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一年前,将军,官职很高,姓黎……还能是谁?……
一年前,将军,官职很高,姓黎……
还能是谁?
谢清棋提着的一口气缓缓呼出,努力回想原书中的一些线索。
只知道萧明烛登基后便给黎家平了反,之后派人去寻找黎望下落,一开始只奔着能找回人的尸身或者留下的一些遗物便好了,却没想到黎望还活着。
那时候,已是两年后,黎淮音已经病逝了。
她到死都是孤身一人。
谢清棋第一反应就是要写信回去,告诉黎淮音她的父亲还活着,可念头刚起,又犹豫了。
事情未能确定之前,还是不要让阿音担忧了。
“那位黎将军,现在被关在哪里?”谢清棋问。
铁红袖摇头:“不知道,我是一年前见到的,过了这么久,人可能早就死了。”
谢清棋心底一凉,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不会的,应该不会死的。
虽然原书中一些事件的时间线被改了,但目前来看,大多数事情都还是会发生的。
比如黎淮音是状元,比如萧明烛代掌朝政,那黎望应该也还活着……更何况她过来后从头至尾都没干涉过黎望这边。
铁红袖见她脸色有些差,问道:“怎么,你认识他?不会这么巧吧……”说完便觉得自己真是笨得可以,人家同朝为官,认识才正常吧。
“不算认识,只是听过黎将军大名。”谢清棋有些绝望,也就是说现在连黎望被关在哪里,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直接抢人是不可能的,现在她们在背靠燕云城,粮草运输极其便利的情况下,还丢着一座城池。要是想打进禹国境内,需要的兵力物力起码翻一倍,且注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硬仗。
若是这次能胜,趁着双方和谈时要他们交出黎将军呢?
似乎可行。只不过有点麻烦的是,黎望现在还有通敌的罪名,到时候和谈的条件肯定是圣上来定,他会同意吗?
不管了,谢清棋决定把这个麻烦交给萧明烛去解决,她只要保证能赢就好。
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黎望人在哪里,人还活着。
两军交战之际,要去敌国境内找一个战俘,还是一年前的战俘,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况且,派谁去呢?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黎望长什么样子。
谢清棋很头疼。
铁红袖见她时而蹙眉,时而盯着地面发呆,以为她是心疼那位将军,觉得自己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便将药瓶收进袖子里,道:“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就在此时,谢清棋眉眼忽然舒展开,眼睛一亮,看向铁红袖。
铁红袖不明所以,不明显地向后退了一小步,低头避开谢清棋视线。怎么办?她不会想用同样的方式对待自己吧?早知道就不说她们那边虐待那位将军的事了,还说得那么详细。
“如果我放你回去,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铁红袖抬头:“啊?”
数日后,萧明烛下了朝,怒气冲冲地递给黎淮音一份军报,冷笑道:“大战在即,谢清棋居然敢瞒着所有人,把禹国那位公主给放了回去!她眼里还有没有朝廷,有没有军法!她以为先斩后奏就没事了是吗?”
黎淮音接过,眼睫眨了两次后,便看完了所有内容。她明白萧明烛没有在朝堂上公然讲此事,便是暂时没有降罪谢清棋的打算。
萧明烛缓下语气:“你当初口口声声说与她是两心相悦,现在出了这件事,不要告诉我你还是相信她没有一点其他的心思。”
黎淮音沉默片刻,避而不答:“殿下,大敌当前,您关注的似乎不应该是这个。”
“我当然知道,否则就派人将谢清棋给绑回来了!”萧明烛看着黎淮音,道:“我是担心你,若她真的有二心,你不会像上次那样……不吃不喝伤害自己身体吧?”
黎淮音无奈一笑:“殿下,若她真的有意,难道不应该将人带回来吗?怎么会反而放人离开呢?”
萧明烛皱眉:“她敢带回来,你看姑母会不会打断她的腿!本宫也绝对不会轻饶了她。”
“她不会的。”黎淮音声音越来越轻,不知道是说给萧明烛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她也想相信谢清棋,可为什么寄给她的书信中具体到连一日三餐都说了,这么大的事情却提也不提呢?
没有将人带回来,除了不喜欢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谢清棋真的很爱那位公主,爱到愿意满足她的心愿,让她回到自己的国家。
黎淮音表面平静,心里的波涛却在疯狂翻涌,每一下都重重拍打在心脏上,又闷又痛。
如果谢清棋回来后亲口说不喜欢自己了怎么办?或者谢清棋依然喜欢,但也确实曾对那位公主动过心怎么办,自己还能接受这样的爱人吗?
若是接受了这一个的出现,哪怕她存在的时间很短暂,以后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出现吗?
黎淮音发现自己居然在犹豫的时候,绝望地闭上了眼,一时间喉咙处的窒息感更强烈了。
萧明烛见她脸色有些差,担忧道:“怎么了?”
“没事。”黎淮音艰难开口,勉强维持着镇定,可嗓音还是有些哑:“殿下,她这么做应该是有自己的计划,等人回来再问清楚吧。”
“你放心,我不会在这个关头怪罪她、影响军心的。”萧明烛见她这时候还在为谢清棋说话,轻叹道:“无论如何,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花只会开谢,女子却会抉择。就算确有其事,难道离了她,我们淮音就找不到如意郎君了?”
“好,多谢殿下。”
黎淮音回到家中,拾笔打算回信,却迟迟无法落笔。
她好想问谢清棋为什么这么做,想听她亲口说不喜欢别人,听她讲自始至终心里只有自己,之所以这么做是有其他缘由的。
只是谢清棋没有主动提,显然,是不想让她知道。
黎淮音犹豫许久,最终也只是如从前那样,一字一句,点点滴滴,写的尽是刻骨相思。
战场上险象环生,还是不要让她分心了。
兵部加急文书送到军营时,谢清棋正与其余几位谋士围着布防图商议事情,她割开火漆,待看到上面写的内容后,不禁眉头微蹙。
三日后便要开战,居然要她现在移防。
谢清棋展开舆图,手指缓缓移到密信指示的一个地点,那处地势低洼,一旦敌军占领高地,万箭齐发她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殿下她怎么会如此安排?阿音知道此事吗?
还有本该早早到的粮草也迟迟不见踪影……
密使提醒道:“还请将军遵照圣谕,及时改换作战布防。”
谢清棋挑眉:“你看过里面的内容了?”
“不敢,是陛下口谕,命下官在此监督将军依令行事。”
谢清棋将密信随手一放,下令道:“大人远道而来,先下去歇息吧,本将会考虑的。”
“谢将军,不是考虑,是一定要依令……”他话没说完,便被两名士兵拖着带到了帐外,大喊道:“放开我,你们怎么敢……”
谢清棋看着一旁怔愣的几人,丝毫没有给他们看信的意思,只笑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若是真按照这个布防来,阿音看到怕是要被她气死,教出这么个愚蠢的学生。
她正打算差人去喊粮秣官时,他人就自己先过来了,“禀将军,今日又裁撤了两处岗哨的炭火,若是后日粮草还不到……”
“五日。”谢清棋突然开口,“本将要你撑足五日。”
张忠瞪大眼睛,额头渐渐沁出一点冷汗,咬牙道:“是。”
谢清棋忙得焦头烂额,见谢平远掀开帷幕进来,便放下手中的事,迎上去喊道:“父亲。”
谢平远道:“我已命周勇带领轻骑去接粮草了。方才我巡视了一圈,你做得很好,起码我自认不会比你更周全了,将士们都很认可你。”
谢清棋犹豫片刻,身侧的手指松了又紧,开口道:“孩儿可能……要做些对不起他们的事了。”
萧瑞近日在府中称病不出,等着禹国那边传来好消息。倒不算是装病,他的头疾越来越厉害,时不时便发作,每次只有看到楚云卿时才会稍有缓解。
是以近些日子,萧瑞见到楚云卿心情就会大好,几乎对她百依百顺。
此刻,萧瑞便牵过她的手,笑道:“夫人,信不信你很快便能坐上皇后之位了?”
楚云卿淡淡一笑:“夫君说的,我自然信。听说陛下近日身体越来越差,已有立嘱的打算。”
“不需要。”萧瑞勾唇道:“不论他传位给谁,皇位都会是我的。”
楚云卿心中起疑,问道:“为何?”
萧瑞觉得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便将与周昌玉筹谋的事全盘托出,笑道:“萧明烛她笼络朝臣又有什么用……”
剩下的话楚云卿没再听清,她只觉得遍体发凉,整个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萧瑞。
他怎么会这么做?
楚家这次……真的要完了。
第92章 “跟我走。”
楚云卿几乎站不稳,她这些天来费尽心思拉拢林首辅,四下打点所有能接触的官员,楚家的银子流水般挥霍,总算得到了圣上更属意萧瑞的心思,明明他们的胜算比萧明烛大的。
现在全都功亏一篑。
通敌罪……楚家只怕无人能善终了,她当初怎么就听父亲的话,偏偏嫁给了萧瑞呢。
萧瑞见楚云卿抽回了手,脸上又出现了他最讨厌的疏离冷漠的表情,不悦道:“你这是何意?”
楚云卿强忍着怒意,绝望道:“你是当朝皇子,自幼锦衣玉食,享尽尊荣,怎么能做出勾结外敌的勾当?”
“还不是被萧明烛她们逼的!”萧瑞冷冷道:“你只知道想做皇后,可知这有多难?不这样做,我怎么登上那个位子!”
楚云卿提高了声音:“与虎谋皮,你不觉得可笑吗?即便他们真的扶持你登上皇位,你甘心做一辈子傀儡、处处仰人鼻息吗?”
话音刚落,有人进来:“殿下,前方传来捷报,谢将军大胜而归,已在返京的路上。”
萧瑞不敢相信,跛着腿冲到报信之人面前,“怎么可能!你确定没有听错吗?”
耳边是萧瑞的大喊和间歇的几句忐忑的解释,楚云卿耳中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了难以忍受的耳鸣声,迟迟不散。
两日后,黎淮音到了公主府,“殿下有何事,一定要我亲自过来?”
“你先坐。”萧明烛见她来,蹙了半日的眉头稍微舒展开了些,“想见燕大人一面非要有事才可以?就不能是找你来闲话谈心吗?”
黎淮音看了眼桌上堆积成小山的奏折,又缓缓移动目光,看向萧明烛。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萧明烛干笑两声,将手中的折子扔在桌上,正色道:“不与你玩笑了。刚收到军报,你自己看吧。”
黎淮音接过,微微蹙眉。
大军返京,谢清棋不回来。
这是何意……
萧明烛见她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那封信,轻叹了口气,将信从黎淮音手中抽出。
之前她故意提起禹国公主,确实存了几分逗弄黎淮音的心思,毕竟从她认识这个人以来,见到的永远是黎淮音面无波澜的样子,彷佛什么都在她意料之中。她很想看看,黎淮音这样云淡风轻的人,会不会同旁人一样,也会因心爱之人拈酸吃醋。
然而那时,她是较为相信谢清棋的,不认为她真的会做对不起黎淮音的事情。
可现在事情真的发生了,萧明烛“如愿”见到了黎淮音落寞的神情,她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身为挚友,她自然希望黎淮音得到归宿和幸福。
“也许她真有要紧的事?”萧明烛说得很心虚。
仗打完了,也打赢了,谢清棋作为此役的第一大功臣,风风光光地回京受封才是最要紧的。
她非要一个人留在那边,还不许人跟着,只说有事未完成,却又不说是什么事,显然就是心里有鬼。
萧明烛为黎淮音不值,暗骂谢清棋真是猪油蒙了心,不,还蒙了眼睛,怎么会为了一个敌国公主放弃黎淮音啊!
“也许吧。”黎淮音声音很轻。
她在心里问,到底什么事情,不能同她讲呢?到底什么人,能让谢清棋如此不舍?她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
曾经的谢清棋能为了她抗旨,宁可不要性命也不愿娶旁人。现在,她是不是也能为了另一个人,愿意放弃高官厚禄,放弃父母亲人,还有……放弃自己。
从前的百般情意都化作了尖刺,一根根扎在黎淮音心上,越是甜蜜,越是尖利。
萧明烛还想再说些安慰的话,突然有人通传三皇子妃想要见她。
楚云卿?
