徒刑,相关人员也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这几件事在西齐市引起了轰动,《河西日报》、《河西晚报》争相追踪报道,隔壁的河西师范学校、河西理工等大学也开始了自查,发现每个学校都有那么几例。
宋知南给胡记者打了个电话:“老胡,你快看看《河西日报》,你都火到河西省了。”
胡记者矜持而自豪地笑着:“我看了,唉呀这些同行还挺热情。对了,我正要写信告诉你呢,马招云那边的公社书记被撤职查办了,事情传到咱青阳市,大家伙都夸你,说你千里之外还能发现敌情,到哪儿都是风云人物,了不起呀。”
宋知南谦虚地说:“多亏了你们的配合,要不然我一个学生哪有那么大能量。”
两人商业互吹了一阵,才挂了电话。
被顶替的男同学叫叶敏华,开学几天后,他才接到通知,匆匆赶到河西大学报到。
听说他报到的那一天,激动得失声痛哭,差一点,他就与河西大学失之交臂。
幸亏学校发现得及时,要是再晚几年,哪怕发现了真相,但一切都为时已晚。还有一种可能是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曾经考上过大学,他在乡下蹉跎一生,而窃夺他人生的那个家伙却一辈子风风光光。
真的不敢想,越想越想去杀了那个顶替他的人。顶替他的人叫张卫国,他会一辈子记住这个名字。
叶敏华挨个感谢祝景星、辅导员和系主任,最后来感谢宋知南和马招云。
叶敏华郑重其事地说道:“宋同学,你是第一个提出质疑的人,没有你的大胆质疑,合理求证,就不会有后面的一系列事情。谢谢你。”
马招云收到叶敏华的感谢有些手足无措:“叶同学,我并没帮你什么。我的事都是同宿舍的姐妹们帮忙的。”
宋知南笑着说道:“叶敏华同学,你既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以后你要好好学习,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加公平公正。”
叶敏华重重点头:“宋同学,我会努力的。你是一个聪明的好人,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尽管来找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好。”
开学没多久,宋知南就成了全校的名人,于蓝建议她趁热打铁去竞选学生会主席。
学生会这玩意儿,宋知南早烦透了,明明啥官也不是,里面却充满着官僚习气,挺浅的一个水坑,里面却爬满了爱耍心眼的王八。
她现在的时间很宝贵,既要上课还要写作,便摇头拒绝了:“我志不在此,就不去参和了。”
开学后,大家的生活开始逐渐步入正轨,每天早起晚睡,三点一线:教室、图书馆、宿舍。
学习氛围比高三还浓郁,之前的十年运动,让大家错失了宝贵的学习时间。他们心里憋着一股劲,争分夺秒地学习,想把失去的光阴夺回来。
学校里流传着两句口号:“夺回失去的十年;只争朝夕,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宋知南也受到了感染,她每天六点起,十点睡,除了上课就在图书馆和自习室看书学习。
她还并不是最努力的,有的同学熬夜学习,宿舍熄灯了,就在外面的路灯下看书。
同宿舍的马招云和张小凤也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努力了。
宋知南赶紧劝阻:“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你们俩一定要注意身体健康,特别是小凤。”
开学后,大家的助学金都发下来了。助学金每个同学都有,学校根据学生的家庭情况分等级发放,最高是每月18块,一般是发给出身农村或是城市贫困家庭的同学;第二等是14块,一般是发给家庭有点困难的学生;最后两等是11元和8元,通常是发给家庭不错和带工资上学的学生。
张小凤领的是18元补助,宋知南领的是最低等的8元补助。按照正常来说,18元也够用了,但张小凤的家庭情况特殊,她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奶奶年老多病,她每月都要寄钱给奶奶,这样就导致她时常捉襟见肘,只能克扣自己的生活费。
饭菜她只打最便宜的,有时还只吃半份。宋知南王琳这些手头宽裕的同学会时不时地请她吃饭,张小凤的自尊心挺强,吃了别人的就绞尽脑汁地想还回来。
宋知南见她这么瘦还克扣自己的口粮,忍不住心疼,就让于蓝帮她联系一下勤工俭学的岗位。
可是这个年代勤工俭学的岗位极少,于蓝在学校里没找到合适的岗位,最后帮张小凤在自己家附近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
这个时代的家长是很少请家教的,这份工作也很难得。
张小凤很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去之前紧张地问:“我真的行吗?”
