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何黛对于宋知南的归来异常高兴, 连着三天从家里带好吃的跟她分享。

    “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 我有多难熬。”

    工作没人分担都是次要的,八卦没人分享才最难受。干她们这行的,天天听别人倾诉委屈烦恼,时间一长自己也积攒了很多委屈想说,南姐是个再好不过的聊天对象,她说话一针见血,两针见效,三针让你活蹦乱跳。

    何黛叭叭叭地说个不停,似乎想把这些日子积攒的话都一次性说完。

    何黛正说得高兴,办公室门口又来人了,她赶紧停下来, 迅速切换回工作状态。

    来的是一男一女, 两人都是二十七八岁, 男的身穿长款黑色呢子大衣,带着黑框眼镜, 瞧着文质彬彬的。

    女的身穿深红色灯芯绒外套, 容貌清秀,脸上却笼罩着一层愁容。

    男的一脸严肃,进来时还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对女的说:“我只给你20分钟时间,我今天还有事。”

    两人一进来,男的就看向何黛说:“何同志你好,我叫王怀安, 是钢铁厂后勤科的科员,这是我爱人田容, 是你们纺织厂财务科的。我们本来过得好好的,没有任何问题。但我爱人不知道听了谁的挑唆,非说我们之间有问题,非要来你们这里说道说道。我这人一向最讲民主,她非要坚持,我也只好陪她来。”

    田容看了一眼何黛,再看一眼宋知南,不安地说:“何同志你也挺好的,只是,我们的问题比较复杂,我想请宋同志帮我们调解。”

    推荐的人说了,一定要找宋知南咨询调解,她能一眼看穿本质。何黛也挺好的,只是她现在更需要宋知南帮她找到问题的根源。

    王怀安瞥了一眼宋知南,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喜,低声对田容说:“在家说好的,我们要请何同志来调解。我一进来就跟人家说了,你现在临时改变主意,你觉得合适吗?”

    何黛连忙笑着说:“没关系的,找谁都可以。二位有什么问题就说吧。”

    田容看了一眼何黛,又看向宋知南,沉默片刻,找到了一个谁也不得罪的办法:“何同志宋同志,我们家条件不错,日子过得也挺好,就是我常常觉得心里苦,就像有人掐住我的脖子似的,呼吸都不顺畅。最近我的心情特别烦躁,想哭想发疯……”

    田容的话没说完,王怀安就严厉地打断她:“你还知道咱家日子过得挺好,日子过得这么好,你却没事找事,你就是福烧的,好日子过久了就想作呗。你们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田容一听这话,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突然发作起来:“王怀安,你总是这么说,总是这么说,你才是不可理喻!”

    王怀安看着何黛,语气平静:“你看看她,好好地突然就发起疯来了,是不是很不可理喻?何同志,你是妇联干事,你应该是讲道理的人,你不会因为自己是女同志,就特意帮着她说话吧?”

    何黛一听这话,不禁眉头一皱,这个男人很难缠。别说田容觉得压抑,她只跟他接触一会儿就觉得窒息。

    这是只大妖,她镇压不了。

    她看向宋知南,示意这活还是得她来接。

    宋知南只看了一眼两人的相处模式,再听男的说几句话就明白了症结所在:这不是精神暴力吗?现代人一般叫它pua。看来哪个年代都不缺少npd自恋人格障碍)。

    这类病人的通常表现是自以为是、刚愎自用、习惯对别人实行语言霸凌、严重缺乏同理心。

    怪不得田容会觉得窒息,搁谁谁窒息。

    宋知南清清嗓子,缓缓开口:“田同志,你平常在家里是不是经常被王同志批评挑错打压?他有事会对你说教,没事也要说教,他那嘴除了吃饭就是唠叨。然后他还觉得自己没动手打你,还是个好男人?你们之间所有的问题都是因为你不知足,他没有一点错?”

    田容频频点头:“对对,就是你说的这样。”

    真是神了,宋知南第一次跟王怀安接触,就能一语道破真相。

    果然,姐妹们一致推荐的人是不会错的。

    王怀安气得额头青筋暴露,他盯着宋知南看,想用目光逼退她。

    宋知南对他视而不见,继续问田容:“田同志,你爱人的病情有点严重啊,他家里有这方面的遗传吗?他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王怀安再也按捺不住,粗暴地打断宋知南:“宋同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是要找何同志来调解的。”

    宋知南扬手打断他:“王同志,我们女人说话的时候,你们男人不要插嘴。我七姑奶奶说,男人乱插嘴,一定会阳痿。”

    杠精值加5。

    王怀安:“……”

    田容刚才心里还苦得跟黄连似的,现在却突然想笑。

    王怀安讥讽道:“宋同志,你可是妇联的干事,你不觉得在工作场合说这种粗俗无礼的话有失你的身份吗?”

    宋知南掷地有声地说:“我怎么说话,妇联干事就怎样。正常人不会觉得我粗俗,觉得我粗俗的那是因为我戳中了他的痛脚。”

    杠精值加5。

    王怀安气得眼前一黑,长这么大,他就没见过说话这么直接又难听的女同志。

    他早就听说过宋知南的大名,只是没直接接触过。今天一接触,才算明白,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对着干。

    宋知南这颗妇联朝天椒,辣得让人直流眼泪。怪不得有男同志私下里抵制她,抵制得好。

    王怀安心里憋着一股气,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宋同志,我是钢铁厂的科员,我这人素来讲理。我今天就好好地跟你讲讲道理。我跟我爱人从来没有什么大矛盾,我这人是出了名的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我洁身自好,从来没乱搞过。我也没动手打过她,我这样的好男人上哪儿找去?就这,她还不满足。而你,竟然不讲原则,只顾顺着她的话说。请问,你们妇联到底是调解矛盾还是制造矛盾?”

    宋知南看着王怀安,微微一笑:“你没乱搞,田同志也从来没乱搞过啊,是吧,田同志?”

    田容连忙回答:“那当然,我从来没有过。”

    宋知南两手一摊:“所以你看,不乱搞这是正常人最基本的道德水准,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要一再强调?”

    杠精值加5。

    王怀安再次大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是男人,我不乱搞这很难得。”

    宋知南:“你是男人,同时也是人。你见过哪个人一再强调自己不吃屎只吃饭的?这需要强调吗?因为是个人都知道,一般正常人都不吃屎,只有狗才吃屎。”

    杠精值加5。

    何黛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田容也是忍俊不禁。

    只有王怀安笑不出来,他不但不笑,还脸色铁青。

    王怀安气得眼前直冒金星,他扶扶鼻梁上的眼镜,努力压着火气,说道:“好男不跟女斗,我跟你这种人无法沟通,告辞。”

    宋知南摇头:“斗不过就说好男不跟女斗,你在家天天对田同志斗时,为什么就不当好男了?”

    杠精值再加5。

    王怀安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在跟她斗,我那是在教她做人做事,谁让她么笨的?”

    田容大声反驳道:“你又来了,天底下就你聪明,就你能干,你能干,你倒是把家务活都干了呀,我笨你别让我干呀。你什么都不干,只知道天天挑我的错。宋同志说得对,你就是有病,你的病还是遗传的,你爸也有病。”

    王怀安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宋知南趁着他还没走远,大声对田容说:“田同志,我跟你说,让男人理解你,比让狗理解你都难。我家的狗可比很多人强多了,人家会说旺旺旺,平常不抬杠不说教。”

    王怀安的脚步趔趄了一下,他想回头再跟宋知南争辩几句,又觉得这样有失风度。

    王怀安阴沉着一张脸离开了妇联办公室。

    田容一看他这样,心情突然好了许多。

    她跟宋知南说话时,情绪非常稳定:“宋同志,我其实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性格大大咧咧,挺开朗挺爱笑的,也不会动不动就发火,是最近几年才变成这样。我跟我公婆我爸妈说我过得压抑,他们也跟王怀安一样的说辞,说他不乱搞女人,不赌博不打人,是个难得的好男人,就是我不知足。”

    宋知南安慰道:“你哪里是不知足,你是太能忍了。田同志,我担心你再这样下去,会憋出病的。”

    田容刚才的反应已经有点像躁郁症了。

    网上有个问题,说为什么现在得抑郁症的这么多,以前就没有。

    下面的回答说,以前是没有抑郁症,但是每个地方都有很多突然疯了的人。

    宋知南担心田容压抑久了,有一天也会“突然疯掉”。

    田容听到宋知南这么妥帖的话,心里不由得一暖,“宋同志,你们这儿我真是来对了。我之前没想过要来调解,是王小雪她们推荐我来的,说保准管用。”

    宋知南接着说:“田同志,你家的问题主要出在王怀安身上,他这人性格有大问题。他这类人挺多的,妄自尊大,自以为是,总觉得天底下他最对,还非常缺乏同理心。这种人通常口才还不错,能说会道,满嘴歪理。他们还特别会美化自己,明明是缺点也可以被他们吹成优点。然后他们再把你的优点说成缺点,天天挑你的错。”

    “对对对,你说得太对了。他就是这样。宋同志,你太厉害了,明明你才见了王怀安一面,却好像跟他认识很久似的。”

    宋知南接着说:“王怀安这个做法非常可恶,他这叫精神虐待,属于家庭暴力的一种。”

    田容恍然大悟:“原来这就叫精神虐待,所以我的感觉一直都没有错,错的就是他。”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怀疑自己有问题。

    田容用热切的目光看着宋知南,诚恳地说:“宋同志,你指导指导我吧,我以后该怎么对付他?说实话,我心里一直憋着火,每次跟他吵又吵不过他,我发脾气,他就会在旁边冷静地说,你看我说得对吧,你们女人就是不理□□发莫名其妙的火。我心里就更气了。”

    宋知南笑着说:“不怕,你以后就记住,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用他对你的办法对付他。不过,你得防止他说不过你会动手。”

    田容语气坚决:“他想动手就动手吧,我拿刀跟他拼了算了。有时候我心里会涌上一股冲动,想干脆跟他同归于尽算了。”

    何黛赶紧在一旁安慰:“田同志,不至于不至于。你千万别做傻事。”

    宋知南说:“放心吧,田同志不会走到这一步的。你现在先按我说的办法回去试一试。

    第一步,你先学着不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出了错误就从别人身上找。”

    田容疑惑道:“全部都这样吗?那有时候确实是我错了呢?”

    宋知南面带微笑:“错了又如何?你连死都想过,为什么怕犯错?

    你要想着,你前面二十多年没犯过错又怎样?还不是过得很憋屈很痛苦?你后面就算犯了错那又怎样?只要不是天大的错误有什么问题呢?

    王怀安他们怎么就不怕犯错?人家觉得自己从来没犯过错,他理直气壮到让周围人都觉得他没错,都是你的错。榜样就在身边啊,三人行必有我师。你就先跟他学。”

    田容的眼中有了光芒,是的,犯了错又怎样?榜样就在身边啊,她得先把王怀安那种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无理搅三分的本领学到手。

    宋知南继续教学:“从此以后,王怀安说什么,你都嗤之以鼻,否定他的一切。他一反驳,你就学着他的口吻说,我都是为你好,你们男人总是这么不讲道理吗?”

    田容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想迫不及待地试验一番。

    不过,她又想到一个问题:“可是,他一跟我吵,我就控制不住地生气,发火,一生气就影响我发挥。”

    宋知南从抽屉找出一幅狗的画像,这狗是黑米的对头,见着黑米必汪汪,黑米一过去,它就夹着尾巴做狗,色厉内荏,装腔作势。

    宋知南郑重地把狗像交给田容:“以后你再跟他吵架,生气时,就看看这幅狗像,把他想像成一只只会汪汪叫的狗,你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好笑。”

    田容:“……”这个思路她从来没想过。

    田容接过狗的画像,连声道谢:“谢谢宋同志,我一定会好好保存。”

    宋知南最后总结道:“总之,你不要怕斗争。你对陌生人忍一忍还没事,毕竟以后再也不用见面了。但对长期相处的人,你一忍就是一辈子。不要怕冲突,越害怕冲突的人,生活中越是充满冲突。

    忍让从来都不能换来和平,我们跟美帝差距极大,我国为什么还要抗美援朝?领袖说了,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你没事多读领袖著作,常读常新。”

    田容用力点头:“好,我回去一定要认真阅读。”

    田容今天还有事,本来打算只宋知南聊20分钟,现在一小时过去了,她还是意犹未尽,还想听更多,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田容依依不舍地告辞:“宋同志,谢谢你,我得走了。你下次有空,咱们再聊。”

    宋知南态度和煦:“没事,你有事可以来找我。一生很短,你要大胆。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你说得都对。”

    田容精神抖擞地离开了妇联办公室,走路都带着风。

    何黛咂舌,这跟刚才进来时大不一样了。

    田容一离开,何黛就冲宋知南竖起大拇指:“欢迎我王归来,煮饭不能没有米,我们妇联不能没有你。”

    第102章

    何黛以为这段时间她们的工作应该很清闲。毕竟刚过完年, 谁有那么矛盾需要调解?

    可她想错了,清闲的只是她罢了。宋知南这边忙得不可开交。

    前天刚来了一个田容, 今天又来了一个梅小玲。

    梅小玲十七八岁的年纪,个子挺高,走路习惯性地弯腰驼背,脸色也很憔悴。明明正当青春年华,她的身上却有一丝暮气。

    梅小玲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手上有裂口,脸上的皮肤也皴了。

    梅小玲的神情有些畏缩,说话声也不大。

    她看向宋知南:“知南,不,宋干事,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我是隔壁院里的梅小玲, 小时候咱们还一起踢过毽子。”

    宋知南笑着回答:“我当然记得, 你请坐。”

    这个梅小玲可是附近的名人, 是父母嘴里别人家的闺女。

    宋上进和李玉华没少夸她,院子里的大爷大妈也经常夸她, 拿她当正面例子教育自家孩子。宋知南一听这么多人夸她, 就知道这姑娘是个大血包大冤种。

    宋知南说道:“小玲,你可是咱们附近的名人啊,当父母的经常夸你。”

    梅小玲苦笑:“夸有什么用?你看看我的手,再看看我的脸,我也是上班挣工资的人,却连瓶蛤蜊油都不舍得买。”

    梅小玲只觉得心里苦,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半遮半掩、吞吞吐吐:“我爸妈怎么说呢?他们很辛苦很不容易,他们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他们更疼我弟弟,但对我也有好的时候……”

    梅小玲的爸妈,宋知南听说过,他们也就比宋上进和李玉华强一点点,人家不怎么打骂女儿,对女儿好像也挺好,怎么个好法呢?就是用嘴对她好。

    宋知南一边耐心地听着小玲絮叨,一边在脑中飞快地分析梅小玲父母。

    梅小玲的爸妈天天对亲戚邻居说自己对梅小玲有多好多好,但梅小玲身上的衣裳是破的,零花钱是几乎没有的,好吃的都是弟弟的。

    梅小玲总觉得感觉哪里不对劲,可是她一旦有点疑问,她爸妈就苦口婆心地教育她要感恩孝顺,亲戚也劝她不要多想,她爸妈肯定是疼她的,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有些父母特别精明,他们给女儿的爱恰如其分,没有多到让女儿能快乐长大成为一个健康人,但也不会少到让她反孝恨他们彻底抛弃他们。刚刚好到能让她们痛苦地过完一生。

    他们不停地卖惨,说自己多么辛苦多么不容易,仿佛自己一生的悲剧都是这个女儿造成的,让女儿一直生活在愧疚当中。奇怪的是,他们很少对儿子说这些,明明他们养儿子付出的更多。

    他们的女儿不停地内耗、愧疚,从记事起,就想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明明这个女孩无依无靠,血已半残,却还想着去拯救父母并拉哥哥弟弟一把。吸血的嫌不够,供血的还埋怨自己不够好,血不够足。

    很显然,梅小玲的父母属于这类父母中的佼佼者。别看他们工作能力平平,智商平平,但对付自己女儿却很有手段,心眼子全用在自己人身上。

    “我上交了大部分的工资,剩下的钱,我省吃捡用,我想攒钱给自己买件新衣裳。但我爸旁敲侧击说他的帽子旧了,我弟说他缺双棉靴,我妈唉声叹气说她好多年没添过新衣裳了。我犹豫很久,一咬牙给他们买了。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不满足,话里话外地拿别人家的闺女跟我比,我真的很难受,很寒心,但我又不能说,一说他们就骂我是白眼狼不孝顺……”

    宋知南听完了梅小玲的诉说,仿佛看到了以前的原主。这两人在某种程度上还挺像的。

    她顿了一下问道:“小玲,咱们是邻居,你应该听说过我的事吧?”