萧明烛有些惊讶,她能有什么事需要亲自来见自己?可疑问归疑问,她脸上还是带了些不明显的笑意,“请她进来。”
黎淮音起身:“殿下有事要谈,我先回去了。”
“不必,你留下听一听。”萧明烛不觉得楚云卿找她会是什么私事,所以丝毫没有打算让黎淮音回避的意思,“若真是麻烦事,也省得我再派人传信找你商量了。”
她觉得,黎淮音现在需要忙些其他的事情,就当暂时转移一下谢清棋带来的伤害。
听她如此说,黎淮音只好坐了回去。
楚云卿跟着公主府的下人进来,不久后便远远见到一个身影立在檐下,是萧明烛。而且,似乎是在等她。
“三嫂。”
萧明烛待她走近后,神色如常,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楚云卿听到这个称呼,心里的难为情又增加了几分。想起上次在医馆,她提醒萧明烛要叫她“三嫂”,一再强调自己与萧瑞是夫妻,让她这个“外人”不必费心。
当时,这个“外人”已经救过她一命,如今,她又要来找这个“外人”,为楚家谋一条生路。
楚云卿进门后,一眼看到了坐在一侧的黎淮音,第一反应是果然如传闻所言,新科状元早已归于大公主一派。
第二反应就是,萧明烛站在门外,她竟然可以淡然地坐在屋内,且萧明烛知道自己要来,也没让此人回避,两人似乎……并不是简单的君臣关系。
黎淮音和楚云卿是见过的,可她现在是燕照雪的模样和身份,萧明烛便简单地走个过场,介绍两人认识。
然后问道:“三嫂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楚云卿看了眼黎淮音,欲言又止。
萧明烛笑道:“无妨,燕大人不是外人。”
很短的沉默过后,楚云卿开口:“萧瑞拿到了禁军虎符,想要造反。”
平地起惊雷。
皇宫,萧明烛神色匆匆,一把推开殿外的太监,“本宫有急事要见父皇。”
“殿下,陛下还在休息,您……”
萧明烛上了台阶,被两名带刀的御林军拦在门外。
小太监从后面小跑上来,提醒道:“殿下,陛下说了不许人打扰,您晚些时辰再来吧。”
萧明烛皱眉道:“你立刻进去通传。”
见小太监不动,她冷声道:“若是本宫硬闯,你,还有你们,敢杀我吗?耽误了大事,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抵?”
两名御林军低头,不敢与她对视。
小太监进去后没一会儿,便出来道:“殿下,陛下让您进去。”
“父皇。”萧明烛快步走到病床前,急道:“萧瑞他拿到了禁军虎符。”
这意味着什么自然不必多说。
萧还听到这个消息,连忙过去查看虎符,果然不见了!他一口气没上来,本就羸弱的身子因为咳嗽剧烈颤动起来,不敢相信:“他是什么时候……拿走的,朕居然……完全不知!”
萧明烛道:“是,贤妃娘娘。”
想起果然半日不曾见贤妃了,萧还怒道:“这个逆子,他想做什么!”说着又咳起来,几乎没办法站在地上,手扶着椅子,半弓起身体。
“父皇,当务之急,是要调崇州守军赶来支援,否则只凭三千御林军,只怕撑不了两日。”
“好,好,你说得对,快派人去调军。”萧还连忙找出崇州守军的虎符,交给了萧明烛。
萧明烛注意到他在将虎符递给自己时犹豫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
出了殿门,萧明烛将虎符收起来,全然没有要用的意思。
她找到黎淮音,抿嘴道:“御林军就交与你调配了。”排兵布阵,守城之法,她自知远不如黎淮音。
黎淮音垂眸看了眼萧明烛手上的令牌,伸手接过,点头:“好。”
萧明烛笑道:“生死攸关,你居然还能这么镇定?”听到萧瑞要造反,黎淮音的反应甚至不如听到谢清棋不回来的时候明显。
“不算镇定。”黎淮音看向自己手心,在太阳下隐约泛出一点点水光,“我不确定能守多久。”
萧瑞显然已经昏了头,即便知道谢侯爷他们已在率军返京的路上,他先通敌,再谋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坐稳皇位,可他仍然这么做了。
不管结果如何,他一定会杀萧明烛。
萧明烛勾唇:“尽力就好。”
楚云卿从公主府走后,片刻也没停地赶往了楚家,若是萧瑞知道她泄露了消息,只怕不会放过她。
“父亲,母亲,你们抓紧收拾一下,我们立刻出城!”楚云卿语气焦急,再也不似在公主府时的故作镇定,声音发颤:“萧瑞要谋反,我已向大公主报信,他绝对不会放过我们。”
楚父手中的茶盏“啪”地掉在地上,“什么……三皇子他……真要…”
楚云卿催促:“没时间多说了,你们快收拾些金银细软,其他东西一概不要,我已让人在门外备好马车。”
“不对啊,卿儿,三皇子若是能成,你就是皇后娘娘,你怎么还要向大公主报信呢?她与我们有何干系……”楚父摊开两手,无奈道。
楚云卿倒吸一口冷气:“他怎么可能成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些,非要整个楚家跟着他陪葬吗?”
半个时辰后,楚家十几口人带着十来个箱子挤进三辆马车,楚云卿看着这些累赘的行礼,心如死灰。
楚父还在心痛:“我那一库房的古玩,还有你娘的珠宝首饰,都没了呀……”
楚云卿不理会他,对马夫道:“从西门走。”萧明烛说她会派人过去打点,送她们出城。
马车转过街角,却突然停了下来。
楚云卿掀起帘子向外看去,一队禁军站在前方,为首之人正是三皇子府侍卫统领李虎。
“下车。”李虎拔刀远远指着车夫。
楚云卿的心沉到了谷底,深吸一口气:“李统领,这是何意?”
“王妃勿怪,卑职奉殿下之命,接王妃回府,另外,请令尊令堂到府上做客。”
楚父慌乱道:“这……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李统领……”
“爹!”楚云卿厉声打断她,坐回车内,任由李虎指挥手下人控制了马车。
马车调头向三皇子府驶去,楚云卿看着昏厥的母亲和痛哭的父亲,忽然觉得这一生竟是如此的荒谬。
日头渐沉,一如她之后的命运。
楚云卿阖眼,忍不住想,若是给萧瑞的丹药再毒些,是不是就不必面临今日境地了。
就在此时,马车突然停下,楚云卿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外面传来马嘶鸣的声音,还有混乱的打斗,一只箭急速飞来,插在了楚云卿身旁的马车上,箭尖透出了车壁。
没过多久,外面安静了下来。
楚云卿不敢动作,下一刻,她看到了一只细白的手伸进来,接着,见到了一张不算陌生但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脸。
萧明烛拎了拎嘴角:“跟我走。”
第93章 “阿音,你怎么都不看看我?”
楚云卿一行人被带到了宫中。
萧明烛说完那句跟她走后一路上都没再说别的,现在也只是命人安顿好楚家的人,然后便急匆匆地出去了,不禁让楚云卿有些怀疑方才她是否只是恰好路过救了自己。
可如此紧急的时候,萧明烛应当不会有闲心出宫做其他事吧?
想到这里,楚云卿思绪中的疑团更乱了。
如此紧急的时刻,萧明烛怎么会亲自去救她?或者说,从萧瑞一开始下毒害她时,她就不明白萧明烛为何出手救她。
一直到现在,一而再,再而三。
楚云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忍不住回想方才搭上萧明烛手指的一瞬间。
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她的手很温暖,拉着自己从遍体生寒的地狱回到了人间。
本来空荡荡的房间里此刻站满了楚家的人。楚父打量着周围,小心翼翼问道:“卿儿,大公主这是何意啊?三皇子造反,她不会是要拿我们开刀吧。”
“若不是她,我们一家人已经在地下团聚了。”楚云卿声音很疲惫,耳边还时不时传来低声的啜泣,她索性出去,想着站在屋外透口气。
刚迈出屋门,就有一队御林军匆匆跑了过去,不一会儿,后边又跑过来几个慌里慌张的小宫女。
楚云卿拦下一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宫女认得她是三皇子妃,吓得呆在了原地,“是……是……”迟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三……三殿下……”
楚云卿轻声道:“他派人围了皇城,是吗?”
“是。”小姑娘声音发颤,跪在了地上,“皇子妃饶命!”其实她也不知道造反的皇子还算不算皇子,皇子妃又为何会在这里,只是下意识便想求饶。
萧明烛和黎淮音正在指挥御林军守好各宫门,见到楚云卿过来时,她只微讶了一瞬,随即便神色如常,“三嫂,有什么事吗?”
楚云卿从没有觉得这个称呼如此刺耳过,彷佛在提醒她是一个天大的罪人,可她知道萧明烛没有这个意思。
而且,在外面造反的,的确是她的丈夫,她确实有罪。
楚云卿有些难为情:“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你什么?”她能帮上什么呢,她的命都要靠萧明烛来救。
“不必,三嫂照顾好自己就好。”
似乎觉得这样说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萧明烛多说了一句:“萧瑞正带人准备攻打正阳门,我过去看看,三嫂和燕大人待在这里吧。”
她话音刚落,楚云卿便道:“我和你一起去。”
语气很急切。
萧明烛和黎淮音同时看向她,眼中写着困惑。
楚云卿垂眸,解释道:“由我来指控他的造反行径,旁人应该会多信几分。”
正阳门城楼上,晚风吹得凉飕飕的,一点不像春日,更像要入秋一般。
萧明烛穿了战袍,眯起眼睛望向下方,黑压压的禁军如潮水般列在皇宫前方,刀枪如林。
萧瑞亲自来到阵前,骑在马上,紫金蟒袍分外刺眼,高声道:“明烛,你挟持父皇,软禁臣子,意图谋反。今日我率王师前来勤王救驾,你若还有良知,早早打开城门,也免了这许多无谓的伤亡。”
萧明烛瞥他一眼,冷声道:“萧瑞,你偷拿禁军虎符,父皇早已知晓,你必败无疑。”目光缓缓前移,扫过众人:“至于你们,当真要跟着他做乱臣贼子吗?”
禁军中出现了微小的骚动,但很快平息了下来。
萧瑞眼中闪过一丝阴翳,怒道:“萧明烛,你趁父皇病重把持朝政,结党*营私,如今还敢污蔑本王,禁军将士们,随我诛杀逆贼,救出陛下!”
“殿下,收手吧。”
这声音……萧瑞见楚云卿从萧明烛身后走来,表情瞬间凝固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自己不是让李虎将她带回王府吗?对了,李虎呢?
萧明烛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半步,将楚云卿半个身子挡在身后。
楚云卿面容有些苍白,凄然一笑:“殿下,你我夫妻一场,却因我得知了你要造反的事情而派人杀我灭口,幸好大公主及时出现,将我救下。”
听清她说什么的前排将士一片哗然,萧瑞脸色铁青:“胡说什么!萧明烛,你为了污蔑本王,竟然派人挟持我的夫人!”
楚云卿举起一叠信件:“这是萧瑞命人与禹国密使往来的信件,他为了赢,想要害死谢将军,以此换禹国扶持他继位。”
“贱人!”萧瑞突然暴怒,头疼欲裂,下令道:“不要听叛妻逆贼之言,攻城!先入皇宫者赏千金,封万户侯!敢违令者,斩!”
一瞬间,禁军如潮水般涌来。
“放箭!”
一声令下,御林军拉满弓弦,箭矢如蝗。
萧明烛转身,手臂隔空挡在楚云卿身前,话却是对暗卫说的,“送皇子妃回宫。”
下面的禁军倒下一波又来一波,宫墙下的尸体堆积得越来越多。
“报,周昌玉另带了一队禁军攻城,宣武门告急。”
萧明烛皱眉:“你先带一队御林军过去支援,我随后就到。”
刚下城楼,她就见楚云卿脸色惨白地站在城墙下,整个人看起来分外虚弱。
她怎么没回去?