宋知南鼓励道:“你能从小山村考到河西大学,你就是当之无愧的学霸,你不行谁行?你的数学很好对吧?我告诉你,数学好的人智商绝对高。”
张小凤被鼓励得多了点信心。
宋知南看着她身上那身不太合体的衣服,便说道:“我借你一件衣服,你要时刻记得你是河西大学的,你智商高,面对学生和家长时一定要自信。”
一旦家长和学生看出她的胆怯和自卑,对方的气焰就上来了。
张小凤穿着宋知南借给她的那件红条绒外套,脸上擦着谢欣然贡献出来的雪花膏,跟着于蓝去见学生家长,她顺利通过面试,开始了她的家教生涯,每周去三次,按月结算,每月7块钱。钱不算多,但多少能缓解张小凤的经济压力。
……
周日中午,宋知南午睡完刚醒,于蓝就抱着一摞信进来了。
“老四,你的信,这么厚一摞都是你的,你的人缘是真好。”
宋知南打着哈欠下床,“谢谢小七,我看看都是谁写的。”
宋知南先看信封,有李群英的,有宋冬宝宋知夏宋湘的,有王翠花何黛的,还有厂里女工的。
她先看女工写的,信中说,就在她写信的前两天,红星纺织厂又有十来个人收到了通知书,原来有些大学又补录了一部分。没考上的那些女工下定决心今年再战。
宋知南欣慰地点头,她播种下的革命种子已经开始发芽了,今天撒一把,明天撒一把,迟早有一天,会遍地开花。
宋冬宝信里说他已经帮她俩领完工资,再给她们分别寄过来。他一个人很不习惯,感觉很孤独很寂寞,只盼着姐姐赶紧毕业好把他接走。
王翠花的信很简单,妇联办公室一切都挺好,她妹妹也考上了大学了,她爸妈高兴坏了。
李群英说,她们杂志的名字终于定下来了,叫做《燕京文艺》,下星期复刊,并面向全国作者征稿,有稿费,千字3块-30。当然这个千字30是针对名家的,新人一般是千字3块。李群英郑重地向宋知南约稿。不过她们现在没有样刊,一切都是摸索着来,她让宋知南自由发挥。
朋友有约,自然得应。
宋知南先给李群英回信,告诉她,自己会给她寄三篇稿子,能留用的就留用,如果不适合她们杂志的风格,请她帮忙投稿给《燕京文学》、《九月》、《大众文学》这类杂志。她现在处在广撒网阶段,每个杂志都试试。
宋知南铺开稿纸准备写作。
这个时期流行的是伤痕文学,以刘姓作家的《班主任》为开端。大家在十年运动中受的受害都拿出来说说写写,大家都呼唤解放,有人呼唤救救受骗的红小兵,有人呼唤救救知识份子,有人说要救救知青。
宋知南准备呼唤救救妇女。
先来一篇探讨扭曲的母女关系的小说《母爱如洪水》,母亲以李玉华和梅小玲的妈为原型,写了她们如何在父权夫权的压迫和洗脑下,主动或被动的戕害自己的女儿,她们身为女性却不爱女儿,一心帮衬儿子,利用女儿重感情的特点对她敲骨吸髓,从精神到身体,从现在到未来,全方便地盘剥女儿,名义上还叫我都是为了你好。
骂完母亲,也不能少了父亲,《父爱如火山》,大家常常称赞,父爱如山,但是身为女儿感受到的是父亲在家里一动不动安如山,父亲像大山一样压迫着女儿的精神,父亲的脾气像火山一样,时不时地爆发一场,弄得周围寸草不生。这些父亲本质上就是个巨婴,从来没有长大过,他们只爱自己,根本不知父爱为何物,没有爱,却假装自己有,没事就搁那儿自我感动,自我吹捧。
第三篇的主题依旧是救救妇女,名字就叫做《他的家,她的冢》,以今年的高考为主题,写女同志报名被阻拦,考试被阻拦,好容易考上了却被截留通知书。
很多父母为了儿子上学,可以砸锅卖铁;轮到女儿上学,一只碗都不舍得砸不说,还拼命阻拦女儿上进,就想多吸血多占便宜。
家是耀祖光宗们的家,却是招弟盼弟们的冢。
他的家,她的冢。
家和冢,长得那么像,一个通往天堂,一个通向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