    梅小玲点头:“我听过一点。”

    何止是一点,是很多很多。

    托宋上进和李玉华的宣传,宋知南一直是女儿届的反面例子。

    很多父母在骂女儿时一般会提一下宋知南:“你可别像老宋家的宋知南,那就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不肯替哥哥下乡,让弟弟做饭做家务,上班了一分钱不交给家里,就只顾自己享福,过年也不回家,整天怼地怼地怼邻居。”

    可是,梅小玲听着听着却莫名其妙地羡慕起宋知南来,不管人家是不是白眼狼,但人家的日子是越过越好呀。

    她听着宋知南不用下乡了,有工作了,有房子了,有稿费了,她还成了文工队的队长。她骂遍厂区无对手,一般人不敢轻易招惹。她爸妈到处说她不孝顺,可是那又能怎样?也没伤她分毫呀。

    自己倒是被人夸被人赞,可是只有她知道自己过得有多惨。

    梅小玲也是因为宋知南才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了质疑,人无法成为自己没见过的人,但人会不自觉地向往和模仿自己羡慕的人。

    梅小玲迟疑许久,终于决定迈出这一步。她想听一听她的反面例子宋知南的看法。

    宋知南以自己为例说道:“现在的你跟以前的我很像。我们在家里都不受重视。哦,你比我略强一点,你爸妈有时会用嘴对你好。

    他们的策略是是用的,你对他们心疼愧疚。你还想证明你自己是有用的,你想通过不停地付出来让父母对你满意,让别人夸你,对吗?”

    梅小玲陷入思考,好像还真是这样。

    她点头,老实承认:“是这样。”

    宋知南继续分析:“你这样做恰好就掉入了他们的陷阱。你知道吗?这个世上有很多诡异的事情,比如说,女人的美德是男人发明的,儿女的美德是父母发明的,奴隶的美德是奴隶主发明的。小玲,那你知道为什么越不受宠的孩子反而越孝顺吗?”

    梅小玲先是茫然,随即恍然,好像还真是这样。

    她很有求知欲地看着宋知南:“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因为很多孩子陷入了一种执念,就是不停地向父母证明自己是可爱的,是有用的。但是父母的爱跟别的东西不一样,你出生时没得到,你这辈子都不会得到。”

    “你的哥哥弟弟需要努力才能得到这些吗?不,他们生来就拥有。你即便用尽全部力量,贡献出自己的血肉也不会得到父母的重视,你只会让他们越来越贪婪。

    所以,放下执念吧,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再想想‘夸’字怎么写?拆开一看,上面是大,下面是亏。意思是你想得到别人的夸奖就有可能吃大亏。我听到的都是大家夸奖你孝顺,但是,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吃了大亏,你明明挣几十块的工资却连个擦脸油都买不起,你觉得这正常吗?你知道我们这类人的父母跟旧社会的地主阶级有什么不一样吗?”

    “大家都知道地主是剥削阶级,你可以明着恨地主反抗地主;但父母的剥削是隐蔽的,是被默许的,他们站在道义的高处,你敢反抗,周围的人就会帮着他们讨伐你。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们当不上地主,但都能当上父母,他们一般都有姐妹,我们不献出自己的血肉,他们就少了一道大菜。”

    梅小玲受到了深深的震撼,竟然是这样吗?她爸妈像地主,那她是长工?她弟弟是地主家的少爷?

    像,真的像。她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却落得两手空空。

    她下了班还要洗衣做饭,她弟弟什么也不用干。

    爸妈说他们最疼她,可是她感觉不到。

    她有苦说不出,爸妈骂她不知足。

    ……

    梅小玲定定地看着宋知南,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末了,宋知南再送梅小玲一句名言:“有个姓宋的作家曾经说过,对你好的才是亲人,吸你血的都叫敌人。心软得病,心硬好命。不光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看他们的行为,你就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德性。”

    梅小玲没有原地顿悟,但她思考了很多很多。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直笼罩在父母脸上的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被宋知南轻轻地掀开了一角。

    梅小玲有些语无伦次:“谢谢,谢谢你,让我明白了很多……我应该早来的,你以前跟我一样,你能变成今天这样,那我也可以的对吧?”

    梅小玲还有一层震撼就是,宋知南以前跟自己一样沉默寡言,她们连玩游戏都是当别人的观众。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现在的宋知南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光芒。所以,人是可以改变的。

    宋知南笑着鼓励道:“你当然也可以。”

    梅小玲精神恍惚地走出了妇联办公室。

    她一走,何黛就忍不住说道:“这个小玲我也听说过,她太可怜了。你看她的脸都皴了,她的衣裳也挺破的。一个月挣几十块的工资,你说何至于此?她爸妈真是过分。你说她会反抗她爸妈,争取自己的利益吗?”

    宋知南摇头:“不确定,她既然来找咱们,说明她是有这个想法的,她若是一点反抗的心思都没有,就不会来了。”

    不过,梅小玲的反抗注定是艰难曲折的,她的父母一定会疯狂反扑打压的,周围的人还都站在她父母那边。现在这种社会环境,你也没法远走高飞。

    不管有没有用,只要对方来问,宋知南一定会给出办法。这是她的工作职责。

    梅小玲之后,王怀安和田容的连载又有了新的进展。

    这次是王怀安自己来的。

    他一进来就怒气冲冲地质问宋知南:“宋干事,你干的到底叫什么事?田容跟你聊完之后天天跟我顶嘴,我说一句她顶十句。你到底教了她什么?”

    宋知南笑着说:“我什么也没教,我只是让她向你学习,你怎样她就怎样。”

    王怀安压着怒火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知南面带惊讶:“怎么?你难道不值得别人学习吗?不对呀,你不是觉得自己永远正确吗?你不是觉得自己是道理的化身吗?你为什么怕别人学习你呢?”

    杠精值加5。

    王怀安气得太阳穴一直跳:“宋同志,我可以向你学习吗?”

    宋知南两手一摊:“你学啊,你尽管学。”

    宋知南说完,打量了王怀安一眼:“只是,你学得了形,也学不了我的神啊。我这人一身正义,充满公心,灵魂干净健康有趣,你学得了吗?”

    杠精值再加5。

    王怀安被气笑了,还真是大言不惭呐。

    他根据自己丰富的经验做出判断,宋知南这种人是最难对付的,牙尖嘴利,心硬,关键是不在乎名声。

    既然说不过,那就换个方法。

    王怀安严肃地说:“宋同志,我想向你的单位领导反映一下你的情况。”

    宋知南毫不在意:“王同志,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我被人投诉反映的次数还少吗?你觉得我会怕吗?我实话告诉你,我被你们这种人投诉得越多,就证明我的本职工作做得越好。”

    杠精值加5。

    她提高不了单位的生活水平,但可以提高领导们的血压,谁不夸她是个好职工?

    宋知南接着话锋一转:“你说,我去向你的领导反映反映你的情况如何?你是后勤科的,你们的科长我熟啊,我们以前打过交道。我就跟他说,你大男子主义思想严重,还总想占领你爱人的思想阵地。你爱人找我调解,你张口就要举报。我让他也做做你的思想工作。”

    王怀安盯着宋知南看,目光像锥子一样锐利。宋知南面带微笑,不回避不移开,直到对方先移开。

    王怀安的胸脯鼓起来又平下去,他那严肃的面容一点点地变得温和起来,嘴角扯起一丝僵硬的笑容:“宋同志,我跟你开玩笑的,我不找你的领导,你也别找我的,行吗?”

    宋知南笑道:“好说好说,我这人最讲道理了。”

    王怀安咬着牙离开了。这个女人他一定会想办法治她的。

    他突然想起来了,他有一个同学在《青阳晚报》当记者,这个同学是个有名的杠头,他以前不爱搭理此人。

    现在,他福至心灵,杠头对杠头,就看谁头铁吧。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回头瞥了宋知南一眼,再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宋知南目送着王怀安离开,心中感慨万千。

    她喝口水,润润唇,开始记笔记。

    这个工作真让她见世面,也让她懂得了很多道理:

    男人越斯文,pua得就越狠。

    别人爱夸你,你就要吃大亏。

    女孩子在家被父母兄弟吃,嫁人后被丈夫婆家人吃,女人的一生就是被吃的一生。

    这世界大雨滂沱,到处都是旋涡,人人都想害我。以后,她须得提醒她们加倍小心。

    刚才那王家的狗先是汪汪得厉害,接着咬牙切齿,最后多看了我一眼,它肯定是想到了害我的办法,须十分小心,我怕得有理。

    第103章

    宋知南觉得自己受了工伤。

    那天, 她把黑米对头的画像给了田容,让她把王怀安当成狗。现在, 王怀安的身影幻化成了一条色厉内荏的黑狗。

    宋知南一本正经地问何黛:“阿黛,你说奇不奇怪?我看见王怀安变成了狗。”

    何黛:“你的感觉没有错,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像条狗。”

    奇奇怪怪的人见多了,现在她俩对什么事都见怪不怪了。

    在讨论完王怀安变狗以后,何黛丝滑地转到下一个重要议题:“你说晚饭吃什么好呢?”

    ……

    宋知南没想到,自己一回到工作岗位,业务量就呈井喷模式。咨询者一个接一个地来。

    何黛一上班就先去打两瓶开水,回来再贴心地给宋知南泡上一大茶缸茶,还提醒她:“你趁着没人赶紧多喝水,润润喉咙。”南姐真是天赋异禀, 每天说那么多话骂那么多人, 嗓子从来没哑过, 人家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何黛趁着这会儿没人,抓紧时间跟宋知南聊天, “南姐, 我咋觉着你现在像坐堂的老中医似的,专门往人的心坎上扎针灸。”

    宋知南说:“你说的叫心理医生?”

    “差不多就是这意思,还有这类型的医生呢?”

    “听说外国有,咱们国内好像还没有吧。咱们这儿有了问题会找算卦的聊一聊。”

    两人正说得高兴,门外又来人了。

    这次来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女孩长得挺好看,白白净净的, 一双大眼睛里泛着水光。

    只是她走路姿态很怪异,像是迈不开双腿似的。

    何黛一看女孩长得这么好看, 说话声音都变柔和了:“小妹妹,你有什么事吗?”

    女孩低着头,声音很小:“两位姐姐好,我是青阳二中的学生,叫黄盼。我家不在纺织厂,我、我听有人说这里能帮女同志排忧解难,我就来了,我也可以问你们问题吗?”

    何黛说:“当然可以,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黄盼局促不安地坐在凳子上,眼睛盯着桌面,吞吞吐吐地说起了自己的烦恼:“……就是有男同学给我写纸条,我没理他们,然后就有人造我的谣,他们说我、说我腿缝分得开,胸脯挺,说话声不正经,说我不捡点,肯定不是个姑娘了……”

    黄盼越说越难为情,脸蛋发红,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我找老师,老师说无风不起浪,让我以后多注意。我一直很谨慎的,我穿衣服也很注意,也很少跟男生说话,可他们还是这么说。我爸妈在西南建设大三线,家里只有奶奶,她身体还不好,我也不想让她操心。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我甚至想过自杀,可我怕疼,又舍不得奶奶和爸爸妈妈。”

    何黛听完,当即破口大骂:“这些个王八蛋纯属胡说八道,他们的嘴怎么那么贱?这老师也真是的,就不能管管吗?”

    宋知南没有跟着骂,而是进一步询问:“造谣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黄盼说:“我没有证据,只是大概能猜到,就是给我传纸条的那两个男生,他们不爱学习,经常闹事。老师也不敢管他们,校长前年被批斗过,也不大管事。我以前还有两个好朋友,现在她们也不理我了。”

    宋知南说道:“那你就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你也造谣,就说第一个男生是天阉,天阉就是太监的意思。第二个男生喜欢男的,他俩在处对象,第一个男生前门不行,所以只能开自己的后门,他现在后面都松了。他们俩不专一,搞对象的同时还喜欢别的男生,因为他俩喜欢的男生喜欢你,跟你是竞争关系,所以才造你的谣。”

    黄盼一下子听到这么多新名词,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宋知南一脸严肃地给黄盼认真科普,什么叫前门,什么叫后门。

    黄盼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好像学到了不该学的知识。

    何黛也是一脸好奇地听着。

    宋知南继续往下说:“你接着造谣,就说谁跟他俩走得近,谁就跟他们有一腿,让别的男生不敢接近他俩,削弱他俩的势力。如果他俩来找你,你就说有种你们当众脱裤子证明呀,你不自证就说明你真是。记住,你千万不要证明自己,要让他俩证明自己。”

    “别害怕,你是正义的一方。也别害羞别不好意思,你要想着,反正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还有,你千万别想不开,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得。再说了,该死的又不是你,为什么你要去死?你回去发电报给你爸妈,同时也告诉你奶奶。”

    黄盼一脸为难:“可我奶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我不想让她操心。”

    宋知南说:“你都想着寻死了,你奶奶能不操心吗?万一你真有个好歹,你奶奶还会好吗?她说不定伤心自责的想跟着你去了。事情再坏能有出人命坏吗?你就去告诉她,出了事记得想尽一切办法向大人求助,他们经的事比你多,肯定比你办法多。千万不要自己硬扛,也不要钻牛角尖。你奶奶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让你奶奶去找学校找老师和校长,找那两个男生的家长去闹。”

    黄盼恍然大悟,确实如此,她之前都想差了。她只想着不想让奶奶操心,却没想到她真出了事,奶奶得有多自责多愧疚,说不定真的就随她去了。

    黄盼频频点头,感激地说道:“宋姐姐何姐姐,谢谢你们。”

    宋知南打量了一眼黄盼,说道:“胸部挺不是错误,不要总是这么含胸低头,你自然走路就行;腿缝大,一是天生的,二是因为过瘦。你以后要多吃多练,你长得这么漂亮,爸妈不在身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黄盼听着这么暖心的叮咛和鼓励,心里感觉暖暖的。

    宋知南说完,何黛也鼓励了黄盼几句:“没事的,很多女孩都经历过你这种事。我们班有个女同学第一次来月经什么也不懂,流到裤子上了,有些男同学就在她背后指指点点,把她都气哭了。我们班女同学一起骂那些男同学。”

    黄盼离开后,何黛一直念念不忘,时不时地提起一句:“也不知道黄盼有没有按你说的去做。”

    宋知南也发现了,何黛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见到漂亮女孩,说话声音都变温柔了。

    何黛迫切地想知道后续,宋知南却亲自参与到了事情当中。

    这天下班后,她刚出厂区,就看见了黄盼红着眼睛跑过来,说道:“宋姐姐,我奶奶知道后叫了我家亲戚去找那两个男生的家长,还去找了老师。我也按你说的去做了,但是我不知道是谁告诉那两个男生的,说是你教我的。那两个男生说要报复你。”

    “报复我?想报复我的人多了去,他们算老几?我没事,你自己要注意安全。”

    黄盼点头:“我姑给我爸妈通电话了,我爸妈说这里不安全,打算把我接走。我没事的,我就是担心你受我连累。”

    宋知南淡然一笑:“你不用担心。”

    报复是吧?她正好明证言顺地为民除害。

    宋知南问了两个男生的名字,打算抽空回报他们一下。

    这事也不用她亲自出面,她直接叫来宋冬宝,把两人的名字给他:“你抽时间整整这两人,这两人对女同学耍流氓,还造黄谣,我要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你知道怎么做了吗?”

    宋冬宝举一反三:“很好办,也让他俩尝尝被耍流氓的滋味呗。”

    宋冬宝现在是奉旨干坏事,他动力十足。被宋秋实伤害后,他心理也有些不正常了,就想让别的男生也吃点苦。

    宋冬宝蒙着脸,把其中一个男生堵在死巷里,扒了他的裤子,用绳子绑起来,还用小刀在他的隐秘部位轻轻划了几刀,还在男生身上贴了一张红色的大字报,上面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再背叛大哥,就把你鸡割了。那个男生吓傻了,身体抖得像风中的狗尾巴草似的。

    做完这一切,宋冬宝扬长而去。整人就是爽,一直整人一直爽。

    姐姐给他定的规矩是,不随便杀人不放火,他又没杀人,他是个听话的好弟弟。

    等到有人发现时,那个男生已经吓傻吓尿了。

    同学们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再背叛大哥就把那啥割了,他得罪了谁的大哥?”

    “为啥要割那玩意儿呢?”