萧明烛走近:“三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听到她声音后,楚云卿脸上好像出现了一丝厌恶的神情。
楚云卿抬眸看她:“殿下。”
萧明烛唇线绷直了一瞬,又松开,拉过楚云卿的手,边走边说道:“这里危险。”
楚云卿视线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任由萧明烛一路带她到了奉天殿。
黎淮音根据前方战报不断调整着布防图,一道道命令派下去,明明从没带过兵,可三千御林军在她手下,如臂使指。
萧明烛在各个城门奔走,亲自督阵,一夜未曾阖眼,直至天明。
她知道黎淮音身体不好,趁着城外叛军在修整,便让她抓紧时间休息会儿,“你若晕了,我们可就要成为逆贼的刀下亡魂了。”
黎淮音唇色很淡,带着面具也遮掩不住疲惫,轻声道:“一刻钟后叫醒我。”
或许是不习惯撑在桌子上睡觉,黎淮音睡得很不安稳,她梦到了与谢清棋相遇前的一些事。
与这个谢清棋。
先是禁军铁桶般封住了黎府所有出口,粗暴地踹开一扇扇雕花房门,将门房老仆踉跄着推到院子中,……
画面一转,是她成婚当日。
虽是世子大婚,但整个定安侯府都不见什么喜色。
黎淮音跪在房门外,膝盖埋进一拳深的积雪中,一个嬷嬷过来给谢清棋送酒,临走路过她时踢了一脚……
日夜轮换,唯有冬日呼啸的寒风一如既往,冰冷刺骨。
黎淮音身上落下一道鞭子,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堪入耳的辱骂声,她早已麻木,听到那老嬷嬷骂得激动了,便知道下一鞭子又要落下。
可这次她猜错了。
谢清棋阻止了那人,还想将身上的狐皮大氅给她披上。她说她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她果然做到了。
之后的日子里,她彷佛换了一个人,对黎淮音无微不至,为她治病,为她找回青榕红莺,为她挡剑,为她抗旨,为她哭,为她笑,为她……
谢清棋与她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一帧帧放映,画面越闪越快……
黎淮音眼皮轻颤,醒了过来。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手臂传来一阵酸麻,黎淮音缓缓将手臂从桌子上放下来。
“这么快就醒了?”萧明烛走来,无奈道:“这还不到一刻钟呢。”
“无妨。现在是什么情况?”
萧明烛脸色凝重:“萧瑞集结了所有禁军在宣武门,似乎打算拼死一战了。”
宣武门外,禁军架起云梯,不要命地往前冲,城墙上密密麻麻的人往上爬,像是迁徙的蚂蚁。
滚木和石头不断砸下,伴随着禁军的哀嚎和骨碎声。
朱漆宫门上订满了箭矢,如刺猬一般。二十余名士兵推着攻城槌,一下下撞击着,震得门闩嘎吱作响。
一天一夜,宣武门下,尸横遍野,血染宫墙。
萧瑞中间离开了一段时间,再回来后便发了疯一般,吼道:“先登者封万户侯,赐免死金牌,立先登碑!”
有一人刚扒上城墙,被萧明烛一剑封喉,剑锋染红,热血溅在她脸上。
“取萧明烛首级者,赏万金,封国公!”
奉天殿。
“燕大人,宣武门守军已折损七成,箭矢将尽,滚木和礌石也所剩无几……”
黎淮音听着报上来的伤亡情况,知道守军撑不过今夜了。
此时,萧明烛满身是血地走进来,道:“有将士冒死送信,说崇州守军被胡先右的部下拦在了路上。”
说着自嘲一笑:“我以为只有我不需虎符便能调一方守军,原来他也有后手。”
黎淮音道:“殿下不必自责,胡先右未必被萧瑞收于麾下,他应是没想到萧瑞会反,反而认为崇州守军此举是谋逆。”
又是一声巨响,城门处的惨叫骤然传来,萧明烛的亲卫浑身是血冲进来,“报——殿下,城门已破,叛军要冲进来了!”
萧还由身旁的太监扶着,步履蹒跚地走进来,彷佛一夜之间老了,喘息道:“这个逆子,朕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弑君!”
萧明烛道:“父皇,您不必来这里,皇兄不过是想要儿臣的项上人头。我只求父皇写下禅位诏书时,能否保全燕大人和……三嫂的性命。”
楚云卿站在一侧,猛然抬头,震惊的目光中掺杂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萧明烛从头至尾,没有看她。
御林军死守在宣武门处,禁军源源不断地涌向缺口,萧明烛出了大殿,对身后的几名暗卫吩咐:“不用跟着我了,若是叛军杀进来,你们有机会先护着燕大人和三……楚云卿走。”
萧明烛走到宣武门,呼出一口腥气,提剑杀了上去。
她与众将士同生死,共进退。
拼杀了近半个时辰,萧明烛逐渐力竭,眼前发黑,耳畔嗡鸣,就连手中剑刃都变钝了。
就在她以为要死在这里时,叛军的攻势忽然弱了下来。
宣武门外,传来震天动地的马蹄声!
叛军阵型大乱,惊恐回头。
只见一支银甲铁骑,奔袭而来,下一秒便冲进了叛军之中,所到之处,杀人如砍瓜切菜,一个个头颅滚落地上。
凤羽营和后面的武卫营常年征战,战力哪里是京中禁军能比的,这种战斗,简直是单方面碾压。
萧瑞看清领头之人,眼中怒火滔天,绝望道:“她怎么会来?”
“臣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谢清棋垂首抱拳,眼角余光不自觉地掠向御座右后侧——
阿音身上衣袍有些皱,她是不是辛苦了很久……两月未见,怎么又瘦了些,没有按时吃药针灸吗?阿音怎么都不看自己,一点都不想念她吗?
谢清棋面上维持着平静,可手上突起的青筋却一览无余地暴露了她的心思。
萧还亲自扶起来谢清棋,欣慰道:“此番多亏你……”
话音未落,萧明烛身子突然一晃,一手撑在身旁的椅子扶手上,才堪堪没有倒下。
“殿下?”谢清棋关心道。
无人注意的角落,楚云卿下意识伸出的手,又缓缓收了回来。
萧还吩咐道:“先将逆贼萧瑞押入天牢,其余叛军听候发落。”
惊心动魄的一晚算是过去了,萧还让众人先回去歇息,有事明日再议。
待众人走后,萧明烛看向站在原地的楚云卿,虚弱开口道:“三嫂,可以麻烦你扶我回去吗?”
谢清棋一路跟在黎淮音身后,刚想伸手时,恰好有宫人匆匆经过,她急忙缩回手,心虚地咳了一声。
黎淮音仿若未闻,只向前走着。
经过一处阴影时,谢清棋将人一带,拥入了自己怀中,低头贴在她耳边:“阿音,你怎么都不看看我?”
第94章 她要去见谢清棋,现在。
熟悉的怀抱和气息,哪怕分开许久,还是能在一瞬间让人回忆起曾经最亲密的时刻。
黎淮音没忍住,放任自己贪恋了一息,可下一刻心里的委屈就如浪潮一般席卷而来,盖过了将将泛起的一缕温暖。
是曾经最亲密……
这几日,她在殿内不眠不休地指挥御林军守卫皇宫,即便身心都疲惫到了极点,仍是忍不住想谢清棋此刻会在做什么。
是与别人饮酒赏月互诉衷肠,还是扬鞭跃马踏雪惊鸿呢?应该是后者吧,听说,那位公主甚爱武学。
哪怕面临生死攸关的时刻,哪怕想到再也见不到谢清棋,就此殒命今夜,都没有此刻委屈。
都没有此刻谢清棋假装无事发生一般抱着她委屈。
为何又回来找她呢?
“放开。”
黎淮音的声音非常清淡,甚至可以称为冰冷,在谢清棋愣神的一瞬,她挣开了谢清棋的手臂,退开一步。
强压着喉咙上涌的酸胀,艰难道:“请世子,谢将军,自重。”
谢清棋一头雾水,让她自重?她与阿音何时这么疏远了?
“阿音,怎么了?”谢清棋问。
阴影之中,她没看到黎淮音身侧紧紧握着的手。
黎淮音轻轻摇头:“时辰很晚了,想必萧夫人很想见到你。”
谢清棋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阿音在赶她走。
两月来时时刻刻的思念、这几天日夜兼程的疲惫、还有听到萧瑞谋反时恨不能马上飞过来的紧张担忧,在此刻尽数化作了委屈。
“那你呢,你不想见到我吗?”
两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长到让谢清棋日日思念感觉在边境熬过了两年,长到能让两人从浓情蜜意到寡淡疏远,长到……谢清棋在这期间犯下的罪,可能她行医救人一辈子也无法抵过。
想到这里,谢清棋忽然释怀了几分,刚好,分开刚好。
既不会连累阿音,也不必让她伤心,没想到两全的法子就这样自然而然发生了。
谢清棋见她神色疲惫,不忍为难她,便不再理会方才没得到回答的疑问,轻声道:“我送你到宫门处吧。”
叛军之乱刚平息,她不放心。
送黎淮音到了马车旁,谢清棋轻轻提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可是不论你想不想见我,明日我都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又补充:“算是个好消息,所以希望阿音今晚可以睡个好觉。”
黎淮音定定看着谢清棋,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告别的意味,唇角扬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转身走了。
回到公主府,萧明烛整个人累得快要虚脱倒下,脊背不似平时挺得笔直,脸上的疲态让她看起来更近人情了几分。
此刻,她有些不自在地看向楚云卿,试探问道:“三嫂今晚……在我府中留宿?”
楚云卿抬眸看向萧明烛,眼睫眨了一下,似乎随着思考在轻轻颤动,向来洞悉世事的眼中带着几分不解。
萧明烛垂着的手指屈伸了几下,想要收回方才那句话。是她邀请楚云卿送她回府,天色这么晚了不住这儿还能去哪?
只好轻咳一声,笑道:“三嫂现在回去我也不放心,就暂住一晚,明日我同你一起进宫。”
明明楚家的人都被安置在了宫中,她也不明白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带楚云卿回来。
沉默,然后是一声低沉的叹息,楚云卿问道:“殿下叫我三嫂,是还将我同萧瑞看作一体吗?”若是这样,楚家仍然罪责难逃。
她问的很没有底气,毕竟当初正色提醒萧明烛该称呼三嫂的是她,如今不让人称呼的也是她。她凭什么要求一位嫡长公主,还是将要继承大统的公主,听她的话?
萧明烛轻抿嘴角,“你将他谋反之事告知于我,自然与他不是一体。那日我亲眼所见他派人截杀,自然也说明楚家没有参与这件事。”
楚云卿见她特意多说一句楚家,便知自己的心思瞒不过萧明烛,会心笑道:“多谢殿下。”
萧明烛点点头,似是随意问道:“不称呼三嫂,那要称呼你什么?楚小姐?或者……云卿?”
听到后面的两个字,楚云卿一怔,似乎没想到萧明烛喊出来会如此亲切,微微偏过头,道:“殿下随意。”
萧明烛没有掩饰眼中的笑意,命人喊来两个婢女,对楚云卿道:“卿卿,你有什么事吩咐她们就好。”
楚云卿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微微蹙眉。
卿卿?
翌日,金銮殿上,萧还自病后第一次临朝。
昨夜的血腥犹在眼前,萧瑞谋逆,攻破宣武门,直逼内廷,若不是大公主和燕照雪调御林军死守宫门,拖到了谢清棋班师回来,只怕此刻的朝堂,已经易主。
此时,自然是要论功行赏。
“明烛。”萧还唤她,语气罕见的温和。
萧明烛行礼:“儿臣在。”
“你临危不乱,调度有方,朕心甚慰。即日起,加封你为镇国昭阳公主。”
萧明烛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叩首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燕爱卿。”
“朕记得,殿试之时你的策论便精妙绝伦,不想还能调兵遣将,实是文人风骨,武将肝胆,兼而有之。”
黎淮音神色不变,道:“臣,只是尽了本分。”
萧还虚弱笑道:“好,好一个本分!既如此,朕就擢升你为翰林院学士,兼领兵部侍郎。”
“谢平远,谢清棋。”萧还目光深沉,笑道:“既是一家,朕便将功劳算在定安侯府的继承人身上。谢清棋退敌有功,又救驾及时,朕就加封你为骁骑大将军,统辖北境三军,另继承定安侯府爵位之时,升为公爵。”
满朝哗然。
本就是世袭罔替,谢清棋升为公爵,以后谢家岂不是代代国公?
谢清棋眼神黯淡,没有丝毫欣喜之意,叩首谢恩。
“昨夜有功之士,按例封赏,退朝。”
百官惊了。陛下这就退朝了?
有功之士该奖,那造反之人……不处罚吗?
一时间,谁也猜不透圣上的心思,但这种时候,讨好大公主总归没错的。
萧明烛刚走到殿外,便被一群人拥在中央,她简单应付了几句,抬头见到黎淮音与谢清棋不紧不慢地并排走着,有种莫名地默契,就连衣袂扬起的弧度都彼此呼应。
她忽然就有些想去看看楚云卿。
萧明烛收回目光,再看这群老头便愈发不顺眼。
谢清棋跟着黎淮音回到燕府,怔愣地看着黎淮音递过来的茶,垂下了眼。
即便昨晚想了整整一夜,劝了自己一夜,分开对阿音更好,可真的切身体会黎淮音的疏远时,她还是忍不住难受。
“已经把我当作客人了吗?”谢清棋自嘲一笑,什么时候她们坐下的第一件事是倒茶?还要亲自递给她。
黎淮音扫了她一眼,本不想开口,可她很讨厌谢清棋误会自己的样子,淡声道:“你唇上有血迹。”
眼白还布满了红血丝。赶路回来就不喝水了吗?
虽是如此想,可若谢清棋再晚到一些,甚至晚半个时辰……后果不堪设想。
谢清棋舌顶上腭,生生压住了舔嘴唇的冲动,饮了一口茶。她知道黎淮音不会说谎。
因着这一份关心,她心里又暖了几分,觉得口中的茶也甜丝丝的。
黎淮音想问她,为何在信中说晚些回来,又为何来得最快,是不喜欢那位公主了还是反被人抛下了,可开口后只是问:“你昨晚同我说,要告诉我一个消息,是什么?”
“我找到你父亲了。”谢清棋说得很平静,却在说完后小心觑着黎淮音的脸色。
屋外传来几声清脆鸟鸣,衬得室内更加寂静。
黎淮音怔在原地,眼睫轻颤,几下之后,眼眶中漫上了一层水雾,“……当真?”她嗓音哑了,搭在桌上的手用力到发白。
“我父亲他……他在何处?”黎淮音有些慌乱,站起身急切地看向谢清棋。
谢清棋也站起来,安抚道:“阿音你先别着急,我找到黎将军时,他状况不是太好,不过并无性命之忧,只是有些……不认人。我急着赶回来告知你消息,便先托人照顾,估计过几日便能将黎将军带回来。”
黎淮音眼泪落下:“多谢。”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可还是带着明显的颤声。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谢清棋叹笑一声,“这次能带回黎将军,其实多亏了你。”
见黎淮音不解,谢清棋从胸前取下那把长命锁,在手中紧握了一下,才缓缓递过去。
“黎将军一开始并不让人接近,我当时身边又没有旁人,拉扯时它掉了出来,谁知黎将军看到后就安静了,还……叫了你的名字。”
“现在,物归原主。”谢清棋低声道。
直到谢清棋走了很久,面前的那杯茶凉得彻彻底底,黎淮音才忽然发觉,她是不是误会了她?
谢清棋是在哪里找到的父亲?什么时候去找的?
不可能是在两军对垒之际,至少,至少会等到打完仗。
她方才说,当时身边没有旁人……难道她写信晚归是因为……
想到这个可能,黎淮音心脏忽然又酸又疼,几乎让她无法呼吸,胸腔内一下下用力的搏动,似乎在惩罚她,为她对谢清棋的不信任。
她要去见谢清棋,现在。
第95章 “微臣谢清棋,有罪。”
黎淮音从来没觉得去定安侯府的路有这么长,从前总是谢清棋跑来找她,几乎日日都来,而她只需待在府中静待,以至于从心里觉得见到谢清棋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不知何时,她好像习惯了谢清棋的付出,从心里认为谢清棋应该围在她身边,以至于她仅凭一封信和一些道听途说的传言,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对谢清棋失望疏远。甚至谢清棋帮她找到父亲这样大的恩情,她都只道了句谢。
凭什么呢?
马车平稳向侯府驶去,黎淮音坐在里面,垂眸看向手中的长命锁,想起来一些往事。
在她七岁那年,京中寒雨连绵,黎淮音本就体弱,寒气侵体后便大病了一场,浑身滚烫高热不退。京城稍有些名气的郎中请了个遍,都摇头叹息,无计可施。
黎望和秦素两人看着女儿受苦心急如焚,且黎望那时已接了西征的圣旨,耽误了出征的日子差点被圣上降罪。秦素更是日日吃斋念佛,向上天祈求,可黎淮音仍不见好转。
直到某日,黎府外来了个灰袍道人,头戴斗笠,背负一柄破旧拂尘,口中喃喃道:“此女命格贵重,有‘文曲辅弼、登阁拜相’之兆,今逢劫煞,若再耽搁,只怕时日无长。”
门房见他煞有介事的模样,忙去回禀了主人。
黎望和秦素不敢耽搁,将人请入内室。道人立于榻前,片刻之后从袖中取出一把长命锁,锁身古朴,背面是一副奇特的纹路,像是某种符印。
道人将锁置于黎淮音颈间,指尖在她眉心一点,低声道:“此锁可保她平安。”
秦素含泪叩谢,黎望命人拿出重金,可道人却摇头,目光深远:“此女日后还有大机缘,此锁只是引子。待黎将军此次得胜后,还望善待城中百姓,莫造无端杀孽。”
黎望应下,道人不再多言,离去后身影隐于雨幕中,竟似凭空消失一般。
当夜,黎淮音的高烧便退了。
谢清棋第一次要随军出征时,虽只是去运送粮草,可黎淮音终究不放心,将此锁送给了她。谢清棋起初推拒,说长命锁是父母对孩子的祝愿,她不能要。
可当黎淮音说这算作给她的定情信物时,她眼睛唰地一亮,开心地收下,捧在手里像捧着全天下最贵重的宝贝。
现在她说要物归原主……
“燕大人。”
前方响起一道女声,打断了黎淮音的思绪。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渐渐缓了下来,黎淮音掀起帘子一角,见来人是萧明烛的亲信。
女子走到她近前,耳语道:“公主殿下已控制了各宫门,请大人即刻进宫拟诏。”
黎淮音一怔,缓缓道:“殿下……动手了?”
“半个时辰前,御林军已换防,殿下说,不必再等了。”
是了,今日在殿上,圣上只封殿下为镇国公主,一不立她为储,二不问罪萧瑞,殿下又怎么会只想要这样的虚名。此次崇州守军来京,正是一个机会。
黎淮音明白,萧明烛并不是缺少一位代拟圣旨的翰林,而是在等她过去,做史书里并肩而立的新朝执笔人。
可谢清棋……
黎淮音罕见地露出了着急的神色,“能否先让我去定安侯府一趟?”
女子只道:“燕大人,公主殿下还在等您。”
马车到了宫门外,有一顶官轿在等着接黎淮音,说是陛下特意安排的。
“来了。”
萧明烛的声音自高阶上传来,她斜倚龙椅坐在金銮殿前,玄色朝服上有一道深色印记,不远处还有一滩未来得及清洗的血迹。
前面的龙案上搁着玉玺,被它压在下面的明黄绢帛随风无力摆动。礼部尚书跪在一旁,两朝元老林首辅垂立在侧,一语不发。
萧明烛:“燕大人,拟诏吧。”
黎淮音上前接过朱笔:“请陛下示下。”
萧明烛扫向台阶下众人,启唇道:“第一道,废旧历,立新元。第二道,命燕照雪任首辅之位。”
黎淮音顿了顿,看向萧明烛。
“林首辅自认年事已高,难当重任,已向朕请辞了。”萧明烛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楚。
谢清棋听到萧明烛即位的消息时正打算去医馆,虽没有料到会如此快,但也仅仅吃惊了一瞬,就坦然接受了,甚至心底里有些庆幸。
结局本就该她做女皇,阿音为首辅。
于掌柜和几个伙计正在忙,两月未见,谢清棋与他们简单聊了几句,随后去找几个女孩,吩咐今后不必再做记录之事。
“想要学些医术的,可以继续留在这里,花云会教你们。若是对此没有兴趣,想要另谋生路,可以领一笔钱走。”
谢清棋将几袋银子放在桌上,又拿出让她们签下的做工契,歉意一笑,“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还有你们的家人。从今日起,你们自由了。”
几个女孩虽不知谢清棋的真实身份,可亲人在她手中,平日记录的也都是些官宦富商家小姐的事,心里总也惴惴不安,眼见面前的遣散费足以让她们几年内衣食无忧,犹豫片刻后便陆续有人离开。
最后,只剩花云和品儿留下了。
见东家有话要对花云说,品儿很有眼色地退下,却被谢清棋叫住。
“留下的也有钱。”谢清棋眼神示意桌上,那里还剩着两袋银子。
等品儿走后,谢清棋对花云道:“不必因我教了你一些东西,就不好意思离开。”
花云摇头,认真道:“是我自己想学。东家两月前教我的几套针法,我已练得很熟。您给我的医书也看完了,只是其中有些地方还不太明白。”
她说完,看到谢清棋似乎松了一口气。
“不必着急,你很有天赋,也足够努力,将来肯定能有所成就。”谢清棋说完后,让她将医书拿来,一点一点耐心给她解惑。
半个时辰过去,花云收起书,看着欲言又止的谢清棋,轻声道:“我的问题问完了,东家有话不如也直说?”
谢清棋手掌在桌上撑了一下,起身,有些难为情道:“有一事,很麻烦,但我希望你能帮我。”
“东家请讲。”
“除了给燕小姐针灸外,若有一日,有人告知你找到了天山雪莲的下落,希望你能够立刻赶过去,按照我说的法子将它制成药材。”
花云点头:“自当遵从。”
谢清棋摇头:“这不是命令,是请求。作为答谢,我将悬壶堂留给你。”
花云愣了:“东家,您要……”
谢清棋摊手,随意笑道:“我当甩手掌柜。”说着又走过去取出一本书,打趣道:“再多教你一些吧,总不能让你以后只会给燕小姐治病。”
黎淮音从宫里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萧明烛不放心,派了一队御林军护送她回去。
走出一段距离,黎淮音突然对车夫道:“去定安侯府。”
不愿等到明日了,她每时每刻,都在想谢清棋。
“燕大人,我们世子今日不在府中。”门房见到她身后的阵仗,说话声都小了许多,“您要不先进府,小的这就去回禀侯爷和夫人。”
“不必麻烦。”黎淮音站在和她声音一样清冷的风中,就这样等谢清棋。
门房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低着头盯着地面看。只是通传一下,哪里就麻烦他了,现在这样才是折磨呢。
半个时辰过去,黎淮音看了眼身后还等着回去交差的众人,淡声道:“走吧。”
新帝登基的第一次早朝,可谓暗流涌动,热闹非凡。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众人都在心里猜测,这位陛下的火要烧多少,烧多久。
仅仅一日之隔,平反的人成了造反的人,令人唏嘘。
早早站队萧明烛的官员得意洋洋,中途投奔的萧瑞党暗自庆幸,那些从未相信女人能称帝的官员则是惴惴不安,如芒在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即日起,革除丰士奇礼部侍郎之职,由郎中苏远道接任,兵部尚书郑源调任工部,其职由……”
一连串任免被萧明烛身旁的女官念起,每一句都彷佛一道惊雷炸响在朝堂上。
被点到的大臣或面如死灰,或喜形于色,无一人敢出声质疑。
萧明烛轻敲龙椅扶手,扫视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冷声道:“接下来,朕要宣布对谋逆者的处置。”
“三皇子萧瑞,通敌叛国,意欲谋反,即日起囚禁天牢,永不得释。其党羽五十余人,明日午时问斩。周昌玉畏罪而逃,朕已命人去四处搜捕。”
有人出声求情,被萧明烛命人剥去官服,拖了出去。
“还有人要为他们求情吗?”萧明烛环视众人,满意地点点头,“退朝。”
这时,谢清棋突然出声:“微臣有事启奏。”
不知道谢清棋想做什么,黎淮音偏过头,定定地看着她。
如今两人一个首辅,一个未来国公,又是骁骑大将军,上朝时自然都站在最前方。谢清棋向前迈了一步,黎淮音便只能看到她侧脸,依然很好看,只是皮肤不如从前那样细白了。
萧明烛已经站起身打算走了,见谢清棋突然站出来,微微蹙眉,“有事容后再议。”
她还没追究谢清棋与那位敌国公主的事情,这人还如此不识好歹,非要在她立威时提出反对吗?