    有人结合前些日子的流言,突然间像明白了什么,再看这个男生时,目光都带了颜色,大家都在议论这人不是个正经的小伙子了,他窜稀大家不是说他病了,而是觉得他后门松了才窜的。

    男生羞愤难当,想解释又无法解释,浑身是嘴说不清,只能暗自咬牙,当众发疯狂怒。

    黄谣的回旋镖回到了他自己身上。

    另一个男生也收到了一张小纸条:“你放学别走,哥哥我想跟你到树林里玩玩,嘻嘻。”

    这个男生大惊失色,吓得躲在家里不敢上学了。

    家长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到处打听也没打听出什么结果来。

    也有人告诉他们可能是宋知南干的,被吓尿男生的家长就来找宋知南试探试探。

    宋知南:“你的意思是你儿子对我不敬,想报复我,现在他被人报复了,你们怀疑我?好好,你要不说我还不知道呢。你冤枉我报复你们是吧?那我就真报复给你们看。你们大可以去打听打听我的战绩,我要真报复起来会用这种小儿科手段吗?你瞧不起谁呢?”

    家长一听,还有更厉害更高超的手段,他们更害怕了,连忙道歉:“不不,我们不是这意思,我们就是来随便问问。宋同志,你可是干部,你别跟儿子一般见识,对不起,我们这就走。”

    宋知南看着两人狼狈逃窜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邪魅的笑容。

    这个宋冬宝还是有点用的,看来这世上就没有无用的东西,垃圾放对了地方也能环保。以毒攻毒也挺好的。

    吃饭时,宋知南特意给宋冬宝加餐,多给了他一个大肉包。

    宋冬宝吃得满嘴流油,口齿不清地说:“姐,以后你有啥事尽管吩咐我,我保证帮你办好。”

    宋知夏在旁边说:“你们两个要小心些,别露出马脚,可别犯法呀。”

    宋知南摆摆手:“没事的,我不犯法。”

    宋知夏虽然担心弟弟妹妹的安全,但是听到那两个男生被报复,心情还是很美丽。她上学时也遇到过这种事,可惜她当时觉得丢脸,没敢闹大,硬忍了下去。现在想想还心塞,以后见到那几个同学必须想办法报复回来。

    宋冬宝主动询问宋知南下一步的指示:“姐,另外那个男生怎么办?”

    宋知南说:“不急,先精神折磨他一阵,让他这段时间时时刻刻处在被报复的恐惧当中。你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跟踪一下他,过几天再给他传张纸条。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咱们要给他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宋冬宝兴奋地说:“三姐,你说得对。”

    宋知南端起碗跟宋冬宝碰了一下:“来,咱们来胜利干杯,为正义干杯。”

    “为正义干杯。”宋冬宝骄傲地挺起胸脯,谁能想到,他宋冬宝,有一天也会变得这么正义。

    宋知夏看着这两人,心情相当复杂。你说他们不正义吗?也不是,人家确实是在为民除害。可是要说完全正义吧,又不太像。她咋觉得这个妹妹正得发邪呢。

    第104章

    周一上班时, 何黛一边收拾资料一边念叨:“也不知道那个梅小玲现在咋样了?说实话,我揪心黄盼, 最心疼的却是这个梅小玲。”

    宋知南说:“我有预感,她还会再来的。”

    梅小玲的斗争注定是艰难而漫长的,她不大可能一次就把问题解决了。

    梅小玲没来,妇联办公室却来了一家三口,这一家三口与众不同,父母都是一身板正的灰色干部装,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说话文绉绉的。

    女孩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相秀气,目光清澈。

    女孩父母刚要开口,女孩却抢先开口:“爸、妈, 咱们说好的, 我要自己问, 要不然我现在掉头就走。”

    女孩父母无奈地摇头,只得答应。

    女孩撅着嘴说:“你们去外面溜达一会儿, 我要单独跟宋同志聊一会儿。”

    两人刚要开口, 女孩便说:“你们若不答应,我现在就回家。”

    “行行,我们走。”

    两人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妇联办公室。

    女孩战胜了父母,脸上现出一丝得色。

    她这才回过头来跟宋知南和何黛打招呼:“两位同志好,我有一些问题想问问你们。”

    宋知南说:“请坐,你问吧。”

    女孩看向宋知南,确认一下:“你就是宋知南同志?”

    “对。”

    她迟疑着问:“你有我大吗?”对方年纪比她还小, 真的能帮她解决这么复杂的问题吗?

    宋知南气定神闲:“虽然我比你小,但我参加工作早, 斗争经验丰富,阅读量大,六七十岁的人有事也来咨询我,你有问题尽管问。”

    女孩子被宋知南这副样子给唬住了,点头:“哇,你好厉害呀。宋同志,我叫章无双,是个独生女。”

    何黛哇了一声:“独生女,很少见哎。”

    章无双的嘴角现出一丝苦笑:“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当独生女。我的哥哥生病去世了,父母年纪大了,再也生不了啦。”

    “因为家里就我一个,爸妈就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我一个人身上。我只是一个女孩子,我只想过简单的生活。不想承担他们所说的那些责任。我特别羡慕家里兄弟姐妹多的女孩,他们有哥哥姐姐可以依靠,遇到事情也有人商量,大家相亲相爱多好呀。”

    这下轮到宋知南无语了。不得不说,这个女孩挺天真,怪不得眼神那么清澈。

    宋知南说道:“我家里就是你说的那样,我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可是,我哥想让我替他下乡,我不肯,他恨上我了。后来他出了点事,从哥哥变成了姐姐,他觉得我爸妈不疼他只疼我弟,他发疯拿刀砍死了我爸砍伤了我弟。”

    章无双的嘴张成了半圆形,“我想起来了,原来你就是别人嘴里那个可怜的宋同志。”

    说到这里,她连忙道歉:“对不起宋同志,我们刚从省城来,还不清楚这些情况,我是不是伤到你了?”

    宋知南淡然一笑:“没事,附近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我已经习惯了。”

    章无双仍有些不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你还好吧?”

    宋知南摇头:“事情已经过去了,章同志,我之所以对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所向往的那种温馨和睦的情景不能说没有,但极少极少。你说你羡慕有兄弟姐妹的女孩,其实我们这种家庭的女孩非常想当独生女。因为对于我们来说,兄弟不是用来依靠的,兄弟是用来供血的。”

    其实独生女的父母也未必不重男轻女,他们一般会有一个想像中的儿子。

    当你做出成绩受到众人的称赞时,他们会用那种充满遗憾的语气说:“你要是个儿子就好了。”

    当你做的事情让他们失望时,他们就会说:“我要是有个儿子就好了。”

    宋知南的思路飘了一下,很快就拉回来,继续说:“不管怎样,他们没有选择,只能把心血和资源给你,你的人生比多子女家庭的女孩多了一层保障和底气。”

    章无双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插进一句:“可是亲戚邻居经常惋惜,说我要是有个兄弟就好了,就有依靠了。我排队买东西被人插队,他们这么说;我在学校被人欺负了,他们也这么说。”

    “他们说的话有问题。我有兄弟,我买东西照样被插队,我在学校也被人欺负过,避免这种现象的办法就是自己变得厉害,让别人不敢欺负你,而不是想着依靠兄弟,有时候欺负你最狠的就是你的兄弟。”

    章无双用那双澄澈的双眸看着宋知南:“宋同志,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为什么就没有人告诉我呢?”

    宋知南笑笑:“别人告诉你的不一定是真相,原因有二,一是他们知道真相但就是坏,故意不告诉你;二是他们不知道真相,也被人蒙蔽了,无法告诉你真相。不过,你这么聪明,你可以通过看书、观察、思考,从而得出自己的结论。

    就拿这件事来说,你可以去观察那些多子女家庭,看看他们是和睦温馨相亲相爱还是尔虞我诈、相互竞争?看看他们的生活,再对比一下自己的生活。你还会觉得承担责任很痛苦吗?在承担责任的同时,你也获得了权力。最痛苦的人生不是承担责任,而是你承担了绝大部分的责任,但同时你还没有权力和自主权。多子女家庭的女孩子就是后一种,她们干着最多的活,出着最多的力,但她们没有权力,在家中的地位往往最低。”

    章无双发出一句感慨:“那她们太可怜了。”

    宋知南的话给了章无双很多震撼。

    “宋同志,还有一件事,我爸妈对我挺好的,无微不至的关心。按理说我应该知足,我应该很幸福。可是,我总觉得压抑总觉得难受,有时就想跟他们对着干。亲戚们都骂我不懂事太任性……”

    章无双低下头,声音变得低落起来。

    宋知南温和地说:“无双同志,咱们毕竟是同龄人,我理解你并站在你这边。我觉得你父母可能是有点问题的。”

    章无双赶紧补充一句:“他们真的对我非常非常好。”

    宋知南:“他们有问题,跟对你好并不矛盾。每个人都有问题,不能因为当了父母问题就消失了,你说对不对?”

    “对对。”

    章无双挠了下头发:“所以,以前我就时常想着,如果我不是独生女,我有很多兄弟姐妹,他们会不会就不会只把注意力把我身上了?”

    宋知南循循善诱:“被人过度注意很难受,但无人关注重视,你也会感到委屈。不要美化自己没有的幸福,大家各有各的苦。”

    章无双跟宋知南越聊越深入,她主动说起了自己跟父母之间最大的分歧:“现在我跟爸妈最大的分歧就是,他们想要我招个女婿,但我不想,我不想过这种压抑窒息的生活,我想要自由,想要自由恋爱,想要自由的生活。我爸妈坚决不同意,发动亲戚邻居做我的思想工作,他们越是这样,我就越反感。宋同志,你能不能帮我做一下我父母的思想工作?”

    “当然可以,这样吧,你出去散个步,在外面溜达一圈,我跟你父母聊聊。”

    章无双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我不能留下来旁听吗?”

    宋知南笑着说:“一会儿我可能要批评你爸妈,你在的话,他们的面子会挂不住的。”

    “哦哦,我懂了。”

    “那我去叫他们。”

    章无双离开后不久,她父母就进来了。

    两人都挺客气,一进来就说道:“宋干事,我们家的事让你费心了。”

    章父名叫章华,是钢铁厂人事科科长;章母名叫赵明娟在纺织厂后勤科工作。两人都刚从省城调过来。

    宋知南对两人很和气:“两位同志,我能感觉到你们对女儿的爱护之心。像你们这样的父母真不多见,我工作这么久,接触过很多案例,但像你们这样开明的父母真不多见。”

    两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确实,他们这样的父母真不多见,可惜孩子不能体谅他们的苦心。

    宋知南接着说:“从刚才的接触来看,无双同志善良天真,在你们的保护下,她没有经历过多少生活的风雨。”

    两人一起叹气:“谁说不是呢?就是因为她太天真单纯,所以我们两个才不放心,管她管得严了点,但是不管不行啊。管得多了,她又烦。我们也很为难。”

    宋知南点头附和:“父母之爱女则为之计深远,你们的苦心我能理解。”

    两人对视一眼,这个宋知南跟传说中的不一样啊,瞧她多通情达理多善解人意,并不像他们说的怼天怼地呀。

    两人正在暗自琢磨宋知南这个人,却听她话锋一转:“你们现在可以管她,可以替她做主,但你们百年之后呢?她没有亲兄弟姐妹帮衬,如果她不能成长为一个独挡一面的大人,以后怎么办?我听无双说,你们打算招婿。可是招婿的风险你们清楚吗?”

    两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招婿的风险?可是他们没办法呀。两人唉声叹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宋知南看向章华:“我不是攻击男人,叔叔你也是男人,你自己说,有几个男人愿意久居人下?他们骨子里是不是总不安分?无论在谁家,都总想着当家作主?”

    章华点头:“你说得对。”他身为男人还不知道男人的本性吗?他真的无法反驳。

    “如果招婿上门,而你们的女儿性格又不够强悍,她以后大概率会被吃绝户,就算孩子暂时随你们姓,以后也会改回父姓,你们的家产也会落到他们手里。”

    赵明娟皱着眉头,试探道:“那我们要是招一个特别老实的女婿呢?”

    “可是人会变的。他现在老实,以后还会老实吗?人心隔肚皮,你怎么确定看上去老实的人就是真的老实?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装的?章叔,我不是攻击男人,你自己说,你结婚前跟现在是一个样吗?”

    章华尴尬地笑笑,赵明娟嘁了一声。

    宋知南接着说:“远不的说,我房子的前房主刘富贵,就是那个把老婆埋在后院还污蔑她跟人跑了的杀人犯,这个新闻上过报纸,你们应该听说过。没有事发前大家不也都说刘富贵特别老实吗?结果呢?”

    两人当然知道这个刘富贵,他们不由得背后一凉,一个真实的案例顶得上千万句道理。

    两人一起问:“那怎么才能让无双变得性格强悍呢?她从小就性子软。”

    宋知南用笃定的语气说:“人是会变的,有你们这样的父母,无双同志的潜力大得很。但有一个前提,就是你们必须学会放手。一个身体只能承受一个灵魂,如果你们对她的控制太多,她一定会反抗,这不是孝不孝顺的问题,我们人类天生就有反抗精神。

    有的消极反抗,有的是积极反抗。有的子女因为年纪小,不懂方法,他们为了反抗,甚至不惜搭上自己。最典型的就是,对父母安排的婚姻的反抗。如果你们不放手,后面还会有更激烈的反对。”

    “有个著名人士曾说过,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爱都以聚合为最终目的,只有一种爱以分离为目的那就是父母之爱。”

    两人听得身躯一震,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他们好像管得是有点多了,而且方法还不对。

    “你们放开手脚锻炼无双同志吧,不要怕她犯错,你们的女儿随你们二位,天生善良正义,你们就算放开手脚她也不会犯大错误的。说有你们在一旁看着,小错可以修正。你们要像培养一家之主那样培养她,带她见世面见人,见识好的一面,也知道坏的一面。”

    这个世界真是疯魔,父母要么吸血榨干女儿,要么把女儿当宠物养,没有几个把女儿当作继承人来养的。

    两人对视一眼,说道:“好的,我们回去试试。宋同志,你真是太睿智太聪明了,咱们红星纺织厂真是藏龙卧虎呀,我们今天来对了。”

    宋知南礼貌送客:“你们可以先出去呆一会儿,我再嘱咐无双同志几句话。”

    “哎,好的好的。”

    章无双一进来,宋知南就说:“我已经做通了你父母的思想工作,让他们放开手脚锻炼你。你呢,就放开手脚去干,别怕犯错,小错没事,大错你犯不了。每当你不自信不好意思时,就想想你的堂兄弟表兄弟,想想你邻居家的男孩子,你怎么着也比他们强吧?”

    章无双的眸中闪着光芒:“宋同志,你真的太厉害了,我爸妈那么顽固的人,你竟然敢批评他们,还真的做通了他们的思想工作。我决定了,我要向你学习,我要像你一样聪明厉害。”

    她真的很遗憾,刚才就应该躲在门外偷听的,她真的难以想像一个比她年纪还小的女孩绷着脸教训大人的样子有多威风。

    宋知南也挺喜欢这个章无双的,单纯但不蠢,善良还善解人意。

    她嘱咐道:“你以后得拿出真本事让你的父母相信你,他们越是相信你,就会给你更多的自由。

    遇到事情,别想着我是一个女孩如何如何。你要想着,我是一个人。一个人该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章无双的眼中闪烁着星星,对宋知南是言听计从:“宋同志,你等着,我会成为第二个你。”

    她原本没想好要做什么工作,现在目标有了,她要进妇联。这个工作真的太好了。

    章无双郑重其事地跟宋知南握手道别:“宋同志,感谢你解决了我的两个大问题。咱们以后还会见面的。”下次见面就是同事了。

    第105章

    章家一家三口离开后, 宋知南先灌了半杯温水,润润喉咙, 又揉了揉眉心,说话多了其实也挺累的。

    何黛一直在补记笔记,她特意等了一会儿才跟宋知南说话:“南姐,你这一天天的是真辛苦。”

    谁能想到刚过完年,工作量就蹭蹭暴涨呢。一般来说,像她们这种部门是很清闲的。但有的人就是能让清闲的部门变热闹,比如说南姐。

    宋知南笑着说:“为人民服务,我累并快乐着。”

    章无双回去后,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静,她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表扬信送到纺织厂工会办公室。同时还去打听妇联现在招不招人,得到的消息是暂时不招人, 暂时不招人不代表以后不招, 她随时关注着就行。

    赵明娟直接给宋知南送了一面锦旗, 上面印着八个大字:字字珠玑,妙嘴回春。

    何黛一面挂锦旗一面说:“这么一挂, 咱们办公室就更像中医诊所了。”

    宋知南的风评是两极分化, 喜欢的极喜欢,厌恶的极厌恶。

    跟章家一家形容鲜明对比的是田容的丈夫王怀安,他不能跟宋知南闹,也没法向她的领导告状。

    他投鼠忌器,心里无比憋气。

    更让他憋气的还在后面,那个田容自从跟宋知南聊了一通后,宛如打通了任督二脉, 战斗水平提升一大截。

    其实以前田容的战斗力也不弱,她没结婚前就活泼明朗, 招人喜爱。只是婚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再加上王怀安日复一日地打压攻击,她变得越来越不自信。

    跟宋知南一聊,她就开始反思了。一反思就有进步,人越进步越自信,越自信就越强大。现在的她进入了一个良性循环。

    她认真学习王怀安的方法,你打压我,我也打压你。我难受,你也别好过。

    谁的人心不是肉长的?谁天天被挑刺批评不会暴躁?