谢清棋跪于殿前,叩首道:“微臣谢清棋,有罪。”
“谢卿,你这是何意?若真有什么事,等下你同朕和燕大人细说。”萧明烛以为提了黎淮音,谢清棋能够识趣一些。
谁知,谢清棋继续道:“与敌军之战,臣为求胜,给将士们服用了……禁药。服下后可五日不饥,精神百倍,但……有损寿元。”
有大臣的笏板“啪”地掉在地上,瞪大了双眼。
那可是……八万将士。
萧明烛缓缓坐回了龙椅,声音冷得似冰,“你从哪里得到的此药?”
谢清棋声音沙哑:“臣从一本医书中偶然看到,此书已毁,且当时研制时陛下派去的几位御医并不知情。”
“你竟敢给我兄长吃毒药!”昭武校尉赵炎从武将中冲出来,一把抓住了谢清棋的衣领。
萧明烛:“放肆!”
禁卫立刻上前,将赵炎拉开。
萧明烛转向满朝文武,“众卿以为,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朝堂上又分成两派,文官大多要求严惩谢清棋,以正国法,以安军心。几位老将沉默不语,神色复杂。
更多的人,猜不透这位陛下的心思,不敢置喙。
萧明烛不说话,渐渐地,满朝寂静。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你是不是也吃了禁药?”
谢清棋还跪在地上,余光看见黎淮音缓缓向她走来,便将视线转向了另一侧。
“谢清棋。”
黎淮音喊她,声音听不出喜怒。
萧明烛轻咳一声,道:“谢卿,先起来回话。”好歹是大将军,还跪着呢,淮音怎么就径直走到人面前了?
文武百官都有些傻眼。
首辅大人怎么直呼同僚名讳,两人莫非有嫌隙?
心思活络些的,想通了其中关窍,连忙小声同旁边的人嘀咕:“听说燕大人和谢将军从前来往密切,后来,谢将军与禹国那位公主拉扯不清……”
“原来如此,这岂非因爱……”两人默契地点点头,又道:“可我看陛下的意思,好像是要袒护谢将军?”
“不能吧,那可是八万将士!”
第96章 “谢清棋,娶我好不好?”
朝堂上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谢清棋身上,本以为这位先是勇退敌军,后又勤王救驾的世子将会在新朝位极人臣,谁知现在竟要面临如此境地。
黎淮音垂眸看着谢清棋,突然做了一个令满朝文武震惊的动作,她微微俯身,伸手想要扶谢清棋起来。
这一举动太过亲密,谢清棋注意到她动作,先一步起身,避开了她的手。
殿内响起依稀可闻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黎淮音的手悬在空中,手指不明显地蜷缩了一下,慢慢收了回去。
“多谢燕大人。”
谢清棋心跳如鼓,她看到黎淮音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也注意到那只瘦弱的手是如何带着尴尬一点点原路返回的。
下意识地,谢清棋就想要解释,她不是要拒绝,只是……
只是在这个时候,若被人看到她们关系非同寻常,对黎淮音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谢清棋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两人分开对黎淮音更好,可此时面对黎淮音一个关心的动作,她筑起的故作坚强的心理防线便全线崩塌,溃不成军。
或许阿音没有那么不在意她。
那晚的疏远,也许只是因为她们分开太久,阿音不习惯自己那样冒进的拥抱。
谢清棋突然难过得要死。如果她不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取胜,是不是还有可能挽回阿音的心。
萧明烛将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重提了黎淮音方才的问题,“谢卿,你自己也吃了禁药,对吗?”
“是,臣将药混在每日饭食中,凡是要上阵杀敌的将士,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服食了。”谢清棋说到最后,声音有些颤抖。
即便心里早已有了答案,黎淮音听到后还是呼吸一窒,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有大臣忍不住开口:“八万将士折损寿命,何其残忍!”
“陛下,萧瑞通敌导致粮草不能及时送到,谢将军若非如此,燕云城失守,届时死去的百姓又何止八万?”有人看不过去,为谢清棋说话。
萧明烛:“谢卿,那禁药的危害究竟如何?”若是不严重,多给士兵们一些赏赐,事态还能平息。
当初是她为了对付萧瑞和发展军中势力,才让谢清棋前去的。没有注意到萧瑞对粮草动了手脚,萧明烛心里有愧。
可若是严重……八万边军背后就是八万户人家,其中也不乏一些将门子弟,届时群情激愤,她很难保谢清棋。
谢清棋低头道:“依个人体质有所不同,有人三五年,也有人一两年。”
赵炎在禁卫手里挣扎了两下,冷笑道:“谁知道你有没有往轻了说,只怕十年八年也不止吧。”
此话一出,众人又窃窃私语。毕竟这药谁也没见过,方才又说医书已经毁掉,那不就是死无对证嘛!
黎淮音闭了闭眼,又睁开,揖首道:“陛下,臣要状告谢将军三桩大罪。”
谢清棋瞳孔微缩,愣愣望着黎淮音背影。她当然不会认为黎淮音真的要控诉她,只是……也并不希望黎淮音此时为她出头。
“哦?”萧明烛坐正了些,道:“燕爱卿要状告谢将军什么?”
“其一,告谢将军在粮草短缺、城池将破的危急关头,不思回京请旨,擅自做主使用禁药,将万千罪责揽于己身。”
黎淮音的声音很冷,似裹着霜气一般。
“其二,”黎淮音神色复杂地看了谢清棋一眼,继续道:“告她私自服用禁药,不顾主帅安危。”
赵炎吼道:“首辅大人哪是告状,分明是替她开脱!”
黎淮音没有回头,冷声道:“那赵大人告诉本官,哪一句不是事实?”
赵炎支吾半天说不出话,萧明烛不耐烦地摆手让禁卫拖他下去。
“其三,既然并无他人知晓,谢将军明明可以掩下此事,息事宁人,却非要在大殿上亲口承认,扰乱军心,实在——罪、不、可、恕。”
最后几个字,她是看着谢清棋说的。一字一句,停顿的间隙像是冰面在寸寸开裂,落下细碎的冰碴。
萧明烛沉思良久,终于开口:“谢爱卿临危受命,保全边关,功不可没。至于禁药一事……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且并未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功大于过。”
“陛下!”
未等那人反对,萧明烛又道:“从重处罚,就算做功过相抵,谢爱卿此前的赏赐一并收回。若众卿认为还不够,那便怪朕与首辅大人吧,我二人未能及时察觉奸佞,险些害了边关将士。”
殿中一片寂静。
“陛下圣明。”黎淮音躬身行礼。
谢清棋低头谢恩:“微臣谢陛下宽宥。”
她忍不住偏头去看黎淮音,见她清冷淡然、姿态从容地站在那里,彷佛与喧嚣的宫廷格格不入,但又奇异地融为一体,如同一副水墨丹青中的留白。
谢清棋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既然没事了,那她与阿音是不是还能……早知道,就不还回去那把长命锁了。
退朝后,两人留下来。
萧明烛走下高台,看向谢清棋道:“此次虽然收回了太上皇给你的赏赐,但朕可以另许你一件事,尽管提。”
谢清棋几乎毫不犹豫,郑重道:“陛下,臣已找到黎将军,还望陛下能重查黎家冤案。”
“你要说的,是这个?”萧明烛还以为她会请她为二人赐婚。
谢清棋:“是。”
萧明烛忽然笑了,勾唇道:“我本来就会再查此案,已命人在审问周卓行。”
“多谢陛下。”
萧明烛问:“你和那位禹国公主是怎么回事?”看她如此在意淮音,又怎会?
“啊?”谢清棋低头小声道:“你们都知道了……”
“……你当真对她动心了吗?”黎淮音忍不住出声,被压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破碎。
“动心?”谢清棋一下睁大眼睛,慌乱道:“我对她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
阿音怎么会突然问这个?谢清棋心思辗转,灵光一现。难道阿音是以为她喜欢铁红袖才疏远她的?她在吃醋!
谢清棋忽然有些开心。短短半日,黎淮音让她体会了两次劫后余生的感觉。
萧明烛:“既然没有别的心思,那你说我们知道了,知道什么?”
“知道我私下放走了她。”谢清棋有些心虚,默默思忖着她的官职能不能抵得了放走俘虏的罪行。
萧明烛目光探寻:“你为何放走她?”
“那是……是我从她口中得知黎将军在禹国境内,拜托她帮我打听黎将军下落,作为交换,我放她走。”
黎淮音道:“你信中说晚归,是去接我父亲了。”她用肯定的语气。
谢清棋点头。
黎淮音抿唇,垂眸不语。
萧明烛忽然觉得有些罪过,她好像……不是好像,她的确误会谢清棋了。
此时,有人进来回禀:“陛下,抓到周昌玉了。”
萧明烛微微挑眉,冲黎淮音点点头,下令道:“带他进来。”
周昌玉衣衫破烂,跪在殿内,看到谢清棋后讥讽一笑。怎么他每次最落魄的时候都会遇到谢清棋?这人生来就是看他笑话的是吗?
萧明烛直接问道:“当年黎家之事,你可知情?”
周昌玉打量着眼前三人,忽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被身后侍卫踹了一脚。
“胆敢对陛下不敬!”
“我都知道。”周昌玉跪正身子,笑着承认了。
黎淮音刚迈出一步,却被牵住了手腕。谢清棋冲她摇头,随即很快地松开了手,像是被烫到一般。
黎淮音眸光悄无声息地黯淡了几分。
萧明烛:“说吧,也省得你和周卓行受皮肉之苦。”
周昌玉却突然问:“陛下是否已经将周府抄家了?”
“尚未。怎么,你还有心思关心这个?”
“还在就好。”周昌玉视线落在谢清棋方才牵人的手上,笑道:“府内有诬陷黎望的物证,若是弄丢可就不好办了。”
萧明烛不担心他有什么后手,道:“朕会命人随你去取。明日上朝,朕要你在文武百官面前,为黎家澄清冤屈。”
走出金銮殿,谢清棋刻意放慢步子,等到黎淮音与她并肩时,小心翼翼道:“方便去侯府一趟吗?片刻就好。我……有些话想同你讲。”
片刻?
黎淮音想问为何只愿同她待上片刻,可对上谢清棋期待的目光后,她身侧的手指紧了又松,点头应下。
只提一个小小的要求,阿音果然没有拒绝。谢清棋克制地扬了扬嘴角,为自己的机智。
等下需要问清楚,若是阿音因为吃醋疏远她,那就很好解决,她可以将所有事一五一十地讲清楚。若是因为分开太久,只要阿音还没喜欢别人,她有耐心将她追回来。
进了房间,黎淮音走在前面,背对着谢清棋。
“我……”黎淮音一开口,波涛汹涌的愧疚便霎时席卷而来,她想说的话哽在喉间,酸胀感一路蔓延,染红了眼圈。
这些日子,谢清棋该是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她用禁药时是不是很害怕?回来路上想到要面临的指责,她是不是很害怕?
何况她还是个医者,行医救人时有多开心,做这种事便有多痛苦。
她就是带着这样的压力与痛苦,一个人去了敌国找到父亲的。
最后千辛万苦赶回来,等来的却是自己的误会与冷落,即便这样,谢清棋还是将她放在第一位,向萧明烛求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清黎家之事。
黎淮音死死咬着嘴唇,她口口声声说与谢清棋两心相悦,怎么让她一个人承受了所有呢?
谢清棋反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嘴角微扬:“阿音,你今日在朝堂上又救了我一次。”
“阿音?”
谢清棋小心走向前,见黎淮音眼圈红得不成样,眼泪一滴滴落下,瞬间就慌了,心疼道:“怎么啦?”语气软了又软。
她下意识抬手,想帮黎淮音擦掉眼泪,却又突然停住,低声道:“是我让你伤心了吗……”
虽然她之前没谈过恋爱,但也知道,下定决心要分开的情侣最初都哭得很厉害。若是阿音真的打算分开,长痛不如短痛……
“其实那些话不说也行,你想分开——”
话音戛然而止,黎淮音突然抱紧了谢清棋,泣不成声:“谢清棋,娶我好不好?”
第97章 “我是黎淮音。”
娶我好不好?
谢清棋瞳孔骤缩,默默在心里又念了一遍,声音低哑地确认:“……什么?我们不分开了是不是?”
黎淮音哽咽摇头,贴在谢清棋后腰处的手掌又用力了些。
谢清棋眼睫轻轻颤了几下,眼泪来得猝不及防,她慌忙抬手去掩,泪珠顺着指缝蜿蜒而下。
很怕这是场梦,可胀得发疼的心口清清楚楚告诉她,都是真的。
谢清棋唇瓣微启,却没发出声音,喉间只溢出一声极轻的哽咽。
她抬手紧紧地抱着黎淮音,呼吸都带着颤,又哭又笑。
“好。”
好,我娶你。
紫檀案前,谢清棋掌心下的绯袍有些凌乱,中衣领口微微散开,露出一截雪白如玉的细颈。
“阿音……”谢清棋低语,指腹缓缓划过官服上精致的云纹,最终停在了腰间修窄的玉带上。
十八块青玉带板,上面雕着精致的纹路,谢清棋用视线将它描摹一遍,连带着下方勾勒出的完美腰线。
“方才眼泪不小心蹭在了阿音官服上,怎么办……”谢清棋食指勾住玉带,轻轻扯着。身下是只有首辅才能穿的正一品官服,云锦中流转着暗纹,触手生温。
黎淮音仰颈,微红的眼圈衬得眸色更加潋滟,嗓音微哑:“不小心?”
方才谢清棋将手上的泪蹭在她背后衣服时,分明是毫不掩饰。
谢清棋低笑,唇沿着细颈往下,停在锁骨上流连,“嗯,不小心……但现在,我想要更冒犯一些,首辅大人允许吗?”
首辅大人。
黎淮音被她这个称呼撩拨得呼吸急促,颤声道:“你这是,以下犯上吗?”尾音柔软似水,全然没有一点威严。
“是。首辅大人误会我,难道不该认错吗?”谢清棋一手探入对方袖口,慢条斯理地摩挲着腕间肌肤,直到黎淮音指尖蜷缩,攥紧了她的手。
十指交握,举过头顶,两人呼吸交缠,唇齿间溢出几不可闻的低喘。
……
黎淮音正襟端坐在椅子上,官袍上还带着被揉出的凌乱褶皱,唇色异常红润,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摧残”。
她有些幽怨地看了谢清棋一眼:“下次事先说清楚。”
谢清棋心虚地用指节蹭了蹭鼻尖,凑到黎淮音身侧,“真的是因为你身体……”
黎淮音瞪她。
“虚弱嘛。”谢清棋补上后半句,轻咳一声,“再说,现在是白天,白日宣淫……”
黎淮音耳尖红了,又瞪谢清棋一眼,偏过头不理她。
谢清棋柔声哄道:“我帮你针灸,修养一段时间就会好。”
第二日一早,黎淮音换了一套崭新的官服,低声道:“不知为何,我有些紧张。”
谢清棋拉过她的手,拇指指腹擦过上面的一层薄汗,“有我在,别担心。我们只要等着周昌玉说出当年之事,陛下一定会还黎家清白。”
周昌玉和周卓行穿着囚衣跪在大殿中央,手脚均戴着沉重的镣铐。
“周昌玉。”萧明烛声音清亮,“你可知罪?”
“臣……知罪。”
刑部尚书赵立上前一步,展开手中卷宗,“启禀陛下,经查证,周卓行与周昌玉父子于前年冬月,向禹国传递军情七次,其中一次导致我军粮草被劫,以至黎望将军及数万将士被困,最终……全军覆没。另外——”
萧明烛冷声问:“周卓行,周昌玉,你们可认罪?”
赵立被打断,也不敢出声,默默退下了。
周卓行磕头:“臣认罪。”
周昌玉目光游移不定,似乎在寻找什么。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武官一列的谢清棋身上,高喊道:“臣有罪!但,还有旁人参与此事,此刻共犯就站在这里!”
大殿内一片哗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是哪位同僚要倒霉了。
萧明烛眯起眼睛:“还有何人?”
赵立深吸一口气,将卷宗再次展开,道:“陛下,周昌玉所说这人,是……”
萧明烛皱眉:“有话直说。”
“是谢将军。”
谢清棋脑海中嗡地一声,面色骤变,斥道:“你胡说!”
萧明烛目光如刀,盯着周昌玉缓缓道:“你可知道,诬陷朝廷要员当罪加一等。”
周昌玉重重磕头,地砖上发出沉闷响声,“臣有证据!谢将军从前与臣是旧友,接见禹国密使的地方,正是她一手安排。”
赵立拿出几封皱巴巴的信函,双手举着,高台上的女官快步上前接过,呈给萧明烛。
萧明烛打开信函,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脸色越来越阴沉。
“拿给谢卿看。”萧明烛递给身旁的人,又对赵立道:“你可确认了上面的时日与卷宗中一致?”
“臣已经核对过,其中一次正与粮草被劫的时间相近。”
信函有些陈旧,完全看不出伪造的迹象。谢清棋看着上面无法否认的字迹,面色苍白,额头沁出一层汗,同时在脑海中疯狂搜寻这段记忆。
“未时三刻,为兄已在三楼雅间备下盛宴,让异邦客人务必准时赴约。”信尾还盖有谢清棋的朱色私印。
原主她究竟有没有参与此事?
怎么办?她要怎么面对阿音?
阿音即便知道她们不是同一人,今后当真能够心无芥蒂地同她在一起吗?
萧明烛缓缓站起身,走下台阶,路过黎淮音时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来到周昌玉面前。
“周昌玉,你与你父亲通敌叛国,害死数万将士。若你所言属实,朕会给你们一个痛快,若你敢诬陷,朕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萧明烛声音冷下来。
周昌玉坚定地点头:“臣所言句句属实,陛下要罚,就当一视同仁,以慰黎将军在天之灵。”
萧明烛:“谢卿,你可还有话说?”
“陛下。”黎淮音忍不住出声,“她……”
“首辅大人,事到如今,你还打算为谢清棋说话吗?”周昌玉打断她,情绪激动,引得身上的镣铐哗啦作响,高声冷笑道:“哪怕……她是你的杀父仇人!”
此言一出,整个金銮殿犹如落下了一道惊雷,刹那间,时间和空气彷佛都凝固了。
众人的焦点瞬间从谢清棋转到黎淮音身上,又再次转回去,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
萧明烛胸口起伏半下,回到了龙椅,坦然道:“燕爱卿的确就是黎望之女。”
“这这……没听说黎将军还有一个女儿啊。”
“怎么没有,京城才女黎淮音,她当年不是嫁给了谢将军吗?”
“是眼前这位首辅大人吗?”
“不清楚,但若是她,当初是怎么参加的科举?”
熙熙攘攘,宛如菜市口一般。
黎淮音看向萧明烛,见她对自己点头,便抬手缓缓摘下了面具,转身面向百官。
即便早就熟悉了这张脸,谢清棋还是觉得满殿金辉彷佛凝滞了一瞬——
肌肤如冷瓷,眉目似远山。
本是妩媚弧度的上挑眼尾,因着此刻寒冷的眸光,显得有些肃杀凛然。
她抬眼扫过朝堂,有些原本要脱口而出的惊呼,被她眼神逼退在喉间。
此时,声音比眼神还要冷上三分:“我是黎淮音。”
有人愣在原地,有人低头不语,但无一人敢质问当年科举之事。很显然,陛下早就知情,甚至多半就是陛下为她安排伪造的身份。
周昌玉愣愣地望着黎淮音,眼中流露出不甘,但随即又是大仇得报的痛快。
他得不到的,谢清棋凭什么?谢清棋只配和他一起下地狱。
女官从谢清棋手里收回信函,回去的路上却被黎淮音伸手拦下。她看向萧明烛,得到首肯后将信函恭敬地放在黎淮音手里。
萧明烛轻叹一口气,再次问道:“谢卿,你认罪吗?”
谢清棋视线从黎淮音身上收回,看着萧明烛摇头,“臣不知此事。”
但她完全没有那段记忆,她不知道这样的否认是不是徒劳。
“可证据确凿,除非这封信不是你所写?”萧明烛真心希望不是她写的。
黎淮音从信中抬头,声音有些不自知的慌张:“陛下,信中只说异邦客人,这并不能证明谢将军所见之人是禹国密使。”
字迹的确没错,可她不是原来的谢清棋啊。
周昌玉咬牙道:“首辅大人即便对谢将军情根深种,也该考虑一下令尊,考虑一下黎家吧。”
“闭嘴!你怎么有脸提这个?”萧明烛有了些怒意,看向禁卫,“将他们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至于谢清棋……”萧明烛犹豫一瞬,“是否通敌还不能完全确认,先关入天牢。”
黎淮音忙道:“陛下!”
“退朝。”
第98章 “不逃留下等死吗?”
谢清棋前后各跟着两名禁卫,被带着穿过一段曲折的青石甬道,停在了一间牢房前。
“进去。”
牢房的铁门在她身后“啪”地关上,上了锁。
这里是天牢,关押的一般是皇亲国戚和朝廷重臣,没有被施加酷刑的大喊大叫声,也没有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很安静。
只有火把在阴湿昏暗的环境中燃烧,时不时发出一声细微的爆裂声。
谢清棋立在原地,身影投在对面斑驳的石墙上,扭曲得有些渗人。
“新来的,你地位也不低嘛,能进得了这个牢房。犯啥事儿了?”
谢清棋扭头,见一个狱卒拎着酒壶过来,他仰头灌了一口,整张脸皱缩又舒张,发出一声长长的嘶气。
谢清棋眉头微微蹙起,又缓缓松开,嘴角似笑非笑:“我也不清楚。”
她完全没有这段记忆,连申辩都不知从何说起,最大的反应也只是喊出的那一句“你胡说”。
狱卒又喝一口酒,不屑地笑笑:“都到这里了就别装蒜了。我告诉你,来这里的,没一个是冤枉的。你们这些王公贵族,要不是自己作死,谁能抓你们进来?”
见谢清棋不说话,狱卒指了指里面,“你看他,放着好好的皇子不做,非要造反,这下得一辈子待在这里了吧。”
谢清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了披头散发、神情呆滞的萧瑞。
即便听到了两人谈话,他也只是往这边瞥了一眼,随即又垂下头。
“走快点!”
外面又传来脚步声,狱卒嘿一声:“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热闹?”
下一刻,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哭哭啼啼地走进来,身后跟着萧明烛身边的女官和几个禁卫。
女官亮出令牌,“你先出去。”
“是,大人。”狱卒弯腰颔首,连声答应。
女子被关进谢清棋对面的牢房,哭得梨花带雨,而她怀中的孩子一无所知,醒来后咯咯地笑了。
禁卫守在近处,女官走到萧瑞的牢房前,拍拍铁门,“你看看这是谁?”
萧瑞神情怏怏地抬头,见到那个女子后眼睛猝然睁大,跑过来发疯般地晃动铁门,喊道:“晶晶!你们……”
阮晶晶听到她声音,哭喊道:“殿下,我不想死,胤儿他还这么小。”
萧瑞吼道:“你们要做什么?放了她们!”
“陛下有令,让你们一家三口在此团圆。”女官递过去一张纸,抬了抬下巴:“将它签了。”
萧瑞胸口起伏,眯起眼睛,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了上面的字,一封和离书。
他与楚云卿的。
“哈哈!”他突然大笑起来,嘲讽道:“楚云卿是我正妻,萧明烛非但不抓她,还如此袒护,本王真是看不懂啊!她总不会是,喜欢上了自己三嫂吧?”
女官冷声道:“陛下圣意,岂是你能揣测的?你可以不签……”她拍了拍手,当即有两名禁卫要打开阮晶晶的牢门。
萧瑞向禁卫大吼:“住手!”
两人没有理会他,从阮晶晶手中夺走孩子,抱了出去。
谢清棋忍不住开口:“他只是个孩子!”
女官闻言瞥谢清棋一眼,又看向萧瑞,“签,还是不签?”