    每次看到王怀安气得五官扭曲时,她的心里就非常爽快。终于不是她一个人生气了。

    以前产生这种阴暗的想法时,她会自责。现在嘛,她坦然接纳自己。她之所以变得阴暗就是因为王怀安,她没结婚前咋不阴暗呢?

    念头一通达,天地自然变宽。

    王怀安气极破坏:“田容,你瞧瞧你这个泼妇样?你还是以前的你吗?”

    田容反唇相讥:“你瞧瞧你这泼公样,你还是从前的你吗?”

    王怀安吼道:“田容,你是成心不好好过日子是吧?你出去打听打听,别人过的什么日子,你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就作吧。”

    田容针锋相对:“我都不用打听,我过的什么日子我自己知道。你也出去打听打听,还有女人打男人呢?我打你了吗?还有儿媳妇骂公婆呢,我没当面骂你爸妈吧?你就知足吧。”

    这种话谁还不会说了,就只有他长嘴吗?

    田容吵赢一架,神清气爽地上班去了。

    王怀安看着田容的背影,气得暗自咬牙。

    以前在家里,是他说教,田容要么听着要么发疯。

    现在反过来了,田容在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满嘴的歪理。

    他发火,田容还在那儿笑,笑得让人发毛。现在想发疯的是他。

    王怀安一上午都在反思,他不是反思自己的错,而是反思宋知南的错。这人就是个大毒瘤。

    无精打采的王怀安跟同事说:“你知道世上有哪两种女人会让男人疯狂吗?”

    同事想了一会儿,答道:“传说中的倾国倾城的大美女?”

    王怀安说道:“这是一种,还有一种是宋知南那种。”

    同事一脸惊讶,宋知南,他知道,来他们厂里演出过两次,挺有意思的一个姑娘,咋就让人疯狂了?

    王怀安严肃地说:“宋知南真的会让男人发疯,所以,他哥疯了,我觉得我也快疯了。”

    同事:“……”这么一说,他也觉得王怀安快疯了。以后还是离他远一点吧。

    王怀安下班后生无可恋地往家走去,他正慢吞吞地走着,突然听见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那是有人在摔东西,接着屋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哭叫声:“你打死我算了,我不活了。”

    王怀安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他知道这对夫妻,男的叫李大庆,是纺织厂运输部管内勤的。

    女的叫王招弟,李大庆经常动手她。领导调解过几次,李大庆每次都是认错飞快,老实一阵,之后又故态复萌。久而久之,领导也懒得管了,邻居们也早习惯了。

    王怀安此时是愤愤不平,不是为王招弟,而是为自己。

    他可比这个李大庆强太多了,他从来都没动手打过田容,可她仍然不知满足,可不就是作?

    如果这个王招弟去找宋知南调解会如何?

    王怀安脑中灵光一闪,心中的郁气不翼而飞。

    ……

    宋知南连续忙碌了几天,今天终于消停下来了。一上午没人来,她喝茶看报整理资料。

    何黛也跟她差不多,两人还联手拐了一只小猫进来玩。

    到了中午,宋知南去食堂打饭刚好碰到李群英,李群英把她拉到一边悄声说:“咱们的新党委书记上任了。”

    宋知南说:“还是你的消息灵通,我还不知道呢。他为人怎样?奇葩不?”

    李群英摇头:“具体性格不知,只知道很年轻,上头应该有人。”

    宋知南说:“有机会,我去拜会拜会。”要想升职还是得跟领导搞好关系。

    两人一边说悄悄话一边排队打饭,打完饭,宋知南抱着饭盒准备回办公室,李群英怅然若失:“你一离开我真不适应,小何可真幸福。”

    宋知南笑着安慰道:“我在上班时属于她,下班后就属于你了,我这人雨露均沾。”

    李群英笑着呸了一声:“瞧把你得意的。”

    宋知南哼着歌儿回到办公室,她跟何黛开始吃午饭。

    宋知南这边刚吃完,就听见了有人在扯着嗓子哭嚎:“我的娘哎,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不活了。”

    紧接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跌跌撞撞地朝她们这边奔来。

    何黛迅速收起饭盒,说道:“这个人以前来过,她叫王招弟。她男人总打她,还是贺主任给调解的。”

    说话间,王招弟已经冲到了两人面前。

    王招弟二十七八岁,明明年纪不大,人却长得干枯瘦削。眼窝发青,鼻子一直在流血。

    宋知南赶紧起身扶起她,何黛也用自己的手帕帮她擦拭脸上的血。

    宋知南问:“这伤是你男人打的?”

    王招弟嚎啕大哭:“是那个天杀的李大庆打的,我自从嫁给他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我为他洗衣做饭、生儿育女,他就这么对待我,你看看我胳膊上全是伤。”

    王招弟说着撸起袖子,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说着她还要掀起衣服让两人看她身上的伤痕。

    何黛见门外有人,赶紧过去把门关上。

    宋知南检查了一遍王招弟身上的伤,咬牙切齿地说道:“家暴的男人都该死。”

    王招弟哭哭啼啼地接着诉苦。

    宋知南转头问何黛:“这种情况以前是怎么处理的?能让保卫科的人去打他一顿吗?”

    何黛摇头:“这是家务事,保卫科的不能打。”

    何黛深知宋知南嫉恶如仇的性格,赶紧补充一句:“你也不能打,咱们只能劝。”

    宋知南叹了口气,接着问王招弟:“你找厂领导反映过吗?”

    王招弟哭着说:“我找过,他们批评过李大庆,可是不管用,他每次都说会改。可是过段时间他又接着打我。”

    “那报过公安吗?”

    王招弟吃了一惊:“两口子之间的事怎么能报公安呢?”

    宋知南思索着,她知道这个时代的社会风气十分保守,离婚是一件很难的事,一般的家庭矛盾,她也不劝人离婚。

    但王招弟这样的是例外,都打成这样了,不离婚还等什么?离婚后的生活是很艰难,但总比经常挨打强吧?

    思索完毕,宋知南严肃地说:“王同志,你这种情况,调解没用,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只要他动手打你一次,后面就会一直打,除非他死或者你们离婚。最根本的解决办法是你跟他离婚。不过离婚之前,你最好能报复回去,给他下点泻药,待他身体虚弱时再狠狠地打回去。白天打不过,夜里趁他睡着了捆起来打。”

    被人欺负这种事,事后的任何心理干预都没有直接报复回去管用,报复得越狠,心灵创伤恢复得越快。

    宋知南的话一出口,王招弟却惊得后退两步:“啥?你让我离婚?”

    宋知南皱着眉头:“你都被打成这样了还不离婚?你这种情况已经超出了调解的范围。我知道离婚后的生活很难,但是你有工作能养活自己,再怎么样也比经常挨打强吧。”

    王招弟连声反问:“我离婚后别人怎么看我?娘家怎么看我?我的孩子没有爸了,同学会怎么看他?”

    宋知南反问道:“别人怎么看你比你自己的人生重要吗?”

    杠精值加5。

    王招弟嗫嚅着,没有出声。

    她擦擦眼泪,低声说道:“其实大庆不打我的时候也挺好的,他这人也有优点,就是脾气不太好。当然我也有缺点,我的嘴比较碎,爱唠叨。”

    宋知南无言以对。

    她的心头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何黛也是一脸地无奈。

    宋知南想了想,说道:“王招弟同志,你现在被虐待出心理疾病了,竟然开始替虐待你的人说话,无论你怎么嘴碎爱唠叨,都不能成为他打你的理由,你明白吗?”

    王招弟慢慢整理好衣裳,说道:“你们两个还是太年轻了,又没有结过婚,你们根本不懂该怎么调解夫妻矛盾。算了,就当我今天没来。”

    王招弟说完自己推门离开了。

    王招弟一走,就有人过来告诉宋知南:“小宋,他们家的事我劝你最好别管,以前他俩打架,有邻居去劝架,那个李大庆动手打了邻居,两人扭打在一起,最后这个王招弟却帮着她男人一起打那个邻居。人家两口子不管内部怎么打始终是一家人,咱们都是外人,何必去管这个闲事?”

    宋知南不解道:“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来找我们调解?”

    “不知道,大概是想换个人诉苦吧。”

    下午上班时,贺主任回来了。

    她一来就把宋知南叫到隔壁的小办公室里。

    “小宋,我去接替杨主席以前的位子。我们俩都有意推荐你来当妇联主任,可是孙厂长说你太年轻,工作方式太激进,吴厂长倒没有强烈反对,但也没有很坚决地支持你。现在的关键是看这个新来的党委书记。如果他要是不反对,你还是有可能的。你最近注意点,争取给新领导留个好印象。”

    宋知南对贺主任这个老领导还是挺客气礼貌的,“贺主任,你放心,我最近挺老实的。我都好久没怼人了。”她这几天净充当心理医生了。

    贺主任笑笑:“是啊,最近这段时间大家伙对你的工作很满意。工会都收到好几封关于你的表扬信了。后勤科新调来的赵明娟一直夸你认真负责,通情达理。”

    下午风平浪静,岁月静好,没人来,也没人闹,办公室里静悄悄。

    春困秋乏,两人都有些犯困,不约而同地伏在桌上小憩一会儿。

    睡醒后,宋知南把这几天的案例认真整理誊写好,一看时间,快下班了,一天就这么充实地过完了,两人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就在这时,有人来了。

    来的是个凶神恶煞的高个男人,一开口就是满嘴的酒气。

    “你们谁是宋知南?给我站出来!”

    何黛吓了一跳,赶紧问道:“同志,你有什么事?”

    那人二话不说,伸手就去推搡何黛,何黛吓了一跳,大声质问:“你干嘛推我?”

    宋知南闻声窜了过来,抬起一脚狠踹向男人的腹部。

    男人被踹得蹬蹬后退十来步。

    他见踹自己的是个年轻的女孩,顿时怒不可遏,举起拳头就砸向宋知南:“你敢打我,你找死!”

    宋知南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再用力一推搡,男子没站稳,扑通一声仰面倒在地上。宋知南冲上去砰砰砰就是一通狠踹。

    王招弟刚好赶过来,她看到自家男人被摁在地上狠揍,立即尖声喊道:“快来人呐,妇联的工作人员打人了。”

    保卫科的人听到动静,赶紧过来查看。这时候刚好赶上下班时间,大家如潮水一般涌过来看热闹。

    赵大刚和小刘最先跑过来,两人架起地上的李大庆,李大庆挣扎着想去打回来,两人硬按着不让。

    王招弟冲到宋知南面前指着她大声嚷道:“姓宋的,你怎么打我男人?你还是干部呢?有你这样当干部的吗?”

    王招弟转过身,面对围观的工人大声说道:“你们大伙给我评评理。我不过是来找宋知南给我们调解调解,她张口就劝我离婚,我男人来找她评理,她竟然动手打人。”

    她以为她会得到大家伙的支持,不想宋知南还没来得及开口,王招弟的声音已经被大家的骂声给淹没了。

    王小雪最先骂她:“王招弟,你就是个贱皮子,你喜欢挨打就挨吧,为啥要来恶心宋同志?”

    魏芬接着骂:“哎哟,李大庆打女人打习惯了,以为宋同志也很好欺负呢?你还想动手,被揍了吧?活该!”

    “李大庆就是个怂货,还想动手打人家小宋,这下踢到铁板了吧。”

    “这两口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骂得王招弟和李大庆抬不起头来。

    大家的骂声太密集,宋知南需要插队进来骂:“王招弟,你这种人我以后不会管的。我助人为乐的前提是,对方得是人,可你不是。你们两个是傻叉配狗,天长地久。”

    杠精值加10。

    女工们高声附和:“对对,傻叉配狗,天长地久。”

    宋知南走到李大庆面前,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李大庆,别看你叫嚣得凶,其实你就是懦夫怂包,你只敢对弱者挥拳。你从根上烂透了,骂你是畜生是对畜生的侮辱。我也只能骂骂你父母,他们就应该植树造林,也不该造你这个贱人。”

    杠精值加5。

    李大庆狠狠地啐了一口,放狠话道:“宋知南,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王招弟搀扶着李大庆,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纺织厂的男职工这次却像是过节似的,异常地活跃。

    他们一个个幸灾乐祸的,挤眉弄眼。还有人上前假装安慰宋知南。

    “宋同志,你看你好心办坏事,关键是人家还不领情。我要是你,我就再也不干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女职工觉得这话里有陷阱,瞪了说话的男职工一眼,赶紧安慰宋知南:“宋同志,你别难过。像王招弟这种不知好歹的人毕竟是少数。你别灰心,我们大家都认可你。”

    宋知南洒脱地朝大家笑笑,“这种事很正常,咱们国家的人这么好,抗战时期不照样出过汉奸?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我不会因为她一个人就对全体女同志失望。她王招弟有多大的脸能代表全体女同志?我革命意志坚定,没有什么能阻挡我前进的脚步。心中有大爱,无惧一切障碍。”

    第106章

    女工们一起用力鼓掌:“宋同志, 你的觉悟真高,说得真好。”

    本来她们还担心宋知南遇到这种挫折会心灰意冷呢, 没想到人家想得这么开。

    李大庆和王招弟离开后,围观群众仍不肯散去,女工们都在安慰宋知南。

    宋知南跟大家有说有笑,不见丝毫沮丧。

    男工们有点费解和不甘心。

    男人对于女人内部的分裂是乐见其成,甚至是推波助澜的。他们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就是下意识地这么做了。

    他们本以为王招弟的事会给宋知南的工作热情浇一大瓢冷水,让她知道现实的残酷。可是没想到啊,人家好像压根不在意。

    宋知南看着这些人的嘴脸,傲然一笑:想诛我的心,你们也配!

    你们想,我就如他们的意吗?别人只在青春期叛逆, 她不一样, 她终生都叛逆。

    像王招弟这种人, 肯定会有的,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以后再遇到这类人, 及时甄别就行。工作嘛, 总会受点工伤。

    大家又在妇联门口呆了一会儿,才陆续散去。

    等到大家离开后,何黛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说道:“刚才吓死我了,南姐你可真厉害,你竟然能跟那个李大庆过招还没输,我当时吓得脑子一片空白,连还手都忘了。”

    宋知南说:“不经常打架的人遇到攻击就是会头脑一片空白, 你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赶紧跑, 一边跑一边喊保卫科的人。”

    她吃过大力丸,没事经常练习,所以反应才这么快。何黛的反应才是大多数人普通人的正常反应。

    两人锁上办公室的门边走边说话,随后在大门口分手。

    宋知南刚走几步,就听见李群英在叫她。

    李群英快跑几步跟上来:“今天下班后,我们科长把我们留下来开了会,出来时赵大刚跟我说有人在妇联门口挑事儿,你没事吧?”

    宋知南:“放心,没事。李大庆那个窝囊废打不过我。”

    “厂里的男职工是不是高兴坏了?”

    “他们高兴得有限,因为我并不因为这事而伤心沮丧,他们没能如愿。”

    这正是李群英佩服宋知南的地方,换了别人,肯定是要沮丧失望的,包括她自己也一样,没准还会质疑自己工作的意义。但宋知南并没有。

    李群英想了想,郑重其事地问道:“宋同志,你到底拥有一种什么样的信念才让你遇到挫折一点也不气馁?”

    宋知南严肃地回答:“咱们爱国,难道会因为几个同胞不好就不爱国了?”

    “那倒不会。”

    “这就对了,几个渣滓代表不了国家,一个两个王招弟也代表不了女同胞。你得尊重生物的多样性。人过一万必有混蛋,咱们几亿女同胞出几个王招弟不是很正常吗?”