“我签……但萧明烛要保证我儿子的安全!”萧瑞低下了头。
“你没资格讨价还价。”女官递上笔墨,看着萧瑞签下名字又摁了手印,满意地收起和离书。
谢清棋看着孩子被还回去,默默松了口气。可随即想到自己的处境,忍不住摇头苦笑一声。
萧瑞和阮晶晶聊了许久,渐渐地,两人沉默下来。
大牢中不见天日,所以这里没有昼夜之分,也体验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铁栅栏外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一道纤长身影停在牢门前,官袍肃整,玉带生寒。
“黎大人,小的先退下?”狱卒小心地询问,心里抱怨今天真是邪门了,陛下身边的红人一个接一个过来。
谢清棋缓缓抬头,手上的镣铐随着动作轻响,在寂静的空间内格外清晰。
火把的光映在黎淮音脸上,半明半暗,辨不出情绪。
“把门打开。”
“这……”狱卒犹豫片刻,想到女皇同这位首辅大人的关系,还是照做了。
黎淮音抬手示意狱卒退下,待脚步声远去,她才缓步进来,站在了谢清棋面前。
眼睑微微颤动,瞳孔中蒙上一层水光。
谢清棋倚在角落,锦袍染上了污渍,发丝有些凌乱地贴在脸颊旁,手指无措地、一下下抠着腕上的镣铐。
“阿音……这里脏。”谢清棋不敢看她,低声说了一句。
黎淮音蹲下,精致的官袍沾上灰尘。
她牵起来谢清棋的手,心疼地看着镣铐下的红痕,低声问:“你是打算认罪吗?”
为什么见到她还不为自己辩解?
“我没认。”谢清棋声音发颤:“我没认,可我真的不知,那信函是真是假。”
黎淮音深深地看她一眼:“无论真假,我都会救你出去,你信我吗?”
“可是……”
“你不是她。”黎淮音脸颊贴上谢清棋额头,“我知道的。”
一滴温热的泪滴在黎淮音手背上。
黎淮音走后,几个狱卒进来,将萧瑞挪到了离谢清棋更远一些的牢房。
不久,有人过来送饭,甚至带来了给婴儿喝的米汤。
谢清棋问了才知道,原来她进来不过大半天时间,现在是傍晚时分。
当夜,谢清棋突然被嘈乱的动静吵醒,听到有人大喊:“快来人,有人割腕自杀了!”
谢清棋猛然抬头,对面的阮晶晶和她怀中的孩子都没事,数名狱卒慌张地跑向天牢深处。
“快去禀报大人!”
谢清棋忍不住问道:“自杀的是三皇子吗?”
狱卒不耐烦道:“什么三皇子,他现在是罪人萧瑞!”
不知为何,谢清棋一下就想到了黎淮音。
阿音是不是料到了萧瑞要自杀,所以才让狱卒将他的牢房换到了远处。
铁栏外,有人提着水桶进来,又提着血腥的污水出去,一趟又一趟,彷佛里面的鲜血源源不断地在流。
谢清棋完全没了睡意。
她记得萧明烛在大殿上说的是将萧瑞永囚天牢,可为何他还是死了?
原书中炮灰的结局应验了?那她呢……
天亮了。
之所以知道天亮了,是因为谢清棋被放了出去。
萧婉华等在外面,见到谢清棋的模样时忍不住落泪,“棋儿,人都瘦了。”
谢清棋笑道:“母亲,这才过了一日,哪就看得出来瘦不瘦。”
“就是瘦了!”萧婉华拉着她,“我们回家。”
“这……陛下答应放了我?”谢清棋坐在马车上,有些惴惴不安,毕竟她们身后还跟着一大批禁卫。
萧婉华道:“我进宫见了陛下,她答应查明事实之前让你待在侯府。”
“棋儿,你究竟有没有做通敌之事啊?”
谢清棋垂眸,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孩儿真的不记得见过禹国密使。”
萧婉华拍拍她的肩膀,“没事的,不会有事的。”像是在安慰自己。
进了侯府,谢清棋见到萧姝嫣站在院子里,错愕道:“你怎么来了?”
萧姝嫣抿抿嘴唇,有些不满道:“你没告诉我燕姐姐就是……是黎淮音啊。”
她还怎么待在燕府?
“抱歉,当时情势紧急,只能将你安置在那里。”谢清棋认真解释。
萧姝嫣看她有些狼狈的样子,也不忍心再闹,“好啦,这件事就此揭过。皇姐说我若不愿回去,可以暂时住在侯府,行吗?”
谢清棋点头:“自然。”
待她换洗好后,一出屋门又见萧姝嫣还在清风院,问道:“还有事?”
萧姝嫣小心看了一眼身后,走近谢清棋小声问道:“你真的通敌了吗?”
“不知道。”谢清棋还是这句话。
萧姝嫣啧一声,颇有些无语,“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救过我,难道我会恩将仇报吗?我意思是,若你真的做了这件事,赶紧找个机会逃走吧。”
“逃走?”谢清棋疑惑。
“对啊!”萧姝嫣拍她一下,“不逃留下等死吗?”
谢清棋摇头笑笑,“外面都是禁卫,怎么逃得掉?”再说,若是她逃走,接她出来的母亲怎么办?定安侯府怎么办?
萧姝嫣还想再说,被谢清棋连赶带哄推出了院子。
谢清棋一个人躺在床上,很快便沉沉睡去。自去了边境,她已经数月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漫天的血腥气铺面袭来,谢清棋忙掩住口鼻。还没等她松一口气,脚上又传来异样的感觉。她低头,就见自己光着脚,踩在一片血泊中。
谢清棋瞪大眼睛,慌乱地望向四周,可血泊却像是有意识一般,随着她视线而扩大,无边无际。
有人影自四面八方缓缓围来,每个人手腕处都流着血,汇入脚下的血海。明明看不真切,可谢清棋就是认出来了,那是跟随她的八万将士。
血面越来越高,到了脚踝,谢清棋慌不择路,朝着一个方向冲了过去,人影被冲散。
她不断地向前跑,想要甩开身后密密麻麻的人影,但不管她怎么努力,这些人始终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跑了许久许久,谢清棋没了力气,撑着膝盖停了下来。她抬头,见前方又出现了一批人,不再是虚幻的人影,而是宫中的禁卫。
下一秒,谢清棋躺在行刑台,刀尖落下,狠狠刺向了她的膝盖。
谢清棋惨叫一声,醒了过来,满身大汗。
屋内漆黑一片,已经是半夜了。
谢清棋不怕黑,但她此刻完全不敢去沐浴,蜷起身子缩进了被子中。
第二日,才用过午膳,户部的几人就带着侍卫来了定安侯府。
萧婉华对这种近似抄家的行为颇为不满,冷声问:“连本宫的房间也要搜吗?”
户部的人面面相觑,这……
若是不搜,那他们此行还有什么意义?可陛下又交代,无论世子做了什么,不准牵连长公主。
“萧姨。”黎淮音从门外走来,站在萧婉华面前,柔声请求:“我想去清风院看一下,可以吗?”
萧婉华脸色缓和了一些,“音儿,你本来就可以随意进出侯府。只是他们……”
黎淮音点点头,对身后的人吩咐:“你们在门外等着。”
她径直去了谢清棋书房,将书架上的书一本本翻过去。一直到天色黑下来,外面的人都走了,黎淮音还没出来。
谢清棋在房间待了一整天,吃饭时也总是走神,此刻她又忍不住回想昨晚的梦。
萧瑞死了,萧明烛登基了,那她呢?
她的结局,会是被挖去髌骨吗?
谢清棋打了个冷颤,如果可以选,她宁可像其他炮灰那样死得痛快些。
正出神时,萧婉华神色匆匆地进来,吓了谢清棋一跳。
“棋儿,你快走。”萧婉华递给她一个包裹,“趁着天黑,你赶紧出城。”
第99章 “阿棋……你不要帮我治病了吗?”
出城?
谢清棋垂眸扫一眼萧婉华手上的包袱,接过来放在桌上,缓缓摇头:“母亲,我不能走。”
“你这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萧婉华抓过包袱,又塞了回来,“等下我会命人引开府外的禁卫,你和十安抓紧离开。”
“母亲!”谢清棋被推着后退了两步,侧身躲开萧婉华,站定在两步外,道:“我若是走了,圣上必然迁怒于您和整个定安侯府。”
“我不能为一己之安,让您和府中上下数百口人替我受过。”
萧婉华眼中有了泪光,道:“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难道要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说,要母亲看着你一辈子待在不见天日的大牢中受苦?”
“阿音来狱中探望我时,说她会救我出去,我们等等她的消息。”谢清棋握住萧婉华颤抖的双手,“若孩儿此时逃走,岂非畏罪潜逃做实了通敌的罪名?”
萧婉华别过脸去,声音哽咽:“对不起,棋儿……母亲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送死。若真的无罪,日后你再回来就是,所有罪责母亲一力承担。”
谢清棋警觉地后退了一步,“母亲,您要做什—*—”
话未说完,后颈处便遭到一记重击,谢清棋眼前一黑,身体向前倒下。
华十安眼疾手快地接住她,有些愧疚地看向萧婉华。
“带她走,马上!”萧婉华强忍悲痛,“去哪里都好,离开京城。”
华十安将谢清棋背起,犹豫道:“那您……”
“我自有打算。”萧婉华挺直腰背,拭去眼泪,恢复了往日高贵端庄的姿态。
待华十安和谢清棋的身影消失不见,她像是突然被抽空了力气,跌坐在木椅上,轻声呢喃道:“十安,对不起。连累你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黎淮音在书房翻过一本本书册,动作有些急切。
“音儿。”
听到身后的声音,黎淮音停下手中的动作,颔首道:“萧姨。”
萧婉华道:“可有什么发现吗?”
黎淮音摇头:“暂时还没有。”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又安慰萧婉华道:“没有证据或许也是好事,至少陛下无法只凭一封信函定阿棋的罪。”
阿棋……
萧婉华听到她这个略显亲昵的称呼,心中涌上一层暖意,显然音儿并没有因为此事对自家女儿疏远。同时,不免也有些愧疚,不知道将谢清棋送走会不会波及到音儿。
“音儿,你也累了一天了,不然先休息一晚,明日再接着找吧。”萧婉华关心道。
黎淮音眉梢微微挑起一个弧度,很快又恢复如常,轻声道:“那我休息片刻再找,就快完了。”
“阿棋她在做什么,我可以去看看吗?”黎淮音突然问。
萧婉华:“她自回来之后便整天待在房间里睡觉,估计是累着了,明日再见吧。”
黎淮音轻笑,点点头。随后她借口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快步走出了清风院。
落霜与横烟站在院外,见黎淮音过来忙上前行礼。
黎淮音语速比平常快了些:“你们立刻回府,将府中的禁卫全都派出去,寻找世子的下落。不要对外声张,若有人问只说缉拿犯人就可。”
两人一怔,世子不就在定安侯府吗?
黎淮音没有过多解释,下令道:“照我说的做。”
“是!”
待两人走后,黎淮音肩膀微微塌了下来,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从萧姨的反应来看,谢清棋十有八九已经离开了。
她走了,真的走了。
黎淮音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谢清棋蜷缩在牢狱中的样子,神色黯淡没有活力,像是被抛弃在雨中的小狗。
明明她与那个谢清棋不是同一人,为何一切过错都要由她承担?
由她的阿棋承担……
心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黎淮音本能地抬手压住胸口,几乎无法呼吸。
萧婉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轻叹一口气,柔声道:“音儿,你回去吧,不必再找了。我已经命人送她出城了。”
剧烈的疼痛从后颈蔓延开,谢清棋的意识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一片片湮在黑暗中。
耳畔是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身下虽然不是硬板,但仍被颠簸得难受。谢清棋尝试着睁开眼睛,目光缓缓聚焦后看到了一旁的华十安。
“华姨。”谢清棋猛地坐起身,眼前一黑又差点倒下,她轻呼一口气,恳求道:“让我回去。”
华十安抱臂看着她:“不行。”
“我不能逃!”谢清棋半站起身,竟是想要跳下马车,被华十安伸手拦下。
“华姨难道忍心看到母亲被怪罪?”
华十安声音冷下来:“我只知道,若你出事,她会更难过。”
谢清棋道:“阿音她——”
“她今日来了侯府。”华十安打断她。
“什么?”
“她今日来了侯府,在你书房中找了大半日一无所获。”华十安眼中闪过挣扎,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前几日为何又派人去了禹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非听到了这个风声,萧婉华还不至于如此着急地送走谢清棋。
谢清棋:“我那是……命人去找天山雪莲了。”
华十安微微蹙眉,叹了口气。
她相信谢清棋没有通敌,可这种借口根本无法说服旁人。
谢清棋焦急地看向车外,道:“华姨,你让我回去。阿音她还在找证据,她知道后会着急的。”
华十安问道:“哪怕回去送死,你也要去?”
谢清棋收回目光,缓缓低下头。
就在华十安以为她总算放弃的时候,谢清棋再次抬眸,平静地望向她。
“是。”
哪怕回去是个死,她也要回去。
她知道阿音不会让她死的,就算只凭借定安侯府的地位,她应该也是死罪可免。
只不过,活罪难逃……
谢清棋喉头滚动,大不了……大不了被剜去髌骨。
原书中谢清棋是被剜骨后扔到路边,饥寒交迫死在街头的。她想了想,自己应该不至于那么惨,也就是下半辈子在轮椅上度过嘛。
谢清棋安慰着自己,打了个冷颤。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提前服用麻沸散啊。
华十安冷声道:“别想了,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谢清棋眼见马车越走越远,不管不顾地便要跳下去。华十安阻止她,两人在狭窄的空间内打了起来。
不出半刻钟,华十安便制住了谢清棋,见她还在挣扎,只好用绳子将她双手缚住。
“你的武功是我教的。”华十安见谢清棋又想用牙齿咬断绳子,无奈地闭上了眼。
“砰——”
华十安猛然睁眼,立刻从马车上跃下,“你疯了!”
谢清棋在惯性驱使下翻滚了数圈,有尖锐的碎石子划破了她的衣服,刺入皮肉。
她挣扎着跪坐起来,嘴里充斥着血腥味,脑袋一阵阵眩晕。
“你这个傻孩子……”华十安将她扶起来,叹一口气:“希望你不要后悔。”
马车原路返回,行驶了半个时辰,突然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夜色。
“围起来!”
华十安皱眉,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若是她们悄无声息地回到侯府,还能装作无事发生。可要是现在被抓回去,那就是谢清棋畏罪潜逃,都不需要再找通敌的证据了。
“你待在车上,我去解决他们。”华十安又对车夫道:“等下我杀出一个口子,你立刻带着世子离开。”
“不行!”谢清棋伸腿挡住华十安,“华姨你要是下去,那我也跳下去!”若是杀了禁卫,华十安也难逃一死。
“你!”
“让他们带我走吧。”
谢清棋被禁卫带到了一处府邸前,朱漆大门两旁立着比人还高的石狮子,石狮旁又站着两列侍卫,好不威风。
她这才发现,这些禁卫的铠甲并不是宫中制式。且这府邸上连块匾额都没有,在黑夜中看着有些渗人。
谢清棋被带到了一处房间,待禁卫出去后,她试探着活动了一下手腕,还是挣不脱。
都怪华姨留下了那根绳子,反倒是被这些禁卫拿来绑她了。
“大人,逃犯已经捉拿回来,此刻就在屋内。”
门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被谢清棋听见。
逃犯?完了完了!谢清棋即便回来的路上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还是觉得准备做少了。
萧明烛到底派了谁抓她啊?不会打算在这里动用私刑,然后再通知定安侯府吧?到时候木已成舟……任凭她母亲父亲再怎样,也为时已晚。
这样,也给了天下人一个交代,简直再合理不过。
“咯吱——”门被打开。
谢清棋不敢抬头,手心的汗都快要透过指缝流下来。
“阿棋。”
还未等谢清棋抬头,一股熟悉的清淡梨香便先一步包围了她。
黎淮音看着她身上、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眼眶立刻红了,双手颤抖着帮谢清棋解开绳子,声音也在发颤:“阿棋……你不要帮我治病了吗?”
你真的打算离开我吗?
第100章 “不来抱我吗?”
谢清棋低头看着黎淮音有些慌乱的动作,纤细的手指尝试了数次也没能将绳子解开,指腹反而被粗糙绳子磨出了红色。
“阿音,别解了。”谢清棋手腕向一侧偏,躲开了。
黎淮音手指一顿,有些无措地抬眸看她,眼睫一颤,一滴泪便潸然落下。
泪水裹着烛光,彷佛掉落在谢清棋的心上,烫得她心尖一颤。
谢清棋手腕还被缚着,没办法伸手帮她擦拭眼泪,只好矮下身子与黎淮音平视,柔声哄道:“既然阿音想留下我治病,为何一进来就急着给我松绑?不应该……将我关起来吗?”
她眨眨眼,将被绑回来这件事说得无比轻松。同时也无比庆幸选择了回来。
黎淮音一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不怪我将你抓回来吗?”
她猜测到谢清棋逃走的第一反应便是今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必须派人将她找回来。至于谢清棋如何想的,谢清棋愿不愿意回来,她甚至没有来得及细想。
或者说不愿、也不敢细想。
直到进门看到谢清棋受伤的那一刻,她的理智才回笼了一瞬,意识到自己强加给谢清棋的苦难是多么的不公平。
她不是个完全理智的人,更不是一个无私的人。
她自私,很自私,想要谢清棋独属于她,想要将她永远留在她身边。
谢清棋很少见到这样的黎淮音,周身气场完全收了起来,弱弱地问自己怪不怪她,脆弱得像盏一触即碎的瓷器。
她很心疼,面上却挑眉轻笑:“为何要怪你,我本来就不想走。”
“那你的伤……”难道不是因为与禁卫发生了冲突吗?黎淮音目光在她伤口处逡巡了一圈。
“这个是我……嗯,阿音,不然你先命人帮我解开绳子?”谢清棋见她眼中情绪缓和了些,才咧咧嘴提出这个要求。
毕竟,绑着手聊天总觉得有些奇怪,而且她的手腕也在隐隐作痛。
禁卫进来,小心割开绳索,谢清棋听到黎淮音嘱咐他:“今晚无需在屋外值守。”
谢清棋稍微活动了下僵硬的手指,向黎淮音解释道:“这伤不是与他们打斗落下的,是我自己跌下马车摔的。”
跌下马车?黎淮音闻言忍不住蹙眉。
谢清棋忽然笑了,凑近道:“看到阿音这么心疼我,我就放心了。”
黎淮音疑惑道:“放心?”
“嗯。”谢清棋牵起她的手,认真道:“我知道就算陛下要治我的罪,你也会尽全力保护我的,我肯定不会死,对不对?”
她话音刚落下,牵着黎淮音的那只手便被紧紧握住,力气大到谢清棋都有些吃痛。
但谢清棋没说话,任由她握着。
黎淮音的手在发抖。
“不会!”黎淮音先回答了谢清棋的问题,然后看向她的目光中带了些祈求,“可不可以不要再说这个字?”
哪个字?
谢清棋很快反应过来,忙道:“好,好,我不提了。”自从她假死那件事后,黎淮音对这个字眼格外敏感。
两人握着的手分开,空气安静了片刻。
“这是你的新宅邸吗?”
“不来抱我吗?”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是。”黎淮音先回答了。
谢清棋却仍站在原地,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她唇瓣抿了又抿,终于开口道:“阿音,有一事我想先问问你,可以吗?”最后三个字几乎像是叹息。
黎淮音无意识地蜷起指节,担心接下来的话会让她无法接受,但她只是轻声道:“可以。”
“如果我能活着,但今后再也站不起来了,也就是……需要在轮椅上度过下半生,你还愿意同我在一起吗?”谢清棋问得极其没有底气。
她是医生,她知道照顾一位双腿残疾的成年人有多麻烦。
自然,以两人现在的条件,下人完全可以将她照顾得很好,不需要黎淮音亲力亲为。可比起生活中的不便,更麻烦的其实是心理问题。
谢清棋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此自卑、抑郁,也不知道黎淮音面对这样的她会不会慢慢焦虑乃至厌烦。
“愿意。”黎淮音仍是先回答了她的问题,然后担忧地看着谢清棋,“怎么了……为什么今后不能站起来了?”
谢清棋想了想,仍然打算以梦解释,“我梦到自己因罪被剜了髌骨。”就像从前梦到萧明烛成女皇,梦到黎淮音做首辅,梦到黎将军能够回来一样。
“可你没有罪。”黎淮音闻言松了一口气。
谢清棋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黎淮音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我找到了周昌玉从前写给你的信。”
谢清棋忙道:“能证明我是被冤枉的吗?”
“你本来就是被冤枉的。”黎淮音眉梢往下压了一些,表达对谢清棋这个说法的不满。
“是我说错话了。”谢清棋歉意一笑,心下十分感动。
躯壳被换灵魂这种离谱的事,阿音完全相信她,相信她们不是同一个人。
谢清棋好奇问道:“信中写了什么?”
黎淮音没有立刻回答,取出信函后,视线慢慢从纸上抬起,望着谢清棋。
她睫毛轻轻扫过眼睑处的阴影,唇边挂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你自己看。”
谢清棋接过信,看完后脸上出现了无语的表情。
“原来异邦客人是异域舞女啊!”
原主是神经病吗?风流事做了无数,在信中装什么正经,还异邦客人!
两人对视,忍不住笑出了声。
谢清棋笑够了,神色严肃起来,煞有介事地说道:“现在还有最后一件重要的事没做。”
“什么事?”
“抱你。”
劫后余生的拥抱,没有言语,只有颤抖的呼吸和既疯狂又克制的心跳。
……
内室,谢清棋斜倚在床上,指尖勾着幔帐上垂落的流苏,上面的鲛珠在烛火下泛着莹润的光,映得她眼底一片潋滟。
“首辅大人连床帐都缀着东珠,”谢清棋将缠在手指的流苏轻轻一扯,带起一片明珠相碰的叮铃声,“比侯府精致气派多了。”她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黎淮音散着青丝立在榻前,寝衣领口微敞,露出半截凝脂般的锁骨,凑近谢清棋问道:“世子说这些酸话,是想住进来吗?”
谢清棋握住她手腕,将人带进自己怀中,下巴搁在黎淮音颈侧,低笑道:“想。”
两人温存片刻,谢清棋突然想起什么,忙问道:“华姨被带到哪里了?”
黎淮音唇角勾起,打趣道:“现在才想起来问?”
谢清棋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
“我进来前便命人将她送回侯府了,所以萧姨应当也已经知晓你在我这里。”
“好。”谢清棋又蹭了蹭黎淮音发顶,眉目中带着几分慵懒风流。
两人睡下不久,谢清棋猛然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她急促地喘息着,手指死死攥着锦被,指节发白。帐内昏暗,冷白的月光透过纱幔,映出她苍白的脸色。
一直温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背。
“做噩梦了?”
黎淮音声音低柔,带着未醒的微哑,靠在谢清棋肩上,指尖顺着谢清棋脊背缓缓安抚。
谢清棋喉间哽住,一时说不出话,只下意识抱紧黎淮音。
她又梦到那片血海了……
第二日,黎淮音让谢清棋在家好好休息,她一个人去上朝。
谢清棋不必担心被问罪的事了,可她心里却并没有因此轻快多少,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梦中的画面。
数万将士,每人少三年寿命,等同于她害了几千条人命。
谢清棋无意识地咬着嘴唇内侧,一直到口中出现了血腥味都未察觉。
“谢将军,外面有人找您。”
府邸外,老杨见到谢清棋后欣喜道:“世子,夫人说您在这里,我便把人带到这儿了!”
黎望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谢清棋,他浑浊的眼球转了转,似乎在辨认眼前之人是谁。
谢清棋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小心翼翼道:“黎将军,你醒了。”
恰好下人端来汤药,谢清棋让开位置,可药刚靠近黎望嘴边,便被他一把掀翻。
黎望下到床边,瞳孔骤缩:“血……哪来的血?”
谢清棋皱眉,看来他的精神状况还是很差。
“跟我冲出去——”黎望猛地冲向墙壁,谢清棋差点没拉住他,忙喊来外面的禁卫帮忙。
黎望本就武功高强,禁卫又怕伤到他不敢使全力,混乱中他抽出身旁之人的刀,差点伤到人。
谢清棋不得已,只好又施针让他昏睡过去,命令手下的人将他手脚绑起来。
在送黎望回来的路上,谢清棋给了老杨一瓶药,嘱咐给黎望按时服下,能让他力气变小且稳定下来。
可现在……谢清棋突然不敢给他吃了。
是药三分毒,这是毒药,她不能再害人。
黎淮音下朝回来,听下人说谢清棋在西厢房后不免有些疑惑。
房间里传来叫喊声,她推开门,见到的就是黎望被绑着、大声嘶吼的场景。
黎淮音瞳孔一缩,嘴角清浅的笑意彻底消失不见。