    李群英文绉绉地说道:“宋同志的言论真是令我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如此年轻就有如此见识,你将来必成大器。”

    “哎,早说过嘛,苟富贵互相旺。我成大器必然带挈你。”

    两人哈哈大笑,惊得路人频频回头,暗暗感慨,刚刚跟人打了一架还能笑得这么开心,除了宋知南也没谁了,宋家的人都不一般呐,都是狠人。

    宋知南回到家,喂猫喂狗,做晚饭,吃饭。吃完饭,她牵着黑米去遛狗,小虎也跟着一起去。这家伙今天犯懒,直接趴在黑米背上,让它驮着走。路过的人觉得好玩,频频回头看它们。

    有人看猫,有人看宋知南,还有人来搭话。

    “小宋,今天这事……唉,你别放在心上。”

    宋知南一律面带微笑回复:“天空飘过五个字,这都不叫事。心中有大爱,无惧一切障碍。”

    搭话的人嘴张成半圆形:“你的觉悟可真高。”主要是心态真好。

    宋知南笑笑:“谢谢夸奖。”她觉悟不高谁高?她就是最高的宋高。

    宋知南遛了半小时的狗,顺带宣传了自己半小时,还听了一耳朵的路边新闻,心满意足地回家。

    临睡前,她复盘今天的事情,发现了一个疑点,她在妇联工作半年了,王招弟为什么之前不来找她调解,偏偏今天才来?还是赶上新领导刚上任的时候来。

    她感觉这事应该有人挑唆,而且挑事儿的人挺阴险还有一点脑子。不用深思,有一个人立即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王怀安。他没法找她的领导告状,又拿她无可奈何,于是就想出了这么一招。

    她这人讲礼节,对方送她个大礼,她肯定得回礼。人选知道了,目的清楚,就差完善中间的细节了。不着急,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梦里,宋知南看见王怀安变成了狗,对着她龇牙,黑米扑上去就咬他,黑米的老对手黑豆也扑上去咬他。

    次日清晨,宋知南一边吃早饭一边跟黑米说:“我昨晚梦见你和黑豆了,今天难道又是很旺的一天?”

    黑米的语言实在太匮乏:“旺旺。”

    宋知南摸摸她的狗头,收拾东西步行去上班。虽然她家有了新自行车,但路程不远,她都懒得骑。

    宋知南上班不久就被贺主任叫到隔壁。

    贺主任看着宋知南直叹气:“小宋啊,你说你,我也不是要批评你,昨天这事你也没有错,就是这个时机太不巧了。”

    新领导刚来,就整这么一出,他肯定对宋知南的第一印象不好,第一印象非常重要。

    本来她还想和杨主席从新领导那儿寻找突破口,现在也难了。

    宋知南反过来安慰贺主任:“贺主任,谢谢你和杨主席这么替我着想。不过这事并非就定死了,关键是事在人为。你放心,我会争取给新领导留下一个好印象的。”

    贺主任苦笑一下,安慰了宋知南几句就离开了。

    工会的人一上班就收到一封实名举报信,李大庆举报宋知南挑拨他们夫妻关系,说他跟自己媳妇吵了两句嘴,媳妇前来妇联诉苦,结果宋知南一张口就撺掇两人离婚。他请求严惩宋知南这种破坏家庭和谐和社会稳定的坏分子,举报信的末尾还有他们夫妻俩的签名。

    工会的人转手把举报信塞到新党委书记办公室里去了。

    他们一是想治治宋知南,让新领导对她第一印象不好;二是想趁机观察一下新领导的行事风格。

    谈林第一天上班就收到了实名举报信,他皱着眉头打开,仔细阅读,同时在脑中搜寻着宋知南这个人的信息。

    上任之前,谈林有意打听了一下纺织厂的情况,好做到心中有底。其中这个宋知南的名字就出现了三次。

    总结下来就是,这个宋知南是个口才文笔绝佳的杠头和刺儿头。厂里的大小领导她都杠遍了,据说还都杠赢了。

    刚上任就遇到刺儿头,这不是刚学会理发就遇到络腮胡吗?

    按照流程,这封举报信应该躺在宋知南直属领导的办公桌上,不应该送到他这里来。

    估计是有人想看看他怎么处理这事吧?还有就是这些人想给宋知南穿小鞋,看来这个小宋的人缘不太好呀,也对,杠头怎么会人缘好?

    谈林看完信,思索半晌,就喊助理小朱去通知宋知南,他要亲自给她做思想工作。

    工会和厂委的几十双眼睛都在盯着书记办公室,他们一看助理小朱去妇联办公室了,就明白这是新领导要亲自出面给宋知南做思想工作了。

    一时间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担忧,还有人想看戏。

    通知传达到妇联办公室,何黛先炸了,举报信怎么会送到党委书记办公室里?不应该送到贺主任或杨主席那里吗?

    宋知南安慰她:“没事,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跟新领导说说话套套近乎。”

    何黛:“你想跟新领导套近乎也不能用这种方式呀。”

    宋知南从抽屉里抽了两页检查塞进书包里,这些检查是她闲来无事写的,就为了不时之需,这不正好就用上派场了?

    若有人问怎么能事先写好检查呢?每次犯的错误不一样怎么办?

    问这话的一看就不经常写检查,或者是没摸到写检查的窍门。有一种检查是万金油体,是可以通用的。宋知南准备的就是这种。

    宋知南昂首挺胸进了党委书记的办公室,她稍稍打量了一下在办公桌前正襟危坐的人,这气势一看就是有装的成分在,就像她家的小虎装老虎一样。

    这人年纪大约二十七八岁,一张不太正宗的国字脸,搭配上浓眉大眼,看上去挺正气,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

    长得还行,就是不知道智商如何?

    没关系,她跟对方聊一会就知道智商高低了。

    前面说过,她喜欢逗领导玩,逗孙主席她已经逗腻了,老头子哪有年轻人好玩?来个新领导刚好换换口味。

    宋知南摩拳擦掌,心中的小恶魔再度想要出场。

    宋知南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挺客气礼貌。

    “谈书记好,我是宋知南。”

    谈林对她也算和气,指指前面的凳子:“坐吧。”

    他说话的同时也在打量着这个传说中的杠头,看上去不像啊。

    谈林把举报信递给宋知南,“你自己看吧。”

    宋知南接过来,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慢慢把信放到桌上,眼睛看着谈林:“谈书记,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打过媳妇吗?”

    谈林:“……”

    宋知南双目注视着谈林,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谈林只好答道:“我没媳妇。”

    宋知南接着问:“那你有了媳妇以后会打吗?”

    “你问的叫什么问题?我当然不会打。”

    回答完毕,谈林刚想开口说话,宋知南却长长松了口气,说道:“那我就放心了,因为只有家暴男才会共情帮助家暴男。我看你浓眉大眼,一看就是咱无产阶级的脸,你不是李大庆那种人,你是不会站在家暴男那一边的。这我就放心了。”

    谈林:“……”

    这话他该怎么接?

    宋知南把检查递给谈林:“谈书记,昨晚我回家后进行了深刻的反省,连夜写了份检查,你看看。”

    谈林接过来,一目十行地往下看。这检查写得挺好,字迹工整,没有错别字,文笔也挺好。

    谈林看检查,宋知南跟他聊天。

    “谈书记,说实话,我一进来看到你本人,心里特别高兴。我觉得我们这个暮气沉沉的厂子就需要你这种有锐气有魄力的年轻领导,来大刀阔斧地整顿一番。我看书记你也就比我大一百多个月吧?咱们都是同龄人,同龄人更能理解同龄人。”

    谈林默默地算:一百多个月是几年来着?十年。他比对方大十来岁,这也能叫同龄人?

    谈林看完检查,就说道:“行啦,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行。以后这种错可千万别再犯了。”

    宋知南这次都没争论她没犯错,错的是李大庆。这已经不重要了。

    她接着问了一个跟思想工作无关的问题。

    “谈书记,我有一个问题问了好几个人,他们都回答不出来,我现在想请教一下你。”

    “你问吧。”

    “我记得历史上有一个领导想招募贤才,他手下给他提建议,让他花一千金买千里马的马骨,表示他是真的想买千里马,真的重视人才。这个领导叫什么名字来着?这个故事发生在哪个朝代?”

    谈林想了好一会儿,不确定地答道:“这个国君应该是燕昭王吧?战国时期的故事。”

    宋知南:“哦对对,就是燕昭王,这人挺有魄力,不拘一格降人才,他这个举动一下子就打开了燕国的局面。”

    “谈书记,谢谢你,我问了好几个人,今天终于得到了正确的答案。你忙吧,我不打扰了。”

    宋知南飘然离去,留下一头雾水的谈林。做思想工作应该是这样做吗?她问千金买马骨的事是几个意思呢?这个宋知南不仅仅是杠头吧?

    宋知南一出了谈书记的办公室,就有人探头探脑。要不是现在正在上班,他们这就想冲出去打听打听。

    何黛不用下班就能打探,她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新领导没批评你吧?”

    宋知南满意地说:“新领导挺好的,我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已经看出来了,这个谈林有一定的智商,但不太高。关键是他现在手下无人可用啊,正需要她这样的人才。

    她主要是为了新领导着想,年轻领导不用年轻人,难道要用那些老油条?

    第107章

    宋知南出来后就把李大庆写举报信的事告诉了贺主任, 贺主任也挺生气。

    她特地把李大庆叫出来狠狠批评了一顿,李大庆认错认得贼快, 只说自己那天喝醉了,神智不清醒,以后再也不会了。

    贺主任问道:“那你举报信的时候神智清醒吗?特地挑这种时候写,我看你挺清醒的呀。”

    李大庆目光闪烁:“贺主任,那个宋知南本来也有错,哪有她这样动不动就劝人离婚的。你们妇联的工作人员要都像她那样,这社会还不乱了套了?”

    贺主任严厉地说:“像她这样不会乱了套,男人都像你这样才都完了。工作不好好干,整天在家冲着自家媳妇挥拳头耍威风,你算什么男人?”

    李大庆心里不服,但嘴上却认错认得很溜:“贺主任你骂得都对, 我错了, 我以后再也不打招弟了, 我保证。”

    贺主任一离开,李大庆立即站直身子, 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这个王招弟回去还是得好好修理,反了天了,她竟然敢去妇联告状。

    最可恨的还是那个宋知南,是活腻歪了吧?竟敢伸手管他家的闲事,还敢动手打他。等着瞧吧,他一定会让她好看。

    下班后,李大庆没有立即回家, 而是鬼鬼祟祟地跟在宋知南身后。

    宋知南很快就察觉了。

    李大庆一看宋知南察觉了,就立即停住脚步, 拉开距离,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

    他太了解女人了,她们胆小懦弱,一个个宛如惊弓之鸟。

    他都不用真动手,就这么跟踪几天,宋知南肯定吓得不知所措、惶惶不可终日。

    如果宋知南告到领导那里,他就死不承认,就说自己下班也走这边,你总不能不让人路吧?

    宋知南一看李大庆这招数,不由得冷笑一声,这种招数谁还不会用了?

    她立即摇人,把宋冬宝摇来,交代他一番:“再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去给我去盯着李大庆,下班后就去盯,一直盯到他睡觉为止。你手里拿着把刀,啥也不用干,就盯着他,他看见你,你就朝他嘿嘿一笑,并有意无意地扫一眼他的□□。你不动手,他找你的领导告状没用,找公安也没用。”

    宋冬宝在别的方面智商平平,但在做坏事方面是一点就透:“姐,我明白了,就是让他误以为我要发疯要把他变得跟我一样,让他整天担惊受怕,生活在恐惧当中?”

    “对。”

    “姐,这样还不过瘾,干脆咱们把他再打一顿呗。”

    宋知南说:“以前可以,现在时机不对,我正处在事业上升期,得给领导留下好印象。”

    她跟李大庆在一个单位,闹得太过,领导肯定会批评。

    宋冬宝也是上过班的人,这么一说,他就懂了。

    “姐,那咱就等一阵,等风头过了,我找人弄他,你放心,肯定牵扯不到你。”

    他打算好了,就算被人发现了,他也绝对不会供出姐姐,就说自己为了给姐姐出气才动的手。

    他又没杀人放火,他帮自己姐姐出口气不过分吧?

    相比较宋秋实,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好人,又不捅谁又不杀谁的。

    就算有人告到领导那里,领导又能拿他如何?反正升不升职,评不评先进他也不在乎。

    二姐说过,他们只要把三姐哄好了,就一定会有好日子过。

    大哥就是看不清形势,分不清大小王,结局才会那么悲惨。

    李大庆刚跟踪了宋知南一天,就发现自己也被人跟踪了,他认出了跟踪自己的人是宋冬宝。

    他心里不由得一咯噔,宋冬宝不就是那个被割了根的即将发疯的男孩吗?他哥宋秋实捅了自己的亲爸和亲弟后自杀了,大家都在传宋家人有发疯的遗传。

    宋冬宝一直朝自己笑,他的手里好像还有刀,他还时不时地看向自己的双腿……中间。

    李大庆只觉得某个隐蔽部位在隐隐作痛。

    他的噩梦才刚刚开始而已。

    宋冬宝一直跟着他到了他家,只在吃晚饭时消失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了,继续盯着他。

    这一晚上,李大庆过得心惊胆战的。

    第二天,李大庆顶着两只黑眼圈找宋知南质问:“姓宋的,你到底啥意思?你存心报复我是吧?你为什么让你弟弟跟踪我?”

    宋知南一脸无辜:“你说我弟啊。他这个人自从我爸没了,我妈走了以后,就特别没有安全感,天天粘着我,下了班就跟着我。他怎么会跟踪你呢?姓李的,你说你是不是在跟踪我?”

    “谁跟踪你了?”

    “你没跟踪我,怎么会看到我弟?”

    “我、我路过那边不行吗?”

    “哦,那我弟肯定是路过你身边了。”

    “你——”

    杠精值加10。

    “可是你弟路过我家门口你又怎么说?”

    宋知南无赖地笑笑:“你能路过我家附近,我弟就不能路过你家附近吗?”

    李大庆被噎得一句话接不上来。

    过了一会儿,他缓口气接着再战:“你弟要是再跟踪我,我就去找他的领导和你的领导。”

    宋知南:“你尽管去找啊,你跟踪我不就是觉得你没有真动手,我找领导报公安都没用吗?你不就是想给我施加精神压力让我自己崩溃吗?怎么?你能想到的招数,我就想不到吗?还是说你觉得你那装满水和粪的脑子能比得上我这全厂区有名的好脑子?真是地有多高产,你有多大胆。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

    李大庆收获一肚子气离开了,宋知南收获了20杠精值。

    宋冬宝才跟了李大庆三天,李大庆已经处在崩溃边缘。

    宋冬宝还挺瞧不上他:“真是没用,才跟了三天就吓成这样了。”

    宋知南说:“打女人的男人都是怂货,遇上硬茬子比谁都怂得快。你继续跟,我要让他对你印象深刻,一看到你就心里一咯噔。等风头过去了,找人把他狠揍一顿出出气。”

    “行。”

    宋知南看李大庆快崩溃了,让宋冬宝找到他再痛骂一番:“姓李的,没想到你跟王怀安那个狗东西竟然是一伙的,你们仨早串通在一起了,你等着,我先去找王怀安算帐去,回来再来找你。”

    王怀安?怎么还有他的事?李大庆想了一会儿,决定回去问王招弟。

    李大庆一吓唬王招弟,王招弟就全部如实招供:“是王怀安让我去找宋知南调解的,说她这人嘴特别厉害,有本事,肯定能帮我。”

    李大庆凶相毕露,解下皮带狠抽了王招弟一顿,直到打累了才停手。接着,他骂骂咧咧地去找王怀安算帐。

    王怀安死不承认,两人险些动起手来。

    周围的邻居也都知道了,原来这事王怀安还插了一脚,对他的观感更不好了,这人看着人模狗样的,可真阴险。

    田容得知真相后,狠狠地骂了王怀安一顿,说不想跟他这样的小人过了,回娘家去了。

    几天后,宋知南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遇到了王招弟。

    王招弟缩着肩低着头,一副可怜相。

    宋知南装作没看见她,继续往前走,王招弟小跑几步跟上来,低声道歉:“宋同志,对不起,我是被李大庆逼的。他说,我要是不在举报信上签名他就打死我。”

    宋知南发现她面对王招弟时只有无语,骂她的话有很多,但她不想骂了。

    她只能无奈地说道:“王招弟,这世上能帮你的人真的不多,我是为数不多的人之一。但是,你却反咬我一口,我以后不会再帮你,别人也不会了。但我也说不上多恨你,我甚至都懒得报复你,因为你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我眼不见心不烦。”

    宋知南快步离开了王招弟,这种沉重的无力感让她难受。

    还好,时代终究会进步,谁也抵挡不住。

    女性的思想水平会螺旋性地上升。

    面对生活中细碎的不如意,她就用宏大叙事来冲淡。

    遇到宏观上的不如意,她再用生活中的小确幸小快乐来遮掩。

    宋知南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她又变成了那个斗志满满的宋知南。

    过了两天,青阳郊区的酱油厂和红日农场邀请文工队去演出。

    贺主任问宋知南是否愿意带队去,宋知南爽快答应。

    她立即联络文工队的队员,准备演出事宜。

    大家见了宋知南纷纷慰问她,见她还跟以前一样,心里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这姑娘真是坚强啊。

    王翠花人到不了,礼送到了,送给宋知南两个笔记本。

    宋冬宝一听说要有演出,也想要跟着去,至于他还要上班,请假不就完事了吗?反正领导同事对他都很宽容。只要他做得不过分,通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章无双不知从哪听说宋知南要下乡演出,便自告奋勇过来帮忙。

    她听说了前几天发生的事,安慰了一下宋知南:“宋同志,那个李大庆和王招弟太可恶了,他们怎么能这样呢?妇联经常遇到这样的事吗?”

    宋知南说:“不经常遇到。”

    章无双舒了一口气,“那就好,我还担心这样的事多了我处理不好呢。”

    宋知南反问道:“怎么,你想来我们妇联?”

    章无双甜甜一笑:“嗯,姐姐你真聪明,一眼就看出来我的意图了。”

    宋知南:不是,你刚才自己不都说出来了吗?

    “可是我们妇联现在不招人。”

    章无双说:“我听我爸说,你们贺主任升上去了,没有意外的话你应该会接替贺主任的位置,你们妇联就会空出一个位置,正好我就来了。”

    “就算有位置,你怎么确定你一定能进来?”

    这个问题把章无双也问住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觉得她一定能进来。

    宋知南一想也是,章华是钢铁厂人事科的科长,钢铁厂可比纺织厂大多了,难免会有人求到章华。有些领导干部不方便把亲戚安排自己管理的工厂,就运作关系安排到别的厂子,大家等于资源互换。像妇联干事这种职位,只要有空缺,对于章无双来说确实不难得到。

    宋知南感慨道:“无双,你看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你所拥有的优势,就是你有底气。很多东西对你来说都很容易得到,但对于别人来说可能难如登天。”

    被宋知南这么一提醒,章无双也隐隐察觉到了。从小到大,凡是她想要的东西,父母是尽可能地满足她。久而久之,她都养成习惯了。

    “妇联工作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好,这样吧,反正你也闲着无事,就跟着我实习一阵吧。”

    “我爸妈也是这么说的,开始他们不同意,后来两人关屋里嘀咕了一阵,又同意了,他们说我需要锻炼,跟着你挺好的。”

    章无双的到来等于多了一个免费劳动力,大家自然乐意。宋冬宝一看,这姑娘一点都不厉害,关键还嘴甜,他也觉得这人能处。

    宋知南临下乡前,特地去了一趟谈书记的办公室。

    “谈书记,你看看,这是我们的作品集和我制作的节目单,你给把把关。”

    谈书记认真看了一会儿,最后在某个剧本上多加了一句口号。宋知南看一眼,见并不影响剧情,也就由着他了。

    文工队演出的第一站是酱油厂。

    酱油厂的工人挺热情,看演出时用力鼓掌,大声喝彩,情绪价值给的足足的。

    演出结束后,酱油厂给她们每人送了3瓶酱油,就连章无双也分到了三瓶,她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宋知南做为队长欣然接收东西并道谢,同时她还拿出一份评分表让酱油厂的代表打分评价,最喜欢哪个节目,有什么感想。

    对方倒也挺配合,直接给了100分,还抓耳挠腮地写了句评语:“好,特别好。”

    酱油厂之后是红日农场。农场送了她们很多蔬菜和一些粗粮。

    到写评语时,农场代表还鄙视了一下酱油厂的评语:“这写得也太没文化了吧?好歹还是工人呢,还没有我们农业工人文化水平高。”

    他说着话,一笔一划地写评语:“节目真精彩,工人齐喝彩。”

    宋知南是个见缝就插针的人,当下便夸道:“哇,你写得评语竟然是押韵的,这文化水平可不是一般地高。”

    “一般一般。”

    宋知南热情问道:“同志,你贵姓?”

    “免贵姓宋。”

    “本家呀,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哈哈哈,还真是。”

    宋知南一聊才得知这位宋同志是宣传科的科长,平常负责宣传口的事,字写得不错,有点文化水平。

    宋知南再次夸道:“宋科长,听你说话就感觉你文化水平是真高,真想拜读一下你的大作。”

    宋科长主动说道:“那什么,我给你们单位写一封表扬信。你们等一会儿哈。”

    说完,他返回办公室去写表扬信了。

    众人:“……”还能这样?他们学到了。

    半小时后,宋科长拿着新鲜出炉的表扬信出来了。

    宋知南让大家伙轮流看了下表扬信,大家挨个表扬宋科长,宋科长的脸都快笑酸了。这帮人能处。

    宋科长不舍地把众人送到农场大门口,跟先牛春草和宋知南握手告别:“牛大姐,宋同志,你们有空可以来找我。”

    牛春草朗声笑道:“好的好的。”

    宋科长还告诉宋知南一个秘密:“宋同志,我觉得咱们姓宋的在文学创作方面是有点天分的,你看唐诗宋词,也就唐诗能跟咱们并列。”

    宋知南由衷地感慨道:“宋科长,你真是人才,这个角度我都没想到。”

    等出了农场,众人忍不住相视大笑。

    章无双的笑点最低,笑得直不起腰来。

    李群英疑惑地问道:“男人都这么喜欢被夸吗?”

    宋知南也就随便夸一夸宋科长,好家伙,对方高兴得像个四十多岁的大孩子。

    牛春草说:“被夸谁都喜欢。区别是,你夸女孩子她不一定相信,你夸男人夸得多夸张他都敢信。男人说白了就是个孩子,无论多大年纪的都是。”

    宋知南对牛春草竖大拇指:“牛阿姨,姜是老的辣,你的眼光真毒辣。”

    宋知南想起她家有一个亲戚是公司销冠,客户群体以男人居多。据说她成销冠的秘诀就是深入钻研并灵活运用了《儿童心理学》。

    她曾建议宋知南也研究一下这本书,讨好一下上司,别整天整治老板和同事。

    可惜宋知南有讨伐性人格,她知道男人喜欢什么,可就喜欢跟他们对着干。

    不过嘛,现在情况变了。为了升职,也不是不能灵活运用一下《儿童心理学》。

    等到回到家里,宋知南把东西给分了,章无双也分到了一份,她一路蹦跶着回家向爸妈显摆去了。

    宋知南把自己那份蔬菜分成几份,再拿着评分表和表扬信,先去了谈林的办公室。

    “谈书记,我们演出回来了,我过来跟你报备一下。”

    “哦,你们回来了,一切都还顺利吧?”

    谈林表现得有点高冷,但对于宋知南这种事事报备的做法倒是不反感。

    宋知南把蔬菜递上去:“谈书记,这是农场的人送的,这可不是普通的蔬菜,它代表着农业工人的情谊,是他们的一片心意。”

    谈书记心里挺高兴,但还是坚持原则:“心意我领了,东西不能收,你送到食堂给大家加餐吧。”

    “好的。”

    “还有,这是评分表和表扬信,农场宣传科的宋科长非要写,不写不足以抒发他的感情,你看看。”

    谈书记飞快地浏览了一眼,这封表扬信写得真情实感,他矜持地点点头:“好,你们做得挺好。”

    宋知南:“谈书记,金奖银奖都不如百姓的夸奖,这些农业工人们对我们非常热情,还夸咱们纺织厂领导有觉悟敢创新想得远。”

    谈林的嘴角微微翘起,夸奖谁不喜欢呢?

    出了谈书记的办公室,宋知南又给吴厂长、孙副厂长和杨主席去送菜,说辞差不多,略有改动。

    无一例外的,这些蔬菜最后都被送去了食堂后厨。

    孙副厂长听说宋知南也去了谈书记的办公室,嘴里没说,心里却琢磨开了。

    谈书记上次给宋知南做思想工作,听说没怎么批评她,难道说他很欣赏宋知南?

    宋知南这种人可不能让对方阵营给拉拢去。

    宋知南敏锐地察觉到孙副厂长对她的态度有所转变,果然,还是领导们改变他们的看法比较方便,你看,他们不是已经开始改变了吗?

    第108章

    因为有三八节文艺汇演这个由头在, 宋知南和李群英现在非常自由。

    工作日她们也可以在外面晃荡,问就是在寻找素材和灵感。

    不过, 两人都是不愿意浪费时间的人,也真的是在想新节目。

    中间经过过年,再加上宋家又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宋知南也没空闲去想新节目。现在她有时间琢磨了。

    她跟李群英坐在温暖的阳光下,一边喝茶一边盘点最近发生的新闻和各种事情,看看哪个可以改编成节目搬上舞台演出。

    李群英翻看着宋知南递过来的妇联工作记录,指指王怀安和田容的案例说,“这个可以,挺典型的。生活中这种男人挺多的。大家印象中总觉得女人更爱唠叨,其实男人唠叨起来更要命。比如我爷爷和大伯就特别爱唠叨,你干点什么他们都能指点指点。我爸以前也爱唠叨, 但被我妈镇压下去了。”

    宋知南说:“那这个算一个, 回头咱俩好好琢磨一下台词。对了, 还得问田容要一下授权。”

    “行。”

    宋知南又说:“其实梅小玲的案子也挺有代表性。”

    梅小玲的事李群英也听说过,她摇头:“我建议先不要, 她爸妈非常难缠。还有就是, 梅小玲家的事情有代表性但同时争议性也很大。要是在台上演出,咱们会收到很多投诉。再说了,梅小玲只是悄悄来找你咨询问计,若是公开了,不利于她的计划和反抗。”

    宋知南一听还真是,这个先放着,以后再说。

    宋知南突然想起了宋湘, 便跟李群英讲了她处对象的事。

    李群英一拍大腿:“这个真不错,挺有戏剧性和启发性。”

    “我得问我大伯母和堂姐要授权。”

    宋知南抽空去问两人能不能把上次的事搬到台上演出。

    宋湘不反对, 何梅更是强烈赞同。

    “哎哟,小南你真是慧眼如炬,聪明伶俐。我跟你说,这个节目一出来必然引起轰动。可怜天下父母心呐,可怜了我们这些老母亲,自己吃亏上当得出的经验就想传给孩子,让她们少走弯路,可人家就是不爱听。”

    宋湘无奈地说:“妈,我最后不是听你的了吗?你还抱怨什么?”

    何梅跃跃欲试:“我要是有时间,就能出演里面那个睿智聪明的母亲,要不是咱们谋划得周全,湘湘哪那么快就醒悟过来?”

    宋湘吃了一惊:“妈,这一切都是你谋划好的?”

    何梅这才察觉自己说漏了嘴,不过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隐瞒了。

    她坦然承认:“是我计划好的又怎样?刘俊要不是那种人,我的计划有用吗?那诸葛亮的空城计再好,也得对手配合不是?”

    宋湘又想气又想笑。

    宋知南在旁边劝道:“湘湘姐,你真该庆幸有大伯母这样的好母亲。她聪明有远见又是真心替你着想谋划。你想想我二姐,但凡我爸妈能有大伯母十分之一好,我二姐也不至于嫁给陈安华。她现在是解脱了,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呀。”

    何梅深以为然,知夏真是可惜了。她要是李玉华,绝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闺女嫁那么一户人家。

    他们家的孩子也得下乡,她没有任何犹豫地就让儿子去了。

    他一个当哥哥的,皮糙肉厚,多锻炼准没错。湘湘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哪能下乡?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何梅是不太理解宋上进和李玉华的做法,不理解也不尊重,背后没少骂两人是傻叉糊涂虫。

    宋知南得到了两人授权,回去开始编节目。同时,她也询问了田容的意见,田容欣然同意,至于王怀安,没人在意他。

    这次她们新添了三个节目,一个以田容王怀安为原型的《闭嘴吧,男人》;一个以何梅宋湘为原型的《虎妈娇女》;第三个以王招弟和李大庆为原型的《家暴》,不过结局是光明的,跟现实不一样。

    新节目在大礼堂试演了一下,大家果然反响强烈。

    有人从中看到了自己,有人从中看到了别人,更多人是垂死病中惊坐起,受害的竟是我自己,有病的都是别人。

    “小宋目光如炬如刀,一眼就看出了男人的真面目。我家老头子就是很爱唠叨,那张嘴除了唠叨吹牛吃饭没干过别的。”

    “对对,整天就是叨叨逼。奇怪的是大伙还说咱们女人唠叨,这些人是瞎还是傻呀?”

    “小宋说了,人家不瞎也不傻,人家就是故意的。这么说有利于他们。”

    “你进步挺快嘛。”

    “还有那什么虎妈,我就是虎妈呀。我是真心替我闺女着想,她还不领情。不行,我得叫我闺女来一起看这个节目。”

    “把你家老头叫过来一起看呗。”

    “你家老头心脏怎样?可别被刺激了。”

    “没事,死不了,死了更好。”

    在大家的热烈请求下,文工队开始了第二场试演,这次演出出了点状况。

    有个老大爷情绪激动地找宋知南要说法。

    “小宋,这事你做得不地道呀,你没经过我的允许就把我搬到了舞台上,你得给我个说法。”

    宋知南大吃一惊:“大爷,我跟你不熟啊,怎么会以你为原型?这个节目是以我老家的爷爷和叔叔为原型的。怎么?你也那么爱唠叨?”

    宋知南好声劝道:“大爷,我劝你别声张,一声张大家都知道你如剧中这般了。”

    大爷气哼哼地离开了。

    他一边走一边嘟囔:“现在的年轻姑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越来越刻薄。”

    有人立即向宋知南传话:“小宋,刚才的胡大爷说你了,说年轻姑娘越来越刻薄。”

    宋知南不以为意:“刻薄咋了?不聪明的能刻薄得了吗?以前的姑娘老实能干,也没见他们珍惜呀。现在的老头真是的,一代不如一代,一点都不慈祥宽容。”

    这话又被传话的人给传回去了,胡大爷受到了二次伤害。

    他气得把儿子叫出来严肃地嘱咐道:“你要记住,你绝对不能娶宋知南,听见没有?”

    他儿子小胡愣了一下,反问道:“爸,人家宋知南说要嫁给我了吗?”

    胡大爷怔了一下,但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我管她说什么,反正你就是不能娶她。”

    小胡无奈地答应了:“行行,我答应你,我绝对不娶她。”

    说得他想娶人家就答应嫁他似的。

    他都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配不上人家宋同志。

    新节目试演两场后,文工队就接到了南郊生产队的演出邀请。

    南郊生产队是种菜的,种的菜直接供给青阳市的供销社和菜店,他们社员的生活条件比其他地方的社员稍好些。

    这次演出文工队是新老节目一起演出,农村观众对《乡下媳妇城里郎》、《婚闹》、《家暴》更有共鸣。

    《家暴》在台上演出,有同样的经历的赵桂枝在台下失声痛哭。

    等到宋知南和李群英过来询问情况时,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娘拉着宋知南说:“娃儿,你们别多心。她是为自个儿哭的。这个桂枝命苦,娘家没人了。她婆家和男人拼了命地磋磨她,又打又骂,不就是觉着她没娘家人撑腰又无处可去吗?”

    赵桂枝哭了一会儿,也挺不好意思的,赶紧擦干眼泪:“宋队长,你们的节目演得太好了,我不小心掉进去了,哭一会儿心里好多了。”

    李群英在旁边气愤地问道:“你们生产队应该有妇联主任吧?她们不管吗?”

    赵桂枝苦笑:“妇联主任是我男人的堂姐,我去告状,她也就是劝劝,不顶用。”

    “大队长呢?”

    “他说是家务事,也不管。”

    李群英气呼呼地对宋知南说:“太可气了。”

    牛春草劝道:“这种事多的是,你气不过来的。”

    她们说着话,民兵队的人搬来了三张桌子,说是吃饭用的。

    他们吃的饭是全村一起凑份子请的,东家一道菜,西家几个馍的送过来。

    这些乡亲们对远道而来的客人还是挺大方的,端来的都是好菜。

    有腊肉炒萝卜,白菜烩豆腐,还有韭菜炒鸡蛋等等。赵桂枝送来了一大锅自己熬的八宝粥:“昨天大队长说全村请你们吃饭,我早上就把粥熬上了。”

    大家尝了一勺粥,意外地好喝,软糯香甜,稀稠正好,里面还放了很多好东西。

    “谢谢大嫂,粥真好喝。”

    赵桂枝腼腆地笑笑。饭菜都端上来了,她站在一旁不舍得走,牛春草就拉着她聊天。

    宋知南邀请她一起坐下吃饭,赵桂枝摇头:“我在家吃过了,就是想跟你们多聊几句。我看节目的时候好羡慕戏里边的人啊,她们有青天一样的妇联做主,不像我们乡下的,没人肯管。”

    宋知南说:“我们妇联不是青天,我们没有执法权,只能劝劝,有的人听,有的人不听。像这个节目的原型是我们那儿的一个女同志,她被她男人打了,我帮她,她反过来咬了我一口,跟着她男人一起举报我。”

    赵桂枝十分不解:“这个女同志怎么能这样呢?你帮她,她还反咬你一口,以后不是更没人帮她了吗?”这个道理连她都懂,对方咋能不懂呢?

    宋知南说:“她没有你明理,反正我以后是不会帮她了。”

    赵桂枝说:“要是有人肯这么帮我,我会记一辈子的。可惜了,宋同志不是我们大队的,你也帮不了我。”

    人家宋同志虽说也是妇联的,可是她是红星纺织厂的,怎么也管不到她这里来。再说了,她一个外来的,伸手管村里的事,对她也不好。

    宋知南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赵桂枝的神色。吃一堑,长一智。经过王招弟的事后,宋知南再帮人时难免会谨慎一些。她刚才说那些话,就是存了试探赵桂枝的心思。

    她见赵桂枝没读过什么书,但挺通情达理。宋知南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只要有了某种本领就很难忍住不用。比如医生就是忍不住想给人治病,杀手就是想收割别人的命。她,就喜欢整治某类人。

    宋知南吃完饭习惯溜达一会儿,她顺便送了赵桂枝一段路,在路上试探道:“赵姐,虽然我不是你们这边的,但我做为妇女工作者,总觉得天下女人是一家。我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也想尽我所能帮你一把,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承担后果。”

    赵桂枝听罢,不由得一脸诧异,她确认道:“宋同志,你真的愿意帮我?”

    “是的。”

    “可你咋帮我呀?”

    宋知南说:“你放心,我自有办法帮你。就是我们离开后,你可能会面临你男人更狠的报复,你还愿意吗?”

    赵桂枝考虑片刻,便同意了:“反正我现在都过得不好,他报复就报复呗,哪天我死了,也算解脱了。”

    宋知南接着问:“你男人打你时,你反抗过吗?”

    “反抗过,可是我打不过他。”

    宋知南决定按照步骤来,第一步,先找个理由痛打家暴男人一顿出出气;第二步,再借助集体的力量,找大队长和本地妇联干预,能管多少算多少;第三步,想办法提升赵桂枝的个人力量。

    罢了,她倒贴一粒大力丸吧,谁像她这么热爱自己的本职工作,她可是倒贴上班。

    宋知南飞快地跟赵桂枝说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下午,我们要加演一场戏,其中有个环节是找你们的社员当群众演员,你拉上你家男人积极报名,我会让你们上台。你们演的节目是一个男人打老婆的故事,我是妇联干部,我会让民兵把他捆起来狠揍。然后我们假戏真做,真打他,好好打一顿给你出出气。”

    赵桂枝听得眼睛一亮,还能这么干?她越想越觉得妙,这样一来,她既出了气,还不用连累宋同志。

    第109章

    宋知南又问:“你们村谁跟你男人最不对付?”

    “朱大海朱大江兄弟俩, 还有我们的邻居李铁锤,铁锤帮过我两回, 我男人污蔑他跟我有一腿,从那以后,他也不好帮我了。”

    “行,就让他们三个演民兵。”

    赵桂枝回去的路上,一路告诉村民,下午还有一场戏,大家伙飞快地吃完饭,收拾好东西准备来看戏。

    这边,宋知南回去开了个小会,说了下午的揍人计划。

    宋冬宝跃跃欲试:“姐,咱真的能随便揍人?”

    牛春草很冷静地问:“小宋, 咱们可是外来的, 打了那家伙没问题吧?咱们不会被村民围攻吧?”

    厂里是让她们来演戏的, 是为了增进与贫下中农的友谊的,他们要是跟村民们打群架, 那场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宋知南摇头:“不会的, 咱们是在演戏,为了逼真,就得假戏真做。”

    众人商量一会儿,既然没有风险,又能帮到赵桂枝,那当然是得打。

    这个节目跟王招弟那个不一样,是临时编排的。

    男的叫田小力, 这人偷鸡摸狗,不务正业, 却娶了一个勤劳善良的好媳妇赵明月。赵明月双亲早已去世,哥哥也生病离开了,她无依无靠本以为田小力是她的依靠,能为她遮风挡雨,不料对方却成为了她最大的风雨。

    田小力见赵明月娘家无人,便开始虐待暴打赵明月。赵明月被打得半死,正好被城里来的妇联主任发现了,她痛斥田小力,田小力不服,还想动手打妇联主任,不料,妇联主任当过兵,把田小力揍得抱头鼠窜。

    田小力煽动村民们一起围攻妇联主任,在附近拉练练的公社民兵连听到消息赶来阻拦。

    妇联主任用领袖思想马列理论劝说村民,村民们幡然醒悟,决定不再姑息纵容田小力这颗老鼠屎,大家一起痛揍他。

    大致剧情就这些,台词不多,主要是武打戏。

    “大家请注意,一定要打得他够痛,但不能出人命,小伤可以,大伤最好不要有,最好是那种看不出的内伤。除了自己打,还要煽动别人一起打,法不责众。”

    众人:“……”奇奇怪怪的知识又增加了。

    李群英问:“除了临时加的节目,咱们还演什么?”

    牛春草自告奋勇:“我来唱几段样板戏,活跃一下气氛。”

    陈小云说:“我来唱一段河北梆子。”

    章无双说:“我唱首歌。”

    “可以了。我会根据现场情况临时加戏,咱们随机应变就行。”

    “行。”

    她们这边商量完毕,村民们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宋知南拿着铁皮喇叭对着大家说:“乡亲们,你们的热情淳朴让我们无比感动。为了回报你们的热情招待,我们决定拿出新编的节目回馈给你们,这个节目是新节目,城里的观众都没看过……”

    宋知南的话没说完,乡亲们就嗡地一下议论开来。

    “啥新节目啊,城里人都没看过,真的假的?”

    “还真有可能,我在别的公社有亲戚,他们看的节目真的跟咱们不一样,咱们看的有好多是新的。”

    “这也正常,咱们离城里更近嘛。”

    ……

    大队长李大河皱着眉头看着这帮乱哄哄的社员,大吼一声:“都给我安静点。”

    大家果然安静下来了。

    宋知南继续扯着嗓子大声喊:“父老乡亲们,兄弟姐妹们,咱们的新节目叫《生活大舞台,有戏你就来》,也就是说,你们不光可以看戏,还可以上来跟我们一起演戏。被选中的人都是幸运儿。”

    大家嗡地一下又议论起来:“哎哟,这有点意思,可惜我啥也不会呀。”

    “能选中谁呢?”

    李群英去找大队长要大队社员的名册。他们演出的地点就在大队部,花名册就在大队部的办公室里,大队长很快就把名册拿了过来。

    宋知南随便一翻,就开始点名:“赵桂枝,王大力,朱大海朱大江李铁锤,这几位同志请上台来。”

    “怎么是他们?”

    “就是。”

    这五个人,除了赵桂枝提前知道内情,其余四人都在状况外:怎么就选中他们了呢?他们也不会演戏啊。

    大家催促他们:“还愣着干啥,赶紧上去呀。”

    五个人被推到了人群中央的空地上。

    宋知南打量了一眼赵桂枝身边的王大力,这人个头不高,但长得挺壮实,一脸的憨厚老实相,光从外表,还真看不出是个爱家暴的畜生。

    宋知南开始分配任务:“你们五个是幸运观众啊,咱们的大概剧情是这样的……”

    宋知南把刚才商量好的剧情梗概简单介绍了一遍。

    王大力嘟囔了一句:“还以为是啥新鲜节目呢,原来是这个。”

    李铁锤不满地回怼道:“你瞎嘟囔个啥,好好地听人家宋队长说话。”

    “关你屁事。”

    眼见着两人要掐起来,赵桂枝赶紧劝道:“大力,你少说两句,大家伙都看着呢。”

    王大力把眼睛一瞪,“闭嘴,我看你又皮痒了。”

    赵桂枝习惯性地瑟缩了一下,低头不语。

    宋知南没理王大力,反正一会儿她会用拳头说话。

    “我开始分配任务,赵桂枝你演受气的媳妇,王大力你演打媳妇的男人,朱大海海大光李铁锤你们三个演民兵,我演妇联主任,其他人都是群众演员。”

    她这个分配任务一下来,大家轰然大笑:“这个王大力不是演他自个儿吗?”

    “可不是嘛,他肯定能演好。”

    宋知南接着说:“几位同志,我要提醒你们几句,为了让节目显得很真,我们会根据剧情设计动作,比如说我会在戏里骂人打人,希望有些同志不要介意,如果你们有谁介意,现在就可以退出。”

    这几个齐声喊道:“开始吧,我们不退。”

    这一戏开始,是赵明月跟她田小力发生争执,田小力说不过她就开始动手,然后妇联主任宋知南出现。

    赵桂枝迅速入戏,她大声控诉:“田小力你就是个人渣,你当初娶我时说会一辈子对我好,结果没两年你就开始动手打我,可怜我为了你生儿育女,为你家日夜操劳,你就这么对我,你这个没有良心的混蛋……”

    赵桂枝还没骂完,王大力的拳头已经举起来了,劈头盖脸就朝赵桂枝打过来,那动作熟练得一看就不知道打了多少回了。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在这时,宋冬宝突然窜出来了,他扮演的是热心知青,刚加入村里的民兵队,一看有女同志被打,立即过来制止。

    他跟田小力一言不合就厮打起来,宋冬宝打不过田小力,立即摇人。牛奔和大公鸡及时过来帮忙,他们也是热心知青,三人一齐痛揍王大力,雨点般的拳头砸在王大力身上。

    王大力不禁有些傻眼,不是,你们还真打呀。

    这时,宋知南饰演的妇联主任出现了。

    她过来询问是怎么回事,赵桂枝拉着她就放声大哭,向她诉说自己的委屈,并向她展示自己胳膊上的伤,看着那青一块紫一块的皮肤和那暗黄的脸色,宋知南义愤填膺:“领袖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现在竟然有人要一手遮天,迫害女同志。我们绝对不能姑息这种坏人。俗话说,恶狗怕揍,恶人怕斗,我今天要跟他斗一斗。”

    宋知南说着一个箭步冲到王大力面前,一个大耳刮子兜扇过去,把田大力的脸扇歪向一边。

    王大力懵了,周围的人也懵了:你是真下手呀,而且还打脸。

    宋知南向来讲究对称,又一个大耳光把角度扇正回来。

    扇完两巴掌,她才开始骂人:“田小力,我打你是为了让你清醒,让你知道,你挨打也会疼。”

    王大力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了,跳起来就要还手:“姓宋的,我没得罪你吧,你就这么下死手,我跟你拼了。”

    宋冬宝和大公鸡一起拉住他小声劝:“演戏,这是在演戏。”

    王大力一个扑棱甩开两人:“老子不演了,啥破玩意儿,我被一个娘们打脸了,我的脸面往哪儿搁?”

    宋知南可不能让他走,一声令下,“民兵连呢,你们愣着干嘛?动手打啊。”

    宋冬宝恍然大悟,第一个动手开打,接着是牛奔他们。

    朱大海兄弟俩对视一眼,他们也是戏里的民兵,打王大力一顿合情合理吧?公报私仇就在此时,真是老天开眼,宋队长竟然选他们当民兵。

    李铁锤一看别人都出手了,他也不能闲着。

    一大群人把王大力围在中间狠揍,大家都是有分寸的人,也不打脑袋等要害部位,就朝他屁股上猛踢猛打。

    “哎哟,我的娘哎,哪个王八蛋踹我。”

    “你们别打了,我不演了。”

    没人理会他的哀嚎。

    宋知南听着王大力的惨叫声,越听越高兴。

    她看向赵桂枝,对方没有一点心疼王大力的意思,眉宇间还有一丝暗戳戳的兴奋。

    好,有前途。她是真怕再出一个王招弟。

    其他村民们也咂摸出一点别的味道来了,不过,这个王大力确实不是什么东西,看他挨打还挺痛快。

    大队长李大河觉得再这样打下得出事,便大喝一声:“住手,都给我住手。”

    参与揍人的民兵们只好意犹未尽地停了手。

    王大力此时躺在地上不停地呻、吟,赵桂枝假模假式地扑上去:“当家的,你咋样了?”

    说着,她专门挑伤口掐:“你这里疼得厉害不?那里呢?”

    王大力疼痛难忍,抬手就去打赵桂枝,宋知南眼疾手快,一把扥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掰,王大力嗷嗷惨叫。

    宋知南一边拽着王大力开始了文戏:“王大力同志,我们打你都是为了你好。我怕你这样天天打桂枝姐,她哪天实在忍不下去了,趁着你睡着,咔嚓一声把你剪了。你们知道宋一剪的事迹吗?那就是我亲哥。

    我哥跟我嫂子吵架,吵着吵着就动手打我嫂子,把我嫂子打急了,他睡着时,我嫂子拿把剪刀咔嚓一下。我那可怜的哥哥从此以后就没了根儿。他没了那啥之后觉得自个儿没脸活着了,再加上邻居们异样的眼光,他就疯了,疯了之后就把我爸杀了,把我弟也给捅伤了。我说的都是真事,不信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新闻他们还真听说过,但主人公具体姓甚名谁他们没记住。没想到新闻中的主角就在他们身边。

    村民们有时是非常善良的,他们纷纷过来安慰宋知南:“宋同志,你想开点。”

    宋知南擦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眼泪:“嗐,厂里领导天天劝我,文工队的队员也天天安慰我,我现在已经慢慢走出来了。可是我真不想让大家伙步我家的后尘呐,我家警钟长鸣,警钟而谁而鸣,就为你们而鸣。”

    宋知南说到这里,松开了王大力的胳膊,拉着赵桂枝的手说:“赵姐,你这次听我的,千万别学我嫂子那样,不要趁着王大哥睡着时,你把他咔嚓了。你剪了他虽然不判刑,但是你还是得进局子里呆个十天半个月,关键是从此以后你的名声也坏掉了,男人们见着你就躲。你可不能犯糊涂呀。”

    赵桂枝目光闪烁,原来把男人那里咔嚓掉不用判刑,只需要在局子里半个月就行了?还有这等好事?怎么以前就没人告诉她呢?

    宋知南劝完赵桂枝,接着劝王大力:“王大哥,你以后别打赵姐了好不好?你管不住你的手,她也管不住握剪刀的手,万一你真成了太监可怎么办?你想想看,到时候,你的脸往那儿搁,你的脊梁骨是不是得被戳烂了,你这一辈子就完了呀。”

    王大力躺在地上直翻白眼。

    大家听了一遍,还是没听够,围住宋知南打听。

    宋知南像祥林嫂似的,说个不停:“真的,我真傻。我单知道我哥快疯了,没想到他疯得那么快。

    那天,我跟队员们去下乡演出,乡亲们对我们非常热情,临走时送了我们好多东西,大家说说笑笑往回走,走到半路,我们厂保卫科的刘哥来了,他告诉我说,我哥把我爸捅死了,把我弟捅伤了。我一回去,我爸已经躺在太平间里了,身上还蒙着白布,我整个人都是蒙的,我刚参加工作,还没来得及孝顺他……”

    村民中有心软的老太太已经开始擦眼泪了:“可怜的小宋,你的命好苦哇。”

    赵桂枝也跟着啪啪掉眼泪,宋同志为了自己,把她家的伤心事都说出来了。

    宋知南继续说:“我爸死了,我妈心如死灰,去边疆我姨那边改嫁了,丢下我们姐弟三人。”

    “一切的一切的起因都是我哥和我嫂子的那场打架,他们不打架,我嫂子就不会生气,不生气就不会咔嚓一下,不咔嚓那么一下,我哥到现在还是好好的就不会疯,不疯就不会杀死我爸,我家到现在还是整整齐齐的。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没了根。你看男人一时管不住自己的手,害人害己害家人。”

    “宋同志,你真可怜,呜呜。”

    “冬宝,你也好可怜。”

    ……

    宋知南在人群中找到大队的妇联主任王玉梅,拉着她的手恳切地说道:“王姐,你是妇联的,我也是。我告诉你,有些事情你该管就得管,真等出了事你后悔也晚了。像我现在再悔恨也无济于事。”

    王玉梅连声说:“其实我劝过的,我也管的。”

    宋知南摇头:“你管的力度太小了,我听说珠窝大队的妇联主任遇到村里打媳妇还死劝不改的,直接叫民兵把人捆在树上用鞭子抽。”

    王玉梅:“……”

    宋知南在这边劝王玉梅,牛春草则在劝大队长李大河,李大河频频点头。

    人打完了,也劝完了,戏也演完了。乡亲们还是不肯散去。只有王大力一瘸一拐骂骂咧咧地走了。

    宋知南借着整理东西的时候,在系统商城用杠精值兑换了一颗大力丸,再兑换了一瓶麦乳精和一包泻药。

    她把大力丸捏碎了放在麦乳精里,准备拿给赵桂枝吃。

    赵桂枝听说宋知南她们马上要离开,,快步跑回家去,收拾了一包东西硬塞给宋知南:“宋同志,我们乡下不比你们城里,没啥好东西,这些都是我们本地的特产,你别嫌弃。”

    宋知南收下了东西,把麦乳精和泻药送给赵桂枝,赵桂枝一看这么精贵的东西,坚决不要:“这么好的东西,我不能要。”

    宋知南说:“赵姐,我学过一点中医,我看你因为日子过得担惊受怕,气血两亏,你必须得补补。这麦乳精里有我找老中医配的药粉,是强身健体用的,喝了之后胃口会变好,身体会变得有力气。你每天一勺。尽量只给自己喝,因为这是给成年女人补身体用的,男人孩子喝了都不好。这个泻药是治疗便秘的,喝完会窜稀,全身无力,其实巴豆也可以便秘,你以后注意些。”

    赵桂枝立即心领神会,这泻药是给王大力准备的。

    宋知南把东西硬往赵桂枝怀里一塞,小声嘱咐道:“喝了它你的身体会慢慢变好,说不定你就能打得过王大力,再也不怕他了。还有,无论何时,你都不要放弃自己,只要不死都会熬出头。我老家那里有一个女人跟你差不多,后来她男人大冬天的喝醉了,在雪地里睡了一夜,第二天就没了;还有一个男人,失足掉粪坑里淹死了……”

    赵桂枝认真地听着,这下她也不推辞了。

    她动容地说道:“宋同志,你真是个好人,我这辈子都会记住你的好。你能不能告诉你的地址,我想有空了去看你。”

    宋知南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刷刷写下地址,撕下来递给赵桂枝,赵桂枝接过来,折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在衣兜里。

    大家收拾好道具和东西,准备回去了。村民们还挺不舍得,最不舍的是赵桂枝,送出去三里地还不肯回去。

    宋知南拦住她:“赵姐,你不能再送了,你送远了,我们还得送你回来。”

    赵桂枝擦擦眼睛:“行,我就送到这儿吧,你们路上小心些。”

    赵桂枝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大家伙骑了一段路,回头一看,赵桂枝还站在那儿。

    牛春草也挺感动:“这个赵桂枝真让人心疼啊。”

    李群英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感觉被压迫最狠的是农村妇女,她们真的没有一点退路。”

    宋知南说:“不是你感觉,是本来就是。她们被家暴虐待,除了忍,就是死,农村妇女的自杀率一直居高不下。”

    一直到很多年后,农村人口可以大量进城打工,她们悲惨的命运才有了转机。

    大的历史进程她改变不了,但遇到个人,她是能帮则帮。海滩上搁浅的鱼是有很多,她往海里扔一条是一条,因为那条小鱼在乎啊。她扔小鱼时,自己也很有成就感。

    第110章

    大家一路上都在讨论刚才发生的事, 做为初入场的新人,章无双满肚子的疑问。

    “南姐, 以后咱们下乡演出再遇到这种事,都要帮忙打回去吗?”

    宋知南摇头:“当然不能,一个不好,咱们是会被村民围攻的。今天这个是例外。”

    她打之前打听了一下,王大力家里人口不多,在村里人缘一般般,倒是赵桂枝人缘不错,有不少村民同情她的遭遇。

    哪怕后来大家看出了端倪,但也装作不知道,也没插手帮忙。她们要是打了一个号召力强,家里兄弟多的人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李群英心中也有疑问:“你说, 我们怎么就没遇到过几个结婚后过得幸福的女人呢?翠花姐、王小雪、田容还有那个魏芬, 她们明明人都挺好, 嫁的人家也不一样,可就是不幸福。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牛春草语气平淡:“大家不都这样吗?把老头子熬死之后就幸福了。”

    众人:“……”

    牛春草笑了一下, “你们还是太年轻, 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顺利退休又死了老头的老太太才是最幸福的,从来没有如此自由自在过,想着想着,她又忍不住嘎嘎乐了几声。

    宋知南一本正经地回答了李群英的问题:“群英的提问触及到根本性的社会制度了,如果一项制度让大多数人都不幸福,那么错的不是人,而是这项制度。”

    其他人没说话, 牛春草先开口制止:“小宋,咱们是普通老百姓, 莫谈政治,莫谈制度。大家还是想想今晚吃什么?三八节的节目怎么演吧?”

    这要是被居心叵测的有心人给举报了,说宋知南攻击现行社会制度就麻烦了。

    宋知南对李群英笑笑:“行,不谈制度,以后再聊。”

    从南郊生产队回去后,文工队没接别的演出,开始为三八妇女节文艺汇演准备。

    明天是三八节,厂里已经通知了,女职工放下午半天假,各单位女工统一到市文化宫大礼堂去看文艺演出。

    星星之火文工队则在进行着紧张地排练,宋知南特意让人去通知大伯母和宋湘,说要请她们看演出。两人本来也打算去,收到邀请还是挺高兴。

    何梅到处跟人说,自己侄女宋知南明天有演出。

    王翠花也放假了,宋知南也邀请她回来参加演出,她欣然答应。

    同时她还兴奋地告诉大家伙:“我七姨姥姥和表舅妈她们也来看演出了。”

    “哇,那你明天要好好表现。”

    “肯定的,就是这么多人看,我有点紧张哎。”

    “别紧张,听小宋的,就当观众都是土豆。”

    “哈哈哈。”

    大家嘻嘻哈哈的,倒是缓解了紧张的情绪。

    排练一阵,大家开始坐在一起商量要上报哪些节目,因为时间有限,每个单位只能报三个节目。

    大家伙觉得哪个节目都挺精彩,拿掉哪个都不舍得。

    大家踊跃发言,各抒己见。

    “我觉得《荒唐的婚闹》得有,这个节目很有教育意义。”

    “《乡下媳妇城里郎》也得有,这个也很典型。”

    “我提议小宋的快板必须得上,她这个节目有趣有内容还特别。”

    ……

    大家拿不定主意,杨主席和贺主任正好来看她们排练,宋知南就顺便问问她俩的意见。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说道:“就按你们所说的,把这三个节目报上去,有特色又有意义,正好适合三八节来演。”

    杨主席说到这里,又笑着对宋知南说:“小宋,你要是有余力,就再为三八节准备一段新快板,或者准备篇演讲稿。”

    宋知南一听领导要给自己加戏,她不假思索地答应道:“杨主席,没问题,我准备就是。”

    贺主任夸道:“我就喜欢小宋这性子,爽快,当仁不让。”

    杨主席也夸:“谁不喜欢呢?”

    她决定了,这次宋知南这次表现好了,她就再郑重地推荐她一次。她们妇联出了这么好的苗子,有能力又能担事,就得好好培养。她们不推荐,难道指望那些男领导推荐?

    宋知南一边监督大家排练,一边构思新快板和演讲稿。腹稿打好,她回家就开始奋笔疾书。

    宋知夏和宋冬宝来给她送吃的,两人见她这么用功,不由得暗暗佩服。宋知夏决定以后也要多看书多学习,向妹妹看齐。

    宋冬宝却觉得他们家的男孩子读书都不行,还是那句话,慧的都是没根的。他不是学习的料。

    写完演讲稿,宋知南洗漱完毕,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次日清晨,宋知南一醒来,就听见李群英在外面邦邦敲门。

    宋知南一边刷牙一边去开门,李群英用托盘托着油条豆腐脑鸡蛋进来了。

    “我妈请的,她让咱俩吃饱了好给她挣面子,今天她的姐妹和老领导都去看演出。”

    宋知南漱完口,说道:“你让黄阿姨放心,今天咱俩一定会让她很有面子。”

    两人一起坐下来吃早餐。

    李群英边吃边说:“我还是有点紧张,参加演出的单位还有县里的文工团,咱们真能行吗?”

    宋知南不在意地说:“大家都是草台班子,咱们要不行,他们更不行。自信点。”

    “还好我参加的是群体演出,大家可以攒鸡毛凑胆子。不像你,还有个人演出。”

    宋知南:“我个人演出更风光,你等着吧,这次演出结束后,我的名声会更上一层楼。”

    宋知南在李群英面前,从不掩饰自己对于名利的渴望。

    时间一长,李群英也觉得这是正常的。

    “那是肯定的。”

    两人吃完早饭,收拾妥当,推着自行车出门。

    到了纺织厂礼堂,她们发现大家早到了,就等她俩了。

    “快,收拾好服装和道具,咱们得赶紧出发。”

    演出时间是下午1点到3点,她们得提前过去准备。

    宋冬宝今天请了一天假跟着一起去市里,她们队的男演员就是宋冬宝牛奔和大公鸡。

    三个人在队里非常老实,一般是多干活少说话。宋冬宝和牛奔是在自己家里被训练出来了。

    而大公鸡则是自己看得开,什么主义口号,那些都是虚的,拿到手的实惠才是真的。他现在没工作没收入,好不容易有个有意思又有实惠的副业,他是傻了才因为一些闲言碎语不干。

    别人笑话他被女人管,他则淡然一笑:“被男人管跟被女人管有啥不一样吗?不都是被人管吗?你有种别被任何人管。”

    对方只能尴尬地笑笑。

    还有人问他有没有被宋知南欺负打骂。

    大公鸡阴阳怪气地回道:“没有过,她很公平地对待我们三个,该有的一样不少,你们被骂是因为你们该被骂。”

    大公鸡的这些事牛奔告诉了牛春草,牛春草又告诉了宋知南。

    宋知南笑着夸道:“小宫同志跟别的男人不一样,这人有智慧有脑子有眼力架儿。”

    大公鸡听到后,心里美滋滋的,被领导夸了能不美吗?

    一个小时后,一行人到了文化宫。这次文艺汇演的总负责人是市妇联的于主任。

    她过来告诉宋知南:“小宋,我把你们的节目排在了最后,是压轴哦。”

    宋知南:“谢谢于主任的信任,我们一定好好演。”

    “我相信你们能行。”

    于主任要忙的事情很多,也顾不上跟宋知南闲聊,说完正事就匆匆离邢。

    她们这帮人熟悉熟悉舞台,试试道具,再提前排练一下,很快就到了中午,于主任安排到大家到文化宫的食堂吃午饭。

    下午一点钟,演出正式开始。

    别的单位的演出节目,大多平平无奇,有个人独唱,有大合唱,有舞蹈,演出节目多是样板戏。这几年,大家天天看这几个戏,看得够够的。不过还是挺给面子的,掌声挺热烈。

    很快就轮到宋知南她们了。

    主持人那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接下来有请红星服装厂星星之火文工队为大家表演节目,大家给点掌声鼓励鼓励她们。”

    如雷般的掌声响了起来。

    何梅一边鼓掌一边大声对左右喊道:“大家快看,我侄女要出来了。”

    第一个节目是宋知南的快板,就是她去年在国庆庆典上说的那段,大家都觉得放在三八节汇演上特别合适。

    宋知南穿一身崭新的绿军装,腰束一根棕色宽皮带,身姿挺拔,精神抖擞。这身军装是杨主任从她侄女那儿借来的。

    宋知南大步流星地走上去,往舞台中央一站,手中的竹板啪地一打,便朗声说了起来:

    “秋高气爽天空蓝,我是妇联宋知南。”

    ……

    宋知南说一段,大家鼓一会儿掌笑一阵,一段快板停顿了几次。

    快板说完,大家热烈鼓掌,还有人大声喊道:“说得好说得好妙,再来一段。”

    宋知南微微一鞠躬,笑着说道:“那我就应大家要求,再来一段。

    “风和日丽天气暖,我是妇联宋知南。”

    “哈哈哈。”

    一阵欢快的笑声响了起来,从今天起,她们都记住了宋知南的名字。

    宋知南继续往下说:

    “一年一度三八节,我来上台说一说。

    姐姐妹妹亲大姨,你们过得不容易。

    一碗豆子两碗米,家里家外全靠恁。

    娘家说你是泼出的水,婆家拿你当外人。

    依靠男人都是假,睁大双眼不要瞎。

    天下下雨地上滑,自己跌倒自己爬。

    高山顶上母鸡叫,我今天就要起高调。

    粉碎传统旧观念,社会主义百花艳。

    我们女人要参军,守护祖国铁大门。

    我们女人要从政,从头到尾思想正。

    ……

    我们发出战斗的誓言,预告灿烂的明天。”

    这次的掌声更加热烈长久,笑声险些把文化宫的屋顶给掀翻了。

    纺织厂的女同志们笑得直不起腰来,上次这么开心还是上次。

    快板之后是另外两个节目,现在场子已经被宋知南预热了,大家伙也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

    大家圆满地完成了这两场演出,观众们鼓掌欢呼。

    演出结束后是颁奖典礼,中间留出20分钟,以便观众和演员休息和上厕所。

    观众们热烈地讨论起来:“最后一场的节目都是原创吗?”

    “是的。是不是让人耳目一新?红星纺织厂真有两下子。”

    “那个妇联宋知南太有意思了,这姑娘的话听着真有精气神儿。”

    “听说她本人可带劲了。”

    杨主席和贺主任也在观众席中,她们的嘴角一直往上翘着。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瞧瞧今天,宋知南这块金子亮得刺眼。

    10分钟后,大家陆续返回座位。

    主持人开始公布奖项,先是集体奖,县委文工团是一等奖,星星之火是二等奖,三等奖有三个,钢铁厂也在其中。

    集体奖之后,是节目奖。《婚闹》获得二等奖,《宋知南说快板》荣获一等奖。

    文工队获得了一面锦旗和十块钱。宋知南得了一个搪瓷缸子和一个厚笔记本。

    颁奖之后,还有一场宋知南的个人演讲。

    宋知南也不拿稿子,直接上台就讲。

    “我今天说的是我家的事,家事国事天下事,咱们事事都要关心;我家的事,属于天下事的一部分。

    这里面牵扯到我去世的父亲,远嫁的母亲和死去的哥哥,是我们家久久不能愈合的伤口,但我今天还是要在这里撕破这个伤口。

    因为我是妇联干事,我一颗公心为人民,没有一点私心,我想让大家从中吸取教训。

    我家这起惨剧的根源就是父母偏心,我哥哥从小倍受宠爱,养成了自以为是、好吃懒做、唯我独尊的性格。他的性格造成他后来的悲剧,他出了变故,身体残缺了,心灵也随之残缺了。

    最终,他发疯杀死了我的父亲,也杀死了自己。

    我在此呼吁各位家长:当父母的千万不要偏心,不要重男轻女。

    父母一偏心,子女必离心;重男轻女,你伤害了女儿,也间接害了儿子。

    凡是父母偏疼的儿子没有一个孝顺的,也很少有出息的。

    宠狗上灶,宠子不孝,惯子如杀子。

    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不和睦,祸根也在于父母的偏心,不患寡而患不均。

    你也别说让孩子体谅父母,她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想那么深?说这种话的人要将心比心,你单位领导偏心,你心里怎么想?你能没怨气?你一个成年人都做不到体谅领导,为何去要求一个孩子去体谅父母?

    以上这些话,是我做为一个女儿一个妹妹想对大家说的话。

    领袖说妇女能顶半天边,我希望有些人不要试图去遮这半边天;

    歌里唱孩子是祖国的花朵,我希望所有的花朵都能沐浴到阳光;

    太阳无私地照耀大地,我希望天下的父母能一视同仁地对待女儿。

    人人心里一杆秤,真心假意我们分得清。

    父母的心不能歪,否则欠的都是儿孙债。

    大家做人不要太假,因为我们谁都不傻。

    我家警钟长鸣,为谁而鸣,就为你们而鸣。”

    掌声,如暴风雨一般的掌声响起来,久久不歇。

    今天大家伙不但记住了妇联宋知南,还记住了警钟宋知南,以及钟鸣鼎食之